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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桃花已盛开

2011-05-14橘文泠

花火A 2011年8期
关键词:大凉山方丈

橘文泠

(一)

大凉山的云林寺中有一株百余年的碧桃花,树还活着,只是不开花,蕴积的灵气年深日久便化成了翩翩少年郎,寺里的方丈看好他有成仙的根骨,破例给这妖精取名为赤英。

桃花本为风流物,赤英也生了个风流的性子,仗着自己生得温文儒雅的好皮相,常与来进香的女眷搭话,诱得那些年少的女孩子神魂颠倒。最后方丈气极了,一道法印将他封在后园中。

“你年少贪玩,如此任意搅乱人心,迟早一天惹出大祸!”关上大门的时候方丈是这么说的,赤英虽然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法印,大门上的铁索,他的天地就此局限其中。但这些障碍能阻他出去,却拦不住别人进来。

“你生得真好看。”碧华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梳着两个抓鬏,白净的瓜子脸生了精巧柔和的五官,身量未成,却已足见是个美人坯子。

“你长大了一定比我更好看。”本来他对小女孩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一来寂寞得久了,二来像碧华这样大胆的女童他还从未见过,一时兴起就聊了起来。

碧华说自己是随母亲来见方丈的。他看她穿戴想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许是体弱多病医不好,才来寺中求一个平安的法子。

倒不知有什么病,或许他还能帮忙呢。

可碧华什么也没说,只兴致勃勃地问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末了她看着那株百年碧桃说:“它不能再开花了吗?”

“除非我死,我死则花开。”他微笑,看着小丫头变了脸色。

碧华再没说一句话就掉头跑了,或许是这惨烈的话吓着了她。他想凡人的孩子也就这样了,然后就忘了她。

可第二天碧华又来了园中,“娘要我在西山的水月庵住下。”她这么说。他明白或许是她的父母不要她了,又或者为了保她平安舍给了庵里。不管怎么样,她的前途都堪忧。

他起了一点怜惜之情:“以后就常来玩,我一个人也无趣得很。”

碧华红着脸点头答应,自此后便成了后园的常客,也不知她怎样躲过寺中僧侣的耳目。日升月落,冬去春来,赤英是妖,多年过去依然维持着年少的样貌。碧华大约是见惯了又或者隐约知道了什么,也没有什么疑问。而他自己一向对时光的流逝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碧华一年一年的长大,才觉得岁月似乎过去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碧华就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及笄这天,赤英用桃树枝做了一根桃木簪算作礼物。没想到晚上碧华来时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子叫紫葛。

夜里,明月东升,紫葛抚琴,赤英吹箫,碧华和着音乐起舞,翩翩妍态,宾主尽欢。

“你也住在水月庵里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紫葛生得温柔妩媚,赤英看着看着,坏毛病又冒了出来,嬉笑着凑上去搭话。紫葛低头笑而不语,他不死心地纠缠,最后碧华竖了柳眉将他拽到一边耳语:“又犯混了!紫葛心里可是有人的!”

“那又怎样?”他笑得癫狂,方才饮的是山泉,却是一副醉了的样子。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紫葛不见了踪影。

“都是你!”碧华怪他唐突佳人,他却笑道:“分明是你扰了我的缘分,还说!”

这样的说笑自他们相识以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可这次碧华却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肃然表情:“你这样不对,赤英。”

他大笑,还有些不忿:“你才多大就来教训我?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

“我怎么不懂?”碧华皱了皱眉,那目光竟有些哀伤起来。“我喜欢你,赤英……可惜你根本不识情为何物。”说着她从头上拿下那支桃木簪丢在他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

自此之后一连几天不见碧华,不知是一时生气还是真的恼恨。他一开始想过如果再见她就说两句好话哄哄她,后来又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做小伏低地去讨好她?

她又明白什么?

