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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蒋之菡丢了

2011-05-09杨秀珍

中国铁路文艺 2011年3期
关键词:护手霜小江睫毛

杨秀珍

“蒋中兴,我盼着你今天出门就让车撞死!”

和诅咒声一起落下的是个瓷娃娃,随着那“啪”的碎裂声,蒋之菡坐在沙发上大声地哭了出来。

我站在屋子门口,刚把蒋中兴送走。关门时,我听见蒋之菡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恶毒的话,看见她恶狠狠地扔出那个瓷娃娃。

我自忖蒋中兴一定听见了这句恶毒的诅咒,当他从楼梯上一层层往下走时,心里将会是异常愤怒还是无动于衷呢?

这是我在这里几个月后,第一次见蒋中兴来这里看蒋之菡。我清楚地记得,蒋中兴离开时和蔼又亲切地对我说:“小江,你早点休息。别理之菡。明天上班别迟到。”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和,平日黄白的脸色被酒醺得微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他高大的身躯离开这里时,和往常一样的泰然自若。

1

其实,今晚所有的事缘于一管口红和一支睫毛笔。

今天蒋之菡回家很晚,一到家,她便显出异常兴奋的样子。先是自得地拿出一支睫毛笔和一管新口红不断地向我炫耀,说那支睫毛笔不掉色,不掉渣,而且价格也不贵,说那管口红的颜色很适合我的。

当蒋之菡拿着那管口红,非要向我唇上涂抹时,我十分生硬地拒绝了她。她当刻便显得兴味索然,当然她的情绪也没有马上降到零点以下。之后,她又拿出睫毛刷要给我涂睫毛,这时,我更加生硬地拒绝了她。她明显有点不高兴,但她并没有过多地表露出她的不快和不满。她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口红和睫毛笔是特意给我买的,花了三十多块钱,是她一周的零花钱。

“我不会要你给我任何东西,以后也不要给我买。我需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买。”我说。

我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是怕她以此为借口向我要钱。一是我没有太多的钱可以支付她的零用;二是她的爸爸——蒋中兴曾当着全公司职员的面,十分慎重地说过,谁给蒋之菡钱,谁就是公开和他蒋中兴作对。我当然不会和公司老总公开作对,所以,也就不会给蒋之菡一分钱。

蒋之菡已是十分不高兴,她开始向我借手机。

我问她做什么,给谁打电话。她嘟起嘴说,还能给谁啊——蒋中兴呗!我问她的手机呢?她说早停机几天了,她爸爸一直没有交钱,所以只能借我的手机用。

一次、两次、三次……我心里默记着今晚蒋之菡借我手机打电话的次数,看看时钟,已经指向十一时一刻,睡意上涌,我上床时,门再一次被蒋之菡敲开时,我已经十分不耐烦的了。说实在话,我一月那点工资这样打电话,实在是奢侈的行为,况且和我不相关的电话还要由我来买单。可是我没办法拒绝蒋之菡,她站在门口哀求的样子,楚楚可怜,沮丧和期盼同时都写在她的脸上。她又黑又亮的眸子不由让我想起远在异乡的小弟,小弟的眼睛也是这样的亮。

我把手机再一次给蒋之菡,同时也极为不快:她的爸爸,我的老板,并不会因为她女儿用我的手机就给我增加一分钱工资,说不准还会因为我的多事而暗自生气。

蒋之菡的声音清脆悦耳,进出的每一个字都有金属的质感。她的样子也很耐看,脑袋略略侧着,一只手指弯曲着支在脸颊一侧,大眼睛不停地眨呀眨,既俏皮又可爱。

我把手机给她,她小心地在电话里问道:“爸爸你几点回来?”

“忙完就回,你别着急,在家等着。”

“好的,爸爸再见!”

夜里十二时四十分的时候,我听见敲门声。待我起身下床,在客厅我见蒋中兴站在门口,蒋之菡坐在沙发上满脸不高兴。

蒋中兴见我,笑了笑说:“我女儿让你操心了,还好吧?”

我说还好,今天之菡可能等急了。

他转向蒋之菡说:“快说,你三番五次打电话让我来什么事?我应酬那么多、工作那么忙,你不是不知道!”一股酒气在空气里散开,蒋中兴喝酒了。

“爸爸,我们明天要郊游,你得给我钱!”

“这个月该给的钱我都给你了,想多要,没门!”

“有你这样做爸爸的吗?”

