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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建置城市建设的传承与变迁
——晚清县级城市的维修与改扩建

2011-04-12马天卓

关键词:县城民国建设

马天卓

基层建置城市建设的传承与变迁
——晚清县级城市的维修与改扩建

马天卓

维持城市正常运转的维修及推进城市发展的改扩建,是晚清城市建设的主要内容。中国社会开始启动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同时清王朝的统治在严重的内外压力下走向崩溃,使晚清县级城市的维修和改扩建制度与实践,在多元势力引领下,保存旧机制同时逐步引入新机制,维持了绝大多数县级城市继续正常运转,又部分地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近代化。至清末新政进行正式体制改革后,县级城市改扩建全面归于西方近代模式,并逐步取代维修成为城市建设的最重要内容,对促进县级城市自身和整个城市体系向工业文明开始转型产生了深远影响。

清代;县级城市;城市建设

城市维修和改扩建是晚清城市建设最为主要的内容。这一时期战争和自然灾害频繁发生,给城市造成严重破坏,大规模维修活动时有进行,同时城市物质空间日常磨损也需要修补;城市社会经济发展和转型,非常因素如自然灾害、战争与社会风潮压力,和君主的“巡”、“狩”活动,则都在推进城市改扩建开展。近代大变局中,城市建设开始由被动转向主动,逐步在制度和实践的各方面向工业文明时代转型,至清末改扩建开始取代维修,成为城市建设的最主要内容。研究晚清城市维修与改扩建的规章制度、实际运行和其中的经验教训,对探讨如何在转折时代,通过城市建设维持其正常运转和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现有对晚清城市维修与改扩建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首都、省会和重要府城等高建置等级城市 (包括府、直隶州和直隶厅),及个别重要县城如上海、厦门、夏口 (汉口)、无锡等,而对位于清代建置城市体系基层的整个县级城市群体 (包括散州、散厅和县),则缺乏专门性研究,从而对晚清城市维修和改扩建的发展方向和最高水平有比较深入的考察,但对多数一般城市普遍性维修和改扩建法规体制和运作实况则缺乏足够探讨,因而本文尝试就这一问题进行研究,以就教于方家。

一、城市建设法规的确立与运行

清代各阶段城市建设法规随时局变化,呈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征:清代前中期中央集权程度和效率都极高,朝廷所颁布的《会典》中有关城市建设的法规成为全国性通例,其中确定的城池、各种官方和公共城市建筑 (包括官衙、仓储、官方文教机构和官方祭祀等)维修和改扩建过程中经费来源及开支、建筑形制指标、保养年限、负责官员等方面详细规定①[清 ]伊桑阿等修纂:《大清会典 (康熙朝)》卷一百三十一至一百三十二《工部》,康熙二十九年刻本;[清 ]允禄等修纂:《大清会典 (雍正朝)》卷一百九十七至一百九十八《工部》;卷二百十九至二百二十《盛京工部》,雍正十年刻本;[清 ]托津等修纂:《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嘉庆朝)》卷六百六十三至六百七十四《工部》,嘉庆十七年刻本;[清 ]昆岗等修纂:《钦定大清会典事例 (光绪朝)》卷八百六十七至八百八十八《工部》,卷九百五十八至九百六十二《盛京工部》,光绪二十五年刻本。,在全国范围内大多得到较好的贯彻。地方性法规固然存在,但都是作为朝廷制度的因地制宜性补充。晚清以降,随着外国势力的渗透不断加剧及地方实力派和民间绅商力量迅速崛起,清廷权威日渐衰落,政局多元化态势日益明显。与之相对应,城市建设法规也因而出现多元化态势,西方近代城市建设规则首先在租界等外国势力享有特权的城市街区出现,逐步开始被中国地方官绅所吸收,到清末新政期间正式通过朝廷法令认定而确立,使中国城市建设法规由被动向主动逐步启动近代化。

