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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诗《洗兵马》系年平议

2011-04-12林继中

关键词:至德崆峒杜甫

林继中

(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福建 漳州 363000)

杜诗《洗兵马》系年平议

林继中

(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福建 漳州 363000)

杜诗《洗兵马》系年有多种说法,文章针对史料的选用及对文本意指理解的多歧性,比较诸说得失,将该诗放在同期杜诗及其整体语境中重新审视,主张该诗或当作于乾元年春。

杜甫《洗兵马》;系年;史料

杜甫《洗兵马》的系年有三种说法:(1)作于至德二载收京后;(2)作于乾元元年春;(3)作于乾元二年春。其中当以乾元二年春一说最流行,重要注家如黄鹤、仇兆鳌、浦起龙、杨伦等,及今人萧涤非、朱东润、陈贻焮诸先生咸持此说。此说诸家举证颇丰,可以说史料与文本已取得一一对应。然而涤非师仍非常谨慎地说:“关于此诗写作年代,我因一时还难确定,所以注文一开始就用了‘大概’二字。”[1]这是严肃的学者负责任的态度。事实上历史材料先天地存在着缺陷:它不可能全部保留至今,不可能全面完整地反映历史事件,疏漏残缺失真在所难免。何况作为历史叙述的史料并不等同历史真相。因之读者对它必然要有所选择、推理、判断,“纯客观”的研究不可能做到。研究者只好通过不断比较、反思、调整、理解,在文本“意指”的暗示与制约下重建语境。所以涤非师在该诗系年问题上轻易不下结论,只是提出倾向。的确,在诠释该诗的史料选择上与对文本意指的理解上,尚有许多模棱两可的地方。

先看史料的选用:

(1)诗云:“中兴诸将收山东”。山东,唐时指华山以东,包括河北一带。主张系于乾元二年春者(下简作“乾元二年说”)举史载乾元元年十月,郭子仪自杏园渡河,破安太清,围卫州。鲁炅、季广琛、崔光远、李嗣业皆会子仪于卫州。安庆绪来救,复破之,拔卫州,追安庆绪至邺。许叔翼、董秦、王思礼、薛兼训引兵继至,围邺。是为“中兴诸将收山东”,乾元元年十月以后事也。然而,我们可以另引一段史料:史载至德二载(757)九月收西京,十月收东京。《资治通鉴》是年十一月条,载张镐帅鲁炅等五节度徇河南、河东郡县,皆下之。史思明以所部十三郡,高秀严以所部郡县降(史思明至乾元元年六月后复反,但乾元元年春尚未复反),十二月沧、瀛、安(定?)、深、德、棣等州降,“河北率为唐有矣”。则乾元元年春依去年冬之战局称“中兴诸将收山东”,也是可以的。且沧州、德州、棣州皆近渤海,使下文“已喜皇威清海岱”有了着落,比引乾元元年十月围邺事似更切合诗意。

(2)诗云:“回纥喂肉蒲萄宫”。仇注引《资治通鉴》乾元元年八月,回纥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将骁骑三千,助讨安庆绪,上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领之。萧涤非先生则引《资治通鉴》至德二载十月,回纥叶护自东京还,肃宗命百官迎于长乐驿,肃宗与之宴于宣政殿。萧注所引宣政殿事,自然要比仇注所引更贴切蒲萄宫宴回纥之诗意。然而这条史料也就同样可为乾元元年春一说所用。

(3)更关键的是,诗云:“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成王,乾元元年三月,李俶自楚王徙封成王,同年四月,立为皇太子(两《唐书》同载)。则乾元二年不得称“成王”。浦起龙《读杜心解》注云:“王已立为太子,句意在于纪功,故称其勋爵”,似觉勉强。至若“尚书”,指王思礼,乾元元年八月加兵部尚书。“乾元二年说”以此证明诗当作于乾元元年八月以后。而《资治通鉴》至德元载(756)十月条,房琯将兵复两京,令兵部尚书王思礼副之(《旧唐书》肃宗本纪同),则称王思礼为“尚书”,亦不必待乾元元年八月后也。

再看对文本意指理解的多歧性:

