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新技术世界里的错位者重返家园——一种媒介社会学批评①
2011-04-12大卫莫利龙译
【英】大卫·莫利,陈 龙译
(1.伦敦大学 金匠学院,英国 伦敦SE14 6NW;2.苏州大学 凤凰传媒学院,江苏 苏州 215021)
让新技术世界里的错位者重返家园
——一种媒介社会学批评①
【英】大卫·莫利1,陈 龙译2
(1.伦敦大学 金匠学院,英国 伦敦SE14 6NW;2.苏州大学 凤凰传媒学院,江苏 苏州 215021)
主持人语:我们今天的媒介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面媒体、多媒体及其他技术形式正在发生媒介融合,博客、微博等新媒体形式正在改写历史,这场深刻的社会变革,必将在人们的灵魂中留下痕迹。我们的文化将向何处去?我们的精神世界将向什么方向发展?这是摆在传播学者面前一个亟待思考的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媒介批评成为越来越重要的一个领域,也是我们新闻传播学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当下的媒介批评,是传播研究者参与文化实践的极有价值的活动。其核心在于如何在纷繁的媒介环境中坚守人类最重要的价值观念、政治立场和人文关怀。媒介批评帮助人们洞察任何传媒活动背后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异动,使社会大众能够看到现实的本质和社会发展的规律。
媒介批评的视野需要不断拓展,它不能仅仅局限于感性化的批评,要有开放的姿态,将传播学、文化学、社会学等学科知识融汇进来,形成跨界思考。既要有对传媒现象的批评,也要有对传媒文化影响人的深层次思辨。目前来看,对精神现象的反思更为迫切,因为当前社会的深层次变革正是精神生态的问题。
无论是批评实践还是理论研究,媒介批评在我国传媒领域还有更为广阔的空间尚待拓展,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进行学理的爬梳与提升,我们以“媒介批评”专栏的形式、集结国内外学者的理论思考或批评实践,目的就是唤起业界和学界对媒介文化的充分关注,为优化我国的媒介生态环境尽绵薄之力。
在此,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为了尊重作者的写作习惯及语言表达方式,保护作者的隐私权,我们在编校过程中,尽可能不作改动,以保留文章的本真面貌。
(陈 龙)
大卫·莫利在文章中讨论了这样一个问题,即媒介从来都不去描绘已有的空间,而是给人们制造一种空间,那么,这个依靠媒介技术建构起来的空间对人们的影响是怎样的呢?莫利以“家”为讨论基点,分析了新媒介对人们的异化过程,通过分析媒介如何为人们建构家的意义,他系统分析了媒介的渐进归化过程,并以“聪明屋”为个案,揭示出数字化时代的社会问题,即媒介重置了公共领域与私人空间、全球化与本土化的疆界,媒介归化最终导致人们空间错位。
家;空间;媒介技术;家庭归化;方位迷失
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电子传播网络正日益转化为本土化、社区化的空间,这一趋势渐渐成为我们的常态认知。在这种语境下,有种观点一直为学术界所关注:我们需要发展出一种“方向迷失政治学”,这与我们周边日益涌现的网络电子产品的新程序有关[1],在这方面,我所关注的问题是,所有这一切都作用于媒介与家庭领域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表现在电子产品所产生的空间上特别明显。
现在,家越来越少成为自我封闭的空间,正如扎格门特·鲍曼(Zygmunt Bauman)所论述的,越来越多地成为一个虚幻的空间。作为传播的电子媒介,允许“远之王国”飞速地闯入“近之王国”[2],媒介因此产生出心理效果,我们也许可以将其描述为“他处的家庭化”,这一过程好比好莱坞把全球城市的街道图像传递给每一个人,而不需要他们身临其境。媒介毫无疑问提供给我们大家一个二手的“全球化熟悉”感,但是我们应该记得,无论他们对影像熟悉到什么程度,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他们“行动的世界”和他们实际的地理空间的移动也许仍然是非常有限的(这里我们也许会想起关于英国公民国内旅行率的统计非常低,或者在一个大的范围上说,曾经离开过美国的美国公民来英国旅行的比率,也非常低)。
