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个宝爷
2011-05-31
戏子说话不求正确,但求动听,掌声怎么大怎么来,“真理如果是沉默的,戏子宁可选择响亮的谬误”。在如今媒体娱乐为王道的时代,说得对不稀奇,说得耸人听闻才是本事,即便说常识,也得以反常的方式来说。
如果让我票选上海文化的代表人物,头一个,就是宝爷。理由很简单,上海文化的主体是市民文化,由此催生出一批精明精到的消费者,看人看事,晃一眼就点中要害,宝爷即是这批消费者的优秀代表。他的专栏文章最是上海味道,从不装大师,摆姿态,好像邻舍老阿哥一五一十跟你细数当下文化消费品的优良佳劣。跟着宝爷的路数走,绝不会错。
单单这条还不够。比起那些牛逼哄哄、讲话从不晓得托下巴的文化名人之类,宝爷却是实打实的文化实干家。上海文艺青年重要聚集地——淮海路陕西路地铁里的季风书店,宝爷就是其老板之一,此地老早成为了上海为数不多的民众自愿认可的文化地标。说宝爷是上海文化功臣都不过分。跟他相比,那些坐轿子的文化名人至多是吐吐口水、捞捞油水的货色。
不过我敢打赌宝爷一辈子都不会被冠以上海文化的代表人物,虽然我知道即使给他这个封号,他也避之唯恐不及。我们整天嚷嚷着海纳百川这句似是而非的口号,然而文化不是混搭,它得先有自己的个性,而个性不论优劣。同时,上海文化,至少部分层面却主动失落了市民文化,深以市民一词为不甘,结果原本好玩有劲的上海变得没意思了,早先全国最大的文艺生产中心竟然搞不出什么像样的文化产品。上海给弄得一点都不high,反倒有点衰。
幸好我们有宝爷的書读。新书两册,一本《一生只为这一天》巧笔勾勒俗世悲欢,妙语直击男女心事,是风月谈,也是浮世鉴;一本《老而不死是为贼》则不啻是读者阅读的金针指南,七八分刻薄,两三分幽默,多是短章小品,却自有直凑单微的犀利老到。
譬如他说郭德纲给猛料稀缺的大陆娱乐媒体活生生给捧成了一个“相声大师”,好像“它们真见过很多大师,真的有资格派发大师称号”,而大师靠原创混饭吃,郭德纲的套路基本还是老段子,至多是个相声界的“超级男声”;一夜蹿红的易中天自称自己的工作是“学术和媒体的文化对接”,在宝爷看来这纯属空言大话,《品三国》基本只能算是“一本历史普及读物”,一份以陈寿《三国志》为主料,由此保证没有知识硬伤,加点“独断的叙述”、“娱乐化的口水”和“中国人世故权谋的心得”等添加剂的文化碳酸饮料,易中天从未真正明白学术普及的本义——“普及一种求真的思想方法,普及比较、反省、讲究证据、不大言惑世也不为大言所惑的思想方法”。一语中的的老辣点评,背后是一己清明的思想标准和判断方法打底。由此我们知道有些人的批评其实只是骂街而已。
书里的文章基本是给报纸写的专栏。汇拢起来,仍见出宝爷自有始终关心的话题在。我一直认为,早年寄身大学教书的宝爷其实从来关心大学、关心公共知识分子之类的话题。他日后选择避开,恰恰是因为他喜欢,因此格外见不得大学给弄成今天这副模样。
在宝爷看来,现在的问题还不是有没有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而是我们把言论明星和公共知识分子混为一谈。如一篇谈论李敖的文字《言论戏子》,论才气知识勤奋,李敖比好多人高出不止一筹,但他从来不甘如此,他选择寄身媒体江湖,以言论闯世界。这就注定他虽然文章不差,但不能算作家,读书很多,却不可称学者,最恰切的身份是“言论戏子”、“言论明星”,或是“言论表演艺术家”。戏子说话不求正确,但求动听,掌声怎么大怎么来,“真理如果是沉默的,戏子宁可选择响亮的谬误”。在如今媒体娱乐为王道的时代,说得对不稀奇,说得耸人听闻才是本事,即便说常识,也得以反常的方式来说。李敖就是如此,他的大陆行,也可说是一回李敖个人表演会,难怪他的讲演总那么多包袱。如今的李敖老了,不吃香了,原因也简单——戏子总有不红的时候。
当下的知识分子活得特别尴尬,用牟宗三的话说,“知识分子的生命发展不调畅,自我分裂,横撑竖架,七支八解,这个时代一定是乱世,不健康的时代”。读宝爷的书,不见得让你明白怎样才能做一个好的知识分子,但至少能让你迅速识别哪些是特别操蛋的伪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