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长命犯桃花
2011-05-14染指
染指
一無恙
小道士無恙平生有三怕,师父,野鬼,打雷天。可巧不巧他偏偏是个招雷见鬼的体质,也就是因为这么个特殊才能他被师父收留在了道观里。师父曾经很惊奇地跟他说:“能见鬼的人我见过不少,见鬼又怕鬼的人我也没少见,但像你这般见鬼怕鬼,又能触探到冤鬼生前记忆的倒霉体质为师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的,小道士無恙还有个超凡才能,那就是只要触摸到冤鬼,他就能看到冤鬼生前的记忆。也因为这个,时常有冤鬼夜半爬窗来找他,無不凄凉地求助:“我死得好惨啊……”無恙始终無法适应这种才能,所以这次下山也是为了锻炼自己。
青白镇的赵小姐请师父来抓鬼,师父让他先行一步。他赶到青白镇时已然是夜半,找不到客栈只好先在一间破庙里凑合一晚。将将进去,天际一道响雷劈在脑后,無恙浑身一抖,顿在了原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头顶……
一晃一晃,嘎吱嘎吱地轻响,细细的凉风吹得他头皮发麻。一定是老鼠……他干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头顶上的嘎吱声也向前移了一步。浑身的汗毛登时炸开,他不动声色地往庙外退,脖间却忽然一凉,有声音在耳侧,细若游丝:“我死得好惨啊……”
無恙一声哀号,抱着脑袋蹲了下来:“女鬼姐姐饶命!我只是路过而已……您有什么遗愿就说,無恙一定帮姐姐完成!”那声音也跟着他低了低:“你就是那个可以看见鬼的小道士?”“是……”话刚脱口,那声音忽然凑了过来,無不兴奋地贴在他耳朵旁:“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無恙吓得汗毛直立,闭着眼退开,哀号道:“有话好好说,你别靠那么近……”那声音退开了一点,安慰他道:“你别怕,我不吃你,就想请你帮我个忙。”無恙忙不迭地点头,听那声音道:“我好像还没有死。”
無恙惊诧,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昏暗的破庙,幽幽的光,眼前蹲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眉目居然生得颇为清秀。奇怪的是,她居然有脚。無恙惊诧:“生魂?”
二生魂
师父说过,活人身体里出窍的灵魂是为生魂,有脚,可在白日里行走,却無法转入轮回,在九日之内若不能回归身体,便会魂飞魄散。而她有脚,也不怕光,没法转入轮回,确是灵魂出窍的生魂。
她在破庙里就是为了等能看见她的人,帮她找回身体,重新还阳。不幸,無恙赶上了,更不幸的是这个女鬼姐姐生前的记忆全部没了,连自己是怎么死的,叫什么都忘记了。
無恙也触探不到她生前的记忆,她说她所有的记忆就是在这青白镇的破庙里,已经三天了。好在生魂不会离体太远,無恙估计她的身体大概就在这附近。所以,他在第二天的清晨便带着这个女鬼进了青白镇。
江南里的小镇,饶是春寒的时节也软红簇簇,沿路,青瓦之下,杏白桃红开得极是新鲜,丝丝都透着香。他停在一家名为杏花白的酒楼前,不敢回头,小声解释道:“我师父跟人约了今日在这里碰面,我要先去代他赴约,也好替你打听一下。”
身后的女鬼哦了一声,便再没其他。無恙忐忑地进了酒楼,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他刚进去便有人起身道:“可是太清观的舜光道长?”
無恙瞧过去,是个眉目盈盈的女子,裹了鹅黄绒领褙子,起身时一对明珠耳坠晃在脸侧。忙上前拱手道:“在下乃是舜光道长的徒弟,無恙。”又忙解释,“我师父有事会晚些来,所以差我先来。”顿了一顿,“姑娘是赵素心赵小姐?”她点了头,请無恙坐下。
赵素心面白得不见血色,杏眼下一圈淡淡的青紫,憔悴异常。女鬼在耳侧轻声道:“她好像不太正常。”無恙额头冒汗,撑着皮肉强笑:“不知赵小姐可否先将大概同我讲明白?”
