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主义文学史观与当代文学、文化图景的重构
2011-04-12郑润良
郑润良
(武警福州指挥学院文化教研室,福建福州 350002)
关系主义文学史观与当代文学、文化图景的重构
郑润良
(武警福州指挥学院文化教研室,福建福州 350002)
9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史研究中相继出现了启蒙文学史观、新左派文学史观与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的分野,尤其强调关系主义文学史观对当代文学、文化图景的重构意义,以期对90年代以来“重写文学史”活动有一个整体的观照与把握。
当代文学史观;关系主义文学史观
80年代末引起很大反响的“重写文学史”活动由于诸多外在原因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但这一活动的内在意义使它必然要寻求另外的发展途径。因此,“1990年代以来,一种以经典重读为主要方法、被宽泛地称为‘再解读’的研究思路,最先由海外的中国学者实践,逐渐在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引起广泛注意。”[1]270根据贺桂梅的概括,“再解读”的代表作包括:唐小兵主编的《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3)、黄子平《革命·历史·小说》(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6)、李杨《抗争宿命之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1942-1976)研究》(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王晓明主编的《批评空间的开创: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东方出版中心,1998)、李陀的论文《丁玲不简单——毛体制下知识分子在话语生产中的复杂角色》等。①参见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第270-271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并且,“再解读的思路主要为重新理解20世纪中国左翼文学与文化(尤其是作为左翼文学的‘当代形态’的50-70年代文学)提供了新的研究视野。”[1]271包括“再解读”在内的文学史研究显然是80年代“重写文学史”活动的延续,只是其观点、方法、立场更加多元与复杂,而研究的重心则逐渐转移到当代文学史领域。正如洪子诚所言,“对于现代文学史,经过50年代,尤其是80年代以来,在几代学人的勤奋工作中,已处在一种相对的稳定之中。而对于‘当代文学史’来说,则可以说还是暴露在很大的不稳定性之中。……可以看到,在近年的当代文学史研究中,视角、立场、方法上比较一致的情况,已在发生变化,出现了‘分裂’。这是值得庆贺的现象。十部百部一面的状况,有了初步的改观。出现了在评析立场、方法上有差异和创新的著作。目前,需要辨析不同的立场、方法各自的可能性,所能到达的境地,以及它们各自的限度。”[2]
当代文学史观的分裂事实上可以追溯到“再解读”活动,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启蒙文学史观②关于“启蒙文学史观”,可参阅刘复生《启蒙文学史观的合法性及其限度》,《当代作家评论》2007年第1期。与新左派文学史观③关于“新左派文学史观”,可参阅郑闯琦《当代文学研究的四种文学史观和三条现代性线索》(《唐都学刊》2004年第3期)及笔者博士论文《“反现代性的现代性”:“重写文学史”的歧路——论九十年代新左派文学史观》(福建师范大学2009年博士论文),或拙作《新左派文学史观萌发的语境、意义及问题》(《福建论坛》2010年第4期)。的分裂。二者都借助“现代性”话语,但由于对“现代性”话语及中国问题的不同理解,研究的趋向及结论却大相径庭。启蒙文学史观承袭影响深远的“救亡压倒启蒙”论的余韵,将左翼文学视为前现代现象,事实上是80年代“重写文学史”思路的延续。刘再复为《再解读》所做的序可为代表,“在我们看来,20世纪的中国现代文学,从总体上说,只是一种实验,这是语言形式发生重大转变——以白话文取代文言文——之后的实验,其时间只有七十多年。在实验中表现出一些幼稚病与疯狂病是不奇怪的,问题是,叙述这段历史的时候,不必把实验时期的文学病态也作为‘伟大成就’来加以讴歌。不必把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一类的现象描述成光芒千丈甚至光芒万丈。如果文学史书能就20世纪出现的普遍性的失败的文学现象给予美学的文学的批评,那么,文学史书就会少些高头讲章的世俗气。”[3]250这类研究仍然停留在80年代将“审美”与“政治”二元对立的逻辑上,其简单化倾向使其在90年代后期以来引发了越来越多的批评。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与董健、王彬彬、丁帆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启蒙文学史观的叙述逻辑。
