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词语释义商榷
2011-04-12程志兵
程 志 兵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明清时的长篇白话小说《醒世姻缘传》(以下多简称《醒》)中使用了大量山东方言俗语,由于时代的变化和语言的发展,许多词语今天已经不好理解。从民国年间胡适先生开始研究《醒世姻缘传》起,此书中的词语都是学术界关注的重点,如黄肃秋对《醒世姻缘传》的注释(1981),董遵章的《元明清白话著作中山东方言例释》(1985),徐复岭的《〈醒世姻缘传〉作者和语言考论》(1993),李申的《近代汉语释词丛稿》(1995),雷汉卿的《近代方俗词丛考》(2006),这些著作中都对书中的词语作了很多的考释,除了这些著作,还有不少于百篇的论文也讨论了《醒》的词语。这些论著爬梳出不少新义,也对一些前出著作中不妥之处作了补充纠正,可以说,正是由于学者们孜孜矻矻的努力,《醒》的研究才越来越深入。
不过也有些后出的成果,在解释《醒》书词语时也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值得商榷。下面就结合这几年新出的考释《醒》书词语的论著来谈一谈。以下的论述先抄被讨论词条,原作者的用字习惯,如《醒》书回目有的用阿拉伯数字,有的用汉字,一任其旧,不加改动,笔者的意见用“程按”表明。
一
孙绪武先生在《〈醒世姻缘传〉词语拾遗》一文中说:“在研究《醒世姻缘传》时发现还有一些词语未被学者们所注释,今列举出来,以就教于方家。”文章随后解释了“挨门”、“伴怕”、“稻池”等17个词语的意义,[1]126-130细细玩味,其中有“半伙(子)”、“骨苏”、“就鹰”、“果道”等几个词语的解释和立目就值得商榷。
【半伙(子)】丧偶。
第57回:“逼得个半伙子老婆从新嫁了人去。”第72回:“别说年小的,只怕你这半伙子婆娘还照不住他哩!”第86回:“那个半伙老婆子,是俺爷的丈母,那个年小的,就是另娶的奶奶。”
程按:“半伙(子)”在现代方言中有“丧偶”的意义,山东一些县市的方言有“半货儿”(见《山东方言词典》)、“半户儿”(见《汉语方言大词典》)的说法,是指“丧偶的女人”,不是作动词的“丧偶”。但是《醒》中的“半伙子”与现在的用法稍有不同,是指“中年的或者年岁稍长的妇女”。
从《醒》中的用例也可以看出,第七十二回例和第八十六回例都有相对应的“年小的”,说明“半伙子”不是年小的。虽然第五十七回例和八十六回例中所言的妇人是寡妇,但是第七十二回中所言并不是一个寡妇,原文是:“程大姐道:‘这不在口说!我没的是黄花闺女么?我待嫁,我要亲自仔细相相,我怕他么!’媒婆道:‘这说的是。你叫他本人当面锣、对面鼓的,大家彼此相相极好。老头子好不雄赳的哩!别说年小的,只怕你这半伙子婆娘还照不住他哩!’”此“程大姐”是因行为淫荡被丈夫魏三封在新婚之后退婚休弃的,而不是守寡在家。《蒲松龄研究》2000年第1期吴庆峰的《醒世姻缘传词语选释》一文中已经讨论过“半伙子”一词,即认为是“中年妇女”的意思,现在方言中专指再嫁的女人,不论年纪大小,含有一定的歧视意义。
【骨苏】身体收缩或后缩。
第63回:“如正走中间,猛然一个鹞鹰飞过,便就双睛暴痛,满体骨苏,就要大病几日。”“骨苏”即山东方言的“固出”,董绍克、张家芝主编《山东方言词典》:“固出,身体收缩或后缩。”
程按:山东方言中有“固出”或者“骨搐(布、纸一类东西不平展的样子)”(见《汉语方言大词典》),但是《醒》此处的“骨苏”不是“身体收缩或后缩”,而是“骨头发酥,没有力气”的意思。
