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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雨祭

2011-05-30应琛

新民周刊 2011年31期
关键词:陈伟事故现场遇难者

应琛

人已逝,悲难停。

7月29日,是“7·23”甬温线特大交通事故遇难者的“头七”。飘雨的温州,在刚遭受死神暴虐的事故现场,不时有遇难者的亲人及普通市民来到这里,用鲜花寄托哀思。

“电闪雷鸣雨瓢泼,动车脱轨鹿城泣。几多美梦碎断途,一众哀思挂残车。骤雨易洗两行泪,盛夏难暖半颗心。匆匆别吻情犹在,悠悠离恨潮已生。”

一首题为《动车脱轨祭》的小诗,赫然出现在事故现场的169号桥墩上,伴着字迹下一簇簇鲜花与一根根香烛,现场平添了一丝凝重。

微博上,成千上万的网友发布了上百万条悼念、祭奠帖,众多网友在自己的头像中添加了黄丝带,以示对遇难者的祭奠和怀念。

一天前,就是在这个桥墩下,抱病赶来的温家宝总理向“7·23”事故遇难者献上了鲜花,并鞠躬三次以示哀悼。在这里,温总理对遇难者的家属们说:“大家关心的是事故的原因和处理。我们将根据调查的结果,依照法律和规章处理责任人。追究责任、处理责任人也是对在这次事故中遇难的不幸者的一个交代,同时也为了警示后人。遇难者家属还是讲道理的,理赔,是对生者的一种安慰。我相信这件事情,会合情合理地解决。遗物清理也是对死者的尊重,对生者的安慰。”

或许,在不幸发生的第七天,总理的话是他们感受到的最大安慰。

雨中的169号桥墩

2011年7月23日20时38分,温州双屿下岙路段。动车D301与动车D3115追尾,39个人的生命,永远留在这里。

7月29日一早,站在“7·23”事故的现场,仰望,桥面高高在上,乌云密布。天空突降大雨。事故现场,再次泥泞一片。大桥的169号桥墩,成了临时的祭奠场所。人们将桥墩周围泥土踩平,在桥墩的一侧堆满了鲜花。

上午9时许,有近10名来自福州的遇难者家属手捧白菊、香烛和纸钱来到现场。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跪倒在地,点燃蜡烛。身后的女子早已泣不成声,不断用家乡话呼喊着亲人的名字。听旁人说,她在此次事故中失去了丈夫。

突然,该女子腿脚发软,眼看就要晕倒。她的两个朋友将她抱起,扶到一边。有人在泥地上铺上了黑色的塑料袋,女子瘫倒在地。其他亲人在排队等候,献花、焚香、烧纸。

在场的媒体都不知道他们拜祭的人是谁,互相打听后仍然无果。有记者小声问了一旁的一个家属,结果被瞪了回去。其实,在这个时候,他是谁并不重要。家属们只是想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和逝去的亲人说几句话。

大约停留了半个多小时,一家子上车、离开。

又过了不久,一位手捧鲜花、40岁上下的女人出现,她踏着泥泞的道路,蹒跚地来到献花处,默默将手中的花献上后,随之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由于不知她是不是遇难者家属,很多记者追上前去询问,本来低头赶路的女人淡然抬起头,满脸的忧伤:“悲剧已经过去了,人也走了,我不想再说什么。”

听到这话,本已做好“围堵”准备的记者们缓缓让开一条路,任女人蹒跚离去。经历了7天的痛楚,包括遇难者家属、伤者与记者们在内的所有人早已达成默契——报道真相的前提是,不要对家属或伤者勉为其难,因为很多回忆,讲一遍,痛一遍。

现场不时暴雨如注,有人打着伞,有人任由雨水淋湿。一拨又一拨的亲人及市民来到这个地方——这个让他们和亲人阴阳两隔的地方。

“陆海天来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

事实上,是陆海天的父母来了,这是少有的为人所熟知的遇难者。陆海天的爸爸妈妈拿着照片放在169号桥墩的南面,摆上鲜花。这张图片正是我们所熟知的那张:帅气的陆海天身穿蓝色的T恤,口中含着作为裁判的哨子,双手叉腰。

