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十一年的自首
2011-07-10俞都都
文/俞都都
【案二】
迟到十一年的自首
文/俞都都
2010年5月5日,一架从广西北海飞往上海的飞机在浦东机场缓缓落地,上海市杨浦区检察院的法警们坐在这架飞机上,与普通的旅客不同的是,他们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们此行的任务是押送一名逃亡了11年的男子。
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时,被押案犯魏明的心落了地,就在检察官为他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有了一种逃亡了11年后的归属感。
青年才俊“左右逢源”
上世纪90年代初,作为一家部级研究所的年轻出纳,他的生活应是平淡而滋润的。刚从会计专科学校毕业就能被分配到国有单位工作,虽与飞黄腾达靠不上边,但较高且稳定的“金饭碗”让他足以有令人艳羡一番的资本。巧合的是,魏明的父亲也是一位从事了几十年财务工作的老会计,有了父亲的指导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上进,3年之后,他开始在出纳职位上独当一面,专门负责办理现金和银行的收付结算,对银行或现金日记账进行记账,银行对账单的账目核对,以及现金、票据、保险箱钥匙、财务专用章的保管等等。别看魏明有着一米八的个子,但性格沉稳谨慎,做起事来熟练细心,如此有学历,又有干劲的年轻人自然深得领导与同事们的赞许。
魏明的外表虽不特别出众,但他举手投足所显露的矛盾气质恰恰是吸引女孩子们的“必杀技”,因而“女人缘”不断。工作不久,副所长的女儿也向这位青年才俊抛来了橄榄枝,面对如此优秀的条件,魏明自然是欣然接受。感情渐浓后,两人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魏明为了结婚打算,购置了一套宽敞舒适的居室。由于90年代中期的房价尚未“抬头”,十五六万元已经将房产置办得妥妥帖帖。
但就在魏明和未婚妻前去登记结婚的路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魏明竟然撇下女孩,当了一回“逃跑的新郎”。这一叫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给女方带来了极大的心灵伤害,既然即将走进婚姻的殿堂,魏明的不辞而别究竟是为了什么?在父母的逼问下,魏明以一句“他们知道实情后肯定要把我做掉”解释了他最终决定离开的原因。原来,在和副所长女儿恋爱的同时,魏明的身边还有一个叫夏雪的女子,由于惧怕领导知晓后对自己不利,宁可放弃一段天赐良缘,只求自保。儿子的“多情”着实伤了二老对他的“恩情”,他们不得不拉下脸面到副所长家登门道歉,收拾魏明留下的这摊“风流”残局。
事态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夏雪便正式从幕后走向了台前。魏明父母从儿子的口中得知,夏雪从技校毕业不久,本在某手表厂装配间工作,但干了没几个月就辞职走人,至今无业。见到她本人后,夏小姐手臂上的另类文身更是给十分传统的魏明父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一往情深的他听不进长辈的逆耳忠言,依然和她形影不离。相处久了,发现夏雪竟然还有吸毒的恶习,深爱着她的魏明仍旧没有轻言放弃,而是尽自己的全力帮助女友戒掉毒瘾。
单位保险箱变钱夹
夏雪没有工作,吃用开销都“挂靠”在男友身上,如今普普通通的工资收入要负担两个人的生活花费,难免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两人都有搓麻将的爱好,输赢的尺寸少则近千,多则上万,朝九晚五赚来的辛苦钱就在这“哗啦啦”的洗牌声中化成云烟。按照魏明自己的话来说,工资一个月2000元不到,但开销远在4000元之上,若不想想办法,如何负担得起不加节制的挥霍?
