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主义与文学研究
2011-04-12刘小新
刘小新
(福建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福建福州 350001)
关系主义与文学研究
刘小新
(福建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福建福州 350001)
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论争是“关系主义”的出场语境。南帆的“关系主义”是一种阐释策略,是文学理论应对日益复杂化的中国经验与文化问题的一种论述策略。它不仅仅是一种文学研究的方法论,而且还是一种知识立场,是一种“广谱的批判”。阐释者本身也是关系网络之一部分,置身于“结构”之中。在文学研究领域,“关系主义”迄今还属于一种少数话语,但在其它领域,它并不缺少同道。
关系主义;文学研究;结构
近几年来,“关系主义”是南帆先生经常提到的一个概念,从论文《文学研究:关系主义,抑或本质主义》、《多维的关系》到最近出版的文集《关系与结构》,南帆对“关系主义”的内涵与意义都有所阐发:关系主义的文学研究即把文学置于多重文化关系网络之中予以阐释。在“关系主义”的视野之中,文化经验、文学问题以及文学研究的一系列范畴都因为复杂的关系网络而得到多重的阐释。“关系主义”反对把结论还原到某种固定不变的“本质”。同时,阐释者本身也是关系网络之一部分。“关系主义”的旨趣在于考察,“文学的意义如何镶嵌于各种关系网络,遭受种种改造以及重新定位。”
“关系主义”甫一提出,就引起文学理论界的关注与讨论。关于“关系主义”的讨论,有三种观点值得我们关注:第一种观点把“关系主义”划入后现代主义范围,认为“关系主义”取消了关于文学本质的探究,代之以文学理论的历史描述,文学和文学理论都被视为话语建构的产物,这有可能导致相对主义乃至虚无主义;第二种观点认为关系主义是文化研究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在处理文化网络内文学与其它多元因素的互动关系上它是胜任的,在对文学进行文化研究时它是卓有建树和成效的。但是,关系主义并没有被运用于文学内部多元因素的网络,或虽有所运用却在力度与广度上都不及它在文化网络分析时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是关系主义的弊病,而是西方文化研究、意识形态理论的先天不足或偏向影响。”[1]第三种观点刚好相反,把南帆的关系主义文学研究界定为“充满活力的结构主义”(鲁枢元语)。这些分歧看起来饶有趣味,这或许表明了“关系主义”文论本身具有某种复杂性、非定型性以及思想资源的多元性。
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论争是“关系主义”的出场语境,南帆参与了这场对文学理论影响深远的论争。在这场还未终结的论争中,南帆发表《文学研究:关系主义,抑或本质主义》一文,其“关系主义”文学论述逐渐清晰起来。新世纪十年来,反本质主义逐渐发展成为文学理论领域最重要的运动之一。理论界提出了替代本质主义的各种思想论述,试图寻找重构文学理论的各种可能性,“建构主义”是一种方案,“关系主义”是另一种方案。两者都持反本质主义的知识立场,但也存在某种微妙的差异。“建构主义”强调“话语建构”,极端的“建构主义”有可能滑向“方法论的个体主义”,而“关系主义”则强调关系、位置与结构,方法论上倾向于“话语分析”和“结构的剖析”。“关系主义”认为话语分析是文学理论的焦点,话语分析正在成为文学理论的至关重要的入口——这是文学、语言与社会历史的交汇之地。话语分析从语言分析开始,但不止于语言,而是从语言背后再度发现话语与社会历史、意识形态的隐蔽联系,最终阐释它们之间的秘密结构和持久的互动。“关系主义强调进入某一个历史时期,而且沉浸在这个时代丰富的文化现象之中。理论家的重要工作就是分析这些现象,从中发现各种关系,进而在这些关系的末端描述诸多文化门类的相对位置。”[2]显然,“关系主义”文论倾向于阐释事物之间的深刻而隐蔽的关联性,认为任何事物的意义都无法从该事物本身孤立地获得阐释,而只能从它与其它事物之间的相对关系中予以理解,只能从该事物所置身的复杂的结构性关系中获得历史性的理解。
在我看来,南帆的“关系主义”是一种阐释策略,是文学理论应对日益复杂化的中国经验与文化问题的一种论述策略。《问题的挑战》和《理论的紧张》是南帆两部重要的批评文集,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南帆文学批评的关注重心:文学理论与批评如何有效地阐释我们深陷其中的基本情境,即如何应对问题的挑战。南帆一如既往地强调文学批评的问题意识,强调“中国问题”的复杂性。南帆如是而言:“许多时候,问题出现于学术史内部,但是,现实是这些问题的策源地。问题的追溯时常将学术研究引入现实。”的确,南帆十分重视文学批评学术史内部产生的诸种概念与命题——“民族性”、“文学性”、“纯文学”、“第三世界”、“民间”、“本土”、“大众”、“知识分子”、“启蒙”、“主体”、“人民”、“现代性”、“身体”、“读者”等等。对这些问题的置疑、深入追问和重新阐释构成了南帆批评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南帆文论独特性的一个方面在于把这些概念放置到其生存的具体历史场景之中予以阐释,揭示出概念的歧义,揭示不同历史与现实场景中概念的不同语义,从而消解概念在把握复杂的现实和文化经验时常常产生的抽象化和总体化倾向。
南帆时常提醒人们注意概念——尤其是“大概念”——在概括现实经验时往往会产生某种化约主义的弊病。比如在文化全球化语境中,坚守文学的地方性与本土化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意义。它至少能保证让人们看到色彩丰富风格多样的文学,而非某种千篇一律的格调与模式。这是后殖民批评之中的文化抵抗。但是,如果人们忽视“本土”概念的历史性与内部歧义,而心安理得地把它当成一个现成的框架或理论前提,甚至在其身上寄寓某种崇高的价值、理想乃至信仰时,这个概念就变得僵硬和凝固了,人们因此遗忘或漠视“本土”涵义的变动不居以及其内部所包含的各种异质元素和杂多层面。所以,南帆认为,面对不可化约的“中国个案”时,无论是德里克的“地域”还是詹姆逊的“第三世界”都“过于单纯了”。“如果进入地域或者第三世界内部,问题就会骤然地复杂起来。民族、国家、资本、市场、文化、本土、公与私、诗学与政治,这些因素并非时时刻刻温顺地臣服于某一统一的结构。”[3]“民间”同样是寄寓了当代知识分子某种理想的流行批评概念——“民间”成为政治权力与知识分子的他者,抵抗的飞地,至少是与政治相抗衡的文化空间。但在南帆看来,“民间”同时是开放的文化场域,政治权力、知识分子与“民间”的关系要复杂得多:“民间”是政治与知识双重权力的承受者,既意味着权力的控制,也包含着对权力的抵抗。
