刀子
2011-07-24宋剑挺
□宋剑挺
我和严香红分了手,心里一下轻松起来。根据约定,严香红住着不动,我搬到租赁的房里。我把行李搁好,抱出准备好的木板,钉了几个架子,然后把刀子全部摆了出来。要是在原先的住处,这样做绝对是不可能的。现在没人管了,我像个孩子,把刀子一个一个拿起,又一个个放下。阳光照着,刀子发出的白光雪似的挤在房间里。我仿佛瞅见它们伸着腰,摇着头,一个个活泛起来。刀子是有生命的,我始终这样认为。可我每回这么一讲,严香红就把脑袋狠狠扭向一边。她很有教养,不轻易用语言伤害我。我明白,她烦我收藏刀子,更烦我抱着刀子,一遍遍地抚摸。我知道,这样做确实有点不妥,一男人不应该有恁多的温柔动作,但我实在控制不了。
我喜欢刀子,慢慢就开始收藏起来。严香红极力反对,我说,别人好喝酒好玩牌,我不喜欢这些,就喜欢收藏几把刀子,你咋就容不下呢。严香红不爱讲话,她知道自己辩不过我,对付我的办法就是沉默。我认为,收藏刀子只是种癖好,对家庭社会并没有危害,所以一有空就到街上转悠。我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刀子,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只要我没有的,就会毫不吝啬地买下来。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种月牙刀,刀柄是用青玉做的,上面刻些碎裂纹络,刀身有一拃来长,弯弯曲曲的,酷似月牙形状。我特地给它缀了个穗子,穗子是红色的,它和雪白的刀身一映,刀子就变得鲜活起来。这时我会把它捧在手上,一遍遍地抚摸它。摸够了,我就攥着穗子,让它舞动起来,这时就会有种声音甜甜美美地响起了。我老是认为它是种歌声,是种稚嫩的童声,它像风似的细小,从哪片林木里,或是从哪扇窗棂里,忸忸怩怩地钻了出来。我是闭眼听着的,它在我耳边兜着圈子,线一样地缠在我的耳轮上。清朗的月夜,我把月牙刀搁在窗前,月光水似的泡着它,我听到它在水里的洗涤声,哈哈啦啦的,像水流跌在石面上。这种声音很美,它冲净了我满身的疲劳和烦躁。这时,我像喝多了酒,脑袋晕晕的,身心都沉在里面了。
每当安静下来,我觉得周围净是刀声。我会闭上眼,或者盯着一处,沉沉地听着这种刀声。严香红常说我神经,其实她不怎么了解我。我们虽然生活了好多年头,但她并没进到我的心里。她只知道我好喝拉面,好吃油炸黄鱼,并不知道我对刀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情感。两人的住房较为窄狭,刀子就搁在一个木箱里,晚上闲了,我总是打开箱子瞧上一会。严香红见了,就会马上离开,或者挪挪屁股,离我远远地坐着。我心里很是难过,我不明白,她对铁器咋没一点感觉呢。
多年前我们恋爱时,我是车工,她是我的徒弟,我手把手地教她,她的悟性很高,在她手里,铁疙瘩就像泥块,一会就会变成想要的形状。人家都说严香红聪明,我也这么认为,但在对待铁器方面,我认为她理解得比较肤浅,而我对铁器的认识,才是真正的达到了一种较高的境界。
严香红不这样认为,她说我玩物丧志,那些冰凉凉的刀子,有啥好看的。我觉得自己不是玩物丧志,我从没误过上班,车间没扣过我一分钱,我只是靠工资过活,没搞第二职业罢了。为此,严香红对我很是不满。她常在我面前说,谁家的男人开了公司,谁家的老公办了工厂,可我啥都没弄,只会叮叮咚咚地摆弄刀子。她说的是实话,我着实啥都没弄,我不是没想过赚钱的门路,但考虑了一圈,最终还是统统放弃了。弄啥都离不开钱呐,我去哪弄恁多钱去,所以我还是整天摸着我的刀子。刀子是清纯的,不夹杂一点私心和杂念。把刀子往跟前一摊,我面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清澈的水,我伸手一撩,水哈啦哈啦地响,一时便认不清哪是刀子哪是水了。我不愿分清这些,我需要的是安静,只有静下,才能听到刀子的声音。但是好多次,我把刀子摆好时,严香红就气鼓鼓地来到跟前,她好像不愿让我面对刀子。她总是穿着皮鞋,鞋跟钉着铁掌,这种声音把刀声整个压下了,刀子随即混乱起来,我心里非常难受。我扬脸对她说,你能不能坐下歇歇。她板着脸没有回答,仍不停地来回走着。
社会变得太快了,我有时觉得这不是真的,但它们都实实在在地搁在面前。我住的北面原是两个足球场,现在竖起了一幢大楼,里面有歌厅酒吧,门口挂着一个碾磙大的霓虹灯,夜夜不熄地闪着。我虽然年轻,但我不喜欢这些。我盼着终究有天能离开这里,现在终于实现了。我把刀子一一摆到架子上,屋里陡然光亮起来。我洗洗手,一个一个地抚摸它们。我认为它们身上是有温度的,它们的身子是柔软的,不是人们所讲的那样坚硬和冰冷。我任意挑出一个,拇指搭在刀锋上,稍微一动,就能听到细细的沙沙声,这是割掉汗毛的声音。我把刀子放回原处,这种声音便胶似的粘在我身上。上班也好,逛街也好,略微一静,这种沙沙声就会随时响起来。