赵素心看他一眼,突然慌张起来,一双素手将帕子拧得不成形状,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声音都发颤,“妖怪……我妹妹是妖怪……我亲眼见到……见到她……”话未讲完,眼泪便珠子似的坠了下来。
無恙慌忙道:“赵小姐莫急,有什么慢慢讲。”赵素心摇头,晃得耳坠碎光闪闪,急切道:“她已经发现我请了道长来,随时……随时会杀了我!她每天都要喝人血,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她骤然起身,扑通跪在他面前,攥着他的衣袖慌得言语都乱了,“道长救救我……救救瑞卿……”太过突然,满楼的人都望过来,均是惊诧。
“赵小姐先起来……”無恙手足無措地去扶她,她却死攥着不起身,嘴里不迭地喊着救命。门口忽然涌进来一干粗衣家丁,其间有一锦衣老者沉声喝道:“将小姐抓回去。”赵素心惶惶抬头,看见老者惊得发抖:“爹……”粗衣家丁一拥而上,将挣扎的赵素心捆绑起来。
“等等……”無恙想阻拦,那老者忽然上前。老者略一拱手道:“这位想必便是小女请来的道长了?”老者面色阴沉,将一沓银票撂在桌面上,“劳烦你白跑这一趟了,小女近来神志不大清醒,胡言乱语请道长莫要当真。”被押走的赵素心嘶哑着喉咙喊:“道长救我!我没疯!”
無恙看到门外马车里跃下一男子来扶赵素心,她忽然狂喜地扯着那人的手臂,道:“瑞卿,告诉他们我没疯……”酒楼里渐渐议论开,多是说赵家大小姐的失心疯又重了。失心疯……無恙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一时愣住。“瑞卿……”身侧的女鬼却忽道,“我好像认识他。”
三菁菁
夜色深下来时,無恙翻墙溜进赵府。青白镇的人大多都知道,几天前沈瑞卿刚做了赵老爷的入赘女婿,娶的是赵家二小姐,赵素锦。两人感情极好,金童玉女一样的人物,沈老爷也公开表过态,等百年之后他的基业全部交给沈瑞卿打理。本是极美满的事情,可奇怪的是,结婚刚刚两日赵家大小姐赵素心忽然得了失心疯。
星月极好,回廊下掌起了灯,珠紫的烟罗纱灯,晃得光影迷蒙。無恙侧身躲在花影里,看着偌大的府邸,不时回头问道: “你确定认识那个瑞卿吗?那这里也该有印象吧?”身后阴风阵阵,女鬼無声地来到跟前,左顾右盼,無奈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又道,“但我记得他,沈瑞卿,我一定认识的。”無恙低头看见她素白的衣摆!
“那你肯定很喜欢他。”
“喜欢?”女鬼诧异,“怎么样叫喜欢?” “喜欢就是……”無恙想了想,环抱起手臂,“我师父说啊,你要是看到你喜欢的人,心就会乱跳,像是抓一只蝴蝶,这样包在掌心里,它会扑扇扑扇地拍打翅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心里放了只蝴蝶?”女鬼一知半解,还想再问什么,不远处的厢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叫。無恙眉头一蹙,攥着她的手指往声音源头去。是西侧的一间正房。無恙拉着她躲在不远处,便听内里有小丫鬟颤着声音道:“少奶奶……现在该怎么办?”“抬到后院埋了。”轻柔入骨的声音。
房门嘎吱打开,無恙看到两个小丫鬟抬了个黑长包裹的东西出来,小心翼翼地一路往后院抬去。無恙拉了女鬼本想跟过去,却不小心撞上了廊下的灯笼。
“谁?”小丫鬟警惕地回头。無恙揽着女鬼闪身躲进了旁侧的一间房里。幽暗的光从窗上的镂空纹饰里透进来,照在無恙紧张的脸上,女鬼抬头就瞧见他微动的喉结和光洁的下巴,忍不住问:“小道士,你不怕我了?”無恙一愣,下一秒就逃也似的推开她,一张脸红
红白白的十分可笑。
女鬼扫兴地耸肩,借着廊下的灯光在屋子里四处打望,忽然眼睛定在了墙角的一幅画卷之上。是一幅美人图,白纸黑墨再没有其他颜色,那画中的美人却美得颜色無端,眉间颦颦,望过来盈盈脉脉。其下题着美人的名字,菁菁。画卷的尾端,美人的裙摆处却烧焦了大半。
無恙凑过来:“咦,这画怎么烧了?”女鬼伸手触探那焦黄的边缘,有些愣住:“我似乎见过……”無恙诧异,刚要开口询问,门外忽有人喝道:“谁在里面?”声音轻柔入骨。
心知不好,扯了女鬼便要夺窗而出,房门猛地大开,廊下灯火一晃,一人便闪身逼近。無恙几乎没看清人影,便听女鬼惊道:“小心!”整个身子被向后一带,女鬼扑在他身前。
他只听到一声闷响,那人素白着脸便倒在他怀里,胸口漏跳百下。
四长生
“菁菁……”她又一次听到沈瑞卿叫这个名字,堪堪地定在房门外,她推开一线门缝往里看。灯火煌煌之下,线香袅袅,沈瑞卿伏在书案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画卷,美人的眉,美人的眼……曲折向下,一寸寸一分分:“菁菁……”眼神痴迷得宛如他指下是个活生生的美人,有血有肉。
疯魔了,他真的疯魔了。她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一把夺下书案上的烛火点向那幅画,火舌吞吐,几乎是一瞬就烧了起来。沈瑞卿大惊,扯过画卷用手掌去拍灭灼烧的火苗。她想去拦,沈瑞卿却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那眼神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若是菁菁有个好歹,我定然将你锉骨扬灰!”