“我就这样了,你想做别人的女儿就去做,做我蒋中兴的女儿就得这样。我看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了。”

这时候,蒋之菡哭了起来。

蒋中兴更加不高兴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和你妈一个样,你有哭的时间反省一下自己,把功夫和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多好。”完了又补充道:“明天中午到我办公室来。”

蒋中兴说完话转身要走的当儿,看到桌子上的口红和睫毛笔,拿起来问道:“你又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下次再让我看到。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他把它们扔到墙角里就走了,出门时他应该听到了那句诅咒。

2

应该说说我在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我刚到蒋中兴的公司做事不久。蒋中兴有一个二十多人的小公司,我在这里做文案。蒋中兴说我是个有内才的人,适合在他的公司里做事,他说只要我努力,将来一定是美好的,但前提是我得牺牲一些东西,不要儿女情长,要把个人的私事和工作严格区分开。他还特别强调一点:在这里一定要收起眼泪,把感情打进包裹,只有这样,事业才有可能成功。他说他的公司还在创业阶段,需要我们齐心协力,过了这一关就是艳阳天。他说他现在非常忙,而我的家在离这个城市几百里的乡下,所以,我暂时可以和他十二岁的女儿住在一起,这样一来,可以顺便帮他照顾蒋之菡。他非常抱歉地说他的女儿非常不懂事,将会给我制造一些麻烦。我的任务只是每天给她做饭吃,其它一律不用操心。他还免收我的房租。

我和蒋之菡的第一次见面出乎我的预料。要知道,我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多次被打了预防针。公司里的人听说我要和蒋之菡住到一起,第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小心这个姑娘。大家都说这个姑娘不简单,不好对付。他们大都在为蒋之菡摇头,说她已经赶走好几个和她住在一起的人,而我将很快成为被她赶走的下一个。蒋中兴也对我说:“一定别理她!千万不要理她!那就万事大吉了。”他说这话时,把“千”字的字音拖得很长,给人一种非常夸张的感觉。

被打过无数次预防针的我当然有免疫力,在我做好应对一场大冲突的准备时,与蒋之菡初次会面却比与任何人的会面都来得温馨。

当我只按了一下门铃,立即就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问我是谁。当我说明来意,单元门很快就被打开。在敞开的房间门口我得到了一个非常热烈的拥抱。一个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瘦高个、大眼睛的长发美丽女孩抱着不知所措的我,说她一下午都在等我,哪都没去。她长得很像一个芭比娃娃,微卷的黑色长发衬着她凝脂一样鲜嫩的肤色,那一身时尚的打扮使她看起来既帅气又神气。她特意声明她爸爸交待过,如果她再气跑我,她爸爸将不再管她,会让她自生自灭。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待我,一定不会让我生气,让我有什么事、什么要求就尽管说。

那天晚上,在热烈地拥抱之后,蒋之菡给我倒了杯热牛奶,找来几本书。然后,她领我到她的房间,非常无奈地告诉我,今晚我只能先睡她的床,原因是我房间的钥匙她找不到了。她要我一定放心,她这张床上的床单、被套、枕巾都是她昨天刚洗过的。她还二十分歉

疚地告诉我,她把这个房间的灯弄坏了,但她又迅速找来一个变形金刚的玩具,很快把它变成一盏小台灯,居然很亮。她告诉我,这是她奶奶给她买的,这个世界上奶奶对她最好。

蒋之菡拉开被子让我看她刚洗过的床单,上面有一只米黄色的卡通鸭,非常可爱。她特意指给我被套上的两枚小扣子,慎重地声明:这两枚小扣子一定要朝上,要不晚上盖着会不舒服。

她简直就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她把床让给我自己准备睡沙发,又说家里只有这一床被子,所以,她只能和衣睡一个晚上。我听完很是过意不去,便执意要求她和我一起睡。她非常勉强地答应了我,然后去洗衣服。在这之前,她把我的牛奶和书放在床头,叮嘱我快点喝牛奶,因为热牛奶有助睡眠。她给我推荐了几本字号稍稍大些的书,说对眼睛好。做完这些,她便去洗衣服,她说不用我帮忙,这几年她已经习惯自己洗衣做饭。她让我先睡,等会她来睡时会尽量轻手轻脚的,一定不会吵醒我。让我别介意。

不久蒋之菡便洗完衣服,上床时她果然轻手轻脚的,几乎是小心翼翼,结果我一出声,反而把她吓了一跳。“小江阿姨,你没睡着啊?”她问我,语气间略带惊喜。我说换床了睡不着,她躺下后问了我从哪来,家里有什么人一类的,之后非常感慨地说,身边有个人一起睡着真好。她求我给她讲一个恐怖故事,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也许是我的恐怖故事起了作用,那晚蒋之菡是紧紧贴在我的身上睡着的,睡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她轻柔的呼吸均匀地落在我的手臂上,直到天亮。

