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
2011-05-09慧儿
慧儿
我叫张静
为什么?为什么雾如此浓重,眼前一片白茫茫,我什么都看不清。我试图伸手去触碰,却没有丝毫的力气。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张静,快逃!”隐约间,是谁在撕心裂肺呼喊着我的名字。为什么要我逃?往哪里逃?一阵阵狰狞的笑声愈来愈近,隐隐间还伴着浓重而混浊的喘息。
“不要!住手!”我拼命地挣扎抵抗,绝望地等待着衣物被撕裂的声音,战栗间,只是自己的惊呼声越来越清晰。
“小玉!小玉!没事了!”一个低沉而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在我耳边轻哄着,将我由不安的梦境中拉回,狂乱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小玉?谁是小玉!我猛地一惊,挣脱了眼前的迷雾,努力睁开双眼,只看到一双混合着不安与惊喜的黑瞳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他是谁?是那个在梦境中叫我“小玉”的人吗?我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人,虽然因为丛生的胡茬而略显憔悴,但不可否认,他长得相当漂亮。
“小玉!你醒了!总算醒了!吓死我了!”漂亮男人的旁边,一位装扮雍容的中年女子双眼含泪地扑到我面前。
“夫人…你是……”我是怎么了,才说了几个字,喉头犹如火灼般生疼,头也犹如要胀裂一样。
哭泣的妇人闻言,泪倏地惊止于眼眶,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是你妈妈呀!”
“妈妈?”怎么可能?她若是我妈妈,那葬在我父亲旁边的那个人又是谁的妈妈?
“小玉!你怎么可以把妈妈都忘了!孩子,你怎么能病得这么厉害!”那妇人冲上来,对我又是摇晃又是哭喊,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我不知这误会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只是眼见她目前如此激动,知道此时并不是个开口澄清的好时机。只能任由着她拼命摇晃,内心只默默地祈祷她手下留情,别将我摇散了架。
“妈,我让司机先送您回去休息。小玉的病,急不得。”漂亮男人体贴地搀扶起已哭得不成样子的妇人来。走至门前,他回首朝我送来意味深长地一瞥,似嗔似怨。
是责怪我?可是起码让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吧。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一个噩梦醒来,记忆残破不全了,世界也变得完全陌生了。我打量周围,自己似乎身处病房。再看自己身上,竟然也穿着粉色的病号服。那也就是说。我目前是在医院了。什么科呢?心头一紧。不由想到了聊斋中的《陆判》。莫非我遇到了换头事件?那妇人的女儿已死,头被换给了我,这说不通,要知道我现在的思维仍是张静的思维。啊!《双面佳人》的情节。有人偷偷给我整了容,将我整成了妇人女儿的样子!那无疑我目前身处的应该是整容科了。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脸,没有纱布也没有针角。心下还是分外忐忑,我会不会真的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模样?越想心跳越剧烈,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腔。按捺不下心中的恐慌,我翻身下床,疯狂地冲出病房,迫切想去洗手间照一照自己的样子。
走廊上,迎面而来的竟然都是高鼻碧眼的洋人!再抬头,所有房间门外悬着的亦都是外文吊牌。不认识!完全不认识!在国外我竟然在国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在异国他乡?脑内像有千万根针在戳扎一般,好痛!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副坚强有力的臂膀将我搂向温暖的胸膛,我无力地靠了上去,那人身上淡淡的海洋气息,让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信任,“我的头好痛!”
我一边用棉签捺着针孔一边静静注视着他与护士交谈。痛恨自己读书时只知打工贴补家用,没用心学英语。不懂他们的天方夜谭,只知他时不时用那双深邃的眸幽幽瞥向我。一觉醒来,就记忆不全又身处陌生环境的悬疑电影中屡见不鲜,偏偏今天换我做可怜的主角,便不能若旁观者那般从容自若。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救世的英雄,没有高学历更没有高智商,我忐忑着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一个故事。
“你都听到了?”待护士走后,他优雅地坐在我床边,黑亮的眸静静落在我眉眼间。
“嗯。”我点头,“不过一句也没听懂。”
他双眸一黯,声音却温柔不改,“你会好的。不用担心,英文忘记了,可以重新再学。”
我迎上他的眸,看到了他眸中的自己,那是一张百分之百的张静的脸,“先生,我很好。如果你能告诉我……”
蓦地。我手腕一痛,那男子一反温文尔雅,以不敢相信的表情望着我,声音哀痛绝望,“宋小玉,你怎么可以连我都忘记了?”
“我叫张静!张静!”我挣开他手臂的钳制。再次申明我是谁。
他咬牙,自上衣口袋掏出皮夹来,翻开皮夹,内层的双人照被竖放在我眼前,“那请问,她又是谁?”
