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之夜
2011-06-26英国托尼布莱尔
文 _ [英国]托尼·布莱尔
托尼·布莱尔,英国前首相。1953年生于爱丁堡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毕业于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法律系。他是1812年以来英国最年轻的首相,并且是近150年来英国在职首相中唯一一位喜得贵子的。
伦敦千年穹顶 Getty Images供图
我之所以会记得我们跨入21世纪的细节,主要是因为两件事:千年穹顶与千年虫。一个不应该出现却出现了,另一个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
回想为了千禧年所付出的努力和准备时,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劳神的事。当时有个说法,说计算机将无法应对转换到2000年的日期处理。人们咒骂着那些狂妄的想法——居然让人类相信计算机是一个进步的永不出错的产物。当时还有人预言灾难将会降临,而大家也召开了危机会议。放眼全世界,我们都在为从未到来的灾难而做准备。
还是反对党领袖时,我和比尔·盖茨有过一次会面。他当时风头正劲,被称为改变我们时代的计算机巨头。戴维一直对那次会议心有余悸。戴维熟知科技,也紧跟科技的潮流。我却对此一窍不通,是个真正的科技恐惧者。他试图在会议之前给我做些辅导,担心我的表现和新工党所倡导的我们走在科技革新的前沿 的形象不符。
我没有让他失望。我把所有的术语都搞混了,而让戴维和一屋子的年轻 名流 震惊的是,我居然问了比尔他的主机如何或是类似的问题。这个问题震惊了全场,工作人员咯咯直笑,比尔也发出了奇怪的咽口水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主机 这个单词,我想可以借此炫耀一下知识,让听众大吃一惊。而我的确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不管怎样,千禧年危机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有同意为此花费大量金钱。作为一个首相,做决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有的时候,你得决定去做一些事,而同样重要的是,有的时候你得决定不做一些事。这样的情况频频出现,有时你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些就是决定——它们很可能就是那些你说 不的事。
不幸的是,有一件事我们说了是 ,那就是继续千年穹顶的工程。我想,就错误的决定而言,这个决定还不是太糟。问题部分是由于——我不是在找借口——这个决定不是我们做的,我们只是接过了这个接力棒。当我们上台时,前一届政府已在千年穹顶上投入了一百万英镑,如果取消这个项目,代价将会非常大。
说句公道话,戈登倒是一直反对此事,但我认为取消这个项目代价太大,认为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穹顶本身很壮观,由理查德·罗杰斯设计,它如今已成为一个城市地标,极易辨认,也提升了整个伦敦东南区的品位。更何况,我们重整了土地,建造了数千住宅、一家医疗保健中心,还有一所学校。目前这是全英国也可能是全欧洲最棒的摇滚和流行音乐的娱乐场所。
虽然回头来看,这的确是一个错误,但是对整个穹顶项目歇斯底里的痛斥也并不合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我永远都不会忘记1999年12月31日的夜晚。一直以来,我都不善于应对那些 重要的 日子和纪念日——说起来,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但我恰恰就是。
12月31日晚上我值班,同时还要工作。是的,千禧年的确很难得,但是——就像我对大多数的新年夜一样——我倒希望可以很开心地早点上床,好好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抖擞,可以悠闲地想:又一年过去了。
总之,我对这个实在不太感兴趣,所以,我期待世纪之交的夜晚的心情就和我去看牙医的热情差不多。实际上,我甚至更愿意去看牙医。
首先,我得去开启千禧之轮。我们离开唐宁街,步行前往。我开始觉得有点恐惧,而且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在这样的时刻,作为陪衬,切丽总是很勇敢,表现堪称完美:她对这一切兴致勃勃,显得非常激动——至少她表现得如此。
我们随着人群走在怀特霍尔街上,朝河堤走去。人们非常友好,兴高采烈,我的心情也暂时变得轻松起来。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亨格福德桥附近,英国航空公司首席执行官鲍勃·艾林正在那里等着我来启动仪式。鲍勃接手了千禧年的庆祝活动,他在巨大的压力下干得很出色。
我宣布开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鲍勃? 我的声音盖过了那些嘈杂之音。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因为实际上这里还没有完全竣工。他很镇定。我很欣赏他这一点,因为我有些慌乱。鲍勃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焰火上。你按下那个按钮,焰火就会沿着泰晤士河喷薄而出。
好吧,我想。我站上了那个小讲台,人群在欢呼,我想我发表了一个小小的演说——强调一下,是 小小的 ——没什么深意,接着便按下了按钮。