锉骨扬灰,就为了一幅画,真的疯魔了……
無恙猛地惊醒,捂着脑袋透不过气,这个梦太奇怪了……房顶是嘎吱作响的朽木,身侧是破败的佛像,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昨夜从赵府逃出来,無处可去便来了这破庙。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忽然想起替他挡了一击的女鬼,慌忙起身,看到她坐在门坎上发呆,一身素白被阳光晃得格外明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一树开得正好的杏花,纷飞如银雪,其间落了一只蝴蝶,素白的颜色,与一树白花融合。無恙走过去,迟疑许久,终是开口道:“刚才那个梦……是你的记忆?”
他记得昨夜女鬼虚弱得快要魂飞魄散,他只好让她趴在胸口补充阳气,想是無意间窥探了她的记忆。“只记起来这么多。”她依旧看着杏花上的蝴蝶,许久才道,“沈瑞卿好像很讨厌我。”無恙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忽然回过头来,素白的脸在阳光之下几乎是透明的,她问:“如果我在九天之内回不了身体里,会怎么样?”魂飞魄散。
無恙看着她,没来由地就心软了,蹲下身子道:“会找到的,你不是已经开始有记忆了吗?”她苦笑:“我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长生。”無恙忽然开口,“在没有记起名字之前,你就叫长生怎么样?”她猛地抬起眼,眉睫跳动如蝶翼。
無恙挠头笑道:“我的名字是师父取的,他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安然無恙,图个好兆头,那你叫长生,不老长生。”
“长生……”她听到庙外杏花之上蝴蝶扑动翅膀的声音。
五尸体
长生虚弱得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無恙等她睡下,终于决定再次潜入赵府,他想长生忘记的一定在那里。依旧是深夜,也依旧好巧不巧地又碰到西厢房中两个小丫鬟抬了个黑长包裹出来。
他尾随在后,一路跟到后园的僻静处。那两个小丫鬟将黑长包裹埋在了一株杏树下匆匆离去。他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闪身过去。满树浅粉的花,蕊中一点红,灼灼耀目。树下是一片狼藉,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黑长包裹挖了出来。却是五个,一模一样的黑长包裹,一丝丝腥臭漫溢。他掀开包裹,顿时掩了口鼻后退,死人,五具妙龄小丫鬟的尸体,皆是喉管被割开,放血而死。他在满树纷飞的杏花下,想起了第一次在杏花白楼见过的赵家大小姐,赵素心。她曾发疯似的告诉他,赵家二小姐每天需要喝人血……
赵素心被关在偏远的一间卧房里,门窗都落了锁,囚禁犯人一般。她原先还挣扎嘶喊,后来渐渐变得安静,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無恙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住了很久,几乎迟钝得不能思考,下一瞬匍匐跪在地上,扯住他的衣摆,满面泪痕。“我真的没有疯……道长救救我……”
