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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本琐记

2011-05-21王稼句

全国新书目 2011年8期
关键词:秦桧书摊旧书

⊙文/王稼句

《看书琐记二集》王稼句著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8.12定价:20.00元

逛书摊 寻旧书

余生已晚,在不知世事的时候,苏州旧书业已经消歇,但观前街上还有一家,或许是新华书店的旧书门市部,也说不准。记得大人带我去逛观前街,到黄天源吃了一碗虾肉馄饨后,就到对过采芝斋东面的一家旧书店,那是民国时的建筑,有几级台阶,店堂里暗暗的,满是书的味道和灰尘,大人让我在一张堆满书的大桌上挑书,我就挑了一本《动脑筋的爷爷》,因为我识这几个字,彩印封面上的画,至今还有印象。当“文革”将近结束,怡园对面的古旧书店重新开张,既有新印的“二十四史”、“法家”著作,更多的是碑帖和线装书。自此以后,拿出来卖的书越来越多,至八十年代初竟有铺天盖地之势。如今想来,书价真是低得非夷所思,老商务印的《丛书集成初编》三分钱、五分钱一册,周作人、郁达夫他们的初版毛边本,也不过二三元一册。尽管书价如此,但我的购买力总是遥不可接,收入渐多,书价渐长,囊中羞涩的感受至今依然。当时还在读大学,有饭钿十五元,自然也省不下来,幸亏有一点卖文的薄酬,也就可以买点旧书,但并不多,没有什么可以居奇的。

近些年来,我几乎不买什么旧书,因为我绝不想当藏书家,舍间虽然有点书,无非为了用。前些年,我写过一篇《说旧书》,其中有这样的话:“我所中意的书,也就是实用的书,要读的书,这就未必旧书了,有时新的就好于旧的。比如民国年间整理的笔记、别集一类,本来校雠不精,鱼鲁亥豕的,不及新校点的排印本,新的影印本也好,毕竟有旧版的面貌,有的新印本附有索引,有的还专门印出配套的索引,如中华书局印的《太平广记》,便先后印过两本索引,这对我来说,就是有用。再比如珂罗版的画册,自然也不及新印的,新印的逼真细腻,与原作更接近。八十年代,书价还很便宜,当时许多笔记、别集还没有新印本,我就买了一些旧版的来读,有的便是当年平襟亚们‘一折八扣’的货色,当买得新书,我便将这些旧书悉数送人,当然它们曾经给我读过,有的还不止读过一遍。”从中也可看出我对旧书的态度来。

与我年龄仿佛的几位朋友,都是书摊的主顾,甚至还是拍卖场上的常客,如韦力致力于宋版元椠、明刻清钞,以收藏富赡著名于时;如陈子善、龚明德以新文学版本书为搜罗范围,作研究,作校勘;薛冰兴趣广泛,稍有意思的就倾囊所有,买回后久久摩挲,写成一篇篇可读的文章;徐雁则只要涉及书的书,无论新旧完损,一齐搬走,作为写书业史、藏书史的参考。我和他们一起逛书店,真是苦事,常常是他们在作书架前的反复巡视,我则在门外抽烟,临走,他们拎着沉沉一包,我则仅得一二本。他们既有藏书的宏愿,又都利用自己的收藏,做出了成绩,这是有目共睹的,也是我所望尘莫及的。

然而如今光顾书摊的,并非都是读书人或爱书人,真是五花八门,其中的“掠贩家”也有分别,既有“正人君子”的教授学者,也有不识几个字的贩子,但都可以看作风雅儒商,这里卖进,那里买出,赚点差价。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甚至有时还要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做了书籍流通的事。然而书摊给他们留下的梦,追寻起来,总要复杂得多,或是一次失算,或是一次大进,或是以假乱真,使些手段将书做旧,或是以真说假,将真的廉价买下。如果将这些经历和故事写下来,也是十分难得的书林掌故。

逛书摊,拨寒灰,终究还是有意思的事。记得某年春节,与几位朋友去灵岩山进香,山道上满是摊贩,豆腐花,茶叶蛋,小竹篮,小木碗,打汽枪,套圈圈,也有一二个买书的地摊,我在“红宝书”边上发现一本《十年》,朴素的封面上有“开明书店创业十周年纪念”一行字,夏丏尊编,收十四位作家的小说各一篇,一九三六年七月初版初印本,品相也还可以。摊主开价四十元,朋友在旁边还价二十元,也就成交了。新年新岁里,在灵岩山的书摊上,买得这样一册旧书,也算是留着点纪念,它的阅读价值也就并不重要了。

秦桧的遗墨

悠闲时喜欢找些古人的字来读读,真迹当然不容易找到,就是印本也很好,并非完全隔靴搔痒。然而历代权奸留下的,实在不多,见于印本的更少,这正折射着一种复杂的社会心理,既有鄙夷的成分,也有珍秘的成分,鄙夷是因为其人不齿于人,珍秘也因为其人不齿于人而不轻示于人,再说,不齿于人者,也往往容易弃毁磨灭,流传下来也就不会多了。翻翻家里的书,居然也找到几件,如《宋元尺牍》(上海书店出版社版)有蔡京的《致节夫亲契》,《明清名人书札墨迹》(文物出版社版)有阮大铖的《尊体帖》,《严嵩传》(黄山书社版)卷首插页有严嵩的《寻愚溪谒柳子庙》等,还在徽宗赵佶的《听琴图》上看到“臣京谨题”的那首七绝。