鸦片战争以后,近代西方城市建设制度、机构、模式和内容首先在通商口岸出现,由租界等外国势力享有特权街区的改扩建逐步推出,虽因开埠城市和外国势力不同,各处具体主管机构、建筑样式等存在差别,但其设置专门城市建设机构,由之整体规划新建及改扩建城区,再通过招标吸收房地产商进行施工的做法基本一致①吕俊华、彼罗、张杰:《中国现代城市住宅:1840-2000》,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 25-44页。,这对晚清中国官绅改扩建城市时具体方法显著向近代化转变,起了直接示范作用。

甲午前,一般性县城改扩建制度的近代化转变,主要来自开埠县城地方官绅对租界等外国特权街区有关制度的逐步部分吸收。这种吸收虽具有相当的被动性和不完整性,但开始了结合本国实际的最初行动,如上海租界中城市规划和建设模式,首先直接影响华界,作为“文明世界”的刺激直接触动中国官绅,在经过一些结合中国传统的改进 (建筑形式、招标和包租手段)后逐步采用,又通过官绅民流动向外地城市传播。②贾彩彦:《近代上海城市土地管理思想(1843-1949)》,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四章“租界刺激与学者探讨影响下华界政策思想的变革”;第五章“近代上海城市土地管理思想的总考察”。虽然租界当局制定有全面完备的制度,但华界官绅对其的吸收普遍只是缓慢逐步进行,从而出现了全套旧制度和一些新条款同时并行的状态,是制度转型的一个特殊过渡阶段。

晚清地方势力崛起,也对城市维修和改扩建机构与制度变动发挥了显著作用。胡林翼就任湖北巡抚后,特地在善后局设置专门的人员和经费,来进行城市维修和改扩建,成为湘淮军集团实际主持城市建设的开端。③[民国 ]张仲炘修,杨承禧等纂:《湖北通志》卷二十六《廨署》,民国十年刻本。此后,这一体制在其势力所达到的地区推广,并被战区外官绅接受,成为全国性普遍状态。此前朝廷所颁布的地方主管官员向绅士“倡捐”,由官员主持筹划绅士具体负责的制度,仍继续有效,而善后局咸同战争结束后长期保留,成为官绅组织筹划城市建设的专门媒介机构。

以湘淮军集团为代表的晚清地方势力,在进行咸同大乱后城市维修及洋务运动期间城市改扩建时,也创立了颇具“中体西用”过渡性的制度。虽因派系和个人不同在具体内容上有差别,但其共同特征却集中表现在三方面:首先是高度重视传统意识形态,将文庙、学宫、书院、义学、考棚,及关庙、城隍庙等祀典内祠庙的重建,放在城市维修最先位置上,并大力新建祠庙“旌功”和“昭忠”,一般寺观也积极重建,对与儒家远离的意识形态 (伊斯兰教等)则大加排斥,从上海到新疆无不如此;其次是在城市维修和扩建中,于少数开埠城市引进近代西方的一些物质层面建筑样式,如“洋务”官衙、工厂、学校、医院、要塞等,部分战争影响严重的一般县城,也进行城防空间构建改良;最后是借城市建设扩大本集团的影响,在势力达到之处为本集团名人大建祠庙等纪念建筑,同时也将湖南、安徽等其发祥之地的建筑文化大力推广。