我常想,如果没有这些刀子,我和严香红恐怕也不会这样分手。俺俩很恩爱,朋友特别羡慕我们。我就是不明白,严香红做过恁多年的车工,她为啥容不下这些刀子呢。
朋友过来给我介绍对象,并小心地问我,有啥样的择偶条件。我婉言谢绝了他,我自己过得不错,不想让别人打扰我。朋友说,严香红也没找,她是不是有意复婚。她想不想复婚,我不知,反正我不愿复婚,才自由了,何必再讨苦吃呢。现在我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门口有个自由市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商店,我每个商店都进,一个不少。我要买的当然是些刀子,只要是我没有的,我的眼一撒,就知它藏在何处。不管价钱高低,只要我相中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下。
当然刀子解决不了肚子问题,我吃饭总是一顿顿地凑和。有时吃得胀肚,有时又饿得发慌。我有熬夜的习惯,到了夜里,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这时我就开始睡觉了。我以为睡下就不饿了,谁知往床上一躺,竟无丝毫睡意。睡不着就胡思乱想,我想起严香红做的饭菜,神志一晃,仿佛觉得饭菜就在身边,正腾腾地冒着香气咧。
每天醒来,我都严肃地告诫自己,生活要重新开始,不能光沉在回忆之中。我钻进厨房试着做饭,我想吃顿饺子。我把白菜切好,把肉剁好。白菜和肉相互一羼,调料不知咋放了。严香红曾说,饺子好吃不好吃,关键是看调料了。放什么调料,放多少调料,都有讲究。我弄不清放什么调料,也不知放多少调料,就停下,不敢捣鼓了。假如加不好调料,一盆肉馅就白搭了。我准备问问严香红,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俺俩离婚了,离了婚就成了路人了。我只好想象着加些调料,好不好只有迁就了。
包好的饺子可想而知了。我勉强吃了一碗,再要多吃一个也咽不下去了。我把剩余的饺子倒掉后,重新考虑怎样做饭了。我试着炒了几回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往嘴里一放,就像吃了中药。没有办法,我只好做些面条。面条吃了一段时间,再无饭可做了,我咬咬牙就去了饭馆。
我住的楼下有个胖子面馆,虽说是面馆,但以炒菜为主。我要了一个蒜薹炒肉,一个宫保鸡丁。服务员小芹朗朗地问我要不要啤酒,我下了狠心要了一瓶。我知道自己的工资低,小芹往我跟前一站,我还是禁不住地开了口。我坐在窗前,落寞地喝着。小芹往旁边一坐,不住地瞟我。窗外有棵槐树,槐叶打着旋儿,时不时落下一片。我见那槐叶栽到地上,风又把它挤到路边,露出十二分的狼狈。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正要端起杯子,小芹送来了一盘糖蒜。她说这是免费的,只有常来的客人才能尝用。我说我又不常来,怎能给我呢?小芹对我笑笑,她眼里满是光亮。光亮好像把笑意包围了,她整个身子都变得光艳了。
我吃饭的时间较长,准备离开时,小芹却劝我甭急,只管慢慢吃。我说吃好了,拖的时间够长了。她说没事,客人们常常是这样的。我边道歉边往门口走,她跟着我说,需要订餐是可以打电话的,然后塞我一张名片。我觉得她有点过分热情了,主动拉客户应该是老板的事,不过我还是接住了名片。
我在家一连吃了一周的面条,浑身都冒着面条味,不得不拨通了胖子面馆的电话。小芹送来了饭菜。她把饭菜往桌子一搁,就往房内打量。她扭身子问我是否单身,我想摇头,但还是点点头。她惊了一下,不过就像风从水面掠过,瞬间便消失了。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扫了地又收拾床铺。我阻止她,她却说,咱离得恁近,我早就见过你,还不知你是单身咧。她问我单身好么,我先让她说好不。她咬着手指说不好,单身一点不好。她又让我说好不好,我就是不说。她拿起手巾,把桌凳擦得光光亮亮的。我不好意思,让她歇歇,她说习惯了,累不着。她好像光想找点活干,站在房里,倒有点拘束了。我倒杯水,递给她,她接过,也不喝,把杯子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上。最后搦着杯子说,单身确实不好,你要有个老婆,房里就不会这么乱了。
