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托付

王泊村

陆鸣和女朋友凌雪从农村来到益州市打工，他接连换了几个工作都觉得不理想，就在网上发了一个求职的帖子。这天上网有人加他为好友，发消息给他，说有个活他干不干？就是去拍几张照片，只要拍得符合要求，每张付给他500元。

陆鸣警觉地说，犯法的事他可不干。对方说不犯法，要他拍的是益州农村一位八十多岁普普通通的老婆婆，非常容易。陆鸣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要花那么多钱？对方犹豫再三才告诉陆鸣，他姓程，现在远在万里之外的新疆，不久前才得知自己的父母并非亲生，他的生父生母是益州人。程先生经过调查，得知自己八十多岁的生母尚在人世，一直住在益州农村老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特别想看一看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但又不想太张扬而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所以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鸣想了想，这事没什么危险，既帮人做好事，又能挣钱，何乐而不为呢？他一口答应下来。程先生告诉他，自己的生父姓徐，生母姓苏。为表示诚意，他要了陆鸣的银行卡号，答应预付给陆鸣2000元钱让他买一部数码相机，拍好照片后上网发到他邮箱中就可以了。

陆鸣很快收到银行短信，显示2000元钱已经汇到了他的卡上。他马上去取钱买了一部数码相机，按程先生说的地址，来到距离市区六七十里的一个小村子。他打听到村里确实有一家只有一位八十多岁的寡居老妇人，找到那里，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在自己做饭，问明她娘家确实姓苏，她叫苏凤珍。陆鸣谎称自己是民政局工作人员，来调查一下村里高龄老人的生活情况。老人很配合地让他拍了几张照片，陆鸣又饶有兴趣地用相机的摄像功能在屋里院里拍了一小段视频，这才告辞走了。

陆鸣回到市里，到网吧将老人的六张照片发到了程先生的邮箱里。他打了一会儿游戏，那位程先生上线了，说看到了陆鸣拍的照片，他很满意，马上会按事先讲好的再汇3000元钱给陆鸣。陆鸣把自己此行的经过讲给他听，程先生听说陆鸣还拍了一小段视频，很兴奋，让陆鸣马上通过网络传给他，他会另付钱给陆鸣。

陆鸣将录制的那一小段视频传了过去，不一会儿他收到短信，程先生转到他卡上5000元钱。陆鸣兴奋异常，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轻松地一下子赚这么多钱。陆鸣高兴地对程先生说，以后自己会抽空常去看望他的生母，随时把老人的情况告诉他。程先生表示可以每月付3000元钱给陆鸣，让他帮自己照顾老人。但程先生不想让老人及她周围的人知道内情，让陆鸣不要将他委托的事透露出去。陆鸣马上说，自己可以扮成帮助孤寡老人的志愿者去照顾老人。程先生说可以，再三叮嘱陆鸣千万不能把他透露出去，他只想对年迈的生母尽点孝心，不想因此干扰自己的正常生活。如果陆鸣做得到的话，他会考虑长期让陆鸣帮忙，报酬还会逐步增加。陆鸣对程先生保证，一定按他说的去做，不会把他的事告诉别人。

不久，陆鸣又收到了程先生汇给他的3000元钱。陆鸣就扮作志愿者，三天两头去看望苏凤珍老人。老人身体很好，几乎不用他照顾，陆鸣就陪她说说话。他说从小最疼爱自己的是奶奶，苏凤珍老人特别像自己的奶奶，所以他看到她后感觉特别亲，所以自愿来照顾她。看得出，老人特别想有人陪他说说话，每天都准备好瓜子糖果等着陆鸣来。陆鸣回去后都及时上网把情况告诉给程先生，程先生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陆鸣无意中得到了这么一个既轻松收入又不错的好工作，特别高兴。他牢记程先生的叮嘱，这件事连自己的女朋友都没告诉，只说自己找了一个往乡下送货的活。他并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危险，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工作刚刚干了十几天就出事了。