弗兰克·莫里提(Franco Morriti)在他的著作中阐述了文学虚构作品由地理决定叙事的可能性[3],循着他著作的引导,我关注特殊地理系统地如何制造不同类型事件;回到福柯的主张,我们的分析必须是既有“大的地理政治学战略”,又有“小的栖息地策略”。我想说明,在这些方面,全球化和本土化过程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4]。
为了弄清这些问题,我想借助转引林恩·丝璧格(Lynn Spigel)的著述,回溯到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概念“移动私有化”,作为一种方式来理解丝璧格所说的“大众制造的郊区”与“电视国土”的同时崛起[5]。丝璧格作出注解,至少在北美语境中,我们可以有效地理解家庭化理念的谱系学。在媒介渗透的世界里,通过各个时期的发展,在战后——看到数字化的“聪明屋”的模式,(后来)提供了一个“认知空间”,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我们得知,数字媒介技术如此彻底的超越公共与私人的区隔,以致我们一点也没有必要真实地赶到某个地方去。在数字化的形式上,家本身可以被观察到,不妨拿弗里利奥的术语来加以解释,比如“最后的汽车”,其舒适性、安全性和稳定性可以与瞬间的、数字化的飞往他处的可能性愉快地共存[6]。
这些进展心甘情愿地将他们自身转借给了技术乌托邦的叙述。随着家庭和私人空间日益与全球公共空间链接与重叠,地理与历史是如此容易被超越以致令人难以置信。尽管如此,不管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我希望演示的两种情况都能成为现实:巨大的变化正在发生——在飞驰的速度和多样的方式中,家庭和公共的以及两者彼此之间的关系将被重置,特别是相关去方位化和去领土化仍然与地理、历史的复杂性和兴衰变迁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进一步关注那些特殊情况,我们才能精确描绘这些现象的特性。
一 地理学的终结
联想到许多关于我们这个时代新技术的改革功效的声明,我们可能会明智地去实践尤尔夫·汉讷兹(Ulf Hannerz)所称的某些“不能令人兴奋的警示”①尤尔夫·汉讷兹(Ulf Hannerz),《潮流、疆界与文化混血:跨国人类学关键词》,该论文宣讲于斯托克豪姆大学社会人类学系1996年10月召开的“潮流、疆界与文化混血研讨会”。。在我们面前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已知的所谓旧世界,在一定程度上伴随着的是“过时的媒体”;另一个新世界是令人兴奋的,我们每天端正地坐在其中,用手中的鼠标、遥控器忙碌地做一些事情。如果把这两个世界进行比较毫无疑问是夸张的。我们清楚地知道,过去的媒介消费者从来都不是简单被动的存在,而新媒介的用户的大量活动常常与琐碎的特性有关。
在其他功效方面,新的数字技术被鼓吹为向地理学“死亡”发出最后通牒的先驱。一个引人注目的范例是基地建在印度的电话呼叫中心的增长,因为这与低薪酬经济和高水平土著英语能力有关。该中心负责大量的顾客业务,为多种多样的英国商务服务。在这些电话呼叫中心工作的员工,经过了精心的培训,展示给客户纯正英国化的成熟服务模式。这包括为方便英国顾客起见完全按英国时间运行,并且保持与英国新闻节目、肥皂剧和天气预报节目同步,较好地使那些客户进入相关“本土”条件的共鸣谈话,从而掩盖了两个不同地理空间的文化差异。然而,把这些呼叫中心作为文化去领土化的案例加以解读,那或许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不是产生在英国的土地上,但也不是产生在所谓的随意某地——他们建立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因为正是遗留在印度背后的不列颠帝国的历史,才形成了低薪经济与土著英语技能的特殊关联。如果有人将假想中的后现代“去领土化”地理学,解读为一种通过帝国主义历史创造的第二手(或“阴影”的)地理学,我个人建议,它应该是写得更加通俗易懂的。
除了这种电话呼叫中心在实践中被这种文化地理学掩饰,我们知道,即便在赛博空间仍然有一种非常真实的地理学——通过查阅地图能够轻易地看到,在世界不同的地区每平方英里都有很密集的网络链接。此外,作为研究基地设在哥本哈根的“全球化社会”项目,已经显示,“你在哪?”仍然是网络聊天室最为常见的问题,像“你住哪?”——或者更进一步从技术的角度讲,“你的声音从哪里发出?”——常常被如此高的频率提出,以至于建议生产一个持续的欲望,去将网络世界那些未确定的方位“再领土化”为与生俱来的空间[7]。与我早前对印度电话呼叫中心按英国时间运转的做法作出评价的同时,哥本哈根的研究者发现许多案例,他们把这些案例称为“在网上作为空间和文化,像美国转让的那样。”所以,在效果上,美国(和美国时间)仍然提供认知的“在线真实”时空。广播电视的出现意味着“我们”(无论是谁)现在生活在一个“总体化他处”,在那里我们无根无源,只有空气和终点[8],除了这些观点,我想提出来讨论的是我们生活其中的地理方位,因我们知识和行动的可能性仍然会有非常真实的结论。