在“中”、“西”杂糅的制度性矛盾中,洋务运动根本上显然是更偏向“中体”,建置地位低下的县城中更是如此。东南地区战争破坏最严重的安徽省在县城维修时,意识形态建筑重建全都放在官署之前④[清 ]沈葆桢等修,何培基等纂:《安徽通志》卷三十七至三十八《衙署》;卷八十八至卷九十一《学宫》;卷九十二《书院》;卷九十三《试院附考棚》,光绪三年刻本。;没有经过大规模战争的直隶、山西、山东等省,绝大部分县城战后扩建中,湘淮军督抚做到的突出之处只有滥建祠庙一端,连开埠 (烟台港所在的福山县等)和工矿业 (山西煤矿城市群等)县城也少有来自官方的主动近代化改扩建⑤[清 ]李鸿章等修,黄彭年等纂:《畿辅通志》卷一百三十至一百三十二《祠宇》;光绪十年刻本;[清 ]曾国荃等修,王轩等纂:《山西通志》卷七十二至七十四《祠祀》,光绪十八年刻本;[清 ]杨士骧等修,孙葆田等纂,[民国 ]张英麟等校:《山东通志》,光绪三十二年稿,卷三十八《建置》,民国四年铅印本。;甚至开埠县城如安徽芜湖县也是战后维修过程中实行开埠,才被动地调整建设政策,而湖北夏口厅(汉口)则在开埠后长期仍按旧规则维修,直到张之洞督鄂后城市改扩建才开始出现近代转型⑥[清 ]沈葆桢等修,何培基等纂:《安徽通志》卷三十八,光绪三年刻本;[民国 ]张仲炘修,杨承禧等纂:《湖北通志》卷二十六《廨署》;卷五十三至五十四《新政》,民国十年刻本。。这种倾向,使近代之初中国绝大部分县城都不同程度失去了乘又一次城市建设高潮实现跨越的良机。

洋务运动所引进的近代西方城市建设制度,“西用”最突出的是对军事工程建设在建筑层面开始全面吸收,其中尤以北洋大臣李鸿章主持修建的北洋海防体系为最高水平。各处港口和海防工事全部采用西法规划设计建造,构建出较强的区域防御体系。①王家俭:《李鸿章与北洋舰队》第六章“军港与基地的建设”,北京:三联书店,2008年;姜鸣:《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第五章第三节“两大海军基地”,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但按“中体西用”基本思路,城市军事建筑建设制度只实现了物质空间构造上的改革,而决策、施工、管理、维护等方面仍继续采用旧制度,改革的严重不彻底对甲午战败埋下了严重隐患,也为此后城市建设制度的全面改革提供了直接教训。

晚清“绅权”的日盛,在城市建设活动中全面进入高潮,是在咸同大乱期间城市应急维修和扩建过程中。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出现绅士脱离官府指挥直接主持城池维修,或绅士成为城池维修主导者,官员仅起辅助作用的情况。“绅权”扩张也对制度造成影响,如江津县光绪朝确定,城池“由十二都按段担任培修,刊字于石,遇有塌坏,即谕令该都筹款修复”②[民国 ]聂述文等修,刘泽嘉等纂:《江津县志》卷二《城池》,民国十三年刻本。,通过地方法规形式,将绅士修建城池的权利和责任都作了明确规定。

直到清末新政期间,才通过朝廷法令正式将政府规划、招商承办的近代城市建设制度确立下来,结束了新旧制度并行的局面。又进行大幅度官制改革,城市建设改由新政衙门中的实业机构设置专门科室来主持和管理。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一般县城还来不及设置有关机构,清王朝即已覆灭,这期间主要采用官绅直接接触、“劝捐”、谋议和实施修城的流程,一些新式学堂建筑学毕业的绅士发挥的作用尤为突出。为了尽快推进“新政”,又出台了“寺产兴学”等针对某方面具体问题的城市改扩建制度。

地方官员和绅商积极推行关于城市改扩建的“新政”,成就最突出的,如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在各省民政司下成立营缮局,大量起用新式学堂和留学归国的专业城市规划和建筑人员,以政府规划、招商承办作为城市改扩建的基本模式,建筑内容、形式和程序也都全面更新③[民国 ]金毓黻修,王树楠、吴廷燮等纂:《奉天通志》卷八十七《城堡》,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清 ]徐世昌撰:《东三省政略》,民政,吉林省、黑龙江省,宣统三年铅印本。;在民间产业资本力量强大的无锡,以荣氏集团为代表的商绅,不仅积极参与县城投标包建活动,而且还力图对扩建城区规划也发生影响,将自己的城市扩建整体详细规划提交给地方官员和立法机构,并在报纸等公共媒体上发表。④江苏省政协文史编辑部、无锡市政协文史编辑部、无锡市建设委员会:《无锡城市建设》上编 (即《江苏文史资料》92辑,及《无锡文史资料》32辑),无锡市锡梁印刷厂照排,无锡市松鹤印刷厂 1995年印刷。在朝廷对地方和民间日益失控的状态下,地方官员和绅商仍能积极推行其城市建设制度改革法令,在清末最终实现了完整的城市建设制度近代化。

