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11-04-13袁源
袁 源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209)
0 引言
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一个分支,生态女性主义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奥博纳在《女性主义·毁灭》中首次提到了这个概念,并把女性与自然所遭受的压迫联系在一起[1]。伊内斯特拉·金将生态女性主义描述为一场女性认同运动[2]。因而生态女性主义者一方面反对把妇女置于与被开发的自然一样被动无力的位置,另一方面又宣扬一种带有肯定意义的与自然的认同关系[1]。20世纪9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成为显学,其很多思想逐步成为文学批评的组成部分。它努力突破二元关系,用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去探讨文学作品中所反映的环境意识、人际和社会平等公正的问题,以及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征服、支配、压迫和统治方面的问题。
1899年,凯特·肖邦的中篇小说《觉醒》一发表即遭到封杀。评论界无法接受它,觉得它过于夸大了女性性意识的合理性。女主人公埃德娜深受父权—夫权的压制,竭力挣脱婚姻的枷锁,搬进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与情人大胆调情,逐渐找到独立的自我意识,最后自溺于大海中。直到20世纪60年代,很多女性作家被重新发现,其作品也受到了额外的关注,其中就包括凯特·肖邦的《觉醒》。研究者也开始关注作品中埃德娜主体意识的觉醒与建构,从多角度解析了埃德娜自杀的原因。乔治·斯潘格林认为,这一结局极符合人物性格:她从不考虑行为的后果,也不考虑未来。她一心向往的是那种难以言说的自由世界。海伦·艾米特从男性/女性视角剖析艾德娜的死,她认为社会缺乏“对女性的需要和期望的反映物”,男性可以通过水发现自己的影像,而艾德娜正是要在海中发现“自己”。她认为《觉醒》是一部“女性自我发展和解放”的寓言。另外,有学者运用荣格分析心理学中的阿尼玛斯(Animus)原型理论剖析艾德娜之死,认为艾德娜之死是经过不成熟的“个体化”发展后的个体与带有强烈的集体潜意识的环境冲突的必然结果[3]。
评论界对埃德娜之死的解释大致可以归为两类:“寻找女性特质说”和“逃避现实说”,主要关照的是埃德娜为什么要自杀。而小说留给我们的另一个疑问是:埃德娜为什么要采取自溺大海这种特殊的方式自杀?本文将运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重新解读埃德娜之死,探讨小说中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和肖邦所倡导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命哲学,同时也试图分析这种美好愿望的局限性。
1 四个男人包围的一生
1.1 小时候受到父权的压抑——在自然中逃离
埃德娜的母亲由于过早承担了作为母亲和家庭主妇的责任而英年早逝,所以在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埃德娜,缺少“成就其女性角色的模型”[4]。她的成长历程是不断地与父亲取得认同的过程,而父亲则代表着社会规约、传统习俗、宗教信仰等,这些限制使她透不过气来。特别是父亲强加给她的宗教信仰,让她极其反感。她从小内心就有一种蠢蠢欲动的背叛,“看着海面让她想起小时候为了逃离父亲长老派教会的祷告,想想就背脊发凉”[5]。父权对她内心的压抑一直影响着她,她认为这种宗教一直都“控制着”她,直到她来到海边,和克里奥尔人在一起,又唤醒了她少女时代那种想逃离的冲动。甚至她的婚姻,也是对父亲和姐姐的强烈反对的一种反叛。每当她透不过气来时,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释放自己。小的时候,她非常向往在草丛中飞奔,找到那个“内在的自我”,而后来教堂里压抑的气氛使她受不了,“她毅然站起来,走出了教堂,走进了开阔的大自然,去呼吸新鲜的空气”[5]。正像伊内斯特拉·金所说,当女性挣脱父权制束缚,与自然取得认同时,她们也找到了内在的自我[2]。但是这种逃离式的反抗效果是不大的,因为它根本没有撼动父权制本身。所以,这就为后面埃德娜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1.2 结婚后受到夫权的统治——在自然中解脱
丈夫将埃德娜视为个人私有财产的一部分,希望她和当时众多女性一样,成为一个“无声的他者”。虽然当着大家的面她不得不承认丈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但是他这种“上对下”的姿态使她越来越感到不快,加上她本质上并非一个以“宠爱孩子,崇拜丈夫”为荣的“妈妈型女人”,所以,她从起初“无声”的哭泣变为与丈夫的直接对抗直至后来搬进街角的小房子。丈夫越粗野狂暴,埃德娜就越是桀骜不驯。在她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的过程中,她从自然中汲取了很多的欢乐与慰藉。例如:自从学会游泳之后,她很多时间都泡在水里,觉得这是她唯一开心的时刻;她在花丛中尽情地享受一个人的宁静,修剪花草,捡起枯枝败叶,和小狗玩耍[5]。我们看到女性从家庭束缚中解脱出来,回归自然,和其他的生物和谐相处的美景。这正是生态女性主义所倡导的生活方式。
但是,夫权的统治毫不亚于父权的压抑,甚至埃德娜的父亲还叮嘱女婿:“权威和强制是驾驭妻子最好的办法。”小说中继续写道:“殊不知,他的权威和强制已经把自己的妻子逼近了坟墓”[5]。这种讽刺的笔法反映出作者本人对这种父权—夫权联盟是持批判态度的。于是她没有安排埃德娜像她的母亲一样成为牺牲品,而是为她设计了一个独特的结局——自溺大海,寓意回归大海,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重新找回被扼杀的独立主体性和存在感。
1.3 出轨后受到良心的谴责、遭到情人的抛弃——在大海中沉溺
和罗伯特的爱情,使埃德娜痴狂;而与阿洛宾的性关系则使她充满自责,但不是因为丈夫,而是觉得对不起罗伯特。她的理想状态是和所爱的人充分享受回归大自然的乐趣。但是埃德娜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自己的幸福完全寄托在罗伯特身上。从对丈夫的依托,到对罗伯特的依托,这根本没有改变她与男权社会的关系,只是换了一个对象而已。所以当罗伯特再次“抛弃”她时,她终于顿悟到罗伯特的不可依靠性。痛苦和失望至极,她选择了投入自然的怀抱而得到永远的解脱。可以说,罗伯特的“再次”离去,是她自杀的导火索。