可是虽然逞强心里也不肯认输,但没了碧华的时光,到底有些寂寞。云林寺,不,是整个大凉山都好似静了许多。

很快他就发现其中的异样——深山之中颇多精怪,他虽然不能出园门,但往日总听得到那些自暗处传出的,精怪之间细碎的低语。

可近日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这疑问在月圆之夜得到了回答。这晚有人入了后园,却不是碧华,而是一个年少的道士,唇红齿白,和和气气。

很多年没有碧华之外的人来过了,他觉得新奇也很高兴,却又恶作剧地躲在树中不现身,直到那道士看着碧桃树笑着说:“还躲?我看见你了……”

他现身,小道士挽着拂尘做个礼,自报家门叫广寒子。他说他路过云林寺,觉察到寺中盘踞的一点灵气,于是过来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赤英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有声,说赤英是天地间少有的灵根仙种,又问赤英愿不愿随他一同修道?他们两人联手必能事半功倍,早日飞升成仙云云。

这些话赤英全都嗤之以鼻,以前方丈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没什么兴趣,现在也没有。

只要你答应贫道,贫道自有办法让你自由——这是广寒子所说唯一打动他的一句话。在这小小的天地中困得久了,他的心反而变得更加广大,五湖四海,九天十地,想要去的地方反而比以前更加多。

更何况现在碧华不再来了,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没想到那小丫头竟在自己心里占据了比想象中重要得多的位置。

最终他没理会广寒子,小道士絮叨了半天自觉没趣就走了。又剩下他独自面对后园,冷清清,孤零零,天上月,照他对影成三人。他不禁想,碧华什么时候会再来呢?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声音自园外传来,苍老的那个是方丈,另一个则是女声,听来也年纪不小了,他听过几句才意识到那原来就是水月庵的住持。

和尚尼姑的在这里偷偷摸摸说什么话?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暗自好笑,但下一刻就笑不出来了。

“日前这孩子的生母找来了,说是已替她许了人家……”老尼姑叹息着说,本该是四大皆空无喜怒哀乐的人,语气中竟也有深深的哀怨。

她所说的就是碧华,多年养育相伴,却忽然发现这亲近的孩子还是要回红尘里去的。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对老尼姑来说是这样,对他又何尝不是?碧华是凡人,凡人的女子就要嫁人生子,过平安喜乐的一生。

和他这个妖物,不该有什么牵扯,又能有什么牵扯?

不知多久后,园外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只剩他立在园中,怔怔地,痴痴地,出了神。

世上的事往往不遂人愿,有些人,你千方百计想见她一面时她不出现;等不想见了,她又自动冒出来。几天后的夜里碧华来了,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来得突然,来了就在园子里转悠了半天,末了皱着眉说:“我怎么觉得你这里有点不对?”

他躺在树杈上冷冷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我要走了。”

他答应了广寒子随他去修道,广寒子要做法打破方丈设下的法印,于是对园中花草树木的格局做了些变化。

“你要走?”碧华很吃惊,“去哪里?”

“不用你操心,”他笑了笑,“你要嫁人了,别再管我这妖物的死活!”

这话里赌气的意味不可说不明显,碧华初时惊讶,细想一下又笑起来:“赤英,你这是在吃醋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几乎是扑上去恶狠狠地大喊,“我迟早与天地同寿,你一个小小的凡人算得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说得对,她算得了什么?世上女子这么多,妖娆的,柔媚的,还不是任他去爱去求,世上万千色相,她不过是其中一个。

碧华似乎被吓到了,一连退了好几步,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本以为她会破口大骂,可最终她只是咬着唇,头也不回地跑开。

有的时候他倒真希望她能与自己吵一架,而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言不语地跑开。这么想着,他颓然,甚至有些狼狈地坐倒在了碧桃树下。

(三)

卦分四象,阵合五行,广寒子施法破印的这晚是无月的朔夜,零落的星子暗淡无光,倒是地上少年道士画出的阵法透着红光,暗夜中看来竟有几分诡异。

“放心吧。”广寒子将他推入阵中,白净俊俏的脸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笑容。

他站在碧桃树下,对于即将到来的自由却有些无动于衷,心里想到的只有碧华,有些怨恨,怨恨她此时竟然不在。

今日之后,要再见就是无期了。

被这些占据了太多的心思,等他发现异样时身体已经动弹不得——脚下的法阵中升起了火焰,五行相克,火能克木,他的本体为碧桃老树自然最怕火!

“你做什么?!”他怒视着广寒子,但那少年道士只是笑着,原本人畜无害的笑容此刻竟透着几分诡异!

“哗——!”就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一道碧绿色的火焰自阵外蹿入,与地上的赤焰相融,两种火焰竟同时熄灭!