(1)诗云:“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崆峒,一在原州平凉,肃宗往来灵武必经之地;一在陇右之岷州。注家多以为该诗指原州平凉之崆峒,故朱注云:“及(肃宗)南回也,亦自原州入,则崆峒乃銮舆往来之地。”所以这一句也就含有某种讽喻的意味。我认为,此“崆峒”当指陇右岷州之崆峒。杜甫入蜀路线与玄宗入蜀路线大抵相同,检玄宗本纪可知。杜甫《青阳峡》诗云:“昨忆踰陇坂,高秋视吴岳。东笑莲花卑,北知崆峒薄。”在陇坂上可望见崆峒山。且《史记·五帝纪》有云:“黄帝西至空桐,登鸡头。”此空桐即崆峒。“仙仗”配黄帝西去的典故,自然切合。由此可推知:“常思仙仗过崆峒”,当指收京而思入蜀之上皇也。对崆峒山不同的定位,也就引出不同的诠释。

(2)诗云:“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萧丞相”指何人?历来注家纷纭,或云指郭子仪(赵次公),或云指萧华(宋人旧注),或云指杜鸿渐(蔡梦弼),钱注则云指房琯。“张子房”指何人?注家似较为一致,谓指张镐。赵昌平先生与作者论诗书认为:“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张公一生江海客……”,此为顶针句格,‘张公’必复指上句之‘张子房’,二句说一人,无可置疑。”所论明快,颇具说服力。然而“萧丞相”指何人,仍难定论。且所谓“顶真”,似也不必绝对化,盖杜甫用典注重切姓,如“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萧丞相”如指萧华,则萧华陷贼“伪署魏州刺史”,见诸《旧唐书·萧华传》,必非所指。既然此处“萧丞相”不必姓萧,则“张子房”亦不必姓张,方为切对。正是由于语言本身的多义性,且中国古典诗歌追求言外之意,措词深婉,更使文本意义有其超越作者意指的独立性,造成多种阐释的空间。譬如我们是否可做如下理解:“关中既留”,指房琯至德元载八月与韦见素等由蜀奉宝册之灵武,《资治通鉴》至德元载九月条载肃宗“以韦见素本附杨国忠,意薄之;素闻房琯名,虚心待之。……由是军国事多谋于琯。琯亦以天下为己任,知无不为;诸相拱手避之。”房琯以玄宗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特殊身份与韦见素等由蜀奉使至属关内道的灵武,唯房琯独为肃宗所重,留为己用,所以称“关中既留”。至于“幕下复用”,清代梁运昌《杜园说杜》笺云:“子房则从来并指张镐,但不应琯一句而镐五句,则此子房当指邺侯(李泌),不以切姓论也。张镐独详于二公者,此时琯已罢相,泌已还山,张乃现在倚任之人,故借作收科。”今按,房琯罢相在至德二载(757),张镐罢相在乾元元年(758)五月,李泌归隐在至德二载(757)十月,则梁氏云云,在时间上是可能的。且无论从形式上看,还是从收京前后的形势上看,梁氏的批评也不无道理。盖李泌在收京前后也是朝廷核心人物,与房琯同为蜀中来的旧臣,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泌是皇室家庭矛盾的重要调解人,所以当时与房琯一内一外,是辅助肃宗的两个主要旧臣,言“既留”、“复用”,非先后之序,乃同时并用之意,相当“既……又……”的句式。至于所谓“幕下”,当与军旅将帅有关,于李泌亦远比张镐贴切。《资治通鉴》至德元年九月条载:“上与泌出行军,军士指之,窃言曰:‘衣黄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闻之,以告泌,曰:‘艰难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谢,上笑曰:‘既服此,岂可无名称!’出怀中敕,以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置元帅府于禁中,俶(李俶,时为天下兵马元帅,即后来的成王、太子)入则泌在府,泌入俶亦如之。”生动而详尽地记载了李泌“入幕”的经过,当时想必广为流传,切合“幕下复用张子房”诗意;且泌多智谋,纵谈神仙,或言曾与赤松子等游处,比张镐更酷似张子房。再者,杜甫于乾元元年所作《观兵》诗及《为华州郭使君进灭残寇形势图状》文中所提出的战略,与李泌击叛军首尾复其巢穴的著名战略相近,对房琯看法亦相近(史载陈涛斜之败,李泌出手营救房琯),如此种种,杜甫于情理中不应遗李泌于“中兴”人物之外①《收京三首》有云:“羽翼怀商老,文思忆帝尧。”仇注以为商老当指李泌。可见杜甫对李泌并非潘耒所云“从无一字交涉”。详下文。。如是,则二句微言有贤臣如此而两失之,用戒张镐之勿再失(史云乾元元年五月张镐罢相,可谓不幸而言中),而琯、泌各一句,镐四句,于形式上也较为合理。然而此说尚无确证,推理居多,不敢言必,只是作为一种歧见,谨供参考。