小芹说的是实话,离婚前,做饭洗衣都不用管,我只管上班,或者把玩刀子,现在和过去完全相反了。我心里这样想,但还是硬硬地说,一人过也好,杂事少了,烦恼少了,自己想怎么就怎么。小芹撇撇嘴,瞅着几件换下的衣服,准备抽空给我洗洗。我谢了她,但不让她这样做。她瞥瞥我,端着我吃完的空碗走了。
我在收拾刀子时划破了手,做不了饭,只得到胖子饭馆去。小芹端来饭菜,瞅着我慢慢吃喝。如果在我家里,我觉得小芹会离我更近些,她会亲昵地问我饭菜咸了或淡了。我去吃饭时,不论客人多少,她总不离我左右,我感觉,我是她唯一的客人。
我最喜欢休息日。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我能从天明睡到天黑。但是现在不行了,到了饭时,小芹就主动打来电话,问我吃啥饭,喝啥汤。我如果去晚了,她就会亲自把饭送我房里。我吃着饭,她本来是可以离去的,但她不走,把地拖了,把我的脏衣洗了。她在我家忙碌着,我仿佛觉得严香红来了,严香红又回来了。
一来二去,俺俩就熟了。她下了班也时不时到我家坐坐。刚入了秋,天陡地凉了,秋风一凉,秋月也白了。我觉得阳光像被细筛滤了,满天满地都是清爽,我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我认为应该让小芹看看我的刀子。刀子都锁在箱子里,我对小芹说让她看个宝物,她的眼刷地亮了。我把箱盖一掀,里面的光亮箭似的冲了出来,我的眼疼了一下。小芹只往箱里瞥了一眼,就赶紧扭过头去。她皱着眉说,咋弄恁多刀子呀?我讲了原因,她的眉皱得更紧了。为了让她高兴,我拿出一把较新的刀子。这把刀子细长细长的,类似剑的形状,有种柔弱秀气的美。我想递给她,刚一伸手,她惊悚一下,陡地往后趄着身。我问她喜欢不,她苦笑说怪吓人的。我追问她怎样吓人,她咧着嘴说,白晃晃的刀子,像要杀人一样,不吓人么?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沉了沉,便把刀子放回箱子里。
我坐着,许久没有吱声。我瞅见阳光哗哗地涌进来,又哗哗地从窗口溜走了,屋里显得空荡和寂寥。阳光一走,风就来了。它们直愣愣地钻进来,在屋里恣意地跳荡着。我听到了风声,是那种撕裂的尖厉的风声。我不愿听这种声音,我迅速地掩了耳朵。小芹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只是、只是风声太大了。她迷惑地问,哪有风声?哪来的风声呢?她这样一讲,我似乎瞅见了严香红的影子,我颓唐地说,没有就算了。
王朋是我以前的邻居,也是哥们,他到我这串门,碰到了小芹,小芹正给我洗衣。他瞅瞅她,轻松地说,这就中了,你和严香红都有归宿了。我忙解释说,小芹在饭店上班,帮我干活咧。王朋听后,对我诡秘地笑笑。他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我并不在意。我问他严香红是不是成家了。他好像不愿讲,但还是极力地抬抬眼说,严香红和厂里的一人恋爱了。我心里格登一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重复说,确定是真的,男的在厂办上班。我问他男人长得帅不帅。他说瘦瘦的,戴个眼镜,一副学者的模样。我听后,气得浑身有点抖了,我怕王朋发现,起床走到桌边倒水,刚一低头,水就洒了一地。王朋迷惑地瞅瞅我,我不知说啥好,赶紧岔开了话题。
王朋离开时,天都麻黑了。他摸摸我摆在桌上的刀子说,该咋做就咋做,别光为刀子操心,把别的事误了。我让他放心,该咋做我就咋做,不会误事的。不过我给他交待个事,叫他留心那个男的,看他和严香红能进行到啥程度。
日子飞一样过去了。早上我匆匆忙忙地准备上班,打开门,发现门上插着一朵玫瑰花,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情人节,这朵玫瑰花该是小芹送的,她的大胆和泼辣,我有点招架不住了。我把玫瑰花插进瓶子,对着它笑笑,匆匆地走了。
下班回到家里,玫瑰仍妖艳地开着。我伸出手指,捏住了它的叶片。叶片是柔软光滑的,如娇嫩的女子皮肤。慢慢松了手,我的手指上也沾了鲜红的颜色。我掏出一张白纸,手指轻轻地摁了上去,一个嘴一样的形状出现了,且唇线柔软细长,显出羞涩的样子。这时我猛地想了严香红,情人节她是否也收到了同样的礼物?