焰火断断续续升空,但就像其他的千禧年庆祝活动一样,它们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壮观。
当然,千禧之轮也还没有竣工。我觉得对于今晚来说这没什么关系。鲍勃开心地说。
当然有关系,如果它叫千禧之轮。我有些别扭,恐惧又开始回来了。
但是没有时间生闷气,接下来还要和女王一起参加穹顶宴会呢。我们应该乘坐新银禧延长线去那里。这条地铁线本身也是为了此次庆祝活动所建的项目之一。这同样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也同样随着新年的临近不停地给我们增添麻烦。我们碰到了承包商纠纷、工会纠纷,还有政治纠纷。问题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让我们一筹莫展——完工期限不能更改,况且如果没有延长线,我们也无法让人们前往穹顶。我们身处困境。我对所有负责这个项目的大臣和职员 保证 ,如果完不成这个项目,我会对他们采取各种折磨人的手段。还有,从伦敦地铁管理部门中流露出来的那种 让我们一起祈求成功吧,首相 的面临大难时的幽默,我也不太喜欢。要完成此项任务非常艰巨,而约翰·普雷斯科特神奇地迫使他们承诺会完成任务。
千禧之夜是这条线第一次运行。当我们走到列车旁时,第一个让我忧心的时刻出现了:它会正常运行吗?门会正常开启吗?会不会突然停下来?最终,它成功运行了。我们上了车,而后又下了车,到达千年穹顶。人们正在聚集,但并不显得特别拥挤,似乎并没有来那么多人。大家都在哪里啊?我问千年穹顶里的向导。
我想连接斯特拉特福德站的地铁坏了。地铁站已经关了。
一屋子的人都大吃一惊:什么? 斯特拉特福德站是把人们送到这里的枢纽站,却因为可恶的电力问题发生故障。一想到人们还在那里等待,我的恐慌感油然而生。我要见查利。我说。查利是负责此项工程的大臣。
我在楼上的贵宾接待处找到了他。查利,我说,见鬼,斯特拉特福德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解释了故障原因。天啊,查利,有多少人等在那儿?
几千人吧,我估计。对不起。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媒体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该如何解释呢?
嗯,我想他们已经发现了,因为那些记者也在那里等着。
我想我当时真的揪住了他的领子,而我是喜欢他的。
什么?什么?见鬼,媒体在那里干什么?你不会 不会吧,哦,天啊!你没有让媒体和公众一样从斯特拉特福德站坐车到这里吧!
是这样的,我们认为那样会更民主。
民主?哪个傻瓜想出来的?他们是媒体,上帝啊!他们报道公众的事,但他们可不希望被当成普通民众对待。
那么,你希望我们怎么做?查利说,他觉得应该为自己辩护几句,用加长豪华轿车去接他们来?
就是,查利,我吼道,还要安排他们喜欢的男孩或女孩去接,提供无限量的香槟,或者至少也该让他们和我们搭同一班地铁过来。
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又冲他叫嚷了一阵。最后,我们听说他们终于上路了,虽然可能无法在午夜前赶到。
请不要告诉我,如果今晚他们不在场也无关紧要,查利,不然我会把你当场打死。我记得我当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最后,有一部分人及时赶到,还有一部分人没来得及赶来,但无论如何,从那一刻起,媒体报道已经是板上钉钉、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同时,我又产生了新的焦虑。我们说服了女王和菲利普亲王来参加穹顶的活动。我不确定菲利普亲王对此有何想法,但我不奢望那会是一些好话。我猜女王陛下可能会用不同的措辞,但她应该怀着和菲利普亲王同样的情绪吧。然而,我们必须带着欢快的面具经历这一切,女王最敬业。我们一起坐下来,观看演出。
午夜之前有一场杂技表演,表演很壮观。演员们在穹顶的顶部展示着非同寻常的技艺,在空中飞来飞去。他们穿着艳丽,表演让人印象深刻。
忽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让我从心底直冒凉气。他们就在女王的正上方表演着那些高难度动作。这很了不起,菲利普亲王说道,看上去略微提起了些兴趣,你知道他们在做这些时有没有保护措施? 我发誓我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我觉得我就像那些第六感电影中的人物那样,可以预见未来:会有一个演员在翻筋斗的时候掉下来,冲向女王,将她压扁。一定会是这样,我能看到这一切。女王于千年穹顶被高空秋千表演者所杀 不列颠千禧年庆典受污 布莱尔承认出了岔子 不列颠的千禧年势必出名,而我也将被永久地载入史册。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虽然现在我可以拿这件事当玩笑讲,但在当时,1999年最后一天晚上的11点半,我真的非常确信,事情一定会是那样。当表演结束时,我感觉从来没有那么如释重负过。
接下来便是唱《友谊地久天长》的可怕的环节。我又要作出另一个决定:到底要不要和女王手挽手。我们对视了一眼。我无助地意识到:去挽女王的手有些荒谬,但是不去挽又显得我很冷漠。我作出了决定,伸出了双臂。她保留了灵活的选择权,伸出了一只手。但是管它呢,她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我们最终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了。当我们吃力地爬上床时,切丽说:我觉得这个夜晚还挺有意思的。
亲爱的,我回答道,今晚只有一件事我要感谢上帝,那就是这事儿一千年才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