(3)诗云:“田家望望惜雨干”。“乾元二年说”引史载乾元二年春久旱。然则,“惜雨干”并非无雨,而恰好相反,是有雨而眼巴巴地看着它干掉——

25这是由于丁壮皆上前线,春种无人,是以“惜”之。

(4)诗云:“淇上健儿归莫懒”。“乾元二年说”认为淇水在卫,与相州邻,淇上健儿指乾元元年十月后围相州之兵。“淇上健儿”是否只能是指九节度使围邺之兵?《资治通鉴》乾元元年三月条载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四月条载安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与蔡希德、崔乾祐将步骑二万,涉沁水攻之,不胜而还。河内,即怀州,在东都东北,为都畿屏障;而淇水所在的卫州正处于相州(即邺城)与怀州之间。如果我们考虑到李嗣业是收东都的先锋,是张镐徇河南、河东的五节度使之一,而所领北庭四镇兵此时已成为朝廷倚重的一支主力部队。(杜甫自己就有《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对李部平叛的重要性有很高的评价:“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又云:“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3]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那么屯兵东京附近的唐军主力之一的李嗣业部,与盘踞相州作困兽之斗的叛军魁首安庆绪之间的战事,就不可能只发生上引史料所载那一次而已。李、安之间的卫州(即淇上),在乾元元年三、四月已是兵家必争之地,是该时段的一个主战场;故“淇上健儿”有可能指李嗣业的部队,不必待九节度使围邺城也。浦起龙《读杜心解·读杜提纲》有云:“代宗朝诗,有与国史不相似者。史不言河北多事,子美日日忧之;史不言朝廷轻儒,诗中每每见之。”肃宗朝相州战事亦当作如是观。“淇上健儿”尚有阐释的空间。

以上诸歧见,据现存史料尚不足以定谳,且诗的特质在抒写情志,多想象之语,所记史实侧重点自与史家有异。所以浦起龙又说:“可见史家只载得一时事迹,诗家直显出一时气运。诗之妙,正在史笔不到处。”《杜园说杜》该诗笺注亦称:“从前注家,大抵混引史事,将诗中语种种错会,越有证据越见支离而聚讼纷纷。”二家说法比较通达,也都强调整体把握。由于唐代遗存资料相当丰富,所以要证实某一具体观点乃至寻求史料与文本在语词上的对应、巧合,都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因之浦起龙《读杜提纲》主张读杜诗“须通首一气读。若一题几首,再连章一片读。还要判成片工夫,全部一齐读。全部诗竟是一索子贯。”只有“上下文”的整体性才能“显出一时气运”来。文本的意味就存在于部分与整体的相互说明之中。这个“整体”,首先是“上下文”(诗的意脉),广之则作者的所有作品,乃至其所从属的一种文化体系。秉此原则,我们来解读首韵十二句:

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

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

只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

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喂肉蒲萄宫。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

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

《杜园说杜》提醒我们要注意题下原注:“收京后作”。所谓“原注”,即便不是作者自注,也是早期辑录者之注,最近作者原意,不应忽视之,然而也不必将此四字理解为紧接《收京三首》之后①《王状元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百家注)系此诗于至德二载《收京三首》下,《杜园说杜》亦系此诗于至德二载(757)。然而诗云“成王功大心转小”,史载乾元元年(758)三月楚王李俶始徙成王,杜甫不得预称其为成王,仅此一端,便可否决广德二载之系年。。杜甫《新安吏》下亦有旧注曰:“收京后作”,但该诗作于乾元二年(759)三月九节度师败相州后,已是定论,距至德二载(757)九月收京已二年。应当说,乾元元年春至乾元二年春,该时段的战局都具备了激发作者这种情绪的可能性,只不过我们详细比较这两个时段作者的所有现存作品,则前者要比后者更具完整性与冲动性。事实上自至德二载九月作《喜闻官军已临贼境》,十月作《收京三首》,就已经一改此前不久所作《羌村三首》、《彭衙行》那种忧心忡忡的基调,直至次年乾元元年春在长安宫廷唱和诸诗,整体上透出一股喜气来,可谓“一索子贯”,“显出一时气运”。读者一读便知,兹不列举。所以今人郑文《杜诗檠诂》会说:

其以相州兵溃为据以定本诗创作之时,似亦不当。盖乾元元年十二月,魏州失陷,唐军三万被歼,乾元二年正月李嗣业战死城下,唐军自冬涉春,城不能下,军无统帅,将各异心,转输无继,财尽粮竭,形成败溃之势,岂是“中兴诸将收山东”之时哉!且子美出掾华州,牢骚之语,比比皆是,而此诗赞美恢复,情绪欢畅,因疑《详注》所引史料不免失当。[2]

须补充的是:《洗兵马》与《喜闻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收京三首》,不但惊喜式的冲动情绪相似,而且在内容上也往往可以相互发明。兹录二题原文如下,以供对照:

《喜闻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

胡虏潜京县,官军拥贼壕。

鼎鱼犹假息,穴蚁欲何逃。

帐殿罗玄冕,辕门照白袍。

秦山当警跸,汉苑入旌旄。

路失羊肠险,云横雉尾高。

五原空壁垒,八水散风涛。

今日看天意,游魂贷尔曹。

乞降那更得,尚诈莫徒劳。

元帅归龙种,司空握豹韬。

前军苏武节,左将吕虔刀。

兵气回飞鸟,威声没巨鳌。

戈鋋开雪色,弓矢尚秋毫。

天步艰方尽,时和运更遭。

谁云遗毒螫,已是沃腥臊。

睿想丹墀近,神行羽卫牢。

花门腾绝漠,拓羯渡临洮。

此辈感恩至,羸俘何足操。

锋先衣染血,骑突剑吹毛。

喜觉都城动,悲怜子女号。

家家卖钗钏,只待献春醪。

《收京三首》

其一

仙仗离丹极,妖星照玉除。

须为下殿走,不可好楼居。

暂屈汾阳驾,聊飞燕将书。

依然七庙略,更与万方初。

其二

生意甘衰白,天涯正寂寥。

忽闻哀痛诏,又下圣明朝。

羽翼怀商老,文思忆帝尧。

叨逢罪己日,沾洒望青霄。

其三

汗马收宫阙,春城铲贼壕。

赏应歌杕杜,归及荐樱桃。

杂虏横戈数,功臣甲第高。

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

《洗兵马》云:“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夜报清昼同。河广传闻一苇渡,胡危命在破竹中。”《喜闻官军已临贼境》则云:“胡骑潜京县,官军拥贼壕。鼎鱼犹假息,穴蚁欲何逃。”又曰:“今日看天意,游魂贷尔曹。”杜甫作于乾元元年七月的《为华州郭使君进灭残寇形势图状》亦云:“则庆绪之首,可翘足待之而已”,可见在乾元二年以前,杜甫已有“只残邺城不日得”的看法。又检萧涤非先生注引《唐书·肃宗纪》:“至德二载十一月下制曰:朕亲总元戎,扫清群孽。势若摧枯,易同破竹。”对形势的评估与杜甫诗文相当一致,故云“只残邺城不日得”,无须待乾元二年二月九节度使围邺使其食尽时也。