从“歧义的读者”到“不可概括”的庞杂的“民间”,从变动不居的“本土”到历史的“文学性”,南帆从当代批评学术史内部引申出一系列复杂的理论问题,但这不是纯粹思想或学术领域内部的思维演绎,而是强调问题的谱系性追溯和结构性分析。这种研究路径形成了南帆对“中国问题”与文学经验复杂性的基本观点:当代文学内部的冲突常常出现多元的两重性,在共时态存在的矛盾冲突的各种文化观念背后是前现代社会、现代社会与后现代社会三大价值系统的冲突。在《理论的紧张》中,南帆进一步发展了这一观点:理论的紧张源于“中国问题”的复杂性所产生的压力,文学、文学理论与批评如何介入变化了的现实?如何更加有效地阐释当前复杂的文化问题?这是南帆近期文论思考的一个核心命题。南帆尝试建立描述与阐释新世纪文学的框架与坐标,这一框架由两组概念六个范畴构成:前现代、现代、后现代;政治、经济、美学。这些范畴形成了复杂的交错的文化网络,文学与文论都置身于这一复杂的历史文化网络之中。
南帆把新出版的文论集命名为《关系与结构》,“关系”与“结构”显然已经成为阐释文学理论问题的两个关键概念。《关系与结构》更加明确地声称:文化没有所谓的本质,文学也没有某种预先设定的本质,“文学毋宁说是各种文化关系的产物”。“关系主义”论述日益清晰:“如果说结构主义通常想象一个超历史的固定结构,那么,文化关系的描述必须充分考虑诸多关系的历史演变,考虑历时与共时之间复杂的转换形式。”《关系与结构》在考察一批“关系”形成的复杂网络的同时还力图剖析某一历史时期“结构”的稳定性与导致“结构”解体的革命动力。对于南帆而言,“关系主义”不仅仅是一种文学研究的方法论,而且还是一种知识立场,“关系主义”的文学研究不仅仅是一种阐释,而且还是一种批判,一种批判的阐释与阐释的批判,一种“广谱的批判”。我们要问的是,如果阐释者本身也是关系网络之一部分,置身于“结构”之中,那么,批判的文学理论如何可能?“关系主义”整合了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和文化研究的思想资源,它同样要面对人文学科语言学转向之后如何重建“主体阐释学”这一重要命题。
现今,在文学研究领域,“关系主义”还属于一种少数话语。但在其它领域,它并不缺少同道,社会学家布迪尔声称自己是“关系主义者”,新实用主义哲学家罗蒂对“关系主义”情有独钟,《文明的进程》的作者埃利亚斯始终则坚持“方法论的关系主义”……与这些论述的对话是“关系主义”文论进一步拓展理论空间的可能途径。“关系主义”文学研究的兴起,将对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研究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
[1]方克强.文艺学:反本质主义之后[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8(3):5.
[2]南帆.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J].文艺研究,2007(8):8 -9.
[3]南帆.问题的挑战[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238.
Relationalism and Literary Studies
LIU Xiao-xin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Research,Fuji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Fuzhou 350001,China)
The controversy over essentialism and anti-essentialism is the very context for the rise of“relationalsim”.Nan Fan’s“relationalism”is a strategy of interpretation,a strategy of exposition for literary theories to cope with the increasingly complex Chinese experience and culture.It is not only a methodology for literary studies but also an intellectual standpoint,hence an“extensive criticism”.The interpreter,himself a part of the relation network,is involved in the“structure”.While“relationalism”has so far been a discourse of the minority in the aspect of literary studies,it has quite a few counterparts in other fields.
relationalism;literary studies;structure
I0-03
A
1674-5310(2011)-04-0122-03
2011-05-01
刘小新(1965-),男,福建政和人,文学博士。现任福建社科院研究员、文学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和台港暨海外华文文学。
(责任编辑: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