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王一妃(一)
2011-05-14橘文泠
橘文泠
第一章
月黑风高,大夏朝的皇宫千重阙已被夜晚的寂静所笼罩,但其中的重华殿内,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说,你的主子是朕的哪个儿子?”
烈帝问话之音并无起伏,却仍是让孟玉绮感到了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她抬起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烈帝眉间一紧,神色不悦,殿上所有人霎时间噤若寒蝉。
“是……”她犹豫了一下,“是九皇子。”
“原来是沐震这小子。”烈帝看了身旁的内丞杜长君一眼,杜长君立刻心领神会,拱手一揖即匆匆离去。
杜长君走后,他走下玉阶驻足于孟玉绮身侧,轻抬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凝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细腻白皙的肌肤,含烟柳叶一般淡淡的眉毛,纤长微翘的睫羽。
是像,真像……
虽然这张脸称不上惊艳,只能堪称秀气柔和,但她身上因有了故人的影子,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子夜的时候,一队禁卫无声无息地驻入诸山王府。
杜长君面无表情地宣读了烈帝的口谕:“察诸山王沐震有不臣之举,即刻押入宗事府待审。”
“臣领旨。”说完沐震立刻站了起来,灯火下只见他神色镇定,挺直的身形仍是倨傲之态。
不仅仅是英武俊美的外貌,这对父子连性情也像足十成——杜长君不由得想,烈帝也是这样,自少年时就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魄力。
他一挥手,众禁卫立刻上前拿下沐震。
看他被捆得结结实实嘴角还噙着笑,杜长君忍不住上前低声问:“王爷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父皇认定的事岂容我置喙?”他倒是看得开,“只求老师念在昔日之情,多替学生美言了。”
看他笑得气定神闲,杜长君暗自摇头——要在宫中布眼线,送什么样的美人不好,他偏要送个和孝宁皇后生得一模一样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对着沐震狠狠地说了一句,他向禁卫使个眼色,众人即刻起程向宗事府而去。
与此同时,重华殿内明烛夜秉,灯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孟玉绮看着众多宫人鱼贯而出,最后殿中只剩下她与烈帝。
“你说入宫其实是为代母传言?”烈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的母亲是谁?”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抬起头看向烈帝,轻声说:“家母姓孟,闺名上月下明。”
“孟月明”是已故孝宁皇后的名字。
但孝宁皇后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孟月明。
她相信这句话足以动摇天颜。
烈帝的脸色变了。
他起身慢慢走下玉阶:“原来你是她的女儿……”
他已猜到她的身份。
她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
“孟玉绮听封。”正为大计初定暗喜,烈帝忽然下诏。
“孟氏有女,贞静端恭,封为明妃即日入宫,赐住逐兰居,钦此。”简短的口谕,带着天子不容违抗的权威,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她猛地抬起头,做出一点愤怒惊讶的样子。
“怎么,不喜欢这封号?”烈帝正低下头看着她,嘴角微扬,却有种说不出的森然,“这本是要给你母亲的。”
明,取自母亲的名字。这封号不在既有的德、容、静、贞四妃之列,分明昭示着帝王给予的某种特权和格外的恩宠。
静默片刻,她低头俯身:“谢主隆恩,帝君万岁、万万岁。”
接受当年母亲舍弃的封号,如今的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一夜之间,有新人受封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千重阙。
从一介民女摇身一变成为品阶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妃子,这样的事在烈帝朝是绝无仅有的。孟玉绮明白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好奇、恐惧、嫉妒,一切能在深宫中找到的,负面的情感。
早间杜长君引她前往逐兰居,到了那里只见大门紧闭还上着锁,仿佛是个不祥的禁地,闲人勿近。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杜长君下锁推门,随后她怔怔地看着里面的景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兰花,各式各样的兰花,栽于小圃中、石径旁,又或做成盆栽置于架上。难得的是每一种都保有着自己独特的香气,可见必是名种,“逐兰”之称,名副其实。
“先皇后与娘娘的母亲年幼时就是住在这里。”杜长君说。
“杜内丞也认得家母?”她觉得杜长君似乎知道什么内情——当年母亲与父亲私奔,就由她的姐姐孟月华冒她之名嫁给了其时尚为太子的烈帝。
她想知道后来华姨在宫中是怎么过的。
但是杜长君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退了出去。
她独自走进室内,看器具古董,字画盆景,种种摆设方位都与年幼时母亲所说的一模一样。
一花一木,都见思念。
她目光一转,一下子就看见了案上那封缚着红丝白纸小笺。她不动声色地飞快取来看了,白纸上却是沐震谋士江文远的字迹——
王爷有难,设计救之。
晌午,依昨夜之约来到御花园的风波亭,一见烈帝孟玉绮就立刻跪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烈帝正躺在软榻上看书,瞥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书上。
“臣妾忘了一事未曾讲明,此番入宫见驾乃是臣妾处心设计,求陛下勿责怪诸山王。”她伏在地上说。
“哦?”烈帝搁了书,起身笑问,“朕问你,沐震可知你的真正身份?”