这天陆鸣又来到苏凤珍老人家，还没进院，突然冲过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推推搡搡把他塞进一辆汽车，说他们的老板要见陆鸣。陆鸣被蒙上眼睛，闹不清车驶了多远，开到了什么地方。过了一会，车停下来，他被带进一处房子中。摘下蒙眼睛的布，陆鸣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间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

几个壮汉簇拥着一个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其他人都叫他老板。陆鸣气愤地质问：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把他带到这里来？中年男人反问他和苏凤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每天都去她家？

陆鸣说自己是个志愿者，是来帮助照顾孤寡老人的。中年男人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他断定陆鸣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托付才这样做的。陆鸣的心一震，想起程先生的再三叮嘱，他暗下决心，一定不能把程先生透露出去。

陆鸣神情的细微变化马上被中年男人捕捉到了，他更加肯定陆鸣背后有指使人。但陆鸣却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受人指使，是他见苏凤珍老人特别像自己已经过世的奶奶，见她孤身一人很可怜，才来多看了她几次。

中年男人对陆鸣说，苏凤珍老人的儿子是他的一个仇家，两年前犯了事潜逃后至今杳无音信。他认为陆鸣是受了潜逃在外的那人指使，他急于找到那人，所以才把陆鸣带来审问。陆鸣不相信这家伙说的话，仍然一口咬定没有人指使自己。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指挥几个手下将陆鸣痛打了一顿，陆鸣强忍疼痛，仍然不肯说出是谁在指使自己。

中年男人命人搜走了陆鸣的手机，查看他最近和什么人联系密切。陆鸣想起程先生和自己一直是通过网络联系，从没通过电话，看来他早有预感会出麻烦。

中年男人从陆鸣手机中查到通话次数最多的是他女朋友凌雪的号码，于是他拨过去，说陆鸣在这里出了车祸。凌雪大惊，说马上就赶过来。得意洋洋的中年男人让陆鸣赶紧说实话，不然就将他的女朋友卖到山沟里去！陆鸣心急如焚，暗自祷告凌雪找不到这里，但他也知道这种侥幸的概率微乎其微。

外面有人敲门，陆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凌雪来了就糟了！中年男人让手下去开门，一个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对中年男人大吵大闹，问他偷偷摸摸来这里干什么，肯定是在这里藏了野女人！陆鸣听到外边吵吵闹闹的，从那女人的话语中他判断出那女人精神好像不太正常。那女人不听中年男人的辩解，执意要进屋搜查。陆鸣心生一计，故意捏细嗓子咳嗽了一声，外屋的女人更加坚信里面藏着人，不顾阻拦硬闯了进来。

女人见屋里只有陆鸣一个男人，就问他是谁？陆鸣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对女人说，中年男人见他的女朋友漂亮，就要强行霸占，他不同意，中年男人就把他关在这里。那女人一听火冒三丈，跳起来要出去找中年男人算账。陆鸣拉住她，说想给女朋友打个电话，问她是想跟他还是想跟中年男人。那女人拿出手机，按陆鸣说的号码拨通了，却没将手机递给陆鸣，而是冲对方大骂起来，骂她是勾引男人的小狐狸精！心急如焚的陆鸣抢过手机大声喊道：“凌雪你快跑，千万别过来，有人要害我们！”

门外的中年男人一听不妙，赶紧冲进来抢走了陆鸣手中的手机。陆鸣对中年男人说，他女朋友肯定会报案的，再不放了他警察就来了。他的心刚放下不一会儿，外面又进来几个人，陆鸣的心又猛然地沉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中间被推推搡搡带进来的正是他的女朋友凌雪！

原来凌雪接到电话时已经到了门外，再跑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轮到中年男人得意了，他指使手下把凌雪带走。陆鸣大喊一声拦住了他们，他不想让女朋友出事，事到如今他不能再硬扛下去了，就把程先生在网上请他去拍苏凤珍老人的照片，后来又托他照顾老人的事对中年男人讲了。

