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八十年代
2011-08-31马国川
⊙文/马国川
《我与八十年代》是马国川自二○○七年底开始进行、持续二○○八年岁末的系列访谈结集。他们的对话,于八十年代有歌唱,也有批判;有追忆,也有反思;有深情眷恋,也有决然告别。那是一个激情燃烧、浪漫热诚的年代,是全球化时代和商业化大潮逼近前,社会理想主义和思想启蒙运动的黄金岁月,那也是一个贫乏、肤浅、简单、“很傻很天真”的年代。回望或反思八十年代,同时也是对当下时世的审视和逼问。
《我与八十年代》
马国川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1.6
定价:38.00元
二○○七年的冬天刚刚开始,我就在思考二○○八年的选题。作为记者,我知道媒体二○○八年的一个热点将是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我不想加入到一场大合唱之中,只想独自梳理一下改革开放的思想源流。
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八十年代。我认为,那是改革开放的思想源头。
虽然仅仅隔了一个九十年代,但是从二十一世纪回望过去,八十年代竟然已经显得有些陌生。那些曾经活跃一时乃至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今多已背影疏淡。历史难道真的就如此健忘?而对于那些试图把八十年代与整个改革开放三十年“无缝焊接” 的做法,我也抱有极大的怀疑:如果任由人们以自己的想象和某种抽象的逻辑来演绎历史,历史岂不是真的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既然我们曾经对任意构筑的历史表示过我们的轻蔑,那么我们又何苦任意构筑历史,让自己成为后人嘲笑的对象呢? 在改革开放进行了三十年后,国家确实富裕了,“大国崛起”的声音也一浪高过一浪。但是,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也凸显出来,两极分化、官员腐败、道德滑坡、环境污染等现象越来越刺眼地摆在入们面前,让人们不能不正视。在赞歌式的主旋律之外,反思的分贝高起来。在喧哗和躁动的时代里,我感到迷惘:曾经奔走呼号启蒙的人们,面对今天是否也感到困惑,他们又将如何评价三十年的历程?他们还能够为今天提供新的思想资源吗?终于,我决心去采访那些八十年代的人物,想通过他们的描述触摸一个鲜活的八十年代,并希望他们能够帮助我解疑释惑。
当我采访这些八十年代人物时,竟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我自己的八十年代。
整个八十年代,我都在家乡读书。当时的教学还没有现在那种严苛,更没有实现“封闭式管理”。每天傍晚,同学们都会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门,漫步田野。当年的激情至今怀念,然而也不过是少年人固有的激情而已。可是后来这“自在”的激情渐渐有了一点“自觉”的味道。《中国青年报》连载的一些反思历史的文章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每天拿到报纸后都要传看,还为此展开讨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海南纪实》杂志,我们也如饥似渴地阅读。但是这样的时间很短暂,一九八九年我参加高考,当秋天走进大学校门时,我不知道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虽然对我来说仅仅是开了个头。
真的是仅仅开了个头就结束了。我所就读的大学是一所省级师范院校,信息同样闭塞。在我的大学时代开始时,这里流行的是汪国真和席慕容的诗歌。
我只是在图书馆里才读到北岛的《回答》,虽然很激动,却没有几个朋友可以交流。激情迅速流失了,读李泽厚、刘再复的书,如对古人。《走向未来》丛书倒是会经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书摊上,但是少有人问津,我也是偶尔翻翻,然后再放回书摊的角落,让它们继续蒙尘。
所以,当我在采访中面对这些八十年代人物时,曾经拥有的短暂激情便再次被唤起,然后是深深的遗憾和怅惘。我们这个国家真的太大了,思想的潮水往往只能漫过一小片沙滩,而且迅速地退潮远去,后来的人们只能在沙滩上偶尔捡拾几个贝壳,满怀惆怅地怀想涨潮时的雄奇景象。
我以为,“八十年代”或许是一个特定的词,不应该用时间的框架将它界定在一九八零至一九八九这十年。从思想的源流来说,“八十年代”应开始于一九七七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当一些思想者开始小心翼翼地独立思考的时候, “八十年代”的大门已经缓缓开启了。当各种思想汇成潮水冲决思想禁锢的堤坝时,“一场宏大的思想运动”终于在一九八零年后的中国上演。
在纪念五四运动九十周年前夕,我采访了陈平原先生,他用三个词来描述 “五四”的风采:泥沙俱下、众声喧哗、生气淋漓。巧合的是,刘再复先生就把八十年代和五四运动并列,称为“二十世纪中国的两大思想运动”。我所采访的八十年代人物为我们所呈现的,也正是这样的景象:泥沙俱下、众声喧哗、生气淋漓。任何试图用一个词汇来概括一个时代的做法都是危险的,但是我仍然愿意用一个词来描绘八十年代的底色:激情。李泽厚先生和刘再复先生曾经建议本书书名为“八十年代:激情·理想·梦幻”。在他们看来,激情是八十年代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只有触动了灵魂,人们的眼神才会焕发出光彩。激情就是开启八十年代灵魂的钥匙。
可是,在采访时我也有所怀疑:放任这些受访者的激情,为读者所提供的八十年代是否会失去它真实的面貌?我想起大学时读到的文学史,干巴巴的抽象理念将历史变成了“木乃伊”,甚至在读到李白那一节时也丝毫感受不到激情。可是我在读徐葆耕先生的西方文学史《心灵的历史》的时候,却深深地被打动。他从文化心理视角系统描述西方文学发展史,展现了西方世界流动不已的生命现象、复杂变幻的内心世界。历史真实不应该脱离入的心灵而存在。八十年代人物以他们的心灵和眼睛为我们所展示的历史是真实的历史,至少是真实历史中的一部分。
其中,也沉淀着他们穿越历史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