“我知道。”無恙扶起她,低声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赵素心点头。窗外静得出奇,無恙在幽暗的屋子里听赵素心的声音像细风透进来的兀落。她说,打从几天前赵素锦嫁给沈瑞卿起,便觉得赵素锦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却又不敢确定,直到有一天夜里,亲眼见到赵素锦在卧房里杀人取血,她才肯定如今赵府里的根本不是赵素锦。
無恙蹙眉:“你怎么确定她不是赵素锦,说不定是有其他缘故才喝人血的。”“不是她,一定不是她。”赵素心双手攥得紧,浑身都在发抖,“我妹妹早就死了,就在大婚第二天早上,我亲眼见到的!”眉心一跳:“你亲眼见到她死了?”無恙看她,“为何先前不说?只有你一人看到她死了?”她顿时吞吐慌张,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越发疑惑了,無恙刚要再问,门外有人敲门。“大小姐该吃药了。”房门轰隆打开时,無恙跃身躲在了房梁之上。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無恙瞧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小丫鬟端了汤药上前,递给赵素心:“老爷吩咐让奴婢瞧着您趁热喝。”
赵素心心里担心着無恙被发现,端过汤药几乎一口喝干,打发了小丫鬟出去。房门刚刚落锁,便转头对無恙道:“不是我杀的素锦……”话未讲完,脸色忽然一变,双手死命地扯住了喉咙。無恙一惊,翻身跃下时赵素心已经断了气。
吐出的黑血,混着她刚刚喝下去的汤药,無恙瞬间想起,那个送药的小丫鬟不就是抬黑长包裹的其中之一。房间中一切声源都静止了,無恙合上赵素心的眼睛,手掌落在她的额头,闭目道:“得罪了。”
六素心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变成如今这般。她一直以为沈瑞卿娶的人会是她,明明……明明是该喜欢她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素锦?堂前喧闹,她坐在卧房里一夜,将偷偷绣好的鸳鸯帕子一刀刀绞碎,抓起烛火丢在那一盆碎红之上。刺的一声,火焰隆隆,她听到火舌舔过锦缎的声音,烧成灰烬。
一夜未眠,天色大亮时,她听到沈瑞卿和父亲一同出门的马蹄声,才梳洗妥帖出了房门。素锦身子一向不好,每日清晨都要特地熬参汤,她到西园时刚好碰上送参汤的小丫鬟,伸手接过笑道:“刚好我要去瞧妹妹,一并捎去好了。”
省下了跑腿,小丫鬟满口应是,交过参汤,几步便溜得没影。素心打开参汤,热气腾腾,清甜的香气透进骨子里,她拔下鬓间的红玛瑙簪子,轻轻地探进了参汤,笑得轻柔。
卧房的门紧闭着,想是还没起,素心叩门,房门却嘎吱一声开了,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她瞧见暖红软帐里,素锦背对着睡得熟,忍不住笑道:“妹妹还没起呢?”没人应声,香炉里的残香燃尽,突然碎成了灰。素心将参汤放下,撩开软帐近前,一手揽过素锦,打趣道:“再不起天都要黑了……”
手心触到,忽然一愣。凉的,素锦的身体凉得没有温度,她转过素锦的脸,心跳瞬间静止。她死了,七窍
流血而死,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她落荒而逃,打翻桌面上尚有热气的参汤。风拂起软帐,那张七窍流血的脸落在眼前……
無恙猛地睁开眼,手心一把冷汗,那是谁……赵素锦或者……长生?