我拨通了王朋的电话。王朋吞吞吐吐地说,那人给严香红一束玫瑰花,我气得牙都痒了。要是中国的七夕节还好点,偏偏过洋人的节日,我最烦这个节日。王朋说,情人节那天,那男人早早就来到严香红的楼下,不知为啥,他怎么不上楼。不多会严香红就出来了,男人快步向前,左腿一曲,脑袋一低,一束玫瑰支棱跳在严香红面前。严香红那个笑呀,甜得跟蜜一样。我不让王朋讲了,我觉得我的嘴唇都紫了。男人在楼下等严香红是有目的的。那时正是上班高峰,来往的人较多,他就是要让别人瞅瞅,严香红就是他的了。这是个狠毒的人,一个有心计的人。我越想越觉得难受,我不能看着不管,决定跟他谈谈。
王朋劝我不要这样,这样做显得不太绅士。我噤着脸说,我是一个穷工人,要绅士弄啥,他找别人当老婆我不管,找严香红当老婆,我就得过问。
我去了那男人的办公室,我狠狠地推开门。他问我是谁,我说是严香红的前夫,他听我一讲,身子往后撤了撤,马上露出了笑脸。我不想看他,就懒洋洋地坐到椅子上。他倒杯水,并恭敬地端到我跟前,我不理他,掏出香烟,叭嗒地点了火。烟雾腾腾地冒了出来,然后一股股朝他涌去。它们蛇似围在他的周围,盘曲着扭动着,于是男人咯咯地咳嗽起来。咳嗽了一阵,男人满眼是泪,他睁着泪眼问有什么事。我说没别的事,只想告你一句话,甭跟严香红来往了。男人的眼瞪大了。他的嘴动动,想要讲出话来,我不想听他的话,就一抬腿走了。
过后,王朋问我咋样。我说这事没法讲咋样不咋样,我让他再好好给我盯着。
平安过了一段时间,我的手已经好了,但小芹还是照样帮我收拾家务。我好吃面,她就跑我家里,亲自给我下厨。我吃了她做的炸酱面、热干面、油泼面……她会做的,我都吃一遍。吃饱了,喝足了。我还是把玩那些崭新的刀子。小芹总是说,刀子有啥看头,还不如瞅两眼电视咧。我嫌她太没文化,太不理解刀子了,因此不论咋说,我尽量在她面前少谈这些。
小芹一月休息两天,两天也不回家,就在我这待着。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是夫妻呢。我和她也没啥可谈的,只是长时间地坐着。她时不时地讲些闲话,鸡零狗碎的,我似听非听的。大多时间,我的脑子是空着的,像个没有家什的房间,里面都是跳荡的风声。小芹的话像片叶子,偷偷地溜进来,但旋即就被刮走了。我想,严香红和小芹是不一样的,小芹的话多,如水流一般,很难关上闸门。她一讲话,我就闷头听着,一句话不说。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听久了,面前好像围着一群黄蜂,嗡嗡地飞着。这时我禁不住想起严香红,想她现在弄啥呢?
我给王朋打了电话。王朋说,刚才严香红带了啤酒和那男人回来。王朋是在超市碰见她的,她买的是青岛啤酒,还带了三个猪蹄咧。和我生活时,严香红最烦我喝酒,她现在怎么不烦了?她真的喜欢那个男人?我知道,严香红不喜欢吃猪蹄,肯定是那男人好吃,要不她不会买的。我告诉王朋,仔细瞅着,现在我去不了,给我盯紧点儿。
听了这事,我觉得身子一下空了,空得就剩一张皮囊。严香红和我过了十几年,从没给我买过酒。她才和他认识几天,就这么样了。严香红不知怎样想的,我真想当面问问她。
王朋报告说,严香红和那男人开始做饭了,厨房正呼呼冒烟咧。我问他谁在做饭,他说厨房没开灯,一点都瞅不见。严香红肯定在做饭,她恁喜欢那男人,能舍得让他动手吗?