中年男人命人取来笔记本电脑，让陆鸣上网联系那位程先生。陆鸣发了短消息给程先生说苏凤珍老人生病了。几个小时后，对方上线了，着急地问陆鸣老人生了什么病？在中年男人的授意下，陆鸣和对方接通了音频。中年男人戴上耳麦，开口告诉对方，说他是朱大魁，老人什么病也没有，只是被他控制了。他让对方识相点，把欠他的钱还了，不然他就让对方的老娘不得安宁。

程先生让朱大魁别胡来，只要不伤害他的母亲，什么事都好商量。朱大魁说自己就想要回他欠自己的钱，对方说自己现在在新疆，不能过来，让朱大魁到新疆去跟他面商解决过往的纠葛。朱大魁想了想答应了。程先生让朱大魁放了陆鸣和凌雪，朱大魁答应了，告诉他自己马上会去新疆。

朱大魁之所以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找到程先生，并不像他对陆鸣说的那样程先生是他的仇家，他们之间有着微妙又难以说清的关系。

程先生并不姓程，他叫徐鹏程，朱大魁和他的交往开始于五六年前。那时朱大魁是一个建筑商，徐鹏程是县国土局的局长，两人因各自利益互相利用。朱大魁利用徐鹏程手中的权力帮他运作，得到稀缺的建筑用地，很快发展成县里数得着的房地产开发商，徐鹏程也从中得到了可观的回扣。两年前，县里要开发一处最大的住宅小区，朱大魁决定尽全力拿下这一项目，他一下子送了500万元给徐鹏程。却不料几天后徐鹏程突然“人间蒸发”了，从此杳无音信。事后朱大魁才知道，他的老婆马双琴听说徐鹏程一次就收了朱大魁500万元的“好处”费，她特别心疼。这个女人脑子有些“短路”，自作聪明地发了一条短信给徐鹏程，说他收受500万元巨额贿赂的事被人捅到了反贪局，让他赶紧退回赃款，这样还可活命，不然就等着被枪毙！她本想用这个办法迫使徐鹏程一害怕就把钱退给朱大魁，却不料徐鹏程惊恐过度畏罪潜逃了。

朱大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500万元给了徐鹏程，连个响都没听到就没了。徐鹏程逃走后被免了公职，还被立案侦查，现在他对于朱大魁已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朱大魁不甘心，千方百计想找到徐鹏程，索要他“投入”的500万元。但是两年多过去了，徐鹏程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徐鹏程的老婆也离婚带上孩子走了，朱大魁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徐鹏程老家，他八旬老母尚在，不可能不惦念。朱大魁收买老人邻居当“内线”，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及时通知他。所以这些天陆鸣常来这里，朱大魁很快就知道了。他认为陆鸣的出现很反常，十有八九是徐鹏程托付他来照顾老母亲的。经过一番波折，朱大魁终于和徐鹏程取得了联系。徐鹏程怕老母亲受到牵连，就让朱大魁去新疆解决两人之间的“恩怨”。

朱大魁带上两位手下，马上乘飞机赶到了新疆，按徐鹏程留给他的地址找到了那里。这是远离市区的一个小镇，一间简陋的出租房里，朱大魁见到了徐鹏程。才两年多不见，那个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官员变得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简直和街头横躺竖卧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朱大魁表现出一副心疼的样子，骂自己的老婆无事生非，惹得徐鹏程丢了官落泊至此。徐鹏程冲他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了，朱大魁意识到对面不再是那个手握权力需要他巴结的官员，就免去了客套，直截了当地向徐鹏程索要当初送给他的500万元钱。

徐鹏程说自己没钱了。朱大魁不相信，他认为徐鹏程逃出来时手中起码有上千万元，才两年多不可能都花光了。徐鹏程拿出几张纸递给朱大魁，说自己的钱都捐出去了。朱大魁接过一看，果然都是慈善机构的捐款证明，加在一起的捐赠数目是八百多万元。

