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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中国图书馆

2011-05-14寇爱哲

中国新闻周刊 2011年7期
关键词:书库图书馆员馆长

从藏书楼到现代图书馆

我还记得到这家专业图书馆报到的第一天,借阅大厅里,一位同事穿着蓝大褂,带着套袖,端着茶杯坐在借阅台。等读者填好借书单,他扫一眼书号,慢腾腾转身到书库取书。

那已是5年前的情景。我离开这家图书馆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不过可以肯定,这种状况仍没有改变。

图书馆的书库有开架和闭架之分,我们馆这种由馆员去书库代为取书的即为闭架。开架书库则是允许读者进入自由翻阅和借阅。开架书库的好处不言自明,读者可以在借阅前充分了解这本书的内容,是否值得借阅等等,还可以通过自由浏览,找到那些并不确切知道书名、但有他所需要信息的书籍。

现在高校图书馆基本上都是开架,而公共馆还有相当数量的闭架书库。因为图书是按照分类号依次排列,闭架的原因就是要防止读者乱翻乱摆,让别人找不到。

高校馆之所以能够实现开架,很大原因是可以雇佣勤工俭学的学生来排架,即理顺图书顺序,把图书放回分类号对应的位置。而对于公共图书馆,既不愿意增加排架的工作量,也没有学生工可以雇佣,干脆一闭了之。相对于在浩瀚的书海里没有尽头的排架,跑腿取书的工作量可小得多。

除了排架的工作量,保护藏书是另外一个常见的理由。现代图书馆虽始自西方,但中国的图书馆却深受古代藏书楼的影响。最显而易见的现象是,中国图书馆在做自我宣传时,首先强调的不是接待多少读者,而是有藏书多少万册,有多少“之最”。但如果这些浩如烟海的书没有读者,或只有很少的读者,又有什么意义呢?

全国中小型公共图书馆联合会会长、北京市西城区图书馆前馆长郭斌说,直到1996年国际图联大会在北京召开,她才接触到国际上先进的图书馆服务理念,大为震动。此后不久,西城区图书馆新馆就增加了文化交流中心的功能。

图书馆由藏书楼向文化交流中心的转变,是图书馆服务理念的深刻变革。

1949年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图书馆作为“为人民服务”的单位,不属于“人民”的“地富反坏右”就不在服务之列。之后又把读者分为三六九等,不同学历、职称的读者借阅图书的权限不同,或以维护社会治安为名不允许“三无”人员进图书馆。因此严格说来,都不算“公共”。

但开放程度如今已有很大进展,只是对部分阅览室的使用还有限制。比如国家图书馆至今还规定,进入古籍馆的普通古籍阅览室,须为硕士以上研究生或中级以上职称,要想在台港澳文献阅览室查阅文献,须同时持有注明查阅人姓名及查阅文献内容的局级以上介绍信方可。

此外,很多大型图书馆有些分类号在公开的检索系统里检索不出来,只有内部检索系统才能查到,这些都是禁书,老百姓都不知道。

但如果仅限普通浏览,现在一般的公共图书馆,除了进入特殊文献书库需要办证交押金等手续,已经很少有限制。即便我曾工作的专业图书馆,行业外的读者也可以办证借阅。杭州图书馆馆长褚树青一句“我无权拒绝他们入内”虽然感动了很多国民,但这其实已是国内图书馆界普遍共识,只不过读者对图书馆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的时代里而已。

图书馆员

常让人诟病的是图书馆员的服务态度。

一周前,我到北京某区图书馆借书,一位女图书馆员不紧不慢地最小化开心农场页面后,才调出借阅系统给我扫条码。多数情况下,我没有勇气对这种“忙碌”的图书馆员问这问那。2004年第一次去参观国家图书馆时,因为手持DV录像被馆员呵斥,还给我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相对于律师、医生等要求资格认证的行业,中国图书馆员的门槛不高。图书馆素有“后宫”之名。最常被安排到图书馆的有:领导夫人、教授夫人、博士夫人,以及他们的子弟,业内统称为“三后一弟”,因此,图书馆员的男女比例也严重失调。

一位其他图书馆的朋友告诉我,他家乡的市图书馆,很多馆员是从歌舞团、评剧团之类单位调过来的。平时馆里死气沉沉,年终晚会表演节目时可一个比一个精彩。还有诸如老馆员退休后“儿子接班”现象。

图书馆员收入不算高,但是有编制,吃财政饭,来这里工作都是图个安稳,且工作压力不大,在基层是很不错的选择。

我本科的专业是图书馆学。高考填报志愿时,班主任告诉我图书馆员在西方被称为博学家,但我还是把它填作最后一个志愿,却被录取。我的大学同学们也不是被调剂就是拿它凑数的。

我的同学们绝大多数选择去高校图书馆:工作环境好,读者素质高,收入有保障,每年还有寒暑假,悠哉游哉。同届的同学除了少数在深圳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几个大的公共图书馆馆,其他都在高校。像我这样在行业系统内的专业图书馆比较少,地方的公共馆基本没人愿意去。

无论以此为专业是否情愿,四年大学读下来也有些专业精神的熏陶。近几年,图书馆学界一些学者、馆长和年轻馆员拥抱国外同行的先进理念,在网络环境下展开了很多讨论并提供创新服务,颇给图书馆行业带来一股新气象。但济济人才多集中在高校图书馆,公共图书馆仍然缺乏专业人才,有的连基本服务都成问题。