“不知。”
她对沐震自称是晋州人士,父母被知州的妻舅所害才上京投亲,但实际上晋州那户姓孟的人家早已满门皆灭,死无对证。
沐震信以为真,以纵容亲属行凶的罪名扳倒了晋州知州。当然这不过是想施恩与她,让她心甘情愿入宫来替他做眼线。
正中她下怀。
“那他送你进来就是想投朕所好,意图不轨!“烈帝闻言一掌拍下,怒道,“朕已将他关进宗事府,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气氛即刻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还是要求……”
“你拿什么向朕求情?”他嗤笑一声,片刻才说,“今夜朕会留宿逐兰居。”
话题忽变,她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不安。
烈帝对这些视而不见,接着说:“等会儿让长君领你去宗事府。”
“陛下?”
“去看看沐震怎样了,他看见你,自然就知道联的用意。”烈帝捋了下胡子,“除了你的真正身份,你什么都可以和他说。”
“臣妾不敢。”她慌忙再度俯下身去。
“朕要你和他说。”烈帝下了软榻,微微弯下腰,一手按在她肩头,“朕有不少儿子,他们都有母妃眼线在这宫里,倘若独沐震没有,未免太不公平了。”
她侧头抬眼,目光与他相接便立刻垂下:“是。”
“去吧。”
烈帝一挥手,她再叩拜了一记,然后起身退出风波亭,杜长君亦随之而来。
“帝君就是那样,娘娘不用害怕。”离得远了,杜长君忽然这么说。
“嗯。”她低头应了一声,清楚地感觉到背脊上一片冰凉。
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天威难测,喜怒无常可说是人君必要的素质之一。更何况烈帝乖张的名声在外。
然而刚才他的态度还是令她十分意外。
竟能为了制衡各方势力,容忍皇子在自己的身边安插眼线——这也代表烈帝对掌控大局有充分的自信。
这份隐忍,以及那些尚未显露的,用于支撑这种自信的手段,想想都令人诧异敬畏。
她的对手之一,很可怕。
去宗事府的路上她揣测过沐震的种种反应,到那里见了面,如她所料他对形势有十分深入的分析,清楚地
知道既然烈帝肯留下她,就不会真的把他治罪。
他甚至看着她身上的衣裳钗环,笑着说该恭喜她了。
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一点都不像一个身陷囹国的应该有的,虽然身在肮脏湿冷的牢房,他仍是一派决胜千里的自信与锐利,简直气定神闲得让人憎恨!
也是,若非如此,岂堪做她的敌手?
但也有些事让她不解——一是对于她在烈帝面前将他供出来这点,他既不愤怒,也不是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博她愧疚,而是宽慰她说天子之威非同小可,他能理解她的做法,也要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点她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轻易放过这种笼络人心的机会?
而第二件事……
昨个傍晚府里那株“二乔”开了,可惜……你没能看到。
临别之时他忽然抓着她的手这么说,这装出来的多情她本该不稀罕。
可是,这时他的样子,又仿佛是真的多么惋惜。
回到逐兰居时已近黄昏,居内宫人尽在忙碌着为今夜迎驾做准备。她进了内室,立刻就有人上来服侍更衣,她见原本空着的兰架上多了一盆兰花,她刚想问就有宫人凑上来说:“这是群芳监刚才送来的,西疆名种‘梦无痕,花香最是宁心安神,陛下只赐了娘娘一人呢!”