触见照片的那一瞬,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抽气声。照片上,他身旁那个笑得无比幸福的女人,分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孔!
左肩上的牙印
这是我梦想中的家。有着大大的罗马式喷泉、绿茵掩映的花园和城堡似的宽敞楼房。想到当自己为了付学费而每天啃着冷面包去打五元一时的零工时,世界上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竟然穿着百褶裙在这别墅里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心中隐隐地对那个宋小玉生出复杂的酸来。
那个叫潘信的漂亮男人真的很爱宋小玉吧。家中随处是她的照片,穿着各式礼服的大的照片用漆金相框端正挂在扶梯两旁的墙上,书房、客厅、卧室,两人恩爱甜蜜的照片看着都让人心上泛起暖意来。
潘信怎么会将我误认成是宋小玉呢?我轻抚着照片上的那个人。她那样漂亮,立在他身边时,光彩似挡也挡不住。我这个扔在人堆便被人海淹没的普通人,徒长了一张与她相像的脸,却半点没有她那自骨子里透出的高贵美艳。
“这是我们在瑞士滑雪时拍的,还有印象吗?”沉着悦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惊得我险些失手跌了相片。
“潘先生,我真的不是……”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打断我的话,一把牵起我右手。他的掌心是那样温暖,让我贪恋着不愿挣脱。隐隐记得,曾经也被人这样牵过手。那该是秋天,有梧桐徐徐落下,还有糖炒栗子的香氤弥漫。
满目的鲜红刺得我几乎无法正视,一花园的玫瑰绽放得那样肆意而张扬。
“还记得吗?我的新娘,那缀满玫瑰的新婚之夜。”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柔道,略带嘶哑的嗓音充满了磁性。
“一定很美。”那不是我的记忆,但那字里行间,我却已心驰神往那梦幻般的浪漫。眼前这个王子般的男人,漂亮、性感、温柔,但凡是女人,谁能不为他怦然心动。
他微笑着,身上的海洋气息渐渐将我包围,“什么都比不上你……”
他所指的“你”,是正倒映在他阗黑眸间的这个女人吗?若真是这样,那便是说我张静美,而不是…不容我细想,他那若玫瑰花瓣的唇已覆上我的……
耳边回荡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和连绵的喘息。他轻易就激发出了深埋在我体内的所有激情,让我如焰火般一次次绽放。
“信…”紧紧拥住那个温暖的身躯,明明是想阻止却变成奢求更多。意乱情迷间,我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一时化身飞鸟穿越滚滚海浪、一时如野兽出没崇山峻岭。
由他演绎的风暴渐渐平息,远离颠倒梦境,灵魂点滴回复身躯。依偎在他胸膛,合着他微快的心跳呼吸。
他突然笑着将我压在身下,从来未松开的浓眉间竟然有欢喜透出,“你这只小野豹。”
我诧异地望着他,不懂他说的。他扫了眼自己的左肩,回望我的眼神那般暧昧而宠溺。我望向他的肩膀,不由双颊泛红。那里赫然有着被咬后留下的牙印,清晰而小巧。情动时的不自禁,自己都已不记得。
修长的指缓缓插入我沾了汗水的发,温柔轻抚着,“小玉,习惯没忘记,怎么就忘记我了呢。”
习惯?细望他左肩,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在我咬的那个牙印旁,隐隐有一个大小相同、痕迹已淡的印。
难道…宋小玉也曾在意乱情迷间,在潘信肩上留下了牙印!
不,不可能。我明明是张静,怎么会做出宋小玉才会做的事来。是巧合,对,一定是巧合。但凡情动时,谁都不能保证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转头间,正对上床头柜上摆放的宋小玉的照片。照片中,宋小玉那双眼正冷冷地望着我微笑。
我不是宋小玉
“张静,快逃!”
“郑融!救命啊!”我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着,边跑,边呼唤着郑融。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郑融,只听到他拼命地喊叫,那样迫切地让我快逃。
渐渐失去了奔跑的力气,明知狰狞的笑声越来越近,却根本无能为力!这次,我终于看清,那是个面目可憎的男人,正不顾我的挣扎喊叫向我靠近,一双眼里写满了猥琐!
“小玉!小玉!”
我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台灯幽暗的光线下,潘信正不安地望着我。
“我全部记起来了。”
潘信闻言,喜出望外,“真的?记忆恢复了?”