图书的质与量

只要有书读,馆员的服务态度不尽人意也可忍受,但这一点似乎也不能满足。

相对于书店的热闹场面,现在很多公共图书馆可谓门可罗雀。作为一个图书馆馆员,我自己读的书也都是从网上买,并不去图书馆看。除了书籍陈旧,新书里也难得翻到一本好书。

国际图联规定,公共图书馆人均藏书量应为1.5册到2.5册。而据《中国文化报》报道:2008年中国人均仅有图书0.4册,人均购书费只有0.7元。

一位同学的单位连续多年购书经费都是10万元,但书价跟着CPI一路狂跑,为了保证藏书量,只能买便宜书。数量有了,质量就顾不得了。朋友自嘲说:买的不是盗版书就不错了。

还有很多地方的图书馆是形象工程,建筑很漂亮,里面没多少书。不只是公共馆,有些高校馆也如此,只在教育部评估时集中采购一批,这样短时间集中大批量采购的图书质量可想而知。

不过即使是形象工程,至少也给读者提供了硬件环境。更现实的情况是,很多县政府大楼盖得极尽豪华,但老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的图书馆在哪里。

据国际图联规定:在城市主要居民区,步行3至4公里就应有一个较大的图书馆,每5万人应拥有一所公共图书馆。而据《2010年中国统计年鉴》,截至2009年底,全国只有公共图书馆2833个,相当于约50万人才能拥有一家公共图书馆,还有3368个县没有图书馆,有600 家图书馆常年不买新书,西部地区每步行30公里至100公里才能找到一个图书馆。

经费!经费!

“公共图书馆应当⋯⋯多向上级行政主管部门汇报图书馆的问题和困难,以取得对图书馆事业的逐步重视和公共财政的支持。”这是一篇行业论文在阐述所遇到的财政困难,语气颇为哀怨。

图书馆藏书的质与量均不堪,究其原因还是经费紧张。事实上,经费真正充裕的图书馆为数很少。据一位西北某大学的教授介绍,西北某省全省的公共图书馆购书经费每年只有几十万,给省馆留下大半后,各市、区、县图书馆每年只能分到几千块钱。

据《2008年中国统计年鉴》:2007年,全国公共图书馆图书购置费为88685万元,按13亿人口计算,人均年增加藏书仅为0.018册。

图书馆是事业机构,而且处于弱势,申请财政预算时,往往抢不过其他单位。若作为图书馆掌门人的馆长能力强些,就能多争取些经费,状况也就好过点。

然而,许多公共图书馆的馆长只是短暂任职,将这个位置作为升职的过渡,对图书馆的长远发展并不关心。上级又认为“文化是无底洞,把钱丢进去,见不到效益”,公共图书馆经费不足也就成了常态。

目前发展得比较好的几个公共图书馆皆因有能量的带头人和雄厚的财力支撑,比如深圳图书馆的馆长吴是图书馆学专业出身,做过官员,有理念、有资源,加上深圳地方政府的财力和重视,深圳图书馆才办得有声有色。

当然,得益于经济的飞速发展,公共图书馆在十一五期间也有长足的进展。郭斌会长说,国家经济的发展,加大了对文化的投入,一些中小馆现在已经成为大中型图书馆,硬件设施得以极大改变。

尽管如此,地方政府对图书馆事业的重视并未同步提升。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李国新的一组调查显示,2005年至2009年间,只有在2007年,公共图书馆经费增长幅度高于同期国家财政支出增长幅度;其余几年,公共图书馆经费总额在国家财政支出总额中所占比重均呈下滑趋势。

图书馆本是非营利性公益事业单位,但在财政拨款有限的背景下,少数大的图书馆不得不通过特色增值服务获得收入(如参考咨询),大部分图书馆只能靠出租场地。所以常见有图书馆把一部分租给培训班或办展览,本不宽敞的图书馆被挤得更狭小。

有鉴于此,图书馆界近年来一直在呼吁给图书馆立法。图书馆经费的保障,不能靠图书馆馆长的公关游说,也不能寄希望于某届领导的重视,要获得健康长效的财政支撑,必须依靠法律保障。

因牵扯多个房地产项目而受贿落马的海淀区前区长周良洛,就曾打算把海淀区图书馆拍卖,区人大、政协代表纷纷干预,终于使之没有成功。代表们的胜利即得益于《北京市图书馆条例》这部地方性法规的保护。

不再阅读

我读大学期间,正值互联网发轫,一些图书馆借阅量明显下降,图书馆学界在一种悲观的情绪中讨论如何在网络的冲击下留住读者。实际上,网络对人类生活方式的冲击,不独见于中国,亦不独见于图书馆行业。图书馆和网络的阅读区别是两种生活方式的区别,如果网络的确带给读者更好的阅读体验,图书馆也乐见自己退出历史舞台。

但据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第七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揭示:2009年网民阅读习惯中,前三名是“网上聊天”“阅读新闻”和“查询各类信息”,只有18.1%的网民将“阅读网络书刊”作为上网的主要活动之一,国民阅读状况并不乐观。

人们对去公共图书馆读书的意识淡薄,并没有形成利用闲暇时间到图书馆看书的习惯。但在国际上,培养国民良好的阅读习惯,恰是公共图书馆的重要使命。

一位曾在国家图书馆供职的朋友曾告诉我:国家图书馆的读者中,多半是学生和科研工作者,并没有多少来此随性阅览的普通人。这也就不难解释,在缺少学生和科研工作者的地方,公共图书馆为什么门可罗雀。

无论馆长要经费也好,为图书馆立法也好,如果民众没有诉求,不爱读书,也就不会有送上门来的书籍。★

(寇爱哲,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学专业,原专业图书馆馆员,现为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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