广寒子先是一惊,随后面露喜色:“我知道你来了,出来!想救他就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劈下,白光过后园内出现了一个白衣的身影。

是碧华……不,又不是碧华。他震惊地看着数丈之外的少女,她的身形,面貌,无一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凡女,可她的眼睛……青绿的碧色,闪着兽类的妖光;她的身后是九条雪白的狐尾,她周身不时爆出碧绿色的狐火!

九尾狐,出于青丘,本侍奉于西王母座下,后入凡间,长居人世,因擅变化,凡人难辨也。

他想起曾听那些精怪们说起的典故,关于这些比他更早存在于这世间的妖物。

九尾狐?碧华是九尾狐?他觉得不可思议,多年相处,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丝妖气!

“放了他!”碧华瞪着广寒子。道士依旧笑得和气:“想救他?你可知要什么代价?”

碧华冷冷一笑,忽然腾身跃起踏着狐火向园外去了。广寒子随即追去,他一走,赤英顿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束缚消失了,立刻就想追去——

可他忘了法印还在,围绕在后园四周只对他起作用的无形气墙将他硬生生挡了回来。

他向外冲的力道全回到了自己身上,仿佛内里绞起一般的疼痛,意识却清醒起来。他终于明白其实无论碧华是人还是法力高强的妖,也无论她有怎样的选择,其实他都没有置喙的余地或不悦的立场。

因为他注定被困于此,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天明时分碧华回来了,看见他坐在树根上发呆,以为他在阵中受了伤,不禁一脸焦急地上前来查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你要嫁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问,还是带了一点希望,她可是九尾狐,又能嫁给谁呢?

可碧华看着他,又是什么都不说,目光里却有万语千言。

“真的。”

当然她不是要嫁给凡人,而是要嫁给魔尊弁天。

当初侍奉于西王母驾下的玉面金毛九尾狐是如今九尾狐族的祖先,而一族之中碧华继承了先祖最浓厚的血统。魔尊欲与九尾狐族联姻已久,但碧华的父母不愿意,便将她藏在水月庵中,以佛气掩盖她的真实身份。

可是魔尊神通广大,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

碧华说着这些的时候仿佛怕他不能理解一般,说得很慢很慢。可当她说完了,起身将行,他才明白她只是想同他多相处一些时候。

当一切讲明白时,他们就该分开了。

无奈,伤心,都已无济于事。她会过得好的多,成为魔尊的配偶,万妖景仰她畏惧她,这才是她应得的。

而他,微不足道。

“你走吧。”他有些无力地说道,“后会无期。”

(四)

之后的日子,大凉山依旧那么安静。现在赤英知道了这是因为魔尊不日就要降临这里,小妖们自然都战战兢兢,有些胆子小的索性就挖个地洞藏了起来。

而属于他的安静在一个清晨被打破了,小妖送信来,竟是邀他观礼的请柬。

几乎要愤而毁了那张请柬,却在下手的那一刻听见有人说:“没用的,你毁不掉它,再说……难道你真的不想再见她一面?”

竟然是紫葛,他惊讶于她竟能这般准确地说出了他暗藏的心思,随即醒悟过来:“你也不是凡人,对不对?”

虽然就像碧华一样,他在她身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碧华要嫁了你又何必生气,没了那个丫头你我也方便些……以前我碍着她不敢与你亲近……”紫葛不答他的话,只是笑着说,又边说边挨过来。

“她给我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面对紫葛万般妖娆,他只是冷冷地推开她,让她看那张请柬,上面赫然署着碧华的名字,并且只有她的名字,显然是她想邀请他前往。

没想到紫葛亦是受邀之宾,“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同去。也让那丫头看看,没了她你不也过得很好?”紫葛这样笑着说,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味道。

而他,同意了。

又一个朔夜,大凉山黑云压顶,云间不断闪过的电光时不时地将夜空映得白昼似也。而除了滚滚的雷声,山中竟静得仿佛连溪水都停止了流动。

全是因为魔尊将至,万妖惊悚。

当漆黑的重云裹挟着群群魔自天边而来,细碎的动静才重又自山间深处响起。当魔尊弁天踏上大凉山土地的那一刻,深厚的魔气霎时间席卷了整座大凉山。

正在后园中静坐的赤英也感受到了,那般强大的力量,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令人感到恐惧。

这或许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力量。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后园的法印破碎了,长久以来的禁锢瞬间消失。他这才明白为何碧华明知道他受制于法印却还邀请他前往观礼。