临近傍晚,下起了小雨。王朋说,严香红和那男人在阳台上站了一下,随即进了屋,他们离得很近,膀子挨着膀子。我不愿听王朋讲这话,就催他看看他们在弄啥。王朋说,两人可能在吃饭,因为厨房不再冒烟了。房里的灯很暗,看不清什么。我认为,应该是那男人故意这样做的,严香红腼腆,她不好意思把灯弄暗。弄暗意味着啥呢?那男人的意思不很明显么。
夜里11点,我给王朋打电话,王朋说房里的灯还亮着。男人不走了?他们想在一起过夜?严香红敢这样做吗?一般来说,她是不敢的。不过也说不定,人都是在变的,难道她也变得放荡了?我不信这是真的,我让王朋继续观察着,随时跟我联系。我坐不住了,想跑了去,又觉距离远,我只好这样干等着。
子夜时分,给王朋打电话,王朋回说房里还亮着灯,他瞌睡得要死,实在招架不住了。我顿了顿,带着乞求的口气说,他可以休息一会,但要时不时起来瞅瞅,王朋勉强答应了。我不放心,生怕王朋睡了,就隔一阵拨拨他的电话。每次王朋都呓症着说,灯还亮着。我怀疑王朋在糊弄我,夜恁深了,他们亮着灯弄啥咧?
凌晨时我又问一次王朋,王朋说灯灭了。我问他男人走没。他哈哈半天说,弄不清,半夜三更的,咋瞅都瞅不见。我让他早起一会,看看男人是不是从房里出来。
我一夜几乎没合眼,天刚泛白,我就催王朋起来了。王朋说,门关着,谁知男人在不在呢。他这一讲,我觉得也是,除非到房里找,要不咋知男人走没走呢。我咕咚倒在床上,一个劲地想,男人到底走没走呢?
为让王朋更好地监视严香红,我专门请王朋吃顿饭。王朋说你俩既然散伙了,这样做有啥意思。我也说不清有无意义,不过我得看好她。王朋笑笑,我知道他在笑我,但我顾不了恁多了,我只求他帮我的忙,把她盯好。
王朋没辜负我的期望,个把月后又报告说,严香红掂件衣服给那男人送去了。我问他是啥衣服,他说是件毛衣,黑色的。我说肯定是她织的。王朋说,估计是她买的,因为平时没见她织过。我听后更加生气了。结婚多年来,她几乎没给我买过什么衣服,他俩刚认识就给那人买起衣服了。我一遍一遍地想,他俩准备结婚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和严香红谈谈。
我一连回家找她三次,每次都没挂影,我一恼不找了,就给她拨了电话,她听出是我,惊得声音都变了。我想问问她和那男人的情况,她却冷笑两声,然后沉默不语了。见她不说,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诫她,必须和那人断了。她听后,咯咯地笑了。我问她笑啥,她反倒问我说完没有。我说只要她不和那人断了,我永远不会说完。我的话还没停住,严香红就啪地挂了电话,我再拨过去,她的手机关掉了。她真变了,她敢挂我的电话了!我想把电话摔了,但忍了忍还是搁在了桌上。我的钱少,电话毁了还得花钱,不能说摔就摔了。
严香红把我气蒙了。我哆嗦着坐下,又哆嗦着站起。我拉着了灯,刀子都在桌上摆着,灯一亮,刀子身上跑满了光点。我拿起一把,狠命地朝前面甩去。刀子嗖地插在墙上,像扎在一块肥肉上。我隐约听到它的笑声,笑得灿灿烂烂的,特别动人。我准备抽空再找严香红,当然得带着这把刀子过去,我得给她讲讲,刀子是如何扎进墙壁的。
我半夜还没睡着,我在想,严香红现在干啥呢。她睡了?或者做别的?那男人在她房里吗?我的脑袋让严香红填满了,填得鼓鼓胀胀的,撑得难受。突然我想起,要是能听到严香红的电话就好了,啥事她还能瞒得了我?咋能听到她的电话呢。我给王朋一讲,王朋说,只有窃听了,不过这样干就犯法了。我说犯法就犯吧,不就听听电话吗。王朋说,没那么简单,还是他替我监视吧。多天后,我问王朋有什么情况,王朋说一切正常,严香红上班下班,都是按时按点的,那男人也没到她房里去。我有点不信,这么多天,他们难道没一点动作?是不是在暗中来住呢。王朋让我放心,他说他半夜解手都忘不了瞅瞅,她那里真没情况。
但愿没有情况,但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情绪一紧,饭吃得也少了。开始小芹从饭馆给我送菜,她见我吃得不多,就亲自下厨了。她前前后后地忙着,我又看到了严香红的影子,我觉得对不住严香红。但转念一想,小芹只是做饭而已,俺俩之间又没别的什么,慢慢就心安理得了。不过我尽量让小芹少来点,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我没对不住严香红。