晚清城市建设制度在外力压迫下的近代化,经历了由被动向主动、由部分向全面的过程,多元政局下日益衰微的朝廷长期反应迟钝,地方势力和民间绅商成为制度转型的实际推动者,但其措施也显然跟不上时代步伐,严重影响了近代中国城市的发展和转型。位于清代建置城市体系基层的县城,除少数近代经济发达和战略地位重要者外,普遍受到的消极影响较高建置等级城市更大,造成其近代化历程更为艰难。

二、县级城市维修和改扩建的实践及其特点

晚清 70年中,县级城市维修和改扩建活动在危机与机遇并存的背景下继续勉力而行,乱世中多数时间绝大部分县城得以正常运转,并逐步不同程度启动近代化开端。县城城市建设在外力压迫下,由被动转向主动地推进近代化转型,改扩建取代维修成为最主要内容;县城维修和改扩建效率,随王朝周期性衰落而持续下滑;王朝衰亡过程中政局多元化不断加剧,地方和民间力量在县城维修及改扩建活动中作用日益突出,是这一时期县城维修和改扩建的主要特点。

晚清县城维修和改扩建实践,经历了近代之初旧轨道上继续运行以应对日常使用和突发事变,同时近代西方城市建设模式也开始传播;洋务运动期间大规模维修咸同大乱中受损的城市,并本着“中体西用”思想,开始逐步在部分城市的建筑建设中采用近代形态;经过甲午、戊戌、庚子接连剧变的刺激,在清末新政时期,城市建设开始全面采用西法,引导改扩建代替维修成为最主要内容。洋务运动和清末新政期间,县城建设出现两次高潮,前一次维修了大量咸同大乱期间遭到严重破坏的城市,并促进部分县城通过改扩建开始向近代转型;后一次则是包括县城在内的中国建置城市建设全面开始走向近代化的开端。

洋务运动期间维修咸同大乱城市破坏成果突出,全国范围内从江南到新疆的残破状态,到光绪中叶出现明显转变。“中体西用”式的城市改扩建,最突出的是军事工程建设,此外其他方面也有一定进步。如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在任期间,对军事、外事、交通、工矿业、教育、医疗、邮电等各方面“洋务”,都在城市改扩建中积极推行,不仅省会、府城和基隆厅、凤山县、澎湖厅等沿海重要县城如此,而且在内陆嘉义、彰化、新竹等县也大力实施,取得了显著效果。①[民国 ]连横著:《台湾通史》卷四《独立纪》;卷十一《教育志》;卷十三《军备志》;卷十六《城池志》;卷十八《榷卖志》;卷十九《邮传志》;卷二十五《商务志》;卷二十六《工艺志》,民国七年铅印本。但其实施同样也集中于建筑空间而少有活动层面的改革,且继任巡抚邵友濂一到任即“新政皆废”,表明这一改革仍有相当的不彻底和不稳固性。

在县城城市建设实践中开始全面启动近代化,是清末新政的内容之一。不仅是城市建设的具体模式和内容的转变进入了全方位阶段,而且在建设的思想方面也开始出现显著改变,通过有计划主动改扩建,以引导城市发展和防患于未然的行为,日渐流行起来。开埠和近代工商业县城中,朝廷、督抚和基层官绅积极提出各种规划方案以推进其近代发展,一般县城也渐受影响;从边疆到内地,在财力能及范围内,主动改扩建水利、军事等设施,以预防自然灾害、战争和社会风潮破坏,乃至阻止其发生的措施,也逐步被广泛采用,表明城市建设实践已经开始从模式、内容、行动到思想,全面开始了向着新时代的转型。

