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惊魂

白琅

这天上午，高县长陪着台商林木青到天华山观看风景。天华山峰奇石特，洞峡涧幽，苔藓百态，飞瀑喷溅，简直胜过万幅画卷！林木青站在峰顶之上，俯视山下那散落的农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里的自然风光如此壮美，若建成旅游景区，在山下再建起别具特色的宾馆，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富足起来。”高县长叹了口气说道：“光有金窝，没有金凤凰啊，林老板就来当一回金凤凰怎么样？”林木青看着高县长：“我听说在大陆，最让人头痛的就是拆迁时遇到‘钉子户，我人生地不熟，要是遇到几个‘钉子户，也就瞪眼玩完了。”高县长沉思了片刻后说道：“说实话，会不会遇到‘钉子户，我心里也没有谱。林老板要是肯投资兴建，老百姓的思想工作就由我们来做。”林木青连连眨了几眼后说道：“这样吧，我留在这里几天，我要到村里亲自去体验体验，要是这里的百姓素质高，民风好，我就在这里投资兴建了。”

高县长走了之后，林木青在山上又留连忘返地转悠了大半天，下山后，便径直来到村口。村口有一棵很大的老柳树，这么大的老柳树林木青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不过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老柳树上竟挂着数不清的红布条，有的已经发白了，有的却鲜艳欲滴。林木青坐在老柳树下，便开始寻思起来：我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考验这里百姓的素质和民风呢？寻思了一会儿后，林木青一下子就有了主意，他立马站了起来，朝村里走去。走进村子，便遇到几个在一起唠嗑的妇女，林木青便问：“请问，村里有小卖店吗？”几个唠嗑的妇女几乎同时说道：“有，就在前面，往左一拐就是。”林木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来你们这观看风景的，就因为你们这里风景太美了，我在山上转悠的时间长了些，我现在走不动了，想买瓶白酒解解乏，谁能给我跑趟脚？”年龄稍大一点的妇女说道：“秀芬，你年轻，就给这位先生跑趟腿。”被称为秀芬的年轻妇女，拿着林木青递给的50元钱，就朝村里跑去。不一会儿，秀芬就提着一瓶白酒跑了回来。林木青接过白酒，却没有接钱，他对秀芬说道：“剩下的钱，就权当跑腿费了。”几个妇女哈哈大笑起来，年龄稍大的妇女说道：“这位先生是不是门缝里瞧人，把人往扁上看啊？我们九道岭现在虽然有点穷，可也不至于穷到买一瓶酒就赚人家钱的份上啊！”林木青心里猛然一热，连妇女的素质都这么高，男人们就更不用说了。林木青把酒瓶装进包里后，就走出村子，又来到老柳树下，他掏出酒瓶，打开盖，“咕嘟”喝了两口，然后将酒倒进草丛里，把酒瓶放在身边，接着他把包里的钱拿出来，放进内衣兜里，把剩下的三张百元钞票放在开口的包里，坐在了老柳树下。不一会儿，一位老者走了过来，林木青马上把背靠到树上，闭上眼睛，装出喝醉酒的样子，打着雷一样的鼾声。林木青心想：上梁若正，下梁必正，上梁不正，下梁必歪，这位老者就是最好的验证。老者走过来后，见林木青倚在树下呼呼大睡，便轻手轻脚地朝他的皮包走来。老者走到皮包跟前，用鼻子使劲闻了闻，“嘿嘿”笑了两声后，便将皮包拿起来，快速朝村里奔去了。林木青心里一下全凉了，这位老者看上去至少70岁，这么大岁数的人都能当贼，这村里的人还有几个好啊！林木青刚想站起来，就见村里跑来几个妇女，林木青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几个唠嗑的妇女，林木青索性又闭上眼睛，他要看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几个妇女跑到林木青跟前，那个叫秀芬的年轻妇女说道：“我说嘛，肯定就是让我买酒的那个人。”

