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谜样人生
2020-03-31刘萌萌
水泥厂几百号男男女女中间,“娘娘”是人尽皆知的“人物”。所谓人物,总有些特出旁人之处。市井之中,人物与人物大不相同。通常意义上的人物,光鲜体面,手中握有一方权柄,或汇聚当地一股势力,或富甲一方,有意无意间被提及,言语之中颇多羡慕。至于身怀绝技天赋异秉的某些门类之中的高手自然也在很可佩服之列,江湖上也颇得名望。我认识的“娘娘”显然站在他们的反面。
“娘娘”的形象是极不起眼的,像厂院空气中悬浮的水泥颗粒,灰蒙蒙的,不留心,难以觉察其存在。实话说,即便混迹于这些体力劳动者中间,“娘娘”并不受待见。端一把平板铁锹,往拖车上装运矿砂的女工们,自动结组,分工劳动。很奇怪地,娘娘一定是那个无法被接纳的余数——游离于人群之外,她挥着孤独的铁锨,埋头苦干,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无所知觉。就是这些不愿意和她结组干活儿的女工们,转过身去,却疯狂而热烈地探讨着有关“娘娘”的“风流韵事”。后来,连作为异乡人的母亲,都像多年的邻居一样,对“娘娘”过去的私人生活有着充分的了解。很多事情难辨真假,虚虚实实,明暗相间。“娘娘”无疑是软弱的。面对不加掩饰的欺侮,她完全不懂得反抗。只有一回,她万分委屈地对母亲说,“要真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从头到脚能这么破旧吗?”
杨公安是“娘娘”的心病。丈夫很少回家,总是“娘娘”隔段时间去北京探视,从北京回来的“娘娘”脸色呈现病态的难看。在这桩清冷的婚姻里,“娘娘”显然也是弱者,就像她在那群女工中间一样,被疏远,被嫌弃,是她不得不承受的命运。
就是这个软弱的,无论在工厂还是在婚姻里,都极被动的“娘娘”,却也有时来運转的时候。丈夫先是被她填报的一张表格轻松调回身边,再后来,夫妻地位在这段婚姻中急速转变。更不可思议的是,退休的“娘娘”,彻底颠覆了不振的形象。昔日的同事惊讶地发现,“娘娘”一扫从前的黯淡,像是为了追回蹉跎的青春,打扮得光鲜亮丽不输年轻人。“娘娘”去东山广场,和当地某学院退休教授手把手,脸对脸跳交谊舞。听闻这些,我比和“娘娘”同事多年的母亲还要吃惊。童年记忆中的“娘娘”和如今的她仿佛性情迥异的两个人。我想起童年做过的一个梦,“娘娘”穿了一件曳地长裙,涂着鲜艳的口红站在月光下的院子里,暗黄的脸上比平日多了一些羞涩。
“娘娘”是我心里的一个谜,她走过的,何尝不是一个谜样的人生。我只能以第三者的姿态,妄自大胆地,写下对她的观察和揣测。也许,我们的身体里,都住着另一个悸动的灵魂。
(刘萌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合同制作家。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文字散见于《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北京文学》《中国作家》《芙蓉》等期刊,入选多个年度选本。著有散文集《她日月》。获《黄河文学》首届双年奖,首届孙犁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