朱大魁的脸一下子拉长了，他恼怒地将那几张证明扔到地上，警告徐鹏程不要再对他耍心眼，这点小花招骗不过他。朱大魁一挥手，叫过那两位陪自己一起来的手下，让他们“开导”一下徐鹏程。

两个横眉竖目的壮汉向徐鹏程走过来，徐鹏程退到床边，一回身“噌”地从被子下面抽出一把匕首，指着两位壮汉让他们不要靠近。但那两人丝毫没有退缩，一起冲上去夺过了徐鹏程手中的匕首，将他按倒在床上拳打脚踢起来。

徐鹏程被打得哀叫不止，朱大魁让他们住了手。他拿过那把匕首，轻蔑地冲徐鹏程说，他现在任何反抗都无异于以卵击石，识相的就快点把钱拿出来，还可以饶他一命，再要钱不要命的话就弄死他！

徐鹏程说他想和朱大魁一个人谈。朱大魁示意那两人松开手，徐鹏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向朱大魁冲过来。没有防备的朱大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匕首对准扑过来的徐鹏程。徐鹏程并未退缩，而是直扑过来，两手掐住了朱大魁的脖子，但他的手很快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朱大魁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朱大魁万万没有料到徐鹏程会真的扑向他手中的匕首，他惊慌地推开栽倒在他身上的徐鹏程。徐鹏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那把匕首，鲜血很快从胸口流了出来。朱大魁身上也溅上了血，他又惊又怕，一时乱了方寸。当手下提醒说他杀了人时，他才醒悟过来，胡乱打扫了一下现场，带领两个手下仓皇逃离了这里。

再说陆鸣，他本以为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却没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看来天底下就没有好挣的钱，女友凌雪劝他应当脚踏实地找个稳当的工作才是正路。陆鸣也认为自己与“程先生”的合作从此终止了，便继续找工作。这天他突然收到短信，提示他的银行卡上又汇入了10万元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想起前些日子和“程先生”的合作，难道这钱又是“程先生”给他的？陆鸣这几天没有上网，他想弄清这钱到底是不是“程先生”汇的，赶紧来到网吧，登录聊天软件，显示有人发给他一封邮件，正是“程先生”发来的，他赶紧打开邮箱读起来：

“你好，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因为贪心而犯了罪，为逃脱惩处远逃在外，像过街老鼠一般四处躲藏，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活在惊恐畏惧之中，不敢面对任何人，甚至生了病连医院都不敢去。近来身体越来越差，种种症状显示我患了绝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我不怕死，但我却放心不下年迈的母亲。她含辛茹苦地把我养育成人，如今年迈体弱，我作为她的儿子却连跟她说句话都做不到。我感觉已经来日无多，我离别这个世界前最大的希望是能看到母亲，哪怕只看一眼，但这也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奢望。我太想念母亲了，不能亲眼看到她，就想看一看她的照片。于是我从网上找到了你，委托你帮我拍了几张我老母亲的照片。你不仅拍了照片，还录了一段我家里的视频，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朝思暮想却再也回不去的家呀！这几张照片和视频让我哭了很久。我看见你是个热心人，于是托你帮忙照顾我的老母亲，但万万没料到会招来麻烦。朱大魁盯上了你，他急于通过你找到我。你有难处，我并不埋怨你把我透露出来，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决定跟他来个鱼死网破。我因为贪钱而引火自焚，现在钱对于我没什么用了，我把费尽心机带出来的几百万元钱都捐了出去，把这10万元寄给了你。这些钱是我工作挣来的干净钱，我想再次委托你，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你能继续帮我照顾我的老母亲，让她老人家的有生之年不至于凄苦无助。这是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最后的托付，拜托了！”

看完信，陆鸣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他把这些都告诉凌雪，凌雪听后也很受触动，她要跟陆鸣一起去看望那位老人。

两个人一起来到那个小村子。快到老人的家了，远远就见白发苍苍的苏凤珍老人正站在大门口，拄着拐杖望着前方，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责编：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