多引几句原文:“如正走中间,猛然一个鹞鹰飞过,便就双睛暴痛,满体骨苏,就要大病几日。薛如卞密密的寻了一只极大的苍鹰,悄悄拿到狄家,背地后交与狄周媳妇,叫他不要与人看见……须臾,素姐解手回来,小玉兰推进门去,只见一个簸箕大的鹞鹰在房里乱飞。玉兰才叫得一声‘哎哟’,素姐也刚跨进门去,那鹞鹰照着素姐劈脸一翅,飞出门去,唬的素姐锥的一声酥倒在地,去了三魂,散了九魄,一些不省人事。玉兰喊叫起来,狄周媳妇合调羹都连忙跑来,见素姐焦黄了脸,睡在地上,做声不出,问是怎么缘故。……正乱哄着,素姐才还省过来。狄周媳妇扶他上在床上,只是叫头疼眼痛,身上酥麻。到了这等乱轰,狄希陈坐在那床头的监里,声也不敢做,张也不敢探出头来张一张。”前文说“骨苏”,后面是“酥倒在地”“身上酥麻”,说明“骨苏”即“骨酥”,和表示“收缩”的“固出”没有关系。“苏(蘇)”本就与“酥”相通,《汉语大词典》:“蘇,用通‘俗’。酥软。”“酥”有“指人受到刺激后,身体发软”义。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诠俗》:“人之被震恐而不能自立也曰散,或曰酥。”[2]618
【就鹰】立刻;马上;紧接着。
第84回:“就鹰撮脚跟住狄希陈,当时支了六两文银,买的缸青做道袍,并一切夹袄鞋袜之类。”“就鹰”就是聊城方言的“就尔”。张鹤泉《聊城方言志》:“就尔,紧接着,很快。”
程按:“就鹰”本就不是一个词,这是明显的误断,因为“鹰撮脚”才是一个词语,此词形在《醒》中出现了两次,除了第八十四回例外,第二十八回还有:“严列宿认得是里长,只说:‘俺哥的粮,你拿我待怎么?’里长说:‘你弟兄们没曾分居,那个是你哥的?’不由分说,鹰撮脚拿得去了。”“鹰撮脚”是何意,太白文艺出版社所出校释本注此处为:“形容猛的一下。”[3]1140奇怪的是,第八十四回的“鹰撮脚”,该校注本又解释为“紧跟不舍”,与第二十八回完全不一样,可见注释者就没有搞清楚此词的确切含义。“撮”本有“抓”义,查田宗尧编著《中国古典小说用语辞典》释为:“鹰用脚爪抓东西时,抓得很紧。比喻为‘紧紧的’意思。”[4]1471甚是。“鹰撮脚”在书中还写作“鹰左脚”,第六十七回:“历城县裴大爷臁亮骨,使手蒯了个疮,疼的穿不得靴,叫他治治,他就使上毒药,差一点儿没把裴大爷疼杀。差了两个快手鹰左脚锁了去,裴大爷没由他开口,就套夹棍。”李国庆校注本认为当作“鹰撮脚”,遗憾的是李本对“鹰撮脚”、“鹰左脚”都没有解释。
另外,孙绪武文中还解释了“果道”,释为:“本以为”。第27回:“店主人果道是粮厅老爷的爹娘,杀鸡买肉,奉承不了。”其实这也是误断,“果道”就不是一个词,“果”是副词,修饰“道是”的,“道是”就是“认为是”。
像这样错断而误的现象,雷汉卿先生的《近代方俗词丛考》中也有一例“子儿火烧”。第五十五回:“童奶奶,你不费心罢。我叫人买几个子儿火烧,买几块豆腐,就试试这孩子的本事。”其中的“子儿火烧”被释为“即石子儿火烧馍”,并言:“‘子儿火烧’全称应该叫‘石子儿火烧’,即在炉内放置小石头子儿,利用石头的热量将饼烤熟。”[5]172其实“买几个子儿火烧”的“子儿”是指钱,清代小说《最近官场秘密史》卷十五:“碧莲姑笑道:‘封大人这么的一个人,那里论得多少银两三个子儿?(小说原注:京城中以铜元一枚,叫做个子儿。三个子儿,即铜元三枚,合钱三十文。)”俗话有“穷的一个子儿也没有”。“买几个子儿火烧”就是买几个钱的火烧,不能把“子儿火烧”连读。再者笔者也未闻山东有用石子加热做火烧的烤饼之法。
二
张文国和张文强两位先生在《〈醒世姻缘传〉方俗词语拾零》一文中解释了“侵”、“揽”、“揣”、“熏”、“勒”、“经”、“墩”、“搂”、“塌”、“投”、“扳”、“附”、“拾”等十三个单音节方俗词语,[6]107-115其中也有值得推敲的解释。如:
【勒】欺骗。
第八十二回:“差人将那房子有人出到五十八两,已是平等足价,他临期又变卦不卖,这明白是支吾延捱。兵马着恼,差人押到书房,勒他写了文契,使了本司的方印钤盖,差人交与指挥。”句中的“勒”在聊城方言中是“欺骗”的意思,比如:“他这么老实,你怎么好意思勒他呢!”(他这么老实,你怎么好意思欺骗他呢!)“你这回又勒了他多少钱呢?”(你这次又骗了他多少钱呢?)在第八十二回的用例中,差人因刘振白交不上赃款,已被打了十五大板,而刘振白却还一味“支吾延捱”,“临期又变卦不卖”房子来上缴赃款,因此兵马司只好欺骗他写了卖房文契。如此解释,于上下文十分妥切。再如第三十一回:“杨按台感那神功保佑,要盖一座龙王庙侍奉香火。原有个旧基,只还要扩充开去几步,邻着一个乡宦的土地,毕竟多多的问杨按台勒了一大块银子,方才回了一亩多地,创造了个大大的规模。”这里是指杨按台被乡宦骗了一大块银子。
程按:以上例子中的“勒”就是强取,勒索的意义,不是欺骗义。
第八十二回的用例中,差人因刘振白交不上赃款,已被打了十五大板,而刘振白却还一味“支吾延捱”,“临期又变卦不卖”房子来上缴赃款,是兵马司强迫他写了卖房文契,而不是欺骗。此回中的刘振白是犯人,官府正在追讨他所欠的赃款,他除了一座房子,没有可以变现之物,兵马司是负责追讨款项的官吏,无须“欺骗”他。第三十一回中杨按台给乡宦银子也不是被“欺骗”,而是按台被乡宦“勒索”了一笔钱。《醒》中的杨按台,又作“杨按院”,宅心仁厚,一心为民,从不向百姓横征暴敛,在灾荒年景,为了救灾,先“是把那纸赎搜括得罄尽”,后来“将自己的公费都捐出来放在里边”来救百姓,需要一块盖龙王庙的土地,也是用钱来买,而不是用强权索取,他明知道乡宦向他多要了钱,也是佯作不知而已,不是被“欺骗”。“勒”的“.勒索,强取”义在《醒》中还有,如第八十二回:“戴氏遍向那篦头修脚的主顾奶奶家,你五钱,我一两,登时凑足了二十五两,倒还有几两多余,被兵马勒了加二的火耗,扯了个直帐。”“勒”字组成的双音词,也有“勒索”义,如第二十六回:“只是可恨他齐了行,千方百计的勒掯!到了地里,锄不成锄,割不成割。送饭来的迟些,大家便歇了手坐在地上。”第二十六回:“你若与他讲讲价钱,他就使个性子去了,任你怎样再去央他,他不勒掯你个够,还多要了钱。”《汉语大词典》也收了“勒”的“勒索”义。其他书中例子也很多,如元无名氏《百花亭》第二折:“那厮巨万贯东西,要娶俺妮子,屡次着人來説,被俺勒了他二万贯,嫁与那厮去了。”
三
雷汉卿先生在《〈醒世姻缘传〉方言词补释》一文中(下称“雷文”),解释了“除的家”“打立水”“黑面”三个词[7]82-83,此文原刊《古汉语研究》杂志,后来这三个词条都收入作者的《近代方俗词丛考》第二章《〈醒世姻缘传〉方俗词考释》中,但是仔细辨析一下雷文中所论的三个词,其中对“除的家”的解释殊为不妥。
【除的家】
雷文中认为“除的家”有“如果”“还可以”“偶尔”等三个义项。现将雷文所引材料和释义大略转引如下。
1.《醒》第二十二回:晁夫人道:“谁这里说你不是大的们哩?只是晚生下辈的看着你是大的们,在那祖宗往下看着,您都是一样的儿孙们。可说这房子,我都不给你们,留着去上坟,除的家阴天下雨好歇脚打中火。论这几间房倒也不值甚么,你这一伙子没有一个往大处看的人,鬼扯腿儿分不匀,把我这场好事倒叫您争差违碍不好。”雷文释“除的家”作:“如果;假如。”