入不敷出怎么办?魏明决定挪用公款!当他第一次向保险箱伸出黑手的时候,他的内心承受着一切我们所想象得到的不安、紧张以及惶恐。第一个月的3000元,他分了多次战战兢兢地从单位的保险箱中装入自己口袋。然而就在第二天,科长的一次例行公事却让魏明吓出了一身冷汗。查账后3000元的不翼而飞要魏明作出解释?思忖了许久,他决定找业务科室的朋友帮他开具一张“借款单”,以此来蒙混过关,大费了一番周折后,差点露馅的丑事才得以摆平。下不为例、悬崖勒马,魏明感受到了触碰高压线后的危险,告诫自己应就此收手。但习惯了“花钱如流水”,想要量入为出的魏明和夏雪已停不下“掷金”的脚步,麻将照旧、消费照旧,吃喝玩乐一样不少,原本的信誓旦旦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成功”的先例令魏明再伸贼手壮了胆,但找朋友开“借款单”的方法绝不能再次尝试了。一方面,此事一旦涉及他人,安全系数即大大降低。另一方面,借款单金额有限,若用来大笔提取并不方便。于是,魏明朝着另一条“捷径”动起了脑筋。该研究所每月的现金流量相当大,一般要达到30万元以上,正常用途一般是差旅借款,报销,奖金支出等等。当需要魏明用支票到银行去提现时,就由其开具现金支票,请当时的财务科长盖印签章,然后将提取的现金放于单位保险箱内,以供工作人员报销。由于科长常因事务繁忙,而将印章交给魏明让他多盖几张空白支票,使原本就掌握着现金进出的魏明看到了“机会”。于是,他采取当月多开几张提取现金的支票,提现后放入保险箱内,但支票存根延后到次月登账。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出当月支票范围内的钱款,就算万一被上级核查,他就能以相关凭证尚未交付会计登账为由,造成当月账面余额和库存现金持平的假象。如要查账,有关人员也会提前一段时间进行通知,他有足够的时间为“移花接木”做好准备。
万事俱备,魏明对这个公家的“钱包”毫不客气,短短两年时间,他窃取现金的行为已经造成单位库存现金亏空18万元左右了。就在魏明肆无忌惮,越拿越多时,2000年的到来令他的无度贪欲露了馅。当年,轰动一时的电脑程序漏洞引起了研究所领导的高度重视,据相关规定,1999年之前所有的会计账目必须在年底前做好。这时,一张由研究所总部发来的12万元转账支票使核对人顿时警觉了起来。原来,在1999年3月期间魏明利用收到这笔业务款项的机会,开了一张同样金额的现金支票,并在账面上隐匿了12万元人民币的亏空。
枕边吹来“逃亡风”
发现了魏明挪用公款的蛛丝马迹后,单位领导并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决定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是小魏你工作疏忽,忘了存根入账,那就请你补开单子,以后尽量避免就是。如果是你真的侵吞了公款,那么就立即把钱放回去,同事们都不想看到你吃官司。”魏明明白,领导的这次谈话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放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交出钱款,深刻检讨,或许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其二,无赖耍横,等待单位报案,牢狱之灾。这两个箭头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便知,然而,魏明却在另一种声音的鼓动下,选择了第三条路。那个人是谁?那条路又通往何方?
魏明挪用来的钱大多被夏雪挥霍一空,两人同居后,夏雪曾向魏明提出疑问:“家里大笔的开销究竟是哪里来的,难道发了横财不成?”起初,魏以“打零工,赚外快”来搪塞,但后来不再隐瞒,将实情全盘托出。夏雪和她的弟弟也就成为他的倾诉对象。这次,当他就这一紧迫情况征求他们的意见后,夏雪提出的馊主意让本来只要赔出12万元就能大事化小的魏明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每天经手的银行存款都有五六百万,只要拿几百万走就可以在外面的世界逍遥一辈子了……”没有补亏空,也没去投案自首,魏明经不起夏雪和他弟弟的恶意怂恿,同他们一起制定了疯狂的出逃计划。夏雪思前想后,提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方案:“你再多拿一些钱,我办理出国手续后把钱带走,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如何还钱的问题。你先在国内找个地方躲一阵子。你放心,我出去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联络你。就算无法通过正常渠道与我会合,我也会想办法让你成功偷渡出去,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夏雪花言巧语,使魏明在现实的回归与贪欲的诱惑中选择了后者。