由此可见,每当埃德娜和男性的关系变得紧张时,她都会有一个类似的举动,就是投向自然的怀抱,寻找解脱。自然界的万物生灵对于她有一种亲近感和诱惑力,仿佛是母亲的怀抱,因为“大地和子宫都依循宇宙的节奏”[6]。而只要男性权力机构没有被根除,她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而且,为了获得这种自由,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2 埃德娜那间“自己的屋子”
埃德娜为了挣脱丈夫的束缚,决定不再隶属于任何人[5]。她不想再做别人眼中的以及她丈夫希望她成为的那个“房中的天使”。这个狭小的空间严重限制了她的自由。她急于想逃离这个“监狱”,先是找到一个“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隔离在孤岛上,断绝和社会的联系,后又选择自溺大海而逃离这个孤岛,显然这座孤岛并没有给她带来身份的认同。她想通过自溺大海的方式在自然中找回自我以及存在的价值,这种向往、追求是生态女性主义所倡导的,但这只是乌托邦式的理想,和现实本身是有距离的。
这个“自己的房间”其实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是女性对男性权力的退让。它看似一个自由的空间,但实际上却将她与社会隔离,违背了人的社会属性,从而加剧了埃德娜的孤独感,成了促成她自杀的另一个内在动因。肖瓦尔特在分析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时指出:“如果一间自己的屋子成为女性对政界、男性权力、逻辑和暴力的退让,那么这间屋子将成为一座坟墓。”[7]
3 埃德娜与大海
“大海是《觉醒》中的最重要的意象;小说中所有的重要事件都与大海相连,每一次都在大海中经历,直到最后的融入。”[8]埃德娜与大海有着一种原始的母女关系。“人们通常将女性的身体和湿润、鲜血、牛奶、泪水和羊水这样的流体联系在一起,而埃德娜自溺于大海,仿佛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7]大海对于她有着无穷的诱惑力。特别是当她身处“父权—夫权”联盟的压抑而被置于绝对的弱势地位时,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大海中释放自己。她的声音不被世人所听到,大海在听她的倾诉;她与社会的清规戒律发生冲突,大海则以博大的胸怀包容着她。所以,在她渐渐沉入大海时,“觉得自己仿佛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睁开眼睛看着这个未知的世界”[5]。所以说,大海的召唤与包容成了埃德娜自杀的催化剂。
4 结论
生态女性主义是对传统二元论的解构,并欲重新建立一种多元论的框架,使得人类中的各种性别以及自然界千百万物种之间达到一种新的平衡。但这种愿望似乎过于理想化,这种乌托邦式的境界一时也难以实现。肖邦有意打破非“房中的天使”即“阁楼上的疯女人”的成见,突出女性性格的多面性:女性既有其薄弱的地方,也有坚强的一面;既有看上去符合男性要求的审美诉求和价值标准,又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和对自由的理解。埃德娜作为女性主体的整体性被分裂、被扼杀,采用极端叛逆的方式引起彻底的关注,体现她的存在价值。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她的存在感的体现是通过使自己不存在来实现的,这种逻辑谬误加剧了作品的悲剧色彩。按照肖瓦尔特的划分,肖邦写作《觉醒》时正处于女性文学发展的第二个阶段,
即“女权”(feminist)阶段。这个阶段的特征是反抗与叛逆,以及对自主权的要求。小说中埃德娜被描述成从小就不爱做礼拜、结婚也只是为了逃离父亲和姐姐的管辖、最终采用极端方式反抗强权的女性,可以说这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作家本人的内心世界。作为一种女性写作,肖邦对埃德娜这一角色的塑造既是对男权社会的一种对抗,也是对所处社会现实的批判。只不过通过回归自然从而取得身份认同过于理想化。小说反映出肖邦本人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思考,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19世纪末妇女既想获得自由又难以获得自由的艰难处境。
[1]金莉.生态女权主义[J].外国文学, 2004(5):57-59.
[2]KING YNESTRA.The Eco-feminist Perspective [M]// Leonie Caldecott , Stephanie Leland.Reclaim the Earth:Women Speak Out for Life on Earth.London:The Women’s Press, 1983.
[3]毕青.《觉醒》中埃德娜之死的心理分析探究[J].江苏外语教学研究, 2001(1):69.
[4]MADSEN DEBORAH L.Feminist Theory and Literary Practic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6.
[5]CHOPIN KATE.The Awakening[M].New York:Bantam Dell, 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 Inc., 2003.
[6]查伦·斯特普瑞特奈克.生态女性主义哲学中的彻底的非二元论[M]//李惠国.冲突与解构:当代西方学术叙语.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1.
[7]SHOWALTER ELAINE.Sister’s Choice:Tradition and Change in American Women’s Writing[M].Oxford 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8]FRYER JUDITH.The Faces of Eve:Women in the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Novel[M].New York:Oxford UP, 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