陆海天,中国传媒大学信息工程学院2009级学生,利用暑假去温州一家电视台实习,为了更快地赶到温州,他特意将手中的普快卧铺换成了动车D301,坐在3号车厢。

“海天啊,爸爸叫你坐飞机,爸爸想好好和你聊一聊,可是你呢?在哪儿呢?”父亲跪倒在儿子的相片面前,双眼浮肿。这对中年夫妇,此时已经无法控制情绪。

“你走了,你让家里的奶奶怎么活啊,你是他的宝贝啊!”父亲一边烧纸,一边痛哭流涕,母亲则瘫倒在边上,哭岔了气。整个祭奠过程,她倒下了七八次。“孩子啊,妈妈来找你了……”只见她努力着支撑起来,似乎想猛地冲向桥墩方向,幸好及时被身后的志愿者抱住。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地飞。”临走前,陆海天的父亲捧了几把地上的泥土并将它包起带走。似乎他相信儿子的血流在这方烂泥里,他的魂儿也停留在这里。他们要带着海天回家,或许要带给家中年迈的老人……

边上有人悄悄擦了擦眼角。

“短松冈前动车坠,长桥底下命残摧,百米绿荷且憔悴,桥上动车又在飞。”此时,随着桥上一列动车的呼啸而过,桥墩旁十多根香烛的火苗摇曳着,似乎在诉说着这首写在桥墩上诗句中的悲伤与无奈。

现场的挖坑者

如今,靠近现场的烂泥路被铺上了石子,走上去吱吱作响。这种白花花的石子和铺在老铁路枕木下的那种并不相同,但是作用是类似的,可以分担上面承受的能量,避免了一定程度的沉降。曾经掩埋车头的地方被围了起来,写着“危险”二字。里面是个大坑,满是积水。

现场围满了人,一些男子打着赤膊在不远的土堆上观望,一些妇女在人群当中找着自己的孩子,那些从三四岁到十三四岁不等的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记者看到,有不少人拿着金属探测器在泥土堆上一遍遍搜寻,甚至有些人已经硕果累累。这难免让人联想起微博上的传言:有事故现场附近的人在发“车难财”,他们把事故现场这方圆几百平方米的烂泥翻倒,试图找到一些“值钱的东西”。据说前一天上午有人挖到一台相机,但是挖货人并不愿意交出这些对于死难者或者伤者意义非凡的东西,他们要钱,于是有媒体记者自掏腰包买下了这台相机,在网上寻找失主。

“有,绝对有。”一个扛着锄头的本地大汉愤愤不平,“那些人平常是收破烂的,他们在第一天的封锁解除之后,就进来挖东西。他们还拿来什么金属探测仪,一有反应就挖,听说还挖了不少。”

收废品的老宫就住在大橋的西边。记者看到他时,他的摩托车后座已经绑了不少“战利品”。他告诉记者,这是他第一天到事故现场挖东西:“我们捡废品的就是这样的,哪里有废品就去哪里捡。”

老宫还向记者透露,事故现场能挖出来很多东西,有动车的零部件,有手机,也有照相机:“我也挖到了一个照相机,但是坏的,里面的卡都断了。”

面对记者提出发“车难财”的疑问,老宫反问道:“你埋到下面还不许人捡吗?”记者一时语塞。

这些天,遇难者陈碧的老公杨峰在找送给爱妻的欧米茄手表,遇难者郑杭征的妻子王惠在寻找老公遗失的银色镶钻AP牌手表,所有死难者的亲属或者伤者都在等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一些人手里它们却变成了几张百元大钞。

诚然,像老宫这样收废品的人不少。但在记者的采访中了解到,更多市民是想挖出乘客遗留下来的物品和车厢的残骸来纪念这场惨痛的事故。

在169号桥墩边上,记者看到有人挖出了一部手机,对于其主人的生死、那天的一幕幕悲壮,它算是一个见证物。人们多希望它可以说话,好让“头七”飘落在这桥墩的魂灵能够真正安息。