2.《醒》第二十三回:“囚犯俱是你掌着生死簿子,你高抬些手,这就是与人的活路;你老人家不肯抬起手来,你叫人三更死,俺们也不敢留到四更。但只是你老人家那里不是积福?一来咱也还看晁公的分上,他活时没有错待了咱;二来留着他,往后张师傅进来宿监,除的家替张师傅缀带子,补补丁,张师傅闷了,可合张师傅说话儿,他屋里热茶热水,又都方便。”雷文释作:“还可以;或许能够。”
3.《醒》第四十回:“叫我扯着往家来了,从就这一日走开,除的家白日里去顽会子就来了,那里黑夜住下来?有数的只这才住了够六七夜。”又第四十九回:“阿弥陀佛!我的活千岁上天堂的奶奶!俺山里没香,我早起后晌焚着松柏斗子替奶奶念佛。我还有句话禀奶奶:除的家还许我来看看这媳妇子,浆衣裳、纳鞋底,差不多的小衣小裳,我都拿掇的出去。”第八十六回:“也没听见人叫奶奶甚么。总然是撩在脑门后头去了,还叫甚么呢?除的家倒还是爷提掇提掇叫声那昝姓薛的’,或说‘那姓薛的歪私窠子’,别也没人提掇。”雷文将以上三处均释作:“间或;偶尔。”
程按:虽然以上三个义项套入例子中均可以讲通,但是随文释义的讲通,不等于就是正确的解释,王力先生在讲词的社会性时认为,一个意思不仅在“这个地方遇着它,而且在别的许多地方也遇着它……在别的地方也都讲得通,这就合于语言的社会性原则”。[8]191一本著作里的一个词语竟然有三个完全不同的释义,很难让人信服。另外我们知道对于一个词语的义项来说,较为常见的词语义项会稍多一些,越是生僻的词语义项越少,很多只有一个义项。“除的家”在《醒》中仅仅出现了五次,一般的人都不懂其义,怎么会有三个义项,而且这三个义项之间看不出有机的联系,所以这三个义项更为可疑。再者词语的组成成分即语素和词义之间总会存在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联系,而“除的家”和上举三义项之间也看不出任何联系。“除的家”的确是一个很少见的词语,除了《醒世姻缘传》中有五个用例外,笔者翻阅了两部方言大词典和多种方言著作,并进行了上千万字的语料检索,也没有找到他处有此用法。
“除的家”一词,董遵章在《元明清白话著作中山东方言例释》的前言中曾谈到“除的家”“走草”……“很难了解到它们的真实含义”,[9]2故他的著作中没有解释“除的家”。但是徐复岭先生《醒世姻缘传作者和语言考论》一书中做了解释,他认为,“除的家”就是“除了家”,即介词“除了”的意思,其中“家”为语缀,“的”是“了”的音转。今天鲁南地区有“错了家”表示“除了”,应是“除了家”的一种音变。[10]189推敲文意,第二十三回的是“往后张师傅进来宿监,除了可以替张师傅缀带子,补补丁,张师傅闷了,还可以合张师傅说话儿。”四十回的是“从这一天起,除了白天去玩一会,晚上没有在这住下来。”第四十九回是“除了允许我来看看媳妇子,我还可以帮着做做活。”第八十六回是“除了爷提掇提掇叫一声,别人没有提掇我的。”用“除了”来释,文从字顺。只有第二十二回的表达有些特殊,徐复岭认为是一个非常规表达,就是“论这几间房,倒也不值甚么,除的家阴天下雨,好歇脚打中火”。另外钱曾怡主编《山东方言研究》一书,在第三卷的《清代山东方言词汇》也收释“除的家:除了”。
四
许少峰先生主编的《近代汉语大词典》是目前国内收词最多规模最大的一部近代汉语词典,对近代汉语词语做了比较全面的收集与描述,给近代汉语词汇研究提供了详实的资料,书中收录的《醒》词语很多,但金无足赤,也有一些词语的解释值得商榷。[12]9-13
【打造子】总之,归根结底。
《醒》第六十回:“姑娘已是没了,打造子没的还会活哩?”[13]799