闻一闻,果然暗香浮动,雅致温柔比别种不同。
看一众宫人脸上都有得色,她也露出一丝笑容:“你们都出去忙吧,今夜不可有丝毫差池。”
这样就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取过桌上的蜜茶抿着,她走到那盆“梦无痕”前,看碧叶如玉、蝶瓣微垂,忽然沐震的那句话又在耳边晌起
再不能于人前同你携手观花。
“啪!”猛然间瓷杯被狠狠掼到地上,一记重响,杯子粉碎,散落一地。
“娘娘!”外面宫人闻响,惊呼着跑进来。
而这时她已敛起了脸上咬牙切齿的痛恨之色,只做失手之状,若无其事。
晚上烈帝驾幸时,正过子夜一刻。
孟玉绮依着宫中的常例,着素袍,散着一头青丝,跪地相迎。
所有人都退出内室后,烈帝上前来,蹲下身与她正面相对。
“害怕吗?”他抬着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她摇了摇头。
他大笑起来:“是个倔丫头。”然后往卧榻走去,“过来。”
就在她也站起来的时候,一件外衣忽然落进她怀里。
“披上吧,夜还凉着呢。”烈帝说着,和衣倒向榻上。
“陛下……”她惊疑不定。
“朕不会碰你。”烈帝侧目冷冷地看着她,“长得像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她。”
这个“她”,是指她的母亲吗?
她从烈帝此刻的语气中发现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无奈,君王总是强势慑人,此刻难得的示弱,就比常人更加令人不忍。
“再说……”忽然烈帝皱起眉头,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你身上还流着你父亲的血。”
她默默披上外衣,只见烈帝拍了拍榻边的软凳:“说一些你母亲的事给朕听,当年她离开兆京,联就再没有她的消息。”
然后,就一直思念到如今?
那么孝宁皇后又是被置于何地?
思量着这些,她上前坐了,整理一下思绪,斟酌着要说的话:“臣妾自记事起,就随父母游历各地……”
她柔和的声音很轻,但夜阑人静,听来却那样清晰。
外室中,宫人们轮值守夜,屋外,月正中天。
整个千重阙此时沉浸在难得的平静中,在黑暗里等待着长夜之后,充满明争暗斗的白天。
一如沐震所料,半个月后旨意下到宗事府,他无事放归。走时宗事府的监官点头哈腰地送他直到门口,王府的马车已在门外等着。上了车,只见江文远已等候多时。
饮着压惊酒,他开始听取从宫中传出的消息——烈帝夜夜留宿逐兰居,赏赐不绝,各国珍宝山堆海填一般往孟玉绮的住处送。
“明妃娘娘如此得宠,王爷可不要光顾着高兴……”说着说着,江文远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
沐震皱了皱眉——江文远是他的左膀右臂,只是生性多疑狡黠。对于孟玉绮他总是信不过,一再建言说光有替报家仇的恩情并不足以使孟玉绮死心塌地,沐震应该多对她怀柔示好。
因为真正能让天下女子赴汤蹈火的,只有一个“情”字。
这话有道理,但是让他不快,这次也一样。
“本王知道应该做什么,幼卿不必多言。”他冷冷说道,江文远识趣,含笑噤声。
马车颠簸,沐震看着窗外风景想此刻宫中的情形。
烈帝的迷恋眷顾固然可喜,但他也很清楚,在幽深的千重阙中,如此深厚的宠幸很快就会把孟玉绮推上风口浪尖。
“娘娘,尚事房送来新茶,说是帝君旨意让娘娘拣选。”宫人捧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宜妃和德妃正在逐兰居做客,听到旨意,两人均露出一些艳羡之色。
“往年新茶入宫都是端贵妃先选,剩下的才轮到我们,今年却是妹妹拔了头筹。”宜妃看着盘中新茶笑说,点着左边的白瓷碟子,“这是南州的‘兰芳龙芽,泡开了有股子兰花香,和这屋子倒是很称。”
孟玉绮淡淡一笑:“听说姐姐诸艺皆精,尤擅茶道,果然不假。”
闻言宜妃露出些得色,不过虽然出言夸奖,孟玉绮却没有立刻采纳她的意见,而是转问德妃:“姐姐又喜欢什么茶?”