这时，林木青听到“吱嘎吱嘎”的车轮声，他稍稍往后一看，那位老者竟然推着一辆三轮车走了过来，老者说道：“这位先生太大意了，春天风大，又躺在风口处，很容易着凉得病的。”老者把着三轮车，几个妇女走上前，七手八脚就将林木青抬到了车上。林木青被推进村里后，那个被称为梅大嫂的妇女说道：“我家近，就推到我家吧。”秀芬说道：“你家也没有我家近啊，就推到我家吧。”

林木青就这样被推到了秀芬家里，几个妇女将林木青抬进屋后，那位老者便说道：“我听说解酒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喝萝卜丝汤、烙鱼汤，还有蜂蜜，咱们弄不到烙鱼汤，就弄萝卜丝汤和蜂蜜。秀芬去小卖店把他的皮包拿过来，刚才看他醉成这个样子，皮包里还有钱，我怕让走道的人给顺便拿走了，就把皮包给拿回来了！”

林木青被彻底感动了，他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把几个妇女吓了一大跳。林木青一大步跳下地，充满感激地说道：“老人家，我没有喝醉，我是装醉啊！实不相瞒，我想把咱们这里建成旅游度假村，可我又不知道咱们这里百姓的素质怎么样？民风怎么样？我这一试验，你们的举动实在太让我感动了，我决定就在咱们这里投资兴建旅游度假村了。”

老者和几个妇女全都惊住了。林木青微笑着说：“我一会儿就给你们高县长打电话，把我的决定告诉他。老人家，我可以暂住在你家吗？”还没等老者张嘴回答，梅大嫂就指着老者说道：“老板先生，实话跟你说，你谁家都可以住，就是不能住到我们汪爷爷家。”林木青一愣：“那是为什么啊？”秀芬回答道：“汪爷爷有梦游症，睡睡觉就起来了，不是拿斧子，就是拿菜刀，四处乱砍。有一回，竟拿着斧子把他家的牛给剁了。他现在晚上睡觉时，家人就把他的屋门给锁上，怕他梦游时起来剁人。老板先生要是不嫌弃干脆就住我家吧，我跟姑娘睡东屋，老板先生睡西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林木青就起来了。他在村里转悠了一阵子后，便在一座老屋跟前停了下来，年轻时就熟识风水的林木青感觉老屋周围的风水实在是太好了，他决定就在这一带建宾馆，建酒店。林木青吃完早饭，正准备去找汪爷爷，汪爷爷就来了。林木青对汪爷爷说道：“我早晨起来转悠了几圈，我想在村东头建宾馆，涉及十来户人家，不知道这十来户能不能配合我，顺利搬迁。”汪爷爷说道：“那咱们就去村东头看看，都涉及到谁家。”

林木青跟着汪爷爷来到村东头，把涉及到的十来户人家指认给汪爷爷，汪爷爷看后便问道：“老板先生，你看能不能再稍稍往西一点，把老屋让出来？”林木青笑了：“老人家，不瞒你说，这里的风水就数老屋周围最好，宾馆必须建在这里。”汪爷爷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照你这么说，这老屋必须拆迁了？”林木青说道：“拆迁是必须的！怎么，这老屋的主人挺难缠吗？”汪爷爷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也许你遇过难缠的，可你肯定没见过会像他这么难缠的，要我看，你最好还是把这老屋留出来。”林木青摇了摇头：“留出来肯定是不可能的，你们高县长已经说了，要是遇到难缠的，就由他来做思想工作，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汪爷爷看着林木青：“要我看，你给高县长打电话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上午10点多钟，高县长就赶来了，随行的自然有乡长、村主任，乡长便问汪爷爷：“这老屋的房主姓什么？他哪去了？”汪爷爷说道：“房主姓林，去老远老远的地方了，那地方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去过。”乡长问道：“什么地方？”还没等汪爷爷作答，村主任便急了：“汪爷爷，这老屋不是你的嘛，你老在开什么玩笑啊？”在场的人全都惊住了。