《洗兵马》云:“独任朔方无限功”。“独任”当与下联“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喂肉蒲萄宫”连读,则“独任”者,在众军中独倚为主导、指挥者也。《喜闻官军已临贼境》则云:“元帅归龙种,司空握豹韬。前军苏武节,左将吕虔刀。”司空指郭子仪,时兼天下兵马副元帅,是“临贼境”的实际军事总指挥。“握豹韬”突出了郭子仪掌控全局的地位。“前军苏武节”,仇注引胡夏客曰:“嗣业所将,皆蕃夷四镇兵,故以苏武之典属国为比。”甚是。外来兵只处于辅助地位甚明。故诗又云:“花门腾绝漠,拓羯渡临洮。此辈感恩至,赢俘何足操。”拓羯,指北庭四镇兵。《旧唐书》肃宗本纪至德二载九月条,载元帅广平王统朔方、安西、回纥、南蛮、大食之众二十万,东向讨贼。众军中朔方军是朝廷倚重的“领头羊”。虽然按惯例称“广平王收西京”,但肃宗心里明白,大功归郭子仪。故是年十一月下制云:“广平王俶受委元帅,能振天声;郭子仪决胜无前,克成大业。”《资治通鉴》至德二载十一月条载肃宗劳子仪曰:“吾之家国,由卿再造。”则“独任”云云,是正面肯定肃宗能倚重子仪,未必是对其九节度使围邺不置元帅一事的讽谏,如是,则“万国兵前草木风”之“万国”,当非仇注所谓“会兵邺城”之九节度使兵,而是上引朔方、安西、回纥、南蛮、大食之众。此句写出叛军在“多国部队”面前“草木皆兵”的恐慌心态,正与“胡危命在破竹中”相应,至此,三年战事该做个了断,乃曰:“三年笛里关山月”。其间“常思仙仗过崆峒”一句,《杜诗镜铨》引朱注以为崆峒在原州平凉县百里。肃宗至灵武及南回皆经过此山。“此欲其以起事艰难为念也。”然而首韵十二句,整体是在写闻捷之喜,独此句提示肃宗要“忆苦思甜”,文气似不畅。《收京三首》乃云:“仙仗离丹极”,指玄宗由长安出走奔蜀。又云:“羽翼怀商老,文思忆帝尧。”仇注:“此时怀商老而李泌已去,忆帝尧而上皇初归。”证诸《资治通鉴》至德二载九月条,载是月甲辰,捷书至凤翔,即日遣中使入蜀奏上皇,并表请东归。同时,肃宗还以骏马召李泌于长安。可见“怀商老”并“忆帝尧”写的是时事,并无讽谏之意。如前所论,《洗兵马》“仙仗过崆峒”指玄宗入蜀,则《洗兵马》云云,同样是收京后立即想到让上皇东归之心情,如此则十二句一气呵成。①友人赵昌平先生与余论诗书,以为“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四句间之关系是:“今——昔——昔——今”,即上二句由当前“今上”清海岱而忆及“上皇”昔日之入蜀,“三年”句接写尔后兵戈不息,再逆接“已喜”句之写今日新形势,所析极精到,合乎钱钟书所谓“丫叉句法”。不敢掠美,谨录于此。

《洗兵马》云:“东走无复忆鲈鱼,南飞觉有安巢鸟。青春复随冠冕入,紫禁正耐烟花绕。”四句一气读,写的是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秩序的景象,是《杜臆》所谓:“帝还京在去年十月,而云‘青春’‘冠冕入’,‘紫檀’‘烟花绕’,言京城复见繁华,非必其时。”《收京三首》亦有云:“汗马收宫阙,春城铲贼壕。赏应歌《杕杜》,归及荐樱桃。”“春城”、“荐樱桃”云,同样是虚写。作于同年十二月的《腊日》已云:“漏洩春光有柳条”。而作于乾元元年春左拾遗任上的一些“宫廷诗”,也多“青春”气象,如《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云:“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紫宸退朝口号》云:“香飘合殿春风转,花复千官淑景移”;《晚出左掖》云:“春旗簇仗齐”;《题省中壁》云:“鸣鸠乳燕青春深”;而著名的《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唱和诸人也都透出一派“莺啭皇州春色阑”(岑参)的“喜悦之象”。可以说,无论虚写实写,“青春”已是该时段京洛君臣士民乐观情绪的符号。杜甫同作于该时段的《送李校书二十六韵》有云:“乾元元年春,万姓始安宅。”这就是杜甫乐观情绪之所从来。总体上说,这是乾元元年春特有的“一时气运”,而乾元二年春已不复具备这种普遍的乐观情绪。

《洗兵马》云:“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初读此四句紧接“鹤驾通宵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之后,颇觉突兀。试读《收京三首》之三,“春城”“樱桃”四句后也紧接“杂虏横戈数,功臣甲第高。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便觉章法颇相似,盖二者都是从正反两面说事,因收京之喜引出将骄臣奢之忧。总而言之,将《洗兵马》放在收京后至乾元元年春的整体语境中,可感受到它们之间的统一性。

综上所述,《洗兵马》作于唐肃宗乾元元年(758)春的可能性较大。

[1]萧涤非.杜甫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101-107.

[2]郑 文.杜诗檠诂[M].成都:巴蜀书社,1992:175.

Comments on the Creative Year of Du Fu’s Poem Xi Bing Ma

LIN Ji-zh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angzhou Normal College,Zhangzhou 363000,China)

There are many diggerent views as to the creative year of Du Fu’s poem ,Xi Bing Ma.In the light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selection and different text interpretations,the paper reexamines this poem through the comparison with Du Fu’s poems in the same period and studies it in the context as a whole.The conclusion is thus made that the creative year of the poem is the spring of Qianyuan(AD758)Year.

Du Fu’s pome Xi Bing Ma;creative year;historical materials

(责任编辑 魏晓虹)

I207.22

A

1000-5935(2011)02-0024-05

2010-12-14

林继中(1944-),男,福建漳州人,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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