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隐蔽的强制阅读
2011-05-31刘洪波
刘洪波
山东省教育厅禁止全文推荐《三字经》、《弟子规》、《神童诗》等传统读物,引起了质疑。
禁令无人喝彩,但质疑者的文化立场并不相同,有对传统蒙学读物在中小学推广持反对意见者,也有对此乐观其成者。但无论如何,反对禁令的声音是压倒性的。
不赞同在中小学推广传统蒙学读物者,更反对行政权力以为掌握了是非标准的自以为是;赞同传统蒙学读物进课堂者,反对的是禁令使蒙学读物不能全面地被学习。两者看似相当,主旨并不相同。前者是对权力的警惕,后者是对传统的维护。
现代国民教育,概言之要“成人”。但何为成人,何为不成人,成为怎样的人,操持者是国家,而决定者在民众。教育的成人目标,实际上也就是国家所设定的公民标准。但国家设定的公民标准,是由国家或具体来说由国家权力的掌握者制定,还是由民众对国家的定义和对人的发展的认识而定,可能形成很大的区别。近些年来,教育问题一直纠结,根本在此。
谈论教育的人们,既愤怒于收费之重,也无奈于课业之重,还反感于教育内容的虚伪空洞或价值颠倒。这三种困境,不能说完全没有联系,但仍属不同问题。收费重,是国民支付的教育成本问题;课业重,是教育实施的方法问题;而教育内容的虚假空洞或价值颠倒,涉及的才是国家应当通过教育使学生成长为怎样的人的问题。
《三字经》之类,既被列入中小学推荐读物,表明在教育主管部门,也就是国家教育权力的实施者看来,强制性阅读此类读物是必要的。同时,禁止全文推荐,又表明教育权力的实施者看来,强制性地进行部分阅读是必要的。一个禁令,引出的是两个强制性,一个强制是阅读的强制,另一个强制是不得全面阅读的强制。两个强制结合起来才构成了权力的全部,分辨两个强制才能更加明确地看到权力的强力介入。
强制不得全面阅读,正在受到各种文化立场的人的共同抨击。而强制阅读的问题,则悄然被放过了。显然,在强制阅读这个问题上,不同文化立场的人会产生分歧,形成赞成强制阅读与反对强制阅读两种态度。在反对强制不许全面阅读的共同声音之下,那个带有分歧的部分被隐蔽起来,未得讨论。
其实,中小学是否要强制阅读《三字经》之类读物,是更为根本的问题,然后才是阅读是否应该全面。当所有人都去反对禁止全面阅读的命令时,放过是否应当强制阅读,实际上就做了一个“是该全面读还是部分读”的选择题,而先在的选择“强制读”则几乎暗度陈仓地成了默认状态。
我并不认为《三字经》之类读物就一定不可以被设定为课堂内容,被强制阅读,但认为这应当是一个交予公众讨论的问题。教育主管机关固然有權设定课堂内容,但国家的教育方向、“成人”标准,根本上应当在民众手中,而不是权力机关自便决定。读经、不读经,读《三字经》、不读《三字经》,经过公众讨论并决定,都不是问题,而不经讨论而悄然强制于课堂,则是问题。自便下令禁止全面阅读的强制令,固然要反对;但尤其要反对的是悄无声息地强制阅读。
传统文化纳入课堂,大概很少有人反对。然而传统文化以何种方式进入课堂,教育对“成人”有何总体设定,现代公民养成训练是否受到重视,《三字经》之类在教育中置于何种地位,一系列问题,都应得到讨论。传统蒙学的强制推荐,意在使学生扩大视野,了解传统,还是建立基本价值,形成认知“根器”?
传统当然有其价值。中国传统缺乏有公益的价值、责任的价值、同情的价值、群体的价值,同时也缺乏自由的价值、权利的价值、理性的价值、个体的价值。不能说中国传统没有发育出科学和民主,就一无所是。在科学精神与社会民主之外,还有人生的开展问题,还有文化和心理上安身的问题,还有个人精神空间选择的问题,还有观察世界的多种可能性是否存在的问题……多样性、丰富性总是有价值的,根系多元总是好的,单一总是有缺憾的。然而,另一个问题是,选择总是比强制好,未经公众讨论的强制则更是权力的蛮横。权力的正误表上,无论写着什么字样,最深处的源头必是迫使人们顺遂自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