晚清县城维修和改扩建,其起点来自中国农业文明时代城市建设的最后高峰,此后变革的一切特点,都离不开这一基础。到咸同时期,无论是一般性的城池建筑,还是为应对战争、社会风潮的各种城防建筑(城楼、炮台、雉堞、瓮城、拦马墙等),及防御水旱灾害的阻水 (堤坝等)、排水 (水洞等)和引水 (水门、水关等)、蓄水 (池、井等)建筑,都具有很强的实用意义。以城防为例,四川綦江县“咸丰九年 (1859)冬滇匪……扰蜀,知县杨铭会官绅增高周围女墙,并将东南二面城垣拆修坚固,城身复加高数尺。西南一带地势陡峻,于内叠石为台,数层迁接,以固城基,并修理堤坏处。……同治建元 (1862),暮春之初,贼回窜……杨令先期于南炮台外加筑月城数十丈,据高阜为大炮台,……东南二门及西门旧址各筑炮台一座,北门则二焉。又于周围女墙内添修走马墙,宽近二尺以便住立。北门至南门多倚山角,向无民房,遂修堆卡数十间,南北浚长壕二道,城内复开井十余口,节孝祠后新鉴大池。……三月二十五日,逆贼石达开率众围城,……四月十一……卯刻,贼用地雷轰陷南门,城塌十余丈,……先事布置预筑木城,中实沙土,……四日落成,……转危为安。……贼退,补修南门城垣,改门名得胜。添炮台一座,其鉴地道处改为壕,拆南门桥,留下桥以通来往。北门外壕亦改修,更添筑瓮城。东门则有瓮城而无壕”,此外尚有“咸丰十年 (1860)筑土城大炮台外延袤后山至于北门而止,约五里”。②[清 ]宋灏修、罗星纂:《綦江县志》卷之一《城池》,道光六年初刻本,同治二年增刻本;[民国 ]戴纶喆纂修:《綦江县续志》卷一《城池》,二十七年刻本。在这一战时县城城市建设中,不仅做到了一般的加固城防、增修防御设施,而且对于后勤保障、纵深防御和战后改建也做得十分成功,其实际运作效益相当突出。

深厚的传统积淀,对全面改革既是坚实基础,也可变为严重阻力,使洋务运动时期的城市建设长期新旧杂糅,直到甲午、庚子两次外力重创后,才全面开始采用西法。从而晚清不同县城发展差别相当大,少数开埠和近代工商业县城,至清末已经成为从外在形态到实质内容都已大幅更新的近代城市,而全国多数一般县城,虽然“通商”以来也有外国教堂及附属医院、学校等设立,本国官府和绅士也开始办理新式工业和教育,但真正较系统地实施以西化为形式的近代化,则在清末新政才全面开始,主要表现在旧佐贰杂职、学官和军事衙门的裁撤,新式警察、教育、实业、军事衙门的建立,与书院改学、“寺产兴学”相伴随新式学校普遍设立,新式工厂、医院、邮电事业等也逐步发展。虽然多数情况下都仅是衙门换了招牌,原来的书院义学变成新式学堂,不少寺观祠庙变成学校、医院等,城市建筑形态并没有显著变化,但新时代的质变开端已经出现。随着这一质变的飞速推进,城市改扩建也就逐步取代维修,成为城市建设的最主要内容。