躲开他欲揽我入怀的手臂,我用毯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我要回武汉。”
“你说什么?”他双眼间的欢喜刹那冰封。
“我的爱人在武汉,我的家在武汉。这里不属于我!”心里的悔意叠叠不断。我怎么可以忘记了郑融,我怎么可以忘记了生命中如此重要的男人,我最爱的男人。
“我不会让你再去武汉!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阻止你去武汉!”自我认识潘信以来,他从未这样激动地大声说过话。
宋小玉也去过武汉,隐隐地,我似乎看到了那根串起一切事端的绳索。而我相信,这绳索的根源便是武汉。
“或许,宋小玉仍在武汉。”我们的身份或许是在不经意间被老天恶作剧般地调换了。
“宋小玉就在我面前!”潘信口吻坚定,不容执拗。
我伸出右腕,指着手臂上那道丑陋的红痕,“潘信,你看清楚了。这道疤痕,你的小公主也有吗?你的小公主也曾因为被人强暴而痛不欲生地选择自杀吗?”
潘信紧紧盯着那道疤痕,半晌,咬着牙道,“宋小玉,你就不能抛弃你脑海里那堆混乱的记忆,跟我重新开始吗?”
“你是让我忘记自己是张静,待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安心扮演你的宋小玉?”我失声怪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以为他会反驳,他却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幽幽地问道,“不可以吗?只要你愿意抛掉过去,这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丈夫,你就是宋小玉。”
“你在说什么?那真正的宋小玉怎么办?”我狐疑地望向潘信,为什么他一直都回避去相信他的妻子另有其人?
“宋小玉从来都在,是你硬要将她分成两个人。”
从他眼中,我读到了深不见底的痛,只是不懂这痛来自何处。我是张静,有着属于张静的记忆,属于张静的世界。宋小玉的世界我不愿也不能走进去。
我懊恼自己为潘信而心动,竟然忘记了在武汉还有个叫郑融的男人在等着我。我下定决心,不再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中纠缠不清。
我找到了宋小玉
飞机上,望着自潘信抽屉中偷出的护照,方寸间的那个人亦正冷眼笑望我。
“你,是不是逗留在了武汉,扮演着不属于你的张静?”我茫然问着照片中的人,预感答案已离我不远。
我的记忆仍有断层。立在武汉繁忙的街头,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那个记忆里的家,家中一切鲜明如在眼前,可确切的门牌号码却陷在朦胧后面看不真切。
“是你?”我听到身后有人迟疑地问。那声音如此熟悉而亲切。
“郑融……”我急忙转过身,触到身后人的瞬间,泪水忍不住在眼中流转。
终于,我那流散的记忆找到了它确实存在的印证。
郑融微愕地注视着我,渐渐地,眼中的惊色转为了然的喜悦,“张静,你回来了。”
张静!他叫我张静。我激动于自己做回了张静,而不再是那宋小玉。
“郑融,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无措地望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向他倾诉,可此时此刻,最迫切的,便是回家的念头。
“你是说,石库门的老房子?”他扬了扬眉,眼中有光亮在闪动。
“是。”我欢喜得几乎跳起来。
郑融微笑着,若所有恋人那样自然而然地牵过我的手,“我们回家去。”
被他牵着,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只是,为什么他掌心的温度无法传到我心上。我摇头,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个不属于我的人。在异乡的那段曲折经历,就永远将它埋藏吧。
当郑融打开房门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闭上眼,生怕眼前出现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宋小玉。睁开眼时,长吁了一口气。除了郑融,再没别人。
久别后的重逢,我能清楚感觉到郑融目光中的灼热。想到自己对他的背叛,我内心充满了歉疚。没有拒绝郑融探入我怀中的手,顺从地接受着他迫切的吻,闭眼承受他那略显急切的入侵。体内没有漫天的烟火,我的意识始终那样清醒。清醒到了每时每刻都重温着与另一个人纠缠的一幕幕。泪水悄然滴落,原来在身体的背叛之前,我的心早已背叛。
郑融从我身上翻下,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回首望我,眼中有掩不住的自得,“你是因为放不下我才偷回武汉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偷回的?”因为自觉有愧,我并不曾向他提起与潘信有关的一切。
郑融掏出烟点上,“你来和我偷情,自然是背着你丈夫的。”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丈夫?什么偷情?”
“你和你丈夫恩爱是圈子里人人知道的事。都说打你主意是痴心妄想,没想到……”烟雾缭绕问,他那自得的邪魅笑容陌生而骇人。
“什么丈夫?我张静从来只有你一个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宋小玉,你怎么还没出戏……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的戏正在上映呢,听说票房不错……”
我怔怔地立在宽幅电影海报前。海报上,那相拥而笑的男女是我记忆中与郑融最美妙时光的剪影。海报右下角,黑体字分明地写着:女主演,宋小玉,破折号,张静;男主演,吕沉薪,破折号,郑融。
我颤抖着,不敢相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大脑陷入一片绝望的混沌中。张静是戏中人,是宋小玉扮演的角色。那我,究竟是谁?而我背叛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