程按:“打造子”是“打了一遭”的意思,不是“总之,归根结底”义。“造子”在《醒世姻缘传》中多见,有“一会,一段时间”的意思,《醒世姻缘传》第三十回:“你明日多睡造子起來,你可在家里歇息一日。”又第五十七回:“他有地没地,我不敢招架他;第二的那是个好人?他的儿有好的么?养活一造子,落出个好来哩?三奶奶,你养活着他罢。”但也有“一遭,一次”的意思。第三十回:“新近晁住从乡里来说了造子,奶奶就轻意的給了他。”第八十一回:“单完道:‘情管刘振白管了这造子事,狄爷合童奶奶没致谢他致谢,所以才挑唆他告状,这事再没走滚。’”“造子”也作“遭”、“遭子”,冯春田在《明清方言俗语词试析》分析词语“一屁脂拉子”时说:“《醒》书表示时间的相关词语,与现代山东方言相当一致,除‘会(儿)’、‘会子’之类外,又有‘遭子’、‘造’及‘造子’……‘遭子’义同‘会子’,‘遭’又写作‘造’,并且也以附加‘子’缀作‘造子’为常见。”[14]39“遭”、“遭子”也有“一遭,一次”的意思,第七十八回:“哥,你说咱府里到这草帽胡同,来回就是十四五里地,那咱还是十来日一遭,五六日一遭,这几日叫我一日一遭,光驴钱使了多少?”第七十八回:“和尚送了一钟茶,素姐给了二钱香钱,出来上轿,说道:‘你可不早说?没甚么好看,也不齐整。亏了是顺路,不然,这不叫我瞎跑这遭子。’”
“打造子”这个词语的前文是素姐气死了婆婆,婆婆娘家的相大妗子将素姐暴打一顿,第二天,相大妗子合相于廷娘子又来奔丧……素姐责备相于廷娘子不制止,相于廷娘子说:“我拉你做甚么?累你气杀俺姑娘的好情哩?”……相于廷娘子道:“那么,他只没敢气着俺姑娘哩。他要欺心,怕他腥么?不打他!嫂子,你别怪我说,你作的业忒大,你该知感俺娘打你几下子给你消灾,要不,天雷必定要劈。”素姐道:“狗!天雷劈杀了几个呀?你见劈的怎么模样?”相于廷娘子道:“你说没有劈的,咱家的尤厨子是怎么来?”素姐说:“你知道他是劈来没?只怕是爷儿们把他打杀了,怕他家要人,只说是雷劈了,也不可知的事哩!”相于廷娘子道:“你休胡说!扎挣着起来替娘陪个礼,我劝着娘万事俱休的。姑娘已是没了,打造子没的还会活哩?”这段话是说“你别胡说……姑姑已经死了,打你一次难道她还会活过来吗?”《汉语大词典》收了“造子”,释为“犹言一会儿”,没有言及“造子”有表示短时量的意义,释义不全,也没有收“打造子”。
《近代汉语大词典》中还有一些词语解释不妥,不再详细辨析,简述如下。如第36页“白拉”,释为“使唤人不给报酬”。《醒》第八十五回:“我同着你大舅不好白拉你的。我虽不是甚么官宦人家的妇女,我心里一象明白的。’”程按:“白拉”是明清山东方言,“白”是“驳斥,抢白”的意思,“拉”是无义后缀。《汉语大词典》就释为“方言。驳斥;抢白。”第383页“待中”的义项二,释为“等待上面审批”。《醒》第五十八回:“沈太守的缺已是薛大哥补了,文书也待中下来,这又另是个飞缺。”程按:“待中”没有“等待审批”的意思。《醒》中用“待中”一词20多次,都是表示“将要”的意思。如第四十八回:“大嫂把小玉兰丫头待中打死了呀,俺娘说不下他来,请薛大爷进去说声哩。”第六十六回:“张大嫂,你还不快着去哩!狄大官娘子待中把张大哥使棒椎打杀呀!我赴水逃命来了!”第八十三回:“这天待中黑呀,舅来了这们一日,你快着撺掇拿酒来吃罢。”《汉语大词典》释为“方言。即将,就要。”第1194页“炉”义项四释为“煮”。《醒》第五十八回:“咱每日吃那炉的螃蟹,乍吃这炒的,怪中吃。”程按:“炉”不是煮,把要吃的东西直接放在锅或勺中烘焙熟,叫做“炉”,如炉芝麻、炉辣椒。北京还有炉肉,“炉的螃蟹”当是直接放在锅壁上用文火烤熟的螃蟹(吃时要蘸以佐料),跟利用水蒸汽的热力做熟的螃蟹不同。”菏泽等地把“焙”称作“炉”,高密也把“用炉子烤熟的包子”叫做“炉包”。《汉语大词典》也解释为“煮”,错误。第2335页“乍生子”释为“新进门的人”。《醒》第七十五回:“媒人一到,童奶奶慨然应允,又说:‘凡有话说,请过狄大爷来,自己当面酌