又过了几天,我问王朋,王朋说啥事没有,严香红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生活很有规律。我并不这样认为,严香红沉稳,遇事冷静,做事不易觉察,这样的人更难让人防备。我想了几天,觉得只有监听她的电话,才能得到确切消息,怎样才能监听电话呢。听别人说,有种监听软件,往手机里一装,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严香红的手机自己拿着,用这种方法显然不中。又问了几个朋友,一个说有种监视装置,只要输入手机号码,可以进行二十四小时跟踪。我问他哪有卖的,他说看能不能碰巧,这些活都是偷偷做的,要是碰准的话,电子城应该有卖的。
电子城在东郊,我倒了两次车,才走到地方。这是个电子批发市场,占地一百多亩,我在里面游荡了一晌,也没找到那个物件。我问了几个较大的店铺,都说没见过这种东西。我晃悠悠回到家,心想,慢慢碰吧,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有了它,严香红就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待了几日,仍然没有严香红的消息,问王朋,王朋说还是啥事没有,严香红规规矩矩地上班咧。我不死心,觉得王朋说的话不真,要想得到真实消息,还得监听她的电话,我决定再到商店找找。
我和小芹一块去了。俺俩来到了开元商场,商场的一层和二层都有电子产品,柜台一个连着一个,人走进去,像丢进水里的饺子。俺俩从一层开始,梳头似的,一点一点地过滤着。一层没有,二层也没有。小芹问我是否在哪见过,我说只是听别人讲过。她听后,像被扎破的车胎,没了一点力气。我哄着她继续找,她说光干些没影的事。我不死心,仍然一点点细细瞅。我走到一个柜台边,陡地发现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个女人,她已走到我的前面,我觉得她应是严香红。她穿件宽大的花格衬衣,下面是条松软的裤子。由于衣着时髦,我觉得又不像严香红。我伸缩着走到侧面,这次彻底瞅清了,正是严香红。我愣住了,考虑是否向她招呼一声,但迟疑一下,还是忧伤地走了。
回到房里,我没缓过劲来,严香红穿着花格衬衣,好像就在我跟前站着,她的体味如一只蜂儿,嗡嗡地缠着我。我感到奇怪,严香红咋变得漂亮了,以前咋没发现。是衣服衬得她漂亮了,还是她本来就恁漂亮?我晕晕的,自己也弄不清了。我的思绪像条丝线,一头在我手上,另一头被严香红牵着。难道她果真就是一块玉石,我没有好好雕琢她?
王朋说严香红和那个男人不见了。我问他啥时不见的,他说已有三天了。我让王朋猜猜,他们弄啥去了。王朋说男女出去能弄啥咧,还用说吗。我说不是那种意思,我问的是以什么方式出去的,比如旅游呀、开会呀等等吧。王朋腾地笑了,说我光问没用的东西。王朋一笑,我就毛了,不过我还是冷静地想、难受地想,严香红和那个男人同居了。他们是怎样睡觉的?……我不敢想了,但是这个念头像个刀子,一次次扎着我。我用凉水往脸上拍拍,用毛巾一擦,竟擦出泪来。泪滴冰凉冰凉的,凉得扎手。
小芹从饭店送来一碗饺子,我给她钱,她死活不要。我早就明白了,她想跟我结婚,但我不想结婚,只想和她同居。我想表明我的意思,又怕伤害她,试了几次,就是没敢说。 她把饺子往桌子上一放,开始拖地了。我吃了一半,陡地想起了严香红。我问小芹,一对恋爱的男女出去,常做些什么呢。她对我笑笑,笑得很诡秘,并阴阳怪气地反问我咋想起这个问题。我怕她误会,便作了进一步解释。她还是那样笑笑,继而不屑地说,那能做些什么呢。这时天刚麻黑,严香红和那个男人也许正在房子里,他们没有拉灯。男人偎着严香红,他的手搁在严香红的肚子上,并一点点地往下滑去……
我吃了半碗饺子,剩下的再没心思吃下了。小芹瞅瞅我,说我心事重重。我说没有心事,有心事还能这样安稳地坐着。她不信,说把剩下的饺子吃完,才算没有心事。我知道她关心我,但想起严香红,饺子确实吃不下了。我始终在想,他们到底去哪了?去大城市了,还是去风景区了?濮园风景区离这不远,那里林木茂密,树木参天,里面只有逶迤的小道,每处都可藏身,他们在野地也能恩爱……这种念头又蜂似的围着我,我实在控制不住,就拿出了我的刀子。我把刀子摆在床上,拉开了所有的灯。灯光灿白灿白的,一层一层地落在刀子上。但刀子好像饥了渴了,死气沉沉的,没一点光亮。我让刀子转个角度,把灯泡拉近,但它们像商量好似的,还是黯然地垂着脑袋。我有点生气,挑了一把稍大的刀子。它足有两拃长,刀面有三寸来宽。我把它举过头顶,对着灯泡,仔细瞅着。我想着,它的四周应该布满光点的,光像眼睛似的咯吧咯吧地眨着。但是什么都没有,刀子像块木板,漂在空中,我甚至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了。一股怒气噌地蹿到我的脑门上,我抓起刀子,很命地往地上砸去。