3

白天,我的工作非常忙,因为是刚接的班,手头有无数个文件得整理,还不断有新的文字要录入,一天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疼。为了省钱,我三餐都自己动手做。蒋中兴在我初来时给了我们一百元钱,让我给家里购买一些米、面、油、蔬菜,我精打细算着买回来,早已超支。家里洗面奶、洗发膏、纸巾、牙膏这些日常用品都是我来负担,我自然再负担不起两人外出吃饭的开销,只能每天多跑路,自己做饭,即使累到每一个脚指头都软了,也不敢在外面吃现成饭。

自从第一天在单位见过蒋中兴一面之后,我再没有见他露过面。公司的职员都说他很忙,所以我见不到他也很正常。可是,蒋之菡很想他,她几乎要每天打电话给她爸爸让回来,蒋中兴却是无一例外的拒绝。

无数次向蒋中兴要钱被拒绝的蒋之菡开始变着法和我要钱。

“小江阿姨,你能借我五元钱吗?我的护手霜没有了”。蒋之菡微笑着说,样子还是那么可爱。

“你可以用我的啊。”我想起蒋中兴之前无数的叮嘱,果断地拒绝。

“好吧。”她面无表情地走了。

第二天我要用护手霜,结果发现一瓶新买的护手霜已经用完。我只得自己再买来一瓶,结果又是两三天就没有了。我问蒋之菡何以用得如此之快。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小江阿姨,我没有用你的啊!我用我自己的。”

“你的不是用完了吗?”我问。

“是啊,所以我又买了一瓶。”

“你不是没有钱吗?”

“我向我同学借了。”她眨着眼睛说。

,我没有护手霜,只好先借她的一用。她的护手霜和我的不是一个牌子,可现在我用她的却是我常用的那个味儿。明明是不一样的瓶子和牌子,怎么会是一个味?我拿起盖子仔细一看,差点背过气去——盖子上残留的原先那个牌子的护手霜已经有些干渍,后来挤进瓶内的还来不及完全覆盖原先那些残迹。原来,我的护手霜被聪明的蒋之菡给换了个包装啊!

没过几天,蒋之菡又向我要钱。我问她做什么。她说买护手霜。我问她原来的已经用完了吗?她说是的,还很是委屈地解释说两个人用就是快。说完还拿来用完的瓶子给我看。因为我的确也用过几天她的护手霜,又不好说她将我的护手霜挤进她的瓶子里。我给了她钱,她飞快地下楼,我做好了饭,也不见她回来吃。

4

蒋之菡竟然在学校打架了,她的班主任王老师打电话向我投诉。“你知道蒋之菡怎样在学校打架吗?昨天中午,她让两个男生架着一个女生,然后对那个女孩子拳打脚踢的。你说,准备怎么解决吧?”

我更加没了主意,赶紧给蒋中兴打电话。“蒋经理,之菡在学校把一个女学生给打伤了。”

“你让她去死!对了,被打的人伤得怎么样?要不你先把医药费付了,回头到公司财务上报销。我在忙,这件事这就这样了,我不想听到蒋之菡的名字,你让她去死。”

挂了电话,我听班主任的话,先给被打伤孩子的家长说对不起,然后点头哈腰地拿出几百元钱非常谦卑地说着给孩子买营养品之类。那女孩的母亲有着一头非洲雄狮样的头发,这暴怒之下的狮子每一根毛发都是竖立的,她好几次冲上来做出要和我拼命的样子,说要报警,要打110。班主任和其他两位老师架着她,满头大汗,竭尽全力安抚她,时不时满脸愠怒地用目光责备我。

此时的蒋之菡正站在外面的楼道里,当我们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更加激怒了女孩的母亲。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这么大点孩子,怎么就下得了手!”话音未落,趁两个老师缓劲的功夫,狮子将一个耳光狠狠甩到了蒋之菡的脸上。接下来,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拉架与劝架。

我看见嘴角挂着血丝的蒋之菡一脸的不屑,扬起脸来死死地盯着发怒的狮子。

女孩的母亲再次被拉开了,蒋之函被班主任老师命令回教室上课。看着她昂首挺胸而去,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我知道蒋之菡的父亲非常忙,但再忙也得管孩子,”还是班主任先开口。“当家长的总不能把孩子交到我们手里就从此听之任之了,你们一个孩子尚且管不过来,我们五六十个孩子又怎么管得过来?”说毕,看了那个女孩的母亲一眼,那个女孩的父亲则拿着那几百元钱,非常不情愿地说:“这件事还没完。”