七再见
如今才明白为何赵素心一口咬定现在的赵素锦是个妖怪,因为她亲眼看到赵素锦七窍流血而亡,又亲眼看到赵素锦饮人血,可这赵府之内没有人信她。她疯了,都以为她疯了。
無恙回到破庙时,长生已经醒了,迷蒙的月色下,她站在杏树下攀着什么,白衣黑发,像生出了荧荧的光。似乎听到脚步声,她在月色下回头,手中攀着的枝丫松开,扑簌簌地摇下一树白花,看到無恙便笑了。
“小道士。”长生跑过来,双手包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凑在他耳侧,道:“你听你听!””什么?”無恙诧异。她却执拗地将包合的双手放在他耳侧,笑道:“你听听看……”微凉的手指在耳侧,他听到了蝴蝶扑动翅膀的声音,扑簌扑簌。慌乱如心跳,几欲挣脱束缚。“听到了吗7”
长生笑得眉眼生色,“像不像心跳的声音?”無恙看着她眉目间掩不住的喜悦,终是拉下她的手掌:“长生,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是吗?”长生小心翼翼地透过指缝看手掌里的蝴蝶,漫不经心地问,“是谁?”無恙抿了抿嘴:“赵素锦。”
长生一愣,眉眼间的喜悦一点点退去,手掌一松,掌心里被束缚住的蝴蝶扑簌而飞。無恙撑了嘴角笑:“不是很好吗?你可以还魂了。”“可我不喜欢沈瑞卿。”嘴唇掀动,想说什么又没出口,無恙揉乱她的发,苦笑道:“你是没了记忆才会不喜欢,等还阳了记起来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不是仍然记得他吗?”长生在一瞬间哑口無言。
無恙在第二天刚破晓,便不见了人影,天黑下来时,才回来,却是带了另一个人回来。“沈瑞卿……”长生愣住。立在庙前,沈瑞卿微恼地拂袖:“道长有什么话非要在这里讲?”無恙無奈地耸肩道:“我跟你讲了很多次,你现在的妻子赵素锦是被妖怪附了身,你偏不信。”“休要再胡言!”
沈瑞卿脸色阴沉地蹙眉,“道长若是再诋毁内人,在下只有报官了!”“好啊。”無恙双臂环胸,“你报官,让官府的人去赵府后园里找一下,看是不是有五具被放干血的尸体。”“尸体……”沈瑞卿的脸色惨白如纸,“便是……便是如此你怎么一口咬定是素锦所为?”
無恙叹气:“看来非要你亲眼所见,才会相信。”转过头看着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长生,轻声道,“你们是该见一面了。”长生想张口说什么,他已经回过头,走到沈瑞卿身侧,咬破手指,将殷红的血珠强行涂在沈瑞卿眼皮之上。
沈瑞卿想挣扎,却听他道:“看看你眼前的是谁。”眼皮胀痛,他艰涩地睁开眼,触目所及,月色之下,那一袭白衣,让他在一瞬间踉跄后退,几乎跌倒在地:“素……锦?”
無恙淡声道:“这才是赵素锦真正的魂魄,如今你该信了吧。”
八师父
沈瑞卿在那一夜落荒而逃,却在第二天的月夜里独身而来,立在破庙外的杏树下,脸色自得消融在月色里。他问:“我能再见见她吗?”無恙看了看身边的长生,点头,刚要走出去,衣袖忽然一紧,莹白的手指,长生扯着他:“小道士……”無恙对她笑了笑,拨开手指走了出去。
鲜血点过眼皮,沈瑞卿再睁开眼时便看见了长生,欲言又止,转头对無恙道:“道长,我能不能和素锦单独待会儿?”“明白。”無恙笑得一脸不正经,对长生挥了挥手,转头便走,再没有回头,再没有停步。“小道士!”长生疾步追出去,他已经走得远了。
沈瑞卿想伸手拉她,终是胆怯地收回,闷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长生回过头,他始终敛着目不敢直视她:“我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猛地抬头,盯着她惊诧不已:“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又问,“那你是怎么死的?你……你还记得什么?”
他突然逼近,让长生無端端地不自在,向后退了几步,脊背抵在了杏树之上:“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沈瑞卿几步上前,眉眼间神采奕奕,长生蹙眉,想要躲开,他猛地逼近,抬头看着她,一眨不眨:“素锦……你知道吗?其实……其实……”那句话辗转在唇边,怎么都脱不了口。长生看到他灼灼的眼神,莫名地畏惧……
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沈瑞卿就已经将那把桃木剑洞穿了她的身体,没有知觉,却听到自己的身体像画纸烧在火焰里那样的声音,一点点,变成灰烬。瑞卿看着她的眼像极了第一次记忆里的那样,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我恨不得你死!为什么你还没死?”