德妃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说:“我向来不拘这些,什么都好。”但是目光在几个瓷碟上逡巡过一遍后,她挑了正中一碟,“我猜或许此种较合妹妹的口味。”
一旁的木签上写着“鹿溪绿雪”四个字。
孟玉绮心下微沉。
此茶产自鹤华洲的箫谷,鹿溪流经谷底,谷内终年薄雾缭绕不散,是以所产茶品最妙。
鹤华洲……
“妹妹原住晋州,与鹤华洲贴得最近,想来对那里的茶更为熟悉些。”德妃接着说。
最终她点了那碟”鹿溪绿雪”,有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宜妃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很快又挂上了笑容。
约莫一个时辰后,宜妃德妃相继辞去,孟玉绮则看着宫人送进来的茶叶发怔。
“娘娘,要不要点一盏试试?正好有宜妃送的柿饼做茶点。”有宫人建议试试新茶。
“宜妃送的?”她不动声色,要宫人取来柿饼。一尝,果然有异——柿饼由白酒泡过,还加了些药材,酒香盖过其原有的枯叶气味,风味更胜。
想来宜妃是打探到她爱吃甜食,才送此物。
但是白酒合柿,食之伤身损元,久食可致人殒命。
“能置人于死地的并非只有毒。”入宫前,沐震身边的乔锦曾教授过她,乔锦是个鸩者,制毒与辨毒的功夫堪称天下第一,他教她食物相克之理,“宫里头那些人可不会蠢到用鹤顶红、孔雀胆来毒你,饮食起居,务必时时小心。”
“太甜了。”她吐掉咬进口中的柿饼,“你拿去给其他人分了吧,就说是宜妃娘娘赏的。”
宫人依命退下,内室又只剩了她一人。
直到此刻,方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有传言从端贵妃住的长庆宫过来,说她得知是孟玉绮最先选的茶后,竟气得摔了茶盘,指着尚事房宫人的鼻子大骂了一顿。
“娘娘,要不要……明日到长庆宫去一趟?”传消息的荷华问,神色惴惴不安。
自从孝宁皇后仙游烈帝就一直不曾立后,千重阙中便以端贵妃及静贵妃为尊。静贵妃是个与世无争的恬淡性情,又无子女,每日以持斋颂佛为念,风头自然就全让端贵妃占了去。
再加上去年端贵妃的外甥女入宫封为丽妃,备受宠幸,端贵妃益发得意。
如今千重阙中各处妃嫔多少都有些畏惧她。
“不用,”孟玉绮摇头,“贵妃娘娘何等尊贵,母仪天下也只是少个名分的事,又岂会为了这等小事生气?这些话必定是谣传……”她笑了笑,“要真是长庆宫的人传出来的,那人真是其心可诛了。”
荷华的脸一下子刷白。
孟玉绮笑着拍拍她的肩:“看你吓的,我又不是说你。出去忙吧,我歇一会儿,不要人伺候。”
荷华弯着腰退了出去,孟玉绮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
然而这次送茶引起的风波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很快销声匿迹,此后一连几天,宜妃和德妃先后来逐兰居做客,言语中或多或少都在试探。
甚至晚上烈帝来时也提起过端贵妃,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她可曾去长庆宫拜会过。
“臣妾早去过了。”她指的是刚入宫时的拜望,端贵妃毕竟是孝宁皇后在世时就入的宫,见了她一脸惊讶。
“哦……”烈帝拖长的语调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她甚至怀疑他要自己先拣新茶就是存了心要给她惹麻烦。
等到传言淡出,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这天早上德妃遣了宫人来请,说是做了几样家乡小菜,请她过去品尝。
她带上荷华往德妃的容芝斋去,一路上那宫人不断地小声催促:“娘娘说了,有些菜凉了就失味,要是奴婢误了时辰可是要挨罚的。”
她一定是听说了孟玉绮善待宫人的好名声,才敢这么大胆说话。