如此一来,不得不去。

大凉山的最深处,万丈深谷,寒潭如镜,冰凉的雾气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连闪电的光都无法照亮这里。幽深的黑暗中妖与魔聚集起来,窃窃私语,他们的眼就像萤火虫,一眼望去星星点点,不知其数目究竟有几万许。

他与紫葛就在其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寒潭中央,水上盛放着巨大的黑莲,墨色的莲叶在水面上铺成道路,弁天立于莲台上,正等着他的新娘。

所有的黑色中,只有碧华是唯一的一抹纯白。

她出现的那一瞬间,赤英觉得似乎天地都静止了,他一直都知道她生得好看。还记得初见时他说她将来会比自己生得更好看,那是他的真心话。

而现在,她果然好看了,足以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

忍不住想起她及笄的那夜,琴箫合鸣,她月下起舞,翩跹如蝶,是怎样的轻巧绮丽?他那时看得入神,却从未对她说过她是怎样牵动他的心绪。

他曾经以为,她不过和所有那些他曾遇见过的美丽女子一样,是让他心动的一阵风,一场梦,很快又会烟消云散,雁过无痕。

而等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时,却为时已晚。

碧华踏着墨色的莲叶去到了弁天身边,魔界的长老递上合欢杯,他们向各自的杯中滴了自己的一滴血,然后交给对方。

弁天一饮而尽。

“不——!”眼看碧华已举杯到唇边,他忽然大叫,一旁的紫葛想阻止他都来不及。

霎时间,万妖荧碧的眼都看向了他。

山谷间魔气激荡,虽然弁天未发一言,但万妖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一时间噤若寒蝉。但就在弁天将要抬起手的时候,忽然碧华将手中的合欢杯掷入水中:“碧华已然心有所属,魔尊,得罪了。”

话音未落,她翻身跳下了寒潭,自水中再跃出时,已显现出九尾的狐相原身。

就在此时,一直默默无语的紫葛忽然念起了法诀。天上雷电猛然大盛,一道霹雳直入深潭,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万妖受惊而四散奔逃,畏光的魔族则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深谷中顿时鬼哭神号,一片大乱。

赤英也被这光逼得闭上了眼,等再睁眼时,群妖已然不知所踪,四周也恢复了寂静。

寒潭之上,只剩了他、碧华、紫葛——

还有魔尊弁天。

(五)

赤英发现四周那股充满压迫感的魔气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弁天的额间竟现出金色的法印。而紫葛正踏上莲叶向莲台走去,他想阻止——

“别动。”却是碧华,她何时到他身边来的?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但即便她只说了两个字,也足以让他停下一切动作,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弁天看着逐渐靠近的紫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不记得我了?”紫葛笑得忧伤,“我就知道会这样,他们一定会让你忘了我的。就像别人都想让我忘了你一样……弁天,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是忘?”

“紫葛是天界之仙。”碧华忽然说道,平淡的语气,蕴涵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内容。此时此刻任谁都能看出紫葛与弁天的关系非同一般,而天界之仙与魔界之尊,想也知道他们想要在一起,需要历经多少磨难,有多少人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这件事发生。

紫葛因这段恋情而被囚千年,魔界的长老们更不惜动用禁术封印了弁天脑海中关于紫葛的所有记忆。

可紫葛始终没有放弃,哪怕脱离仙籍,哪怕背叛天界。

哪怕来日,灰飞烟灭。

只要有一刻,那个人还能忆起她,便无遗憾。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敬佩她用情之深。”

无物可比多情,江水比之不深,泰山相较不重。所以碧华才会以结亲为幌子,在自己的血中下解咒之术,溶于合欢酒中正大光明地让弁天饮下。

如今,该是弁天清醒的时候了。

眼看紫葛越来越近,弁天的脸上欢喜与困惑交织着,额间法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他的记忆正在做破笼而出前的最后挣扎。

赤英屏息看着这一切。

当紫葛终于走到弁天的面前,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进他的怀里时——

他松了一口气。

“紫葛,让开!”忽然碧华一声尖叫,腾身跃起的同时周身都燃起了狐火,碧绿色的火犹如长链一般瞬间卷住紫葛将她拉开。而就在同时弁天的双眼忽然化作血红,额间的法印随着一声轻响而破碎了。

下一刻,狂燃的狐火与庞大的魔气相互冲击,莲台顿时粉碎,如镜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气浪,赤英身不由己地被掀翻在地。

“碧华?碧华!”当他恢复清醒,最先听到的是紫葛的哭叫声。

只见不远处紫葛抱着奄奄一息的碧华,惊恐而痛悔:“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内丹呢?!没有内丹你为什么要过来!”