晚上回到家,我觉得应该和蒋之菡好好谈谈,等到吃完饭收拾了,我关了她正在看的电视,让她从茶几坐回沙发上。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爸爸。”我非常慎重地告诉她。

“他是不是让我去死啊?你不说我也知道。”蒋之菡很不在乎地说。又轮到我语塞。

“你放心,小江阿姨,我早就想出办法来了,那个女孩再也不敢给任何人告状了。她以后什么都会听我的,再不让我生气了。”

“天啊,你又闯出什么乱子来了,别再把事闹大了。”我说。“你为什么要打她啊。”

“谁让她找我的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放心,以后不会了。”说完,她睡觉去了。

5

发工资了,下班回家时,我特地绕到市场买了许多菜,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时,突然有东西打在我的头上,吓得我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声音引来不少住户打开屋门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楼下一中年人向我走来问我怎么了。我指指头顶——一只黄色的小猫被吊在楼梯栏杆上,早已气绝。

“什么人这么缺德?好好的猫居然吊死在这里。”他开始解绳子。

我摇头,心悸未定。却见栓在猫脖子上的

绳子是一条深绿色的毛线编织绳,这应该是我亲手编织的用来捆绑行李的绳子,我曾随手放在阳台。

我一下子就想到蒋之菡,想到她曾说她非常喜欢这只叫朋朋的小猫,但不明白朋朋为什么突然被吊在这里。进了屋门,先去阳台,果然绳子不见了。

蒋之菡不在家,也没打电话说她不回来。

蒋之菡居然又一夜未归。早上我打电话给蒋中兴,说蒋之菡晚上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那边蒋中兴已经暴跳如雷,他说:“不用管!我上辈子一定欠她了,今生来还她的债。她怎么不死呢?累赘!她以为她不回家有人会满世界找她!寻她!想得美!让她干脆死在外面得了,你也别再给她做饭了。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我真是该了她的!”

“可你终究是她的父亲,不能不管。”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还不愿意是她的父亲呢,她到这世上就是向我要债来了,我这辈子都被她搅得不得安生!”

“她还小啊,只是个孩子。”我说。

“她这几天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蒋中兴又问。

“没有。”我瞒下小猫的事件。

“我看她和你处得还行,让你操心了。谢谢你啊。”蒋中兴说完这句话然后挂了电话。

6

再一次见到蒋之菡是第二天晚上,她一进门就紧紧抱住我。

“都两天没见你,小江阿姨,我都想死你了。”她抱着我的脖子对我说。

“想我就不要不回家。”我说,“朋朋是不是你把它吊在楼道了?”

“你怎么知道?你真是太聪明了,不服你不行,小江阿姨!”她兴奋地说。

“为什么吊死朋朋,你不是很喜欢它吗?”我问。

“它抓伤我了,你看我的手。”蒋之菡手上有一道道抓痕,有些已经结痂,布在她细嫩苍白的小手上,格外醒目。

“那你去哪了?怎么晚上都不回来?”

“我去打狂犬疫苗了。”

“猫抓你一下就传染狂犬病了?”

“小江阿姨。你可真是无知到极点了,狂犬病不只狗有,猫也有,狼也有,都得打狂犬病疫苗。要不就完蛋了。”她不无得意地说,又问道:“我爸找我了没有?”

“找了,但没找到你,谁知你去哪了?”

“你可真不会骗人。我知道我爸会说让我去死。我才不死呢!我要好好地活着,让他看看,让李莲芝看看。”

“李莲芝是谁?”我问她。

“李莲芝就是我爸后来找的女人呗!你连她都不知道,唉——你太善良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我的厉害。我爸就是因为她才不管我的。”

公司里有个叫李姐的女人,我知道她叫李莲芝。她不是很漂亮,好像不太爱说话,当然也就不引人注目,曾有人对我说她和蒋中兴住在一起,我一直没往心里去,今天听到蒋之菡说起,心里不免诧异。

“你还是个孩子,你的任务是读书学习,大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说。

“我总有一天得让她知道我的。”蒋之菡狠狠地说。

7

“我要给蒋之菡买辆自行车,买质量最差的那种。”中午,蒋中兴叫我一起吃饭时说。李莲芝也在。

“让她骑到半路就坏,最好坏在路中间,她走又走不开,让车撞死。那么多人出车祸,她怎么就不出车祸呢?她早死我早省心。她以为没了她我会伤心,才不会呢。我找张破席一裹,扔到垃圾箱完事,我都没心思火化她。”