我睡得天昏地暗的,阳光像长长短短的锥头,直扎在我的背上。我打开窗户,各种噪音尖叫着飞来,狠狠地揉着我的耳朵。我正想把窗户关上,王朋的电话来了,他说严香红回来了。我惊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了,我想都没想就拨了她的手机。她的手机还关着,我咬咬牙,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攒着劲儿,去找严香红。第一次不在,第二次还不在,最后一次找她时,她的门锁着,我一恼,往门上一依,决定不走了。天黑时她终于回来了。她穿件黑色风衣,里面套件红色秋衫,活脱脱一个贵妇。她对我笑笑,没一点惊奇,似乎这些都在她预料之中。我轻蔑地问她玩得咋样,她仍然一笑,说我操心忒多了,把小芹管好就中了。她这么一讲,我恼了。我说自己和小芹没啥关系,她只不过给我送送饭,我可没和她做啥。这时她嘴一撇,慢悠悠地说,你怕啥,谁也没诬陷你。我瞪眼想辩上几句,没等开口,她又说我心里有鬼,要是没鬼,咋能恁敏感呢。我不想跟她争论这些,只问她和那男人去哪了。她瞅着我,喜滋滋地说,这些事对我重要么?我说重要得很,要不咋能专门跑来呢。她一扬头说,是吗?那我给你说吧。她并没马上说,而是慢慢脱掉外套,换上拖鞋,然后悠然坐在椅子上。这是把红色软椅,椅背好像是用棍撑着的,显得单单薄薄的。她往上一坐,红色秋衫和椅子一映,严香红变得鲜嫩鲜嫩的,像个熟透的柿子。我心里格登一响,觉得她真的富足了,真的过好了。
我认为自己是磕磕绊绊从严香红房里出来的。天黑得流水,开始时我赖着不走,我想着她要留我过夜的。她憋着气,就是不吭。假如我不走,我脸上无光,她也会瞧不起我的。路灯昏昏黄黄的,我第一次感到夜是有重量的,它把灯光压暗了,把我挤得透不出气来。我往天上瞅瞅,没发现一个星点,但严香红的窗户还亮着,贼亮贼亮的,跑出来的光线剑似的往外刺去,我听到了它们划破夜空的哧啦哧啦声。严香红不知为啥不睡,以前她是好睡早觉的,是不是在等那个男人?等那男人过夜?我打个寒颤,浑身冻得慌,这季节不该这样冷的。我抖着膀子,时不时有路人看我,他们在笑我?路上有个纸片,我走上去踢了一脚,纸片旋了一下,又落在我脚下。我对它笑笑,想再踢,身上却没一点力气了。
中央商场是这里最大的商场,里面的商品最多最全。晚饭后,我好去逛逛。门边有几排椅子,逛上两圈,我会坐下歇歇。我刚挨住凳子,就瞅见严香红进了商店,后面还跟着那个男人,他戴个眼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像被抽了一鞭,浑身都有点抖动了。我知道不应该这样,她已不是我的老婆了,我咋能这样呢,但我还是有点坐不住,我瞪着他们从柜台的这头走到那头,然后他们就轻轻悄悄地出了商店。我站起身,不知是走还是坐下。这时,他们都跳下台阶,一前一后地往小区走去。我再也坐不下去了,就偷偷地跟在后面。
他们越过一个广场,在一座楼前停下,两个人说着什么,男人还朝楼上指了指。严香红摆摆手,他们又继续向前走去。两人终于在俺俩住过的楼道前停下,我的心跳得厉害,担心男人回到家里去。我躲在边上的树丛里,想听听他们的谈话,但是仅听到嗡嗡声,别的分不清一字一句。两人唧唧哝哝了一阵,男人到底离开了。走了几步远,他还回过头,朝严香红挥挥手。我认为他很做作,严香红也许就喜欢这种男人,她愿意整天被哄着骗着。我是老实人,不善言辞,更不会用假话糊弄她,这也许是俺俩离婚的原因。我弄不清楚这些,也不想再弄清楚这些。
严香红上了楼,我才大摸大样地离开了,我很生气,也很难受。实际上,我跟严香红已没啥关系了,生气不应该,难受更不应该。我东倒西歪地进了屋,往凳上一坐,脑里像塞进一团乱麻。混混沌沌过了一阵,自己也弄不清想的是啥。我不想结婚,也不想复婚,严香红想咋办就咋办,我何必为她操心呢。
