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津味小说中超常组合的同素连用

孟玉红

(河南教育学院中文系,河南郑州450046)

艺术语言往往笔有活法而不出法度,语句肆放而不逾规矩[1]。文学作品中常常使用变异奇特的手法使语言更具婉转之美,弹性之美。在冯骥才充满津味言语特色的作品中有一种奇特的表达方式,即运用同一语言单位(语素、词或短语),同时修饰、说明、关涉不同的语言单位(语素、词或短语),或由不同的语言单位修饰、说明、关涉同一语言单位。在修辞学上这种修辞手法被称为“同素连用”,同素连用是一种奇特新颖的言语表达方式,又被称为“同素构造”,具有鲜明的修辞色彩,往往极尽语言繁复之事,充分表现事物的详细特征。

一、同素连用的表现形式

同素连用是指利用有共同语素的一组词连缀使用,这些词的意义大多相同或相似。这种辞格的特点是字面形式上接近排比,又似反复;结构形式上与拈连比较相似,表现形式上连续使用同一语素来修饰、说明、关涉不同的语言单位。这是言语作品中一种超常使用的语言表达方式。例如:

1.不疼不痒不红不肿不胀不酸不破不烂不鼓不瘪不吐不泻不晕不乏不憋不闷照吃照喝照睡照醒不觉得,只当没病,病却成您身上,一朝发出来再治就迟。(《阴阳八卦》)

2.一下子,鸡鸭鱼蟹猪羊牛马驴狗雁雀兔子王八,头尾翅脚肚肠肝肺心腰子下水,有煎有炒有烹有炸有煮有炖有蒸有熬有爆有烤有拌,外加一坛子水酒,碟架碟碗架碗,严严实实把这僧人围在中央。(《阴阳八卦》)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来,几个相同或相似的词语一起使用,而且中间没有停顿,仿佛一下子要把这些事物的特点一一详尽道出,对所述事物尽力的铺陈渲染,效果更胜于排比和反复,使人对所述事物仿佛一览无余,作者竭尽全力用尽溢美之词,令读者对事物有一个全面细致的了解,听觉上给人造成一种强有力的节奏感[2]。下面我们对其独特的修辞手法做进一步的分析和研究。

例1是同时用“不”修饰不同的语言单位,例2是同时用“有”关涉不同的语言单位。由于在这种新奇的表达方式中反复使用了同一语言单位,所以我们称之为“同素连用”。如果用公式表示,那么,例1可以标记为“AbAcA d……”,例2可以标记为“bAcA dA……”。

有时这两种情况可以一起出现,例如:

3.先是两眼直望蓝眼门板,跟手收了目光,眼皮微合,赛闭非闭赛睁非睁赛睡非睡赛笑非笑,这是调气聚气运气。(《阴阳八卦》)

4.一烛香工夫,居然眼动嘴动手动脚动肚皮动有呼有吸有气色,却好赛还阳回春返青起死复生。(《阴阳八卦》)

例3可以标记为“AbAcAd……→b1A 1c1A 1d1A 1”,例4可以标记为“bAcAdA……→A 1b1 A 1c1 A 1d1”。还有更复杂的情况,例如:

5.有味没味嘛味,都在单根一条线里,必得有气有神有势有质有变幻有看头嚼头品头才行。(《阴阳八卦》)

例5可以标记为“bAcA dA→A 1 b1 A 1c1 A 1d1[b2A 2c2A 2d2A 2]……”。

从这些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来,同素连用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如:“AbAcAd……”和“bAcA-dA……”,上面所举例子是它的基本形式。

同素连用通过把一组有共同语素的词连缀使用,描述事物的纷繁各异,加强语言表达的气势,这些词的意义大多相同或相近。同素连用不但可以是有共同语素的词连缀使用,也可以是由词(或短语)和词(短语)构成的。例如:

6.相面算卦的把阴阳一分,分出天干地支,再配上五行四时方位生肖,天时地利命理一推算就出来。明白人使这道理,治国治家治兵治田治人治病治理万事,无所不知不至不通不利不成不胜。(《阴阳八卦》)

7.要不为嘛大年三十。诸神下界,烧香叩头所有神仙全得拜过来,所有吃喝玩乐穿戴倒饬全有规矩有讲究有章法有避讳有吃法喝法穿法说法。(《阴阳八卦》)

例6是由词“治”和“不”与别的单位构成的同素连用,一气呵成,似乎阴阳八卦能够主宰一切,无所不知,神通广大。例7是由“有”与别的单位构成的同素连用,由此得出大年三十的祭拜神仙必须讲究规矩方圆。从上面两个例子可以看出,构成同素连用的语言单位可以是语素、词和短语。

二、同素连用的结构关系

如果对同素连用中的某一单项,即“AbAcA d……”中的“Ab”或“bAcAdA ……”中的“bA”再作进一步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Ab”或“bA”的结构类型和结构关系可以也十分复杂,可以有多种不同的形式,复杂多变,丰富多彩,下面我们逐一分析。

(一)主谓关系:

8.戈香莲要嫁到佟家当大儿媳妇,水洼那片人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肯信又无人不信。(《三寸金莲》)

9.火场中央,专有人摇小旗指挥,你东我西你南我北你前我后你进我退,决不混乱。(《三寸金莲》)

例8中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肯信又无人不信”,例9中“你东我西你南我北你前我后你进我退”,都是主谓关系,这是“主谓式”的同素连用。

(二)补充关系:

10.天地万物,世间万事,万人万心,各人各心,万花筒赛的,忽悠悠变来变去,怎么才能把它们分清辨清认清理清说清?(《阴阳八卦》

11.虽说打初一到十五,新鞋新帽新袄新袍酒肉花糕放鞭放炮敞开折腾,可另一边还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吃错穿错做错说错犯了忌讳,恼了神仙,招灾招祸,多一层神佛多一层事儿,多许多神佛多更多事儿。(《阴阳八卦》)

例10中的“分清”和例11中的“吃错”都是补充关系,它们是“补充式”的同素连用。

(三)偏正关系:

12.这股子疏淡劲儿慵懒劲儿自在劲儿洒脱劲儿,正好给白金宝刚刚那股子浓艳劲儿精神劲儿玩命劲儿紧绷儿,托出来,比出来。(《三寸金莲》)

13.只见她一身朱红裙褂,云字样金花绣满身,外披猩红缎面大斗篷,雪白的羊皮里子,把又柔又韧又俏又贼的身段全托出来。(《三寸金莲》)

例12中的“疏淡劲儿慵懒劲儿自在劲儿洒脱劲儿”和“浓艳劲儿精神劲儿玩命劲儿紧绷劲儿”,例13中的“又柔又韧又俏又贼”都是偏正关系,它们是“偏正式”同素连用。

(四)动宾关系:

14.可是天津卫愣把北运南运永定大清子牙五条大河,拢到一兜儿,跟手装进身边的汪洋大海。这就有鱼有虾有米有盐有碱有卤有豆腐有河螃蟹海螃蟹有小木船大火轮。(《阴阳八卦》)

15.上头铸花刻花招花镶花,有龙有凤龙凤成祥,有花有鸟花鸟精神,有蝙蝠有对鹿福禄双全,还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晶晶发亮灿灿发光大钻石。(《阴阳八卦》)

例14、15中带“有”的短语均是动宾关系,它们是“动宾式”的同素连用。

三、同素连用的修辞特色

通过上面的举例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同素连用不但有形式各异的表现手段,而且还有纷繁复杂的结构关系。这是一种新颖、独特的修辞方式,看似同义反复,却又不感啰嗦冗长,实在是彰显出独特、绝妙的修辞效果。

(一)铺陈繁复、言丰意明

言语表达者采用同素连用时往往着意铺陈详尽,希望描述详细、表达丰富,使要表达的语义内容详备周全,以收到言丰意明的修辞效果。

16.少说三五月,多则大半年,阳劲儿一上来,您是新袍新褂新靴新帽新鱼新虾新房新轿,万事遂心,万事如意。(《阴阳八卦》)

17.房舍大多狼牙狗啃砖歪瓦乱顶斜墙倾漆刮木烂,却有松有竹有花有草有蜂有蝶有虫有草味有花香有清气有虫声,石桌石凳石头上晒着书卷经文,地上有米粒,鸟雀来啄食,檐下燕搭巢,飞去又飞回。(《阴阳八卦》)

例16中的同素连用“新袍新褂新靴新帽新鱼新虾新房新轿”,分别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写出了作品中“您”的一切如意、一切崭新、心想事成的得意情形。例17中的同素连用“有松有竹有花有草有蜂有蝶有虫有草味有花香有清气有虫声”则把优美的环境、周围的陈设、古宅的气派一语道出。

(二)衬托环境、传神形象

同素连用的另一个修辞特色就是衬托环境,它通过同一语言单位对人和事物的性质状态加以反复描绘和仔细刻画,使形象显得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例如:

18.眼前天暗冰暗,日亮冰亮,风寒冰寒;唾地成冰块,眼毛都发粘,只有不怕死不要命的才拿镩子凿凌眼,钓冰窟窿。(《阴阳八卦》)

19.更远更远那边深灰暗灰反光发光的冰面上,有个黑点,赛只乌鸦,就是老麦。(《阴阳八卦》)

例18的“天暗冰暗,日亮冰亮,风寒冰寒”同素相连,烘托出天寒地冻的冬日的寒冷,使人读后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例19的“更远更远那边深灰暗灰反光发光”同素相连,渲染了冬天的寒气逼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居然有人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在钓鱼,足见鱼王的神气和高超的技艺。

(三)反复强调、深化语义

同素连用还有一个修辞特色就是利用同一语言单位反复强调言语表达者所要表达的语义内容,增强言语的感染力。例如:

20.笔头到了两张纸接口处,不磕不绊不停不结,线条又柔又轻又飘又洒脱又劲韧,真赛一根细绳,能打纸上捏起来。(《阴阳八卦》)

例20描述在纸上书写的情形,用“不磕不绊不停不结”反复强调书写的流利,用“又柔又轻又飘又洒脱又劲韧”反复强调了书写的特色,这里通过同素连用深化了语义的内容。

(四)正反皆备、相辅相成

同素连用有时采取从正反两个方面叙述的手段,表达特殊的语义内容,使语义内容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例如:

21.阴阳不是死的,太阳在山这边,这边阳那边阴,太阳到山那边,就换成那边阳这边阴。阴阳之间,还要相交相合相感相恶相反相成相克相生。(《阴阳八卦》)

例22中的“相交相合相感相恶相反相成相生相克”,是从正反两个方面来表达语义内容的,这样表达正反皆备,对比鲜明,相辅相成,含义隽永。

总之,同素连用是一种颇具特色、新颖有效的表达手段,掌握这种手段对我们在言语实践中表达丰富的含义、复杂的情感、生动的人物,有着很大的益处。

[1]骆小所.艺术语言再探讨[J].语言文字应用,1994(4).

[2]冯广艺.变异修辞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153-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