这一瞬,他感到自己仿佛堕入了一个冰窖,寒意铺天盖地而来。

内丹是妖类精气的源泉,他不知道碧华的力量究竟有多强,但没有内丹而与弁天正面对敌,无异于寻死。

而碧华的内丹……

这时碧华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向他招了招手。他立刻去到她身边,随后她便将紫葛推开了。

另一边,弁天也受了重创。

紫葛慢慢走到他面前,想要再靠近些,却又心有余悸。

“紫葛……”微弱的声音,令人不敢相信是魔尊发出的,“他们不能容我记得你,说一个有情的魔当不了魔尊……其实我何曾稀罕……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弁天慢慢说着,每说一个字,就有大量黑色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不知道魔界长老们所下的究竟是怎样的禁术,但显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记得紫葛的弁天将不再是魔尊。

他就要死了。

紫葛在他身边跪下,终于,轻轻地抱住了他。

随后她向他与碧华看了一眼,点点头。

然后抱着弁天,翻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冰仿佛是在瞬间凝结起来的,破碎的莲台,漂浮的莲叶,一切一切,霎时间都被冻结了,变成静止,永恒。

天地至大,玄而至静。

似乎只剩了他与碧华。

“是不是广寒子?”他问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怀中的身躯在寒气的侵袭下已经没了温度,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答案。

那个阴毒的少年道士,设下那样的计划来逼迫碧华现身,不达目的一定不会罢休。碧华的内丹一定是被他夺走了,又或是她交给广寒子的,好换取他的安全?

无论怎样,或许都是他害死了碧华。

也无论怎样,他都要救她。

(六)

云林寺,暮鼓晨钟,沉香梵唱。这里是一切的起点,他在这里遇见碧华;这里也将是一切的终点,他要在这里与她永世作别。

“哎,你啊……”方丈看着他,恨铁不成钢。

赤英想起多年前初化为人形,第一次在寺中听经,方丈讲的是“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时他懵懂,只觉得讲得不错,所谓动情伤身痴情伤心。于是他决定做一个不动情的妖物,游戏人间逍遥快活。

所以碧华说他不知情为何物。

她错了,其实他是懂的,至少在明白自己爱上她之后是懂的。

“你还有什么要求?”方丈问话,打断了他的神思。看了看身旁的碧华,他想了想:“让她忘了我。”

方丈皱眉:“可知‘忘是何物?”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碧华若能忘了他,一定会过得快活得多。因为他要将自己的内丹和一身天地灵气都给她,让她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方丈又在叹气了。

渐渐遥远的叹息声中,赤英似乎看到了早先初见碧华时的情景,那小丫头还是那句话,说他生得真好看,而他笑着说你长大了一定比我好看,我保证。

多年后,大凉山已经恢复了平静,群妖依旧躲在暗处过惬意逍遥的小日子。云林寺的人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事和水月庵的尼姑谈论一下高深的佛法和菜地里青菜的长势。

而深谷中的寒潭,依旧冰封着,拒绝一切来者。

这天又是春日,云林寺中来了位女香客,敬香后她信步走到了后园,看见园中的那株碧桃花正盛开着,万朵嫣红,细叶滴翠,不由得出了神。

“女施主以为,何为‘忘?”寺中的老方丈见了,忽然问道。

“忘者,心亡,非心死者不能忘也。”少女想了想说道。

除非我对你死心,不然就算碧落黄泉天高地远,又怎能忘得掉你?

“答得好!”老方丈呵呵笑起来,“女施主看得如此出神,想是往日便爱桃花?”

老和尚问得奇怪,少女也不嫌他啰嗦,只是笑着敷衍几句,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除非我死,我死则花开。

第一眼看到这株碧桃时她的脑海中便浮现了这样的句子,还有一个身影,看不清,抓不住,却那样熟悉。

那是谁?

或许总有一天会看清的。

而现在,她只是觉得那个人对自己而言,一定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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