清王朝自身的周期也在影响县城维修和改扩建,最直观地从晚清修城效率持续走低中展现。至光绪中叶,咸同战争受损较轻的山西全省县级城市中,只有河津县城池依然“完固”,其他都出现不同程度损坏,城市中官方和公共建筑也多残破,只有学宫、祠庙、义学等意识形态机构仍在继续广泛增建,这自然是湘淮军集团影响全国政局的结果,“丁戊奇荒”中较广区域内以工代赈也只能靠此①[清 ]曾国荃等修,王轩等纂:《山西通志》卷二十三至三十《府厅州县考》;卷七十二至七十四《祠祀略》;卷七十五至七十六《学制略》;卷七十九至八十《公署略》,光绪十八年刻本。。四川邻水县从咸丰四年(1854)至光绪二十四年 (1898)44年间即大规模维修 15次②[清 ]郑杰修,邱锡章纂:《邻水县续志》之《建置志·城防》,光绪三十年稿,三十三年抄本。,除两次有对战争应急反应因素外,其余均为日常维修。不少城池重要组成部分三番五次维修却短期损坏,维修效率之低由此可见。在拥有自流井盐区,地方财力雄厚的富顺县,“盛世”期间十余年补修一次,嘉道时数年补修一次,晚清几乎年年补修,直到清末补修活动仍不停止③[民国 ]彭文治、李永成修,卢庆家、高光照纂:《富顺县志》卷一《建置·城池》,民国二十一年铅印本。,其频繁程度明显超过四川县城维修的一般情况,显然与官绅借修城之机敛财相关。

固然上至朝廷、皇室,下至县官、绅商,借县城维修和改扩建以享乐、敛财、邀宠、应付检查和伪造政绩等各种腐败行为,在“盛世”期间就时有发生,但无疑进入高潮还是在晚清政治腐朽已极之后。清末关中地区的城市建设,就最为集中地反映了这些问题。先是光绪四年 (1878),临潼知县沈家桢“改署北向,借事科敛”,又于次年 (1879)扩建县丞署,改建城守把总署,增建养济院、漏泽园、演武场,复在县南门外骊山脚下“跨翠阜揽清流,华清温泉诸盛在焉”的大地阳春坊内建环园。庚子国变期间,“车驾至太原,幸长安之诏未下”时,陕甘总督端方“忽飞檄使备行宫”,知县舒绍祥“集耆老譬之以大义,皆感激愿赴事”,就环园改建骊山行宫,“阅二旬有六日而成,凡创建者十二三,补葺者十三四”,县属东四十里零口、二十里新丰所建之园同时完工,建筑和内部设施都极奢华。并给随从大臣和卫队修建行馆,又开始重新整修城池。九月初三“车驾”到达行宫,舒绍祥“即蒙召对,因详陈地方利病,仰荷慈圣温语褒嘉”。此外关中各地都在十分积极和严格地大修城市,兴平知县杨宜瀚维修城池时,“终日梭巡,用铁柄鉴孔渍水孔中,香焚若干度水下若干度始为坚,否则令毁之别筑,故兴邑城称完固”④[民国 ]杨虎城等修,吴廷锡等纂:《续陕西通志稿》卷六《公署》;卷八《城池》,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这一过程足以充分表明晚清县城维修和改扩建中的种种弊端。

晚清随着王朝危机不断加深,政局日渐多元化,地方民间力量作用日益扩大,在县城维修和扩建实际操作层面也同样如此。城市建设基本完全被地方势力所包揽,朝廷对其的控制持续削弱,清末已基本陷入瘫痪状态。按规定各省督抚应每年向朝廷汇报治内城池情况,但这一法令早已失效,如光绪十三年 (1887)陕西省最后一次向朝廷报告城池修建情况后,直到庚子国变朝廷西迁,才目睹城池未修情况相当严重⑤[民国]杨虎城等修,吴廷锡等纂:《续陕西通志稿》卷八《城池》,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民间“绅权”也不断扩大,咸丰十年 (1860)四川云阳知县董鄂“新缮完南门坏垣数十丈”,“由正赋摊派”绅士监修,此后这笔款项就成为官绅认可的修城资金⑥[民国 ]朱世镛、黄葆初修,刘贞安等纂:《云阳县志》卷二《城池》,民国二十四年铅印本。。但晚清不断扩张的“绅权”对基层较弱官权持续挤压,使知县自行设定专项修城资金事例日渐减少,官员要将专门修城基金改为他用也相当困难,如陕西镇安县光绪十九年(1893)知县陈斯丙“设金汤局筹款购地收租为岁修费”;“三十二年 (1906)知县刘林立以金汤局岁租拨归学堂经费,徇行新政之名,而忘城池保障之大事,识者惜焉”⑦[民国]杨虎城等修,吴廷锡等纂:《续陕西通志稿》卷八《城池》,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有时官员用地方公款修城也要经绅士同意,如四川南川县“北门内有皂角井”,“门外左边普泽寺距大城数十丈”,与城防密切相关,“光绪二十六年 (1900)知县雷登阁集绅议,用昭信股票退款三千余缗筑垣护之”⑧[民国 ]柳琅声等修,韦麟书等纂:《南川县志》卷二《城隍》,民国二十年铅印本。。种种局面在“盛世”难以想象。