新左派文学史观力图消除80年代以来人们对革命文学的负面印象,塑造全新的20世纪中国革命文学的现代性面貌,这类研究使人们耳目一新,但往往撇开20世纪中国问题的复杂性而“走入自造的概念迷宫”[3]252而使其概念缺乏更深厚的涵括力,从而表露出“大概念迷信”的症候。唐小兵的《我们怎样想象历史(代导言)》就是此类观点的滥觞。几乎与之同时,李杨的《抗争宿命之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1942-1976)研究》是此类研究的系统展开。迄今为止,关于新左派文学史观的提法非常少见,明确这一提法的是郑闯琦,但对于何谓“新左派文学史观”,作者并没有实质性的界定。笔者以为新左派文学史观指的是以“反现代的现代性”①参阅李杨《抗争宿命之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1942-1976)研究》,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第1版。、“反现代的现代先锋派”②参阅唐小兵《我们怎样想象历史(代导言)》,唐小兵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等新提法重新理解革命文学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主导地位并对这种文学持高度肯定态度的一种文学史叙述观念;它与旧的新民主主义文学史观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借用了西方后现代、后殖民等新的理论资源对革命文学作了重新包装。对新的理论资源的借用使新左派文学史观呈现出比较开阔的理论视野,打开了文学研究的新局面,但由于整体思路上的偏差,对革命文学持理想化而不是进行历史反思的态度,使新左派对革命文学的理解脱离了历史语境,丧失了对中国问题的复杂脉络的理解和对20世纪中国现代性内在困境的把握,陷入了某种“大概念迷信”。③“大概念迷信”似乎已成为国内人文知识界新潮学人的某种宿疾或者是他们抢占文化资本的高明手法,对此问题的分析,参见南帆《大概念迷信》,选自南帆论文集《理论的紧张》,上海三联书店,2003年版。新左派文学史观此后在韩毓海、旷新年、贺桂梅等人的论述中都得到了进一步展现。体现新左派文学史观最新成果的是蔡翔的《革命/叙述》[4]一书,作者力图重塑50至70年代革命现代性的合理性返照80年代以来“西方现代性”造成的中国当下现实的缺失。
启蒙文学史观在其文学现代化叙事中看到了左翼文学中政治对文学的钳制所带来的惨痛教训,但将此类文学完全纳入“前现代”范畴,则是一种“西方中心主义”思维的体现;它忽视了现代性问题在中国的复杂曲线,造成了文学史的某种“断裂”图景。新左派以“现代性反思”的名义将1942至1976年间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品指认为“反现代的现代”文学,并高度肯定这种文学及其主导性地位的合理性其最大问题就在于他们对“反现代的现代性”这一概念毫无反思,对这一概念的内在纠结与困境毫无觉察。二者各执一端,均不利于我们还原当代文学史的多元复杂性。显然,当代文学史叙述必须走出这种决绝的理论对峙,寻求更辨证、更具阐释效力的历史观与文学史观,以南帆为代表的关系主义文学史观让我们看到了某种希望。
南帆先生所提出的关系主义理论模式④南帆在《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文艺研究》2007年第8期)一文中正式提出“关系主义”的理论模式。强调在多重历史文化网络关系中定位文学功能、意义,其理论意图在于凸显中国现代性问题及中国文学的复杂图景。这一理论模式在阐释文学性等文艺学前沿问题上屡试锋芒,同样,聚讼纷纭的当代文学史叙述问题也是关系主义必须应对的理论课题。《当代文学史写作:共时的结构》[5]一文标志了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的正式出场。
尽管《共时的结构》一文并未明确提及启蒙文学史观与新左派文学史观,但它暗示了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的出场首先就是基于左右二元对立观念所造就的当代文学史叙述的偏差,“迄今为止,一种钟摆式的文学史叙述惯性已经根深蒂固;要么审美,要么政治,要么自由主义,要么激进主义。二者的对立甚至将导致当代文学史的内在分裂。”[5]从关系主义的理论视野来看,或左或右的当代文学史叙述,要么以审美、人性为核心,要么以政治、革命为核心演绎文学史情节,将时序作为组织文学事实的主轴,事实上都建立在从属于现代性意识形态的进化论之上,忽视了当代文学史场域内部复杂的历史纹理,“时序的记录不仅说明了文学事实的先后,重要的是显示出发展的脉络、过程或者演变的谱系。当然,脉络、过程或者演变谱系的记录并非中性的、客观的。许多时候,某种价值观念可能隐蔽地依附于时序之上,例如‘进化论’。”[5]相对于这种建基于二元对立观念的、重时序的文学史叙述,关系主义所重视的是文学史内部共时发生的复杂关系,比如与文学生产相关的各种因素。在这个意义上,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得到了作者的肯定,“相形之下,洪子诚对于文学体制如何细致地控制文学生产的考察尤为令人瞩目。从文学机构的设立、出版业和报刊的状况到作家的身份,洪子诚分析了一套体制如何保证左翼文学、革命文学的持续。”[5]洪子诚的当代文学史叙述力图避免简单的褒贬态度,还原历史的多元复杂性,这种研究向度在早期“再解读”的学者中已有体现。比如孟悦对延安文艺与“五四”新文化之间的内在关联⑤参阅孟悦《<白毛女>演变的启示——兼论延安文艺的历史多质性》,唐小兵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刘禾对民族国家文学的压抑机制的分析,⑥参阅刘禾《文本、批评与民族国家文学——<生死场>的启示》,唐小兵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李陀对毛文体的理解⑦参阅李陀《丁玲不简单——毛体制下的知识分子与话语生产》,《今天》1993年第3期。都为我们提供了理解当代文学的多重线索。这一类文章事实上已经超越了80年代对现代化的乐观主义和“进化论”意识,进入对整个20世纪中国现代性进程的现代性反思;它们没有简单地将20世纪中国革命及左翼文学理解为“前现代”现象,也不像新左派文学史观将革命文学理解为一种优越的、理想的现代或超现代的文学,而是力图从今天的历史语境出发对这种革命的现代性及革命文学的现代性内部的悖论、困境做出反思。关系主义文学史观正是在此类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更为清晰、宏阔的理论路线,从而为修复当代文学史的丰富肌理、发现当代文学史的各种隐蔽空间提供了理论先见。