二 未来学、分期化与历史学
让我接着来提几个未来学的问题。从电报到电话再到互联网,其实人们早就期盼着通过改进传播技术来促进彼此的交流和相互理解。正因如此,电报的功能被重新认识,近来有人将其重新描述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互联网”[9],认为电报开创了一个和平时代。这种乌托邦的幻想不仅把传播模式的技术改善错当成人际交往中理解力的提升,还会被认为是代表一种保守的怀旧主义,即通过技术性的手段去修复逝去的黄金时代的理想社会。
如果想避免上面所提到的乌托邦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双重危险,我们需要从历史学的视角来看待这些争论,这就引出了分期的问题。当然我们也需要一些指导方针。约翰·埃里斯(John Ellis)明确指出,在电视广播领域有必要区别他所称的“萧条期”、“普及适用期”和当前的“富足而迷茫期”(如我们进入了一个多信道的传播环境,这里充斥着远程控制,时间转换视频,受众碎片等)。[10]
为了阐述电视的家庭归化功能,沿着丝碧格对于美国的研究成果,英国的蒂姆·奥沙利文(Tim O’Sullivan)和日本的吉见俊哉(Shunya Yoshimi)以电视功能演进为例,研究了电视的获取在战后消费文化的兴起中起到的象征性作用[11]。正如吉见所指出的那样,与洗衣机、电冰箱合称为“三件神物”的电视,在这一时期日本消费文化中的重要性一样,奥沙利文的一个回应者在回顾19世纪50年代英国的情形时,也提到“当一个家庭有了电视接收天线和一辆车,你就可以说他们的家庭装备真正的‘到位’了。”
然而,如我们所知,戏剧以及进入家庭的电视和其他媒体的动力是错综复杂的。此外,为迎合传统目的,即便是最新的技术也总是会家庭化。英国最受欢迎的一个网站叫做“朋友再聚”(Friends Re-U-nited),通过这个网站人们能够找到学生时代的朋友,在欧洲的土耳其移民如今也创立了以促进包办婚姻为目的的网站。显然,在这里任何一种“传统”静态领域的观念被新技术改造之后,都将毫无用处。更确切地说,我们所需要的是一种“动态”的传统融入发展着的新技术之中的观念,一如他们正在发展的。
前一段时间,穆德·拉雯(Maud Lavin)认为我们需要研究的是人们如何与像广播电视这样的媒介一起生活,她称这种情形为“亲密历史”。她描述其包含了“电视机如何逐步融入我们的家庭……以及我们如何围绕电视机设计我们的空间,改变我们的习惯甚至是情绪。”[12]这也是关于我们的个人记忆如何围绕媒介经验建立起来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可以用加斯顿·巴歇拉德(Gaston Bachelard)的分析打个比方,即房屋的材料结构是如何提供一个编织着人们童年记忆的‘框架’的。但也许我们需要延伸这个比喻,去思索那个‘框架’如何拥有了一个就像材料结构那样的中介结构[13]。
谈起电视家庭归化功能的漫长历史,我们知道,电视最初是一个孤单的“陌生者”,从这个位置开始了它的发展历程,它最初只被允许安置在客厅这种最公共的或者正式的空间,它逐渐倍增并且渗透进入我们家中更加私密的空间,电视现在被最新的个人媒体传播系统所填补。正因为它们的便携和小巧的外形,可以更加恰当的被定义为“身体部分”。从这方面来看,电视机的归化历史并无特别之处。艾里索·弗伦(Eliseo Veron)和他法国同事用相似的路径详尽地分析了家庭中电话的发展历程。当电话成倍增多时,就逐渐从走廊等公共空间进入到房子的其他房间[14]。再往前快进,当我们进入手机时代的时候,电话不仅仅达到了完全的个人化,像手表一样成为人们的一个“身体部分”,而且实际上它已成为人们的虚拟地址,一种家的感觉的新体现。
在早些时候,西蒙·弗里斯(Simon Frith)清晰地指明了广播技术在加强被其称之为“炉边的愉悦”[15]方面所扮演的历史角色。他将这一过程描述为引起了家庭的再发现,以及为家庭内部的休闲活动提供了一个场所。当下的问题在于大众媒体和私人交流技术的新形式的出现,相对削弱了家庭生活的中心地位。这就需要我们知道如何让新旧媒体共存并且更好地掌握与之相处的方法。
三 被媒介化的拜物教形式