走着走着,忽然荷华停住脚步:“娘娘,这不是去容芝斋的路。”
“姐姐有所不知,这是条小路,近些。”那宫人赶紧说。
“娘娘……”荷华为难地看着她。
“无事,走吧。”她说着先行一步。
宫人带着她们越过假山,在高处看,果然容芝斋的距离比之前走时近得多。
可下了假山,那宫人在前拐过了一处宫墙,等她们跟上,越过宫墙,却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只有一队仪仗正向这边过来。
“娘娘快走!”荷华发现不妙,赶紧将她往回拽,但为时已晚——
“何人冲撞龙驾!”有人一声厉喝,一队护卫向她们冲来,转眼将她们团团围住,长枪尽指。
迎面而来的正是龙辇,按宫中律,龙辇过处众人回避,冲撞龙驾者妃嫔降级三等,思过一年,寻常宫人即是死罪。
她赶紧将荷华拉到身后,一并跪下。
龙辇慢慢行到近前。
“是谁啊?”烈帝的声音自内传出。
在旁随侍的杜长君过来察看,见是她,顿时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启奏陛下,是明妃娘娘。”
话音刚落烈帝就自行掀开了车帐。
“这成什么样子!一群大男人手执利刃,指着两个弱女子!”他一露面即刻大怒,众侍卫赶紧撤开,各自归位。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烈帝走到她面前问道。
“臣妾……”她抬起头,皱了皱眉,大声说,“臣妾迷路了。”
烈帝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连一旁的杜长君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好了好了,肤正好想到你那儿去,和朕一起回去吧。”烈帝说着向她伸出手来——
竟是要扶她起来的架势。
她听见身后荷华轻微的抽气声,想来此刻正是惊讶万分。
还有那些侍卫,虽然目不斜视,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敢置信。
“谢陛下。”说着她握住烈帝的手,轻快地起身,抿嘴一笑。
等进了龙辇,放下帐子后烈帝立刻变了一副嘴脸。
“怎么,叫人算计了?”他倚着靠枕,口气懒懒的,目光却凌厉。
她低下头算是默认,视线扫到靠枕旁堆得小山一般的奏折上。
烈帝是不是爱民她不清楚,但勤政绝对毋庸置疑。
大夏朝在他的治下是前所未有的强盛,前所未有的霸道。
“怎么不说话?”
听问她赶紧抬头,撅着嘴蹙了眉头:“还不都是陛下对臣妾宠幸太过……才有这些麻烦。”
“那倒还是朕的不是了?”烈帝失笑,忽地探过身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撒娇撒痴装委屈,与你母亲当年一个德行!”
口气是严厉的,脸上却有笑容,她依此判断他其实没有丝毫怒意。
她知道烈帝就喜欢自己这般无赖的样子,或许这才像他记忆中的孟月明。
“可别败在她们手里,那样联会失望。”烈帝这么说。
她不会的,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岂能败在后宫争宠中?露出顽皮的笑容,她正想问烈帝这算不算鼓励她在后宫兴风作浪,烈帝却在此时转头看向了窗外——
一瞬间,他脸上刚才嬉笑怒骂的神情都消失了。
那么专注,不知在看什么。
她以为是有绝好的风景,但侧过身子,只看到宫墙和岔路。
可是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烈帝都靠在窗边向外看着,若有所思。
“听尚事房说,你选了鹤华洲出的茶?”烈帝最终打破沉寂,挑了个让孟玉绮吃了一惊的话题说。鹤华洲忽然被提及,她不由得感到紧张。
“晋州的茶味厚,臣妾嫌苦喝不惯。”
烈帝笑起来:“没出息,这点苦就受不住?”说着他又皱眉,“那‘鹿溪绿雪淡得如水一般,有什么好?”
不好吗?不好为什么要眼巴巴地抢了来?