林木青怔怔地看着汪爷爷，他实在想不明白，从他进村到在这儿之前，老人的每言每行实在让他深受感动，可眨眼间老人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老人究竟想干什么？林木青走到汪爷爷跟前，说道：“老人家，你就照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让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汪爷爷摇了摇头，说道：“老板先生，我们九道岭虽然不是那么富足，但我们也没把钱看得那么重，我们看重的是情！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就是不能不要情。老板先生，你开个价吧，要是你能把老屋留出来，你想要多少钱都行!”林木青一下子怔住了，村主任不高兴了：“汪爷爷，你老在九道岭德高望重，林老板想在这里建旅游度假村，让九道岭尽快富足起来，你老应该积极配合才是啊，林老板要是为这个不在这里建旅游度假村，你能对得起爱你敬你的父老乡亲吗？”让大家再次没有想到的是，汪爷爷竟“扑通”一声给林木青跪下：“老板先生，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把我们九道岭建成旅游度假村，你只要不拆迁这老屋，你就是要我这条老命都行！”高县长一步奔过来，亲自将汪爷爷扶起，对汪爷爷说道：“老人家，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我跟林老板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按照你老人家的要求办。”

汪爷爷走进老屋后，高县长便说道：“从老人的言谈举止上看，我感觉老人不让拆迁老屋，绝不是为了多要钱，可能老屋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聪明的村主任立马说道：“那我马上进屋去探个究竟。”村主任说着，就朝老屋走去，谁知刚走到老屋门口，汪爷爷就迎了出来，村主任说道：“早晨咸菜吃多了，我进去喝口水。”汪爷爷用身子挡住村主任，说道：“我这屋里太肮脏了，早晨起来得早，也没顾得上收拾，都下不去脚了，你到后面谁家喝水都行。”不管村主任找什么样的借口，汪爷爷就是不让走进老屋。林木青便小声把昨天他要住在汪爷爷家，那几个妇女说汪爷爷晚上睡觉总梦游的事告诉给了高县长，高县长心里有数了，九道岭的村民是跟老人一个心眼，要想从他们嘴里得到老屋里的秘密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便对乡长说道：“你马上给你们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以普查人口的名义，进老屋里探个究竟，一旦探出了眉目，我们就有了主动权。”这时，高县长便冲汪爷爷说道：“老人家，到晌午了，你该给我们安排去谁家吃饭啦。”汪爷爷点点头说道：“除了我家，谁家都行啊，那就还是去梅大嫂家吧。”

汪爷爷领着大家来到了梅大嫂家，汪爷爷陪大家刚把饭吃完，派出所的所长就来了。汪爷爷见他有话要对高县长说，就找了个借口回老屋去了。所长对高县长说道：“我们很顺利地进了老屋，老屋的地下有地下室，我们进到地下室一看，全被惊住了：地下室里有一座大坟，两座小坟。”大家一下子惊住了：就算天下无奇不有，可也不至于奇到坟能安葬在屋里，活人能跟死人整天吃睡在一起啊！所长继续说道：“坟墓跟前放着供桌，就跟我们供奉仙人差不多，里面还烧着香，墓碑上清楚地雕刻着：梁天柱、杨春花之墓。”村主任一下子惊叫起来：“我的天，他怎么会供奉梁天柱啊？”高县长便问：“梁天柱是谁？”村主任的眼睛瞪得简直赶上牛眼了：“他是这个村子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啊！七十多年前，他们家被日本鬼子给杀了。”高县长怔怔地看着村主任：“日本鬼子杀他干什么？难道他投靠了共产党？”村主任摇了摇头：“听说他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关在他家的地下室里，归他所有。日本鬼子来了，没有找到年轻的女人，后被汉奸给告密了，日本鬼子就把这个风流成性的地主给杀了，并把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全给掳走了。”