很显然,在试图理解我们如何利用技术生活和工作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想象这些科技是确实需要的,并且单纯地只是因为它的功能而使用它们。关于物质消费的人类学研究的结论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超越它们的实际用途,传媒技术同样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图腾形象来运作,并且让使用者对它们顶礼膜拜。这样做是为了强调技术的象征性意义和实际功能的重要性。在这里我们可能可以很好地记住昂蒂娜·丽尔(Ondina Leal)对于电视机的象征意义的研究,她认为电视机是巴西贫民区中的现代性能指[16]。相反的,我们可以回忆起阿富汗的塔利班政府对这一观点的深刻理解,他们将电视机挂在树上,以此表达自己国家不要西化的有力象征。然而,这绝不是唯一一起在非本土地区的奇怪文化实践。在英国,购买一台高清电视机,广告上会说,“你看得越少,你的水准越高”,这意味着无论电视机有没有打开,重要的是这个电视机的买主已经是一个地位有所区别的消费者了。
同样地,手机的特殊款式(普通的,银质的,未经装饰的商务式的,或者是带有个性化饰物和大卫·贝克汉姆的垂饰的)或者是手机的个性化“彩铃”,这些已经传达了手机所有者选择它所体现的独特的文化身份,并且它还作为一个强有力的体现其所有者社会联系的能指发挥着作用。鲍曼论述道,在当下“流动的现代性”符号逻辑中,“(现在)流动性是力量的主要来源……现在正是越小、越轻、越方便携带意味着改进和‘进步’。”[17]关于这一点,一个很好的例子是英国电视广告中关于“sad”手机的,因为这款手机外表太大太笨拙难看而让它的所有者尴尬,于是它就不能再被带出门了。
四 新的移动性
各种各样的移动性显然是我们这里要分析的核心问题。在这一背景下,借助长途电话联系,家庭从某种意义说是被延伸了,这种现象现在常常可以见到,尤其是对那些经常拿出薪水中的很大一部分用来打电话回家的移民来说,更是如此。现在,这些新的国际电话网络不仅可以使远距离的人们保持联系,而且有助于做决定的过程和积极地参与分散在各地的一家人的家庭生活[18]。
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不同的途径,在其中人们已经适应了新科技,因为新的传播科技有效地为他们提供了同时身处两地的能力。正如凯文·罗宾斯(Kevin Robins)和阿苏·阿克索(Asu Aksoy)所讨论的那样,在对伦敦的土耳其移民的研究中,这种在不同地方不断迁移的能力,现在对许多移民来说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正如他们经常性的搬来搬去、一天中出现在不同的地点、在英国和土耳其电视频道中、在本地、面对面交谈和给远方的朋友或亲戚打长途电话。因此可以说,阿克索和罗宾斯是对雷蒙·威廉斯论述的纠正,他们认为我们必须认识到对很多人来说跨国文化是平常的,至少在其媒介化形式上是如此[19]。
然而,新技术不仅和移民的家庭生活有关。简·英吉利-李琪(Jan English-Luech)和詹姆斯·弗里曼(James Freeman)关于“在硅谷的家庭”的研究提供了一副场景:在那里新的电子沟通模式已经成为家庭生活的一个基础设施[20]。他们表示,在那些忙碌的、双职工中产阶级家庭中尤其能体现这一点,他们严格按既定计划生活,父母不得不在工作和家庭频繁的矛盾与冲突的需求中做好平衡。在这种情形下,不论是在走路,或者打电话,写留言,发邮件,家庭成员每天都要商量:父母谁去接、从哪个地方出发去接、在什么时候、从孩子们的课后活动俱乐部接哪个孩子。当他们到家的时候,孩子们会一口气说上很多第二天要参与的活动,此时他们的父母会尽职的在掌上电脑中输入这些信息,然后动身出门前,检查是否与他们第二天其他的约谈安排有冲突,并且对孩子们确认第二天午后接送的地点和时间。如今是一个这样的世界:实际上父母需要承担一些照顾孩子的责任,他们处在一个可以通过电子方式和孩子沟通的时代(以一条短信来欢迎他们回家,并且期望他们过了“快乐的一天”),而如今称职的父母就是如此。
正如我们所知,在人口统计学变化的影响下,相对于所有的意识形态中心来说,西方小家庭(仅由父母和子女组成)的数目迅速地减少。现在已经不太可能(或者更加在根本上重要的)去解决哪个是鸡哪个是蛋的问题,但是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分析的模式来清楚地表述在快速增长的个性化媒介传递系统的影响下这些家庭人口统计数字上的变化。可以确定的是,在英国,现在这种“多画面的”家庭是一种标准,它深刻影响着人们的家庭生活。许多人已经发现了家庭内部碎片化的证据,例如,各个家庭成员连续的“放牧”式的以微波炉加热的食物为三餐的这种趋势已经取代了许多家庭共享式的“家庭聚餐”。有人可能也会说一种技术,就像随身听一样,从本质上讲是自我中心的,或者用斯蒂芬·贝利(Stephen Bayley)的话来说,(随身听)是一个“讨厌鬼”(sod-you)机器,因为它切断了你与他人发生互动联系可能[21]。
在这里讨论的中心是当代碎片化——个性化问题——包括受众以及服务于受众的媒介技术个性化。
五 家庭未来化