我把刀子往房里一锁,不想再瞅它们了。天一黑,我就定时躲到树丛里,观察严香红的动向。接连几天,没有发现那个男人,严香红独来独往。这几天我心里踏实一点。仔细一想,我有啥不踏实的,我为啥要在乎她呢。我回到房里,感觉严香红也在,她就在边上的房间睡着,房子也似乎是以前的老房,我走到架子跟前,刀子马上活跃起来。它们好像多日没有见我了,都争着活动筋骨。这时它们的声音都是清脆的,像崖上滴落的水珠。在原先的房里,却不是这样,那时多数时候,刀声是沉闷的,没一点生气和活力。它们的刀刃好像是钝着的,嘭嘭的,没有丝毫的锐气。这些也许是受心情影响,但唯一不变的是它们的湿润和柔美。
天黑了,下起了细雨,雨滴沾在窗棂上,像甩上去的鼻涕。我请王朋吃饭,炒了菜,备了酒,王朋笑笑说,何时学会做饭了。我说单独过啥都得学呀。王朋酒量不大,喝了几杯,脸就红了,脸一红话就碎了,他瞅瞅满屋的刀子说,都是这些东西害了你。我说,不能这样讲,刀子让我快乐,刀子让我消磨了许多时光,我感谢刀子咧。王朋说,我希望你过得好,也希望严香红过得好哇。我理解朋友的好意,其实我也想让严香红过得好,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
我停止了逛街,停止了玩弄刀子,我开始在严香红的楼前守候。楼前有密密的冬青,这都是我从前种的,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一般说来,从晚上开始,我要一直守到凌晨一点,凌晨四点或五点再过来观察一次。严香红跟以前一样,生活很有规律,大多时候,她晚上十点灭灯,早上六点起床。连续六七天,那个男人并没出现。但到了第八天,天还没亮,我听到屋门吱钮一响,接着响起两人的脚步声。到了楼道口,我彻底瞅清了,严香红旁边果然站着那个男人,他穿件白色衬衣,前襟皱皱巴巴的,领角钻到了领口内。严香红伸手捏住领角,仔细地抻了抻。这时我再也不忍看下去了,想大喊一声,然后凶猛地冲上去。但腿铅似的沉重,胳膊也铅似的沉重,整个身子木桩一样地栽着,一动也动不了啦。我瞅着那个男人,沿着甬道,慢慢消失在黏稠黏稠的晨雾里。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月牙刀正挂在架子上,它显得忧郁而沉闷。我抓起刀柄,轻轻地吻吻它,我听到了它的叹息声,沉重而悠长。我明白它的心思,我没有它的勇敢和果断,我还配做它的主人么?这时我没多想,便抓起月牙刀,在我胳膊上狠狠地利了一下。鲜血滴流滴流地蹦了出来,它们像朵朵桃花 ,呼啦呼啦地绽开了。
多日后的一个早晨,我提着月牙刀,来到严香红的门前。我来得很早,天幕刚刚拉开,几个蟋蟀还在唧唧叫着。其中一个蹦到我面前,对着我痴痴地望着。我顾不上看它,只管嗵嗵地敲门。敲了一阵,屋里没有动静。再敲一阵,还是没有动静。我想,严香红可能出去了,也可能和那个男人在里面躲着。我哧的一声笑了,这回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我把月牙刀往门上一挂,身子往地上一蹲,竟打起盹了。我觉得自己忽然掉进一片瓜地里,地里爬满了白西瓜。我稀罕透了,心想,世道变了?西瓜变成白的了?于是心里蹿起一股无名怒火。我握紧刀子,朝一个西瓜砍去。谁知,刀尖一挨瓜皮,西瓜便嘭地崩开了,满是鲜红鲜红的瓜瓤呀。我用刀子剜了一口,哎呀,蜜甜蜜甜的,我从没吃过这样甜的瓜呀。我疯狂地吃呀,吃得肚子胀胀的,用手指一弹,肚皮也像一个熟透的西瓜。我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个好事,这绝对是个好事,多少年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事了。我越想越高兴,突然咯噔醒了,原是一个梦呀。这时我抬眼一瞅,严香红和那个男人竟站在我面前。男人手里也惦着一把刀子。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是不是还在梦里呢。我站起,用月牙刀在我手指上戳了一下,一滴鲜血气鼓鼓地拱了出来,我感到一阵麻酥酥的刺痛。我一甩胳膊,那滴鲜血啪地栽到了砖地上,变成了一片梅花花瓣。我哆嗦一下,但马上抖擞地站好了。严香红笑笑说,你来了多会了?我一板一眼地说,我等你很久了。说完,我死死地盯着男人手里的刀子。严香红又笑笑说,我们在商店里转悠,他喜欢这把刀子,就让他买下了。我不相信他的话,于是我也哧地一笑,然后伸手摸摸我的刀子。晨光灿烂,我瞅见刀柄上涂满了鲜艳的阳光,阳光沿着血红的穗子,水一样的流了下来。这时我听见了清脆的刀声,它像孩子似的欢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