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了

徐宁

张子玉从学校回来，憋了一肚子气。自己拼死拼活挣来的钱，儿子不是用来学习，而是聚了一帮同学大吃大喝。和老伴说，老伴反而向着儿子说话：“孩子大了，总得有个交往吧，他肯定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挣钱不就是为了儿子吗?”

老张说：“都是让你惯坏的，换了是我，这么吃行吗?”老伴说：“你吃去啊，谁管你了?”

傍晚，老张一看老伴要做饭，就挑衅说：

“别做我的饭，我去饭店吃。”老伴说：“你还真去?”过了一会儿，他磨蹭着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大声喊：“我真走了，你别拦着我。”老伴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头也没扭一下。老张就悻悻地来到街上。

老张今年54岁，前年单位改制，给了4万块钱就给打发了。老伴已正式退休，惟一的儿子正在读大三。为了补贴家用，老张到一家小厂当了机械维修工，很累，每月能拿两千来块钱。儿子上学开销很大，最近这一年，说因为临近毕业，要准备论文，还要疏通一些关系，不断向家里要钱。老张勒紧裤腰带尽量满足他。

前几天，厂里派他到外地紧急采购几种机械配件，正好顺道看看儿子。那天晚上，儿子不在宿舍，很晚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老张帮他整理东西时，发现了一张300多元的餐费收据。老张那个气啊：你正经学习，一千一万我不心疼。我们一天粗茶淡饭，你却在外边胡吃海喝，你以为你爹是大款啊?说了几句，儿子还不服气，老张就气颠颠地回来了。

老张逡巡在热闹的街头，这会儿不是气儿子而是气老伴。我告诉你不要拦着我，其实是让你拦住我。偏偏你不理，连个台阶都不给!今天非做一回让你看看，咱老张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摸了摸腰里的两千多块钱，胆子壮了不少，这是下午刚刚领回来的工资和差旅费。今天就照着这数花，把一辈子听说、没听说的统统吃一遍。他妈的，不过了!

走着走着，就到了“南海渔村”。这是市里最有名的饭店，以经营生猛海鲜为主，主食是蟹黄小笼包，据说一斤就要上百元。今天就吃它，狗日的!

老张趾高气扬地走进“南海渔村”。身穿红色旗袍的漂亮服务员，殷勤地迎过来，引导他在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下，然后递上了菜单。

还不到上人的时候，餐厅里很安静。装饰古朴的大厅，一色的仿明清家具，桌子是那种红木八仙桌，椅子是那种高背太师椅。屋顶镶嵌着工笔中国画，雕梁上挂着木制的典雅宫灯。耳边不断变换着悠扬柔和的音乐……

老张信手打开菜单，一看价钱，吓人：烤鸭一份80元，西湖醋鱼90元，清炖乳鸽60元，清蒸闸蟹100元……

突然心里一阵紧缩，很疼。老张出了一头汗，他想先稳定稳定自己的情绪，见服务小姐一直不厌其烦地在旁边站着，就说：

“我想喝点酒，有什么凉菜?”小姐转身推来了那种小型车，上面有十几种小碟凉菜。

老张简单地浏览了一遍，指着一个小碟说：“就来这个老醋菠菜吧。”服务员说：“大爷，那叫八宝菠菜。”老张说：“哪八宝?”服务员说：“有杏仁、枸杞、毛蚶……”可老张瞅着，除了菠菜就有几粒花生，忙问：“多少钱?”服务员回答：“25元。”老张心里暗想：

“这不是抢劫吗，在菜市场我能买10斤菠菜。”服务员又问：“大爷喝什么酒?”老张心里还有一丝余勇：“有小二吗?”指的是小瓶的二锅头。服务员说：“有，一瓶10元。”老张心里又“呸”了一声——在我们门口小铺，也就两块五。老张心生怯意，决定离开。但人家服务员侍候了自己半天，总觉得过意不去，又怕人家笑话，便硬着头皮说：“我有些饿，有没有手擀面?”服务员说：“10块钱一碗。”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要了。

面条上来，不是家里那种大海碗，只有茶盅般大小。服务员一点也没有鄙视穷人的口气，礼貌地说一声“您老慢用”，走了。老张却守着这小口猫食感叹：我慢用什么，一口就能倒进胃里。

老张回到家，见饭菜还整齐地摆放在饭桌上，老伴一直在等他。老伴催他吃饭，他赌气说：“一只一尺长的龙虾早吃饱了。”老伴笑着说：“别和我装了，一辈子老抠，你就舍得?我给你买了一瓶衡水老白干，不喝算了。”

一听有酒，老张的矜持顿时全消，脸皮也厚了，连声说：

“我喝我喝。”赶紧坐下来拧开了酒瓶盖，一边喝一边和老伴兴高采烈地吹牛，两天来的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