现在让我们回到未来这一问题上,如今常常过多地被用技术的概念加以定义。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如果未来代表着某种麻烦领域,那么这种“麻烦”多数体现为信息科技形式或产生在信息科技形式之中。于是问题就在于如何将这一领域“自然化”并家庭化,从而使其更容易被这一领域的人管理。许多年前,赫尔曼·保希格纳(Herman Bausigner)曾提过日常生活是怎样变成他称之为“无所不在的科技化”[22]。如果这一系列发展迅速的科学技术已经得到自然化,在现实中或者是心理在家庭领域隐性变现出,那么我们就有必要理解这一过程是怎样产生的。
但是,这不是人们怎样适应“在家”使用房屋中的媒介科技的问题。在我先前讲到的关于加利福尼亚人的案例中,他们曾经用媒介技术来协调他们活动,现在实际上变成了他们生活的基础设施。随着“电子梦中之家”的出现——无论是丝璧格在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早期版本所描述的,还是像菲昂娜·阿隆(Fiona Allon)所描述的比尔·盖茨自己拥有的“全连线”室内天堂,我们现在到达了一个新情境——与其说电子技术家庭化,不如说现在家庭领域本身已经媒介化了。根据这种家庭观,媒介技术不再仅仅是生活的某种补充,更是当下家的形式建构[23]。
在以上的论述中,我主要讲了媒体逐步家庭化的故事并用“智能屋”作为故事的高潮。而这个家的本身就是由建构它的媒介技术所界定的。但是,或许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开头,它的叙述顺序是相反的,指向的是媒介的去家庭化和家庭化的脱序。
就像吉见俊哉所说的那样,在日本等许多国家,电视机原本用来作为公共媒介,后来却渐渐进入了家庭[24]。但是,再后来,正如安娜·麦卡锡(Anna Mc-Carthy)在“被电视包围的世界”[25]研究项目中所记录的那样,电视机变得无处不在——酒店、餐厅、自助洗衣店、商店、机场都能见到电视机。公共空间迅速地被广告话语和商业信息殖民化。在这一背景下,区分谁是媒体受众的传统划分也许已经过时,实际上,无论何时何地,我们现在全都是某种媒介的对象。
然而,这一问题还有另外一个思考维度。正如我前面讨论过的那样,如果随身听是一项能够让使用者将公共空间私人化的技术,那么移动电话则毫无疑问是正在私人化或“个人化”的技术。显而易见地,这种技术让家的概念发生脱序,它让用户,就像广告活动所说的那样“带上你的网络走遍天下”。然而,与随身听相同,移动电话也会将用户和他实际所在的地理空间隔离。用户们常常忽视了周围的人们,而跟千里之外的人联系。从这一层面上来讲,移动电话的功能不仅相当于是用户们的心理茧壳,而且更是一种移动的“有门卫的社区”。
人们总是想当然的认为这些电话主要是用来超越空间距离的,但是我们知道,世界上大部分的电子邮件是在同一大楼里工作的人们之间相互传递的。移动电话也常常被以违反直觉的方式使用着——并不是更多地超越空间以在同一空间中建立平行传播网络(比如英国的小学生们用手机发秘密文本的短信)。众所周知,移动电话技术以多种方式干扰了公共领域,这确实让人着迷,这一话题现在掀起了一系列关于传播“规范”问题的全新讨论。然而,情况远比一个简单的规范问题要棘手的多。
移动电话也被描述为能够促成了新型闲荡者(flaneur,欧洲社会学著作中描述的一种类型的市民——译者)的出现,这个更为“移动”的闲荡者就是旧闲荡者的继承人——“电话闲荡者”(phoneur)[26]。但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和许多聊天室交谈的情形一样,手机对话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你在哪儿?”(回答:“我在列车上,我被堵在路上了,等会儿就到。”)看来距离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其中重要的是,科技提供了无休止的对我们所处方位和移动轨迹的焦虑和批评。或许我们可以进一步地说,和其他设备相比,手机是一种用来处理我们新的移动生活产生的距离问题的一种装置,这种装置也被用来处理情感“无法联系”这类象征性地理空间问题[27]。
在这种关联之下,替默·空珀玛(Timo Kopomaa)认为手机现在已经在当下文化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对于很多人来说,手机轻巧和便于携带的迷人魅力“使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28]。不过也有一个无关痛痒的缺点——但仍然值得关注,考察手机在当代英国文化中象征性重大意义的标志是:到1999年底手机已经取代了雨伞,成为人们平时最容易遗忘在地铁上的私人物品,这很有趣。由于在快速行驶的地铁上没有稳定的网络信号,不少人拿着手机觉得很不方便,所以导致丢失。或者那时他们根本不为特定用途而使用手机,仅仅是玩最基本的游戏打发时间[29]。