高县长听完村主任的讲述，便领着大家来到了汪爷爷居住的老屋，还没等走到老屋跟前，汪爷爷就忙不迭地迎了出来。高县长便冲汪爷爷很是严肃地说道：“老人家，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霸占大姑娘、小媳妇的恶霸地主，还有人供奉他，你说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是非不分？”汪爷爷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他真像周扒皮、胡汉山、黄世仁那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谁要是供奉这样的人，谁就是狗喜欢猪，纯是吃饱了撑的；可他要是为了保护村民而死，你要是把他给忘了，你说这种人是不是猪狗不如啊？”高县长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梁天柱是什么样人，村里人都知道。你老现在还供奉恶霸地主梁天柱，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啊？你要是把你为什么要供奉恶霸地主的缘由讲出来，我们可以另当别论；你要是不讲出来，还要阻挡拆迁，不让九道岭的百姓富足起来，就足以证明你的思想有问题，那我们可就要‘讲究讲究了。”汪爷爷一下子惊住了：“高县长，你是怎么知道的？”高县长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希望你老能把实情说出来，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特殊的年代了，即便你老做错了，也不会把你打成反革命。”

汪爷爷沉默了一会儿后，便把实情说了出来：“梁天柱开始时，家里的地并不多，完全靠省吃俭用，有了钱他就买地，地买多了，也就成地主了。梁天柱是个善人，佃户出什么大事了，他都会伸出手来帮助。当时我们这里有个顺口溜：黑熊沟的山，老鸭江的帆，九道岭的大姑娘俊如仙。日本鬼子强暴妇女人人皆知，梁天柱就在自家的屋里挖了个大洞，日本鬼子进村时，他就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钻进他家的洞里。后来，被汉奸给告密了，该死的日本鬼子就把梁天柱的妻子、二儿子和刚刚出生的女儿全给杀了。梁天柱跟国民党的一个军官是拜把子兄弟，这个军官会看风水，就收梁天柱不满8岁的大儿子为徒，他就逃过一劫。心狠手毒的日本鬼子把梁天柱的头砍下来，就挂在村前的老柳树上示众。三天后，日本鬼子就把他们一家四口的尸体丢进了老鸭江里。日本鬼子一走，村民们就冒着全家被斩的危险，将梁天柱一家四口的尸体打捞上来，就葬在他家的地洞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自愿住在他家，为他一家守灵。可让人实在想不明白的是，这事传到后来就走样了，说梁天柱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抓起来，关在他家的地窖里，供他享乐。日本鬼子让他交出来，他抗拒不交，结果就被日本鬼子给满门抄斩了。虽然日本鬼子完蛋了，可在后来的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谁敢把实情说出来啊？谁敢保护地主啊？就是现在，我把实情说出来，你们相信吗？为了祭奠梁天柱，村民们除了到他坟上敬香烧纸磕头外，每年梁天柱被害的那天，村民们都要在老柳树上系上红布，以示怀念。”

汪爷爷的话音未落，林木青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接着就失声痛哭起来，在场的人全都怔住了。高县长赶紧俯下身，将林木青搀扶起来：“林老板，你这是怎么啦？”林木青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梁天柱就是我爸爸啊！”大家全都惊住了。汪爷爷有些不解：“你不是姓林吗？怎么会是梁天柱的儿子呢？”林木青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实不相瞒，我在国民党军队里就听说我的父母、弟妹被该死的日本鬼子给杀了，而被杀的原因是因为我爸跟日本鬼子争女人，我爸把九道岭的大姑娘、小媳妇全给关在地窖里，供他寻欢作乐。我爸死得极不光彩，我师父怕我的家丑被人知道了，日后就没法生存了，就收养我为他的儿子。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事，也顺便寻找一下父母、弟妹的尸骨。说实话，我父母、弟妹的尸体被日本鬼子丢进了老鸭江里，这么多年了，根本就无法找到，我也就没抱任何希望。”

高县长听完林木青的讲述后，便对他说道：“林老板，依我看，这座老屋真就不能拆了。九道岭被建成旅游度假村后，这老屋可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前来这里参观的人会络绎不绝，因为这座老屋便是人间奇情的真实写照。”

林木青走到汪爷爷跟前，“扑通”一声给汪爷爷跪下了：“谢谢你老人家，要不是你老人家把实情说出来，我爸在九泉之下永远得不到安生啊！”

汪爷爷一把把林木青扶起来，冲他说道：“是你的恋乡之心让你爸平反昭雪了，让他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了；你要是没有恋乡之心，不回来建设家乡，你爸就会永远背着这口黑锅啊！”

（责编：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