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班里的炉火
2011-05-09张鹰
张鹰
纷纷扬扬的雪花,勾起我心中那炉永远炽热的炉火。
那年代,铁路机务段的工班都设在维修车库的两侧,一堵斑驳的砖墙把乌黑油腻的维修地沟隔在外面,任蒸汽火车头在那里排队就诊,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气。最后体检结束,一身轻松,“呜呜”地欢叫着,驶出车库。
不怪机务段工班的灰暗老旧,因为那年机务段已经70岁了,英国人建造这个车库时,就这样安排维修工人休息的。机务段也有别家没有的优势,那就是煤场上堆积如山的优质煤,这让相邻的车站和车辆段职工羡慕不已。
南京的冬天,是个大冰库,阴冷无比的长江北岸,经常是滴水成冰。穿着单薄的维修职工得钻到机车肚里,与冰凉的铁家伙打交道,所以,时常抽空下来烤火暖身。因此,一年中工班几乎有半年生火炉。与工友们一起烤火炉的感觉,是我工人生涯中最温馨、最值得怀念的事。
那是1975年冬的一天早上,太阳只露出一个白色轮廓,房檐上挂着长长的透明的冰凌。第一天上班冻得缩手缩脑的我,怯怯地推开了工班的门。立时,温煦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十几双明眸齐刷刷地射过来,我立即感到两颊热辣辣地发烫。
定神一看,十几个穿着“油包”的年轻师傅,正围着烧得红红的火炉作班前的准备。工长热情地把我让到火炉边坐下,几句话一介绍,我就成了这帮铁哥儿们中的“一小、r”——《林海雪原》中少剑波对白茹的爱称。
维修工作有忙也有闲,空下来的时候,大家烤着火炉,海阔天空,无拘无束;说到开心处,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火炉里没有熟透的煤块也会“嘭嘭”地爆几声凑热闹,好似参加了我们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般的高谈阔论。
天气寒冷,大家懒得出去蒸饭,就把烧饭的任务交给了我。我的工作,他们说一人带把手就得了。于是,我就成了“煮妇”。硕大的炉面放得下四个大饭盒,火炉左右各有一个“大耳朵”焐饭,恰好的温度把饭烘出锅巴,把馒头烤得又香又酥。
窗外,北风呼号,雪花飘飘;室内,炉火正红,饭香正浓。水壶的吟唱,从低低浅浅到悠扬婉转,从从容容地唱下来,直到水花翻滚,白色的水蒸气袅袅腾腾,工班温暖如春。
等工友们满脸油污地从火车头上回来,温暖和香味立马包围了他们。尽管是粗茶淡饭,大家还是狼吞虎咽,津津有味,那幸福和满足的感觉,绝对胜似“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境界。
肚子和火炉的双重热量,使工友们通体舒坦,精力充沛。“争上游”的鏖战硝烟弥漫,胜者连续作战,败者拾煤。拾煤也有趣,一耙子下去,乌黑发亮的煤块就从煤山滚落下来,就像神话中的金山,贪心人不知捡那块是好,捡多少是足?
炉膛中透明而嫣红的火苗,带着暗蓝和金色的影子,活泼欢快地舞动着,舞出长长短短、婀娜多姿的形态。工班的人变得像一盆盆绿色植物,在温暖中旺旺盛盛地生长着,舒展而又快乐。
“热死了,热死了!去弄点冰棍吃!”脸烤得通红、额头冒汗的常胜将军一发话,马上就有观战的工友出去掰冰凌。“嘎吱,嘎吱”地嚼冰凌声,让人想到“早穿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西域。热乎乎的火炉,凉津津的冰凌,两者之间的反差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也只有与年轻的工友与红红的炉火相守,才有这样难以忘怀的体验。
记得八十年代有个春节,那是一个“令人打颤”的银色新年。年初三,打熬不住的工友们,不约而同来到工班,生上一炉火,把朔风和雪花关在了门外。大家交换着从家中带来的菜肴,茶水当酒,相互祝福,淋漓尽致地凸现了每个人心中的那份温怡。
1996年,近百岁的浦口机务段完成使命后,颐养天年了。但工班的那炉火,和我的那些工友兄弟,一直珍藏在我心灵的多宝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