从理论上说,地理学家易富团(Yi Fu-Tuan)将对话(对于事件和问题本质的讨论——一种关于“宇宙”的话语)和聊天(分享闲言碎语式,主要目的是为了维系群体内部团结,易富团将其称之为“炉边话语”)区分开来[30]。与易富团的观点不同,汤林森认为大多数“手机谈话”的话语可以被划归为一种寒暄或是体态语式的交流,这主要和维系正常的人际交往有关,而并非分享重要信息的谈话[31]。在这些话语类型中,手机所做的一项工作是用这样的“炉边话语”填充公共领域,同时允许我们带着象征性的“家”走遍天下,正如龟驮着自己的壳一样。在这个层面上,汤林森在《快捷通道》中认为,如果我们把这些高科技产品作为扩展自己文化视野的工具,那我们有可能会被误导。其实,我们应该把它看做是公众用于维持个人安全感和地域间联系,用于融入文化潮流和去领土化之间的、不太完美的工具比较妥当。现在我们发现我们自身处在这样一个世界:我们都是一个个媒介的受众,基本上每时每刻都是如此。经过长时间的媒体驯化,电视和其他媒介已经走出了家庭,用新的方式对公共领域进行再殖民化。如果家庭都日益被科技武装,那么看起来规驯的家庭生活也已经脱序。或者,也许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已经“体现”为一种新的移动技术范畴。在这样的语境下,当我们在由随身听和移动电话的龟壳保护下的公共领域漫步时,应该重温一下海德格尔的问题,即生活在一种“没有距离”的文化中意味着什么?并追问一句:“我们现在在哪里? 又要到哪里去?”[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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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esticating Dislocation in a World of“New”Technology——A Criticism of Media Sociology
David Morloyl(UK),CHEN Long(trans)
(Goldlsmith’s College,University of London,London SE14 6NW,UK;Communication College,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021,China)
Media do not simply portray places that already exist:they actually produce them.In exploring how people experience‘places’through media technologies,David Morley examined how media construct the meanings of home,he focused on the process of the gradual domestication of the media,and took the‘smart house’as a case in the digital media era to analyze the social problem.Tracing how media reconfigure the boundaries between public and private and between global and local,Morley pointed out,if the domestic home is now becoming an increasingly technological artifact,it also seems that domesticity itself has now been‘dislocated’.
home;space;media technology;domestication;dislocation
(责任编辑 李雪枫)
G209
A
1000-5935(2011)02-0058-07
2011-01-19
大卫·莫利,英国伯明翰学派著名学者,伦敦大学金匠学院媒介与传播系教授,主要从事媒介文化研究;
陈 龙,苏州大学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媒介文化研究。
① 本文发表于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电子化的他处:媒介、技术与社会空间体验》专辑,征得作者同意,译成中文以飨读者。
·历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