胸口猛地一沉,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翻涌,坠得她不能翻身。是在以为这次真的要死的那一瞬间,天际一道白光闪过,胸前的桃木剑顿时消散成灰。有白袍道人一掌挥开沈瑞卿,她听到小道士叫那人师父,又听到小道士叫她长生。
长生……
無恙冲过来伸手抱住她,却在刹那被蜂拥而来的记忆吞没。
九素锦
手指间的鸳鸯帕子绞得生紧,她端坐在红帐锦榻之上,再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忐忑,触目所及的,皆是晕晕的红。红烛,红衣,软红三丈的声色里站着个眉挑喜色的沈瑞卿,玉一样的人,被这满屋的红衬出了媚色来。
红头帕挑开,她都不敢抬眼看他。
“素锦。”下巴被抬起来,素锦微颤着眉睫,看到沈瑞卿微醺的眼,他问,“你爱我吗?”“自然是爱的!”她伸手一把抱住他,再不顾什么矜持,“爱你,为了你死都甘愿!”沈瑞卿趴在她肩头,笑得一颤一颤,唇齿生香地咬在她的耳侧,细细绵绵地道:“是吗?死……都甘愿?”
她浑身酥麻,脸烧得通红:“瑞卿……”他忽然止了笑:“那你便去死吧。”像一把剑,瞬间透体而过。她愣住,沈瑞卿却松开她起身,依旧眉眼含春:“逗你玩呢,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你要是死了怎么成全我?”她越发迷惑不解,看沈瑞卿笑吟吟地起身在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卷画,到她眼前,细心地一点儿一点儿打开,温柔道:“你还记得她吗?”
画卷展开,白纸黑墨的美人图,眉间颦颦,盈盈脉脉地望过来,活色生香。只是画尾烧焦了一些。她脸色骤然一白:“瑞卿……”“我的菁菁……”沈瑞卿手指细细拂过美人的脸颊,痴迷道,“上次险些被你伤着了。”她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猛地一紧,沈瑞卿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她的喉咙,从怀里掏出一只羊脂小瓶,用牙齿拔掉红缨塞,笑道:“你不能死,只是要把身体让给我的菁菁……”
药粉全部倒入口中,一丝丝的苦,却绵滑地直入喉肠。她在毒发之前看到了从美人图里走出来的女子,白衣黑发,偎在沈瑞卿的怀里,百媚尽生。
“菁菁……”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讲过的故事,画中仙。
那之后,她便没有了记忆……
十画中仙
这不过是一场色相生出的魔障。那画中仙不过是寄居在画卷之中的小小精魅,笔下生出的灵,辗转落入沈瑞卿之手,被赐了名字,便生出痴狂的心思来。为了与沈瑞卿耳鬓厮磨,不惜强夺人身,日日用人血来维持存在于这世间。沈瑞卿为了这色相,舍弃了他的所有,赵素锦,赵素心,连同那些被放干血的小丫鬟。
这其实不是妖孽所为,而是沈瑞卿为了留下画中精魅在身边,一手所为。便是再次给他机会选择,赵素锦可以还魂,他还是会执迷不悟地想要她魂飞魄散。
他迷恋这场虚妄的活色生香。
师父将那幅美人画付之一炬,这精魅,这色相,这魔障,一把火烧了干净。沈瑞卿在和画中精魅在一起的几日里被掏空了精气,缠绵病榻三日便死了,至死仍念着“菁菁”这个名字。赵素锦也得偿所愿地重新还阳归体,只是她忘了曾经做过鬼,忘了做鬼时的一切,包括小道士無恙。
十一杏花时节
無恙在杏花繁盛时节最后一次来看赵素锦。她是新寡的沈家少奶奶,他师父被请来做法式。無恙偷偷溜到了后园里,在一株杏花树下看到了她。她攀着一簇杏花,似乎在找什么。無恙忽然很想喊她长生,不老长生。
但她回过头来,一树杏花纷落,他张了张口还是没叫出那个名字。叫了又能怎样?她如今什么也不知道,谁的死都和她無关,真相是,她醒来,丈夫和姐姐不知道为何相继去世,挺好。正要转身回去,赵素锦忽然喊道:“小道士!”
無恙一顿,她已经跑过来,蹙眉问道:“听说你师父是仙人?無所不知?”無恙点头,是个闲人。她便问:“那你帮我去问问你的仙人师父,男女之间所说的爱慕是什么?”無恙不知她是有意为难师父,还是出于别的心思,总之他在那一刻心乱如千万只蝴蝶扑动翅膀。
“爱慕……”無恙环包起手掌道,“我师父说过,你要是看到你喜欢的人,心就会乱跳,像是抓一只蝴蝶,这样包在掌心里,它会簌簌地拍打翅膀……”
爱慕是见到你,我心里像藏了千百只蝴蝶扑动翅膀,乱得没有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