看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我问李莲芝蒋之菡又怎么了。

李莲芝说蒋之菡今天早上没上学到公司来和她打架。蒋之菡来要钱,她爸没有给她。刚好李莲芝也在,蒋之菡就把气撒在李莲芝身上,竟然拿起一把水果刀就要向她扎来,公司里四个人都拉不住。差点就扎到她。蒋之菡口口声声说要给她好看。之后,蒋中兴给了蒋之菡一耳光,她就摔门走了。

知道她去哪了?我追问。

“天知道?不知道才好。”蒋中兴说,“我已经为她搬了四次家,每次都被她搞得鸡犬不宁,我都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和谁都住不到一起。天天想尽一切办法整你,她的心眼多得就和她妈一个样,我这辈子就欠了她俩人了,被她俩弄完了。她怎么就不死呢?那么多人出车祸,都死,她怎么就碰不上呢?”

我听不下去,出了门。

8

我房间的灯又一次坏了,这次坏得更彻底。以前我换个灯就没事,这次我换了灯还是不行。我心里有些不快,问蒋之菡:“这灯以前坏过吗?”

“没有啊,修不好了就到我房间来睡嘛,不一样?”

“我喜欢一个人睡。”我说。

半夜里,感觉床边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是蒋之菡。我问她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她上了床,紧紧地贴着我睡着了,呼吸很轻,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臂被她箍得紧紧的。我想抽开,刚一动,她握得更紧了。

等我睡醒后,蒋之菡已经走了。

“我把蒋之菡丢了。”我身心俱疲地给蒋中兴打电话。

“丢了就丢了,就当丢了只猫或狗。”蒋中兴在电话里说,“蒋之菡最好永远别回来,我也就永远省心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不甘心,再一次给蒋中兴拨打电话,蒋中兴却不接电话。

我去了学校,见到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说蒋之菡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只是这次时间更长些。她说学校会按规定处理,人不是从学校走失的,学校没有责任。

蒋之菡去了哪里?

公司和家里,都没有蒋之菡的身影。我进到她的房间,看到房间和往常一样的零乱,桌上是一本本散放的书,有笔、有本子,有乱写乱画过的纸片,她曾经要送给我的睫毛笔和口红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如今,睫毛笔已经干结,只有口红还是那样冷艳。地上是四处堆放的衣服,新的、旧的、脏的、干净的,一切还是我早上给她收拾了晚上就乱了的样子。床上,被子、枕头、衣物和绒毛玩具、课本挤在一起。我找不到一点蒋之菡准备离家的蛛丝马迹。

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七个二十四小时里,我无数次拨打蒋之菡的手机,结果她一直关机。

蒋之菡就这样失踪了。她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几乎问遍了所有和她有关的人,每一个人都摇头说不知道。

我想起在乡下,母亲丢了一只鸡她会在满村寻找,时不时有村人邻舍的过来问一下__起帮忙寻找。可是,现在蒋之菡丢了,我一个人该到哪里去找?偌大的城市,到处人影晃动,但没有一个是蒋之菡的。

9

我在这城市的中心或者边缘游走着、寻找着,没有结果。也不是完全没有结果,我好像慢慢明白了蒋之菡,明白了为什么公司里有些人说蒋之菡是可怜孩子……

我无法再在这个家里住下去了,我也无法再继续工作在蒋中兴的公司了。我害怕见蒋中兴,他曾把蒋之菡托付给我,而我却把蒋之菡给丢了。我看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漠不关心的神色,心就有些发凉。我开始怀念乡下在昏黑的灯下纳千层底的母亲,我不止一次梦见她,依稀看到她将针尖从头发上轻轻划过,然后使劲扎向手中的千层底。我决定离开这里,去陪伴母亲,想和母亲一样,守着昏黑的灯光纳千层底。

“小江阿姨,我想你了。”

当我的诺基亚手机突然响起滴滴的短信提示音时,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带着蒋之菡送给我的口红和睫毛笔回家了。蒋之菡这条短信令我一下子泪流满面。我在长途车上不停地流着眼泪,擤着鼻涕,令许多人侧目。芭比一样的蒋之菡一次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回家的路上,我看不到一个人穿千层底的布鞋,我不由深深悲哀,可是心里又马上升腾起希望——没有人穿,不是更有理由做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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