秦桧手书

一直想找秦桧的字,没有找到。范仲淹手书《伯夷颂》,卷后有多人题跋,其中就有秦桧的题诗,但《范仲淹史料新编》(沈阳出版社版)附印《伯夷颂》拓本,并没有将他的一段印出来,排印的文字却是有的,曰:“高贤邈已远,凛凛生气存。韩范不时有,此心谁与论。绍兴甲寅八月望,建康秦桧谨题。”《伯夷颂》不但有秦桧题诗,又经贾似道收藏,钤有印记,后人认为是奇耻大辱,在题跋里都愤愤不平。郭隚说:“若桧若似道,亦蝨其间,使人指画唾骂。然则士不以夷齐自厉,其不为文正公之罪人者几希?”杨敬惪说:“熙宁以来,见者必著姓名,岂欲托以不朽耶?苟不知观感兴志之微,求公之心,希公之德,徒珍玩自夸,亦秦、贾耳,不几于狎大人乎?”徐贯说:“若桧与似道,乃宋之贼臣,公视之宜不啻犬彘,其墨迹岂可厕于其间?当削去,勿为此卷之污。”朱彦昌甚至通篇谈到这个污点:“文正公笔迹之重,人也。观者辄有题跋,以识景仰之私,且欲托名于不朽耳。桧何人,斯亦有咏焉。斯亦可见秉彝好德之心,无间于忠佞矣。呜呼!韩范之不同时,于桧亦幸耳,使不幸而同焉,抑岂为桧所容哉?桧为此言,又将举天下后世而欺之矣,愚欲其子孙割去之,使无污此卷可也。”及至乾隆间,沈德潜则认为可将它作为“反面教材”,他说:“递及国朝,凡正人君子景仰前哲者俱题识焉,而中间秦桧之桧亦有吟咏,欲与韩范论心,贾秋壑似道有收藏印记,或谓当割弃之。予意忠奸并列,使阅者当下猛醒,是亦法戒之一。且见彼二奸者,遇天民大人,亦知敬礼珍重,益知正人可为,而正大光明之气不沦没于昏浊之馀也。”嘉庆十一年,两江总督铁保委托苏州知府周谔收集宋代以来忠臣义士手稿、血疏、墨迹镌刻成石,称为《人帖》,其中就有范仲淹的《伯夷颂》。据说,《人帖》就陈列在苏州碑刻博物馆里,去过几趟,都没有找到,秦桧的这几行字自然是没有看到。偶读邓之诚《骨董琐记》,卷五也记了一件秦桧的字,说是“近有人于沪冷肆,以三饼金买得秦桧书,以为得未曾有,后以千金归苍梧关伯衡”。不知这件写的是什么东西,竟以千金为关冕钧三秋阁所有,可知物贵固然是以稀罕了。直到最近,我才从《中国历代法书墨迹大观》(上海书店出版社版)第七册里找到秦桧写的偈语,真是秀劲遒丽,奇逸超迈,乃由王献之、米芾一路而来,总算是饱了眼福。

就碑刻来说,凡巨奸大憝留下的,往往为后人磨去,当然不会毁灭殆尽,仍有存于天地间的。叶昌炽《语石》卷八有一节专门谈及,自唐而宋,一一枚举,且以宣和后的奸臣为例:

“宣和君臣虽亡国,其文翰皆可取。刘豫有《登苏门山诗》(宣和四年),高俅有《题少林寺壁》(政和八年),李邦彦有《奉刻御书记》、《三洞记》,又有陀罗尼石幢一,运笔皆有法度,非恶书也。杭州府学光尧石经《论语》、《左传》之末,皆有绍兴癸亥岁九月甲子,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魏国公秦桧题记,后人磨去其姓名,然书固未损也。(朱竹垞云: 秦桧记为明吴讷椎碎。 《碧溪文集》辨之云:今两碑之跋俨然,盖讷所椎碎者乃宣圣及弟子赞之跋,非石经也。 又李龙眠画宣圣及七十二弟子像赞,后有吴讷跋,述桧之言曰: 今缙绅之习,或未纯乎儒术。顾驰狙诈权谲之说,以侥倖于功利,其意盖为当时言恢复者发也。朱子谓其倡邪说以误国,挟虏势以要君,其罪上通于天。因命磨去其文,庶使邪诐之说,奸秽之名,不得厕于圣贤图像之后。然论者又以南宋之积弱,而背城借一,不度德,不量力,恐崖山之祸无待于德祐也。姑存其说,以俟后人之论定。)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均无片刻流传。惟六和塔《四十二章经》,汤思退、叶义问各写一章,均其真迹,后人仅磨去思退名氏,而不知义问亦其流也。陈自强,秦之门客也,龙华寺题名林立,庆元一通,嘉泰一通,开禧二通。贾秋壑笔墨尤精妙,《家庙记》景定三年刻于葛岭,摩崖分书,龙泓洞、石屋洞、三生石各有题名一段,隶楷皆臻绝妙,想见半闲堂中湖山胜概,或廖莹中辈为之耳。 龙泓洞 三字,王庭书,亦其门客也。赫赫师尹,大冠如箕,不免弄麞伏猎之诮,视之得无颜甲。”

秦桧除了杭州府学光尧石经之阁的题记外,雁荡山也有他的字迹。俞樾《茶香室续钞》卷四记戴咸弼《东瓯金石志·灵峰洞题记》残字下引《雁荡诗话》曰:“《东瓯遗事》载秦桧尝梦至一洞,群僧环坐,后经雁山罗汉洞,诡云:我前梦抵此石室,群僧环坐,曰尚忆此否?吾瞿然悟身为诺讵罗,僧谓吾世缘未了,姑去。今睹此,始知所梦。因筑了堂,为诗以记。有‘欲了世缘那得了’句。此刻所记曰恍符宿梦 ,曰订出家缘,与桧语吻合,疑为老秦手笔。年月后尚有一行,文已磨灭,或即桧姓名,为后人所深恶而凿去邪?”诗句尚存,而姓名已被磨去,可见后人对秦桧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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