最后一个遇难者

与此同时,温州市殡仪馆格外安静。可安静挡不住随时可能响起的哀恸。7月29日一早,殡仪馆的大楼上已经拉起白布黑字的条幅,上书“沉痛哀悼‘7·23事故遇难人员”。

走过高高的楼梯,是殡仪馆的大厅。一排排木沙发上,几位老人的哭声,是那样的撕心裂肺。

“今天是头七,我要去看我老公了,陪他说说话!”这是王惠在微博上留下的话。午后不久,王惠便抱着一束鲜花赶来。她一身黑衣,年轻的面庞带着憔悴,布满了挥之不去的哀愁。

“我家里还有一个16个月的女儿,太小了还不懂事,每天对着电话叫爸爸。她怎么知道,她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或许,王惠心中的痛苦远比表现出来的更深。稍微稳定了情绪后,王惠解释说,自己的痛苦是因为没人给她和遇难的老公一个交代。

在休息室里,王惠怀里紧紧抱着丈夫郑杭征的遗像。照片上的郑杭征穿着浅蓝色的圆领T恤,短发竖着,年轻帅气。说不了几句话,王惠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福州人陈恩锋是遇难者卓煌的姐夫。他也和家人一起来纪念亲人。“出事7天了,我们还是不知道当时的细节。”陈恩锋告诉记者,救援时家人都不在现场,“他(卓煌)是瞬间死的,还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等待而死的,我们都不知道啊”,陈恩锋说,到现在都不敢把消息告诉家里的老人,“怕他们承受不了”。

“现在他的妻子、儿子以及外甥女都还躺在医院里。温总理都已经向我们鞠了90度的躬,而其他人连个简单的道歉都没有。”陈恩锋对此表示不满。

而就在“头七”当天,记者从有关方面获悉“7·23”温州动车事故中福建籍乘客陈伟已于28日晚10时45分在温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去世,并于29日凌晨2时左右被送到温州市殡仪馆。这也使得此次事故的死亡人数上升到40人。同时,遇难者的赔偿救助金额也提升至91.5万元。

7月29日下午,记者在温州市殡仪馆见到了陈伟的妻子刘长兰。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连着几天没有休息,声音早已哭得沙哑。

陈伟,42岁,福建籍,在福州市办有一个小型纸盒包装厂。据刘长兰向记者介绍,7月23日,陈伟搭乘上海开往福州的D301动车出差回家。事故发生前,陈伟还给妻子打电话报过平安,并让她在家做些好吃的等自己。

谁能料到,这通电话竟成了两人的诀别。一直到温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看到陈伟手机上未接电话后才通知其家属。刘长兰于7月24日早晨从福州包了一辆出租车赶到温州。事后,铁路部门告诉陈伟家属:陈伟当时坐的是D301第1节车厢第5号座位。

“他浑身是伤,颅骨也裂了,出事后一直都没能够醒来,25日医生就宣布他的大脑已经死亡。”拿着丈夫的身份证和医院开出的死亡通知书,刘长兰已再也哭不出泪水。这几天,她一直陪护在昏迷中的丈夫身边,该说的话,该流的泪,都已经尽了。

他们有一个15岁的儿子在读初二,双方家里都還有年迈多病的老人,没想到家里的顶梁柱突然间没了,一家人感觉六神无主。

“知道爸爸出事后,孩子一直问我,为什么爸爸坐在最安全的动车上还会出事?”刘长兰喃喃自语。记者见状,不忍再多问。

陈伟的另一名家属告诉记者,陈伟去世时,铁路部门和温州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都在现场,双方还谈了相关赔偿事宜。

记得刘长兰曾对媒体记者说:“为了唤醒他,我一直和他说话,摸他,全身地摸。但他全身都是伤,从头到脚都是伤,我都不知道手往哪里下。”希望在飞速疾驰的列车上,陈伟是最后一个遇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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