39万元,他分四笔用支票提取现金,从保险箱内直接窃取。他将其中的15万元交给女友,并关照其存好。对于其余的24万元,他预备贴身携带,作为潜逃的盘缠。拿到钱后,他马不停蹄来到火车站,定了一张次日开往武汉的火车票,随后若无其事地返回家中。他的镇定并未让父母察觉出异常。当晚魏明陪女友夏雪最后玩了一次拼图游戏,第二天早晨便收拾行李迈出了逃亡路程的第一步,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封写给父母的信,希望夏雪予以转交。
颠沛流离遭背叛
抵达武汉后,他投靠了一位朋友,但此人并未给魏明任何实质性帮助,反而在得知他携带钱款的情况下,带其到处打牌,购物,吃喝玩乐。短短一个星期,两三万元就这样被他们挥霍一空了。魏明意识到长此下去,冒着危险提出的公款必定一去不回。武汉绝非久留之地。于是魏明不辞而别,只身一人来到广西北海。
刚到北海,魏明以夏雪弟弟的身份租了房子落下脚,为了避免被警方发现蛛丝马迹,他便通过不法摊贩制作了一张虚假身份证,替自己起名“雷宇”。眼看24万元已经所剩无几,魏明决定自力更生,谋求生计。用“雷宇”的名字在当地的驾校考了张驾照。从此,方向盘就成了他营生的工具。他花了2万5千元买了一辆套牌小汽车,专门接待来访的旅游团。旅游业不景气后便把车卖了,帮着朋友开车打零工。
如果生活的艰辛对魏明来说尚且能够承受,那么夏雪的过河拆桥则使得他更加身心俱疲了。一开始,魏明和女友还会在固定时间电话联系,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夏雪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原本温柔的语气愈见生硬,甚至以种种借口拒绝接听魏明的来电。一次,魏明在电话里听到话筒那头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遂要夏雪解释清楚。而夏的回答却是理直气壮:“你凭什么管我,反正我喜欢小孩子。”之后,魏明又多次打通女友电话,总会听到对方的身边有男人的声音。终于,夏雪再也掩饰不住对昔日恋人的不耐烦,弃用了原来的手机号码,就这样从魏明的生活中消失了。原本最后的一丝出国希望也就此幻灭,魏明彻底绝望了。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喝得昏天黑地,直到凌晨两三点,才靠酒精的作用让自己进入睡梦。
亲情召唤浪子回头
就在魏明陷入低谷的时候,又一位女孩子走进了他的生活,她就是现年28岁的川妹子韩小姐。2001年,两人在北海相识,同在异乡的他们很快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温暖的感觉,同居到了一起。正当魏明以为一切都不会有所更改之时,韩小姐提出的一个要求让魏明的心理发生了关键性的转变。
某日,韩小姐整理抽屉时翻出了一本魏明从上海带来的通讯录,从上面的联系人地址工作等信息了解到男友的亲人并非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于是,她带着些许的好奇与远在上海的魏父取得了联系,在得到了男友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后,她向魏明提出只要能从父母那边拿来30万元,她就同意与其结婚生子,并强调如果没有“安全感”就选择离开,以此来威胁魏明。
而电话的这头,与儿子中断联络11年的父母终于盼来了魏明的消息,兴奋、焦虑、犹豫,可谓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父母与魏明的妹妹、妹夫商量再三,一致做出了劝其投案自首的决定。“孩子,回来吧,只要你接受法律的审判,几年后,哪怕十几年后我们还能再见到你。如今,你作为一个逃犯,怎能抬头做人?”电话里,魏母听到儿子久违的声音早已老泪纵横。几天后,魏明的妹妹买了两张飞往广西的机票,背负着全家的希望,与丈夫一同找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魏明,妹妹将是非对错向魏明一一作了分析,竭尽全力说服他早日归案,并且给他两个月的时间考虑,如果期限一到,他仍旧不知悔改,那么家人会报警。
“选择回来,我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十多年的刑罚,而我一旦留在北海,那么等待我的就是无期徒刑。”看守所里,魏明庆幸自己走上了归程。
终于,魏明于2011年4月29日来到广西北海市公安机关投案,5月5日被押解回沪。
杨浦区人民检察院认为,按照魏明贪污公款的金额来看,根据刑法量刑之规定,应当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没收财产。而他的自首行为一旦被人民法院确认,即可根据刑法关于自首情节的规定,在原有的量刑基础上予以从轻或者减轻。魏明的父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作为魏的家人,他们将全力配合检察机关调查,并尽可能帮助儿子退出部分赃款,以求宽大处理。
心理学家王玉如认为,此案中夏雪的言行对魏明的犯案动机起了关键作用。是亲情的感召让他重新找回了久违的良知。对于一名成年男性,特别是中国的成年男性,受传统观念影响较深。父母在心里的地位举足轻重。随着人到中年,人生阅历会得到积淀,多种因素使得他选择走向光明成为必然。
编辑:靳伟华 jinweihua1014@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