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着眼于文学史的结构、因素、关系,强调文学史的本土结构的特殊性,南帆本人的当代文学研究著作《冲突的文学》、《文学的维度》即是这种文学史观念的实践结果。①关于两部著作共时叙述策略的分析可参阅南帆《文学的意义生产与接受:六个问题》,《东南学术》2010年第6期。揭示文学史本土结构的特殊性,目的不仅在于还原文学史的复杂面貌,更在于恢复历史的多元图景,“关系主义首先承认历史图景的多元——关系意味了双边的共同存在。‘本质主义’形成的文学观念时常设计一个理论对决:要么审美,要么政治——要么审美骄傲地将政治拒之门外,不闻不问;要么政治无情地吞噬审美,尸骨无存。相反,关系主义倾向于考察二者如何共同存在,并且在抗衡之中相互影响——二者无不因为对方的压力而有所改变,哪怕这种改变是极其微小的。”[6]文学从来不仅仅是文学,尤其是对当代文学的历史叙述事实上与我们对当下及未来的理解息息相关,这也正是当代文学史观分裂的内在因由。启蒙文学史观与新左派文学史观显然都有自己对中国当代历史及走向的价值判断与现代性方案。但南帆认为,或左或右的二元对立的历史判断显然无力应对中国现代性的复杂症结,正如以“审美”或“政治”的强势一元无力支撑当代文学史的整体结构。关系主义文学史观力图修复当代文学史及相关的当代历史的复杂纹理,目的在于为我们理解中国现代性的复杂脉络或者说中国经验的复杂性提供一份更为可靠的证词,“当今中国问题的复杂性,是没有办法套用西方的或者古代的理论来解决的。目前的中国,不管是社会历史还是文化的发展,正在出现的形态都是人类历史上所没有过的。正因为如此,必须要有新的方法来解决,套用旧的理论肯定无法面对这些问题。……当然,意识到问题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之后,进入到这些问题会有很多的脉络和方法,我都非常尊重这些方法。但是我自己强调的方法是空间、结构、关系、共时性,当然这里可能仍然存在着结构主义的思想痕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由于我的兴趣和强调,别人的历时性分析、时间和传统都一文不名。我要说的仅仅是,历时性之外还存在着一种共时性的视野,我比较喜欢从这种视野看问题。”[7]着眼于中国现代性的特殊症候及其未来,从共时文化网络的结构、因素、关系出发,关系主义文学史观的理论野心决不满足于当代文学、文化图景的重构,它必将为我们收获“中国问题”研究的丰实未来。
[1]贺桂梅.“再解读”——文本分析和历史解构[M]//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洪子诚.近年的当代文学史研究[J].郑州大学学报(哲社版),2001(2).
[3]刘再复.“重写”历史的神话与现实[M]//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蔡翔.革命/叙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南帆.当代文学史写作:共时的结构[J].文学评论,2008(2).
[6]南帆,练暑生,王伟.多维的关系[J].文艺争鸣,2009(9).
[7]南帆,周红兵.跨越时代,游历问题[J].渤海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6).
The Concept of History of Relationalism Litearture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Cultural Landscape
ZHENG Rui-liang
(Teaching and Research Section of Culture,People’s Armed Police Command Institute of Fuzhou,Fuzhou 350002,China)
Studies on the history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ave,since the 1990s,successively witnessed distinction in the concepts of the enlightenment literary history,of the Neo-Leftist literary history and of relationalism literary history,with a specific emphasis on the reconstruction significance of the relationalism literature history concept for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cultural landscape so as to gain a holistic view and grasp of the“rewriting of literary history”since the 1990s.
the concept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history;the concept of relationalism literary history
I0-03
A
1674-5310(2011)-04-0129-03
2011-05-01
郑润良(1976-),男,福建福安人,文学博士,厦门大学中文系博士后,武警福州指挥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