她笼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握紧。
“既然不好,陛下还血洗鹤华洲,抢来人家的地方?”她扬着嘴角,绽开娇嗔的笑容,像是个最得宠的小女儿,正和自家爹爹强词夺理。
“国家大事,你懂什么……”烈帝随手拿了本奏折轻敲她的额头,“出兵打仗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喝茶?”说完他倒笑了。
她揉揉额头,也跟着笑,只是心痛如绞。
是的,出兵打仗当然是为了更了不起的理由,如征服,如开疆拓土,如四海归心。
对霸者而言,在他君临天下的野心面前,也许什么都不值一提。
”迷路”的事没几天就在千重阙里传得甚嚣尘上,这当然在孟玉绮的意料之中,与天子共乘何等荣耀,更不用说是烈帝亲手带她上的龙辇。
各处宫室中的妃嫔,怕不都恨她恨得牙痒痒。
然而麻烦来得比她预料中更快。
“不是做姐姐的眼热你,只是‘专宠二字听着风光,却是锋芒太露,终究不好。”这天她去德妃的容芝斋做客,一向寡言的德妃竟也说起这样的话。
“姐姐莫非听到什么风声?”她一边笑问,一边暗暗观察四周的宫人。
果然不见来逐兰居传话的那一个。
不知是已被德妃收拾了,还是德妃被人陷害?不管怎么说,能想出这条计策的人,手段算得可观,需小心提防。
“倒也没什么风声,就是我在宫里比你久,倚老卖老说一句罢了。”
德妃的话很中听,只是她在回答前沉默了好一会儿,可见所言不尽不实。
宫中还有什么传言是自己没有听到的?
回去的路上孟玉绮一直在想这件事,直到随从的荷华叫了一声“娘娘”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软红桥的正中。
桥的那一头,站着丽妃和几个侍女。
也不知当日工匠是怎么想的,软红桥建得极窄,仅容一人通过。
就在她稍加思量的时候,丽妃已上桥迎面走来。看她罗带当风,袅袅婷婷,样子倒是很好看。
就是摆明了来者不善。
到了孟玉绮跟前,她也不寒暄客套,就只扬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让开。”
孟玉绮作势转身,见丽妃先是惊诧,而后又露出得色。这时她又转回来笑道:“我若是不让呢?”
丽妃顿时涨红了脸,眼看就要发作。
“不过说句玩笑,姐姐别生气。”她说着忽然一下子揽住丽妃的腰,两手搂紧了她,脚下步伐挪移,瞬间两人掉换了位置。
这般轻佻作为,丽妃目瞪口呆,一旁荷华等人也看傻了眼,她嘻嘻一笑:”这样不就好了吗?”
“你!”丽妃那对好看的柳叶眉一挑,似乎要发怒,但随后又强压了下去,“明妃说得是……”她一边说着,身子一边挨近过来。
“别得意得太早……你不过生得有几分像个死人,迟早也和她一样,死在冷宫里!”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近耳语。
“呀!”孟玉绮忽然向后一倒,仿佛是被丽妃推了一把,同时她的脚一钩,恰好钩在丽妃的膝弯,丽妃也尖叫着向后倒去。
只不过她是有防备的,丽妃却毫无防备。结果就是——
“扑通!”丽妃一下子翻进池子里,她却一手撑住桥栏,堪堪站稳。
“丽妃娘娘落水了!”随从的宫人吓得大声尖叫,附近的宫女宦官闻声赶来。
一阵喧闹。
荷华赶紧过来扶着她:“娘娘没事吧?”
她摆了摆手,瞥向水中正扑腾不已的丽妃。她本无心捉弄她,现在也不是惹起风波的时候。只不过丽妃刚才那句话中隐含的信息带来的冲击太大,她一时心绪不宁,才会忽然起意来个恶作剧。
她就是这样……一旦乱了心思,就会做出些自己都意料不到的行为。
现在再仔细考量,真是多此一举。
心中责怪着自己的鲁莽,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而更让她感到不安与恼火的是丽妃刚才所说关于孝宁皇后的遭遇。
死于冷宫,竟是死于冷宫之内?!
说起来,孝宁皇后和母亲一样,也是烈帝青梅竹马的玩伴。
只因为不是自己的心上人,那个男人就狠心至此吗?