晚清县城维修和改扩建实践,正处于社会文明转折、王朝走向衰亡、民族危机加剧、多元化政局日益严重的关键时期,时局背景所造成的特征,在其行使过程中不断反映出来。社会经济不断前进的客观趋势与政局日益紊乱的主观状态,形成根本上处于背离状态的基本轨迹,使晚清县城建设长期无法与工业文明初曙的要求相合,造成多数县城的发展和转型跟不上时代步伐,成为王朝衰亡的直观表现和重要原因。

三、结论

晚清城市维修和改扩建制度,在中国社会向工业文明初曙转型、同时清王朝走向衰亡、民族危机日渐深重、政局日益多元化的时代背景下,从已高度完善的农业文明传统基础上,逐步由被动向主动地开始工业文明时代的最初构建。这一承上启下的转变,也正是转折时期整个旧有体制开始全面趋新的部分反映,其转化的缓慢和艰难程度,也正与在外力打击和内部崩解作用下逐步走向衰亡的保守王朝无力推动近代化的背景直接相关。

晚清县级城市维修和改扩建活动,以维持城市正常运转、促进其不断发展、增强其应变能力为目标,经过 70年实践,在日益复杂的国际国内环境中,维持了绝大部分县城的日常功能,并不同程度促进其近代化。但朝野上下多少普遍存在的保守性,使得长时间内位于建置城市体系基层的县城,大多都处于以维修为主的状态,直到清末民族危机和王朝危机都达到空前高度后,在严重的内外压力下才有所改变,使改扩建成为城市建设的主流。这一城市建设思想对时代转折的显著不适应,造成了近代县城多数发展缓慢的恶果。

工业文明初曙城市建设新制度的出现,甲午以前长期来自于地方官绅对近代西方体制的部分缓慢吸收,其引进速度相当迟缓,内容也多不完备,“中体西用”指导思想下新旧体制并存且以旧体制为主,严重影响了近代之初的城市发展和转型。而其得以初步确立并在此后迅速发挥突出作用,则直接源于“新政”期间力求生存的衰微中央朝廷的较主动措施,以及地方势力和民间绅商的积极响应。晚清县城城市建设开始制度化地全面启动近代化,并由此而引出新一轮较快的城市发展,也正是在“新政”期间,充分反映出比较彻底的体制改革对城市建设和城市发展的特殊意义。

[责任编辑:刘运兴 ]

The Continuation and Transition of Grass-root Urban Construction:The Maintenance,Reconstruction and Expansion of County-level Cities in Late Qing Dynasty

MA Tian-zhuo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5,P.R.China)

The main target of unban construction in the late QingDynasty is to safeguard the smooth operation and promote the reconstruction and expansion of cities.In the historic context of China’s transition from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to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as well as the Qing Dynasty being on the edge of collapse under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pressures,the institutions and practice of urban construction at the county level are characterized by the gradual introduction of new mechanism and the coexistence of the old and new mechanisms.As a result,most of the county-level cities achieved smooth operation.At the same ti me,modernization at various degrades is observed in some of the county-level cities.By the time the reform movement in late Qing Dynasty initiated official institutional reform,reconstruction and expansion of county-level cities completely had followed the then western pattern and gradually replaced maintenance to become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of urban construction.Such a change has produced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construction of county-level cities as well as on the shift of the entire urban system to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Qing Dynasty;city construction;county-level cities

2010-11-13

马天卓,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近现代史专业博士研究生 (成都 6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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