更何况,根据母亲的说法,孝宁皇后自少年时便倾心于烈帝。
“这世上,真正是爱着他这个人,而非他能带来的权势富贵的,也就你华姨一个人。”
母亲曾如此说,至今她还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情形,回忆着宫中时光的母亲,说起故人之间难以理清的纠葛,脸上是深深的忧伤和歉意。当时还年幼的她不能明白其中复杂的感情,只觉得若有人被人这样爱着,何其幸运?
所以……丽妃所言,她不能接受!
“娘娘?”荷华似乎觉察了什么,又关切地问了一声。
她回过神来。
这时丽妃已被救上岸来,她看了一眼,恰好与其怨毒的目光对上。
无谓地轻笑一声,她回过头看见荷华,忽然一个念头跳进了脑海。
“荷华,可知道我们上次冲撞龙驾是在什么地方?”
她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个秘密的一些端倪,但是要解开这个秘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丽妃上岸后立刻被送回丽景殿更衣休养,内务寮的人也随后赶到,带走了荷华与丽妃的随从——因六宫无主,千重阙中涉及嫔妃的小争端便设内务寮处理。
荷华直到夜里才回到逐兰居。
她一见孟玉绮就说:“娘娘放心,连丽妃的人也说是个意外,内务寮已定了案,不会牵累娘娘的。”
那是自然,且不说她的伎俩巧妙那两个宫人未必能发现,纵然她们硬说是她害丽妃落水,闹到御前,丽妃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处。
她就知道她们会选择息事宁人。
拉着荷华到灯下看了看。
“还好,看着他们没怎么为难你。”她笑着说。
“娘娘……”荷华怔怔地看着她。
“虽然是个意外,但保不齐有人想借此兴风作浪呢?”她皱了皱眉,“要是害你受了冤枉就不好了。”
“奴婢身微命贱,不值得什么。”荷华小声说道。
“可不是这么说。”她轻拍着她的手,“不提了,去歇着吧,你也受了惊,今晚就叫别人来守夜。”
荷华行过礼退下。
外面还有自己赐的点心糖果等着她——孟玉绮想着就笑起来,不知荷华看到会露出怎样受宠若惊的表情?说不定还要遭其他宫人嫉恨。
但这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只是希望荷华吃了那些点心后能乖乖地睡到明天中午。
第二天早上孟玉绮独自出了逐兰居,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去照晴池东的假山内放一张字条,这是她与沐震约定的传信方式,字条放在假山的一处石缝内,上面只有两个字:凉衣。
那是她原来的贴身小婢,目前正寄居沐震的王府。
她需要一个心腹的人来做打探消息等种种事,字条放入石缝,而后明明未见任何人经过,但她片刻后回身再看,字条已经不见了。
如此严密高效的手段,想必逐兰居发生的事也会在第一时间传到诸山王府吧?她不禁这么想。
之后去的就是那天冲撞了龙驾的地方,上到当时走小路翻过的假山高处,她躲在树后向下看——龙辇要经过的道路一目了然。
而此刻时间也算得刚好,龙辇正在众人的护卫下向这边移动。
今日风大,如她所想龙辇上的车帐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她近日才发现烈帝有些畏风的毛病,这也更加深了她心里的疑惑。
龙辇经过眼前,沿着每天既定的道路前行。她在心里算着时刻,约莫盏茶工夫过后——
果然!
龙辇的窗帐拉了起来,烈帝就在窗边。
就像她那天在辇内看见的一样,他又在向外看了,而外面依旧是乏善可陈的光景。
不,或许对于烈帝来说并非如此。
直到窗帐降下龙辇远去后孟玉绮才从树后出来,默默地看着刚才龙辇经过的那些宫室。
离得近一些的是收藏书册的崇文阁,远一些的则是存放历代名家书法字画的千影廊。而这两者之间的那间宫室,也就是窗帐拉起时龙辇所经过的地方。
荷华入宫已有两年,却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无名之处,是真的无名,还是被人刻意隐藏或者遗忘?
能够如此吸引烈帝的注意,究竟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又或者,是谁在那里?
下期预告:
无名宫室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玉绮与沐震在宫中私会,从沐震那里她得知那里竟是先皇后幽居的冷宫!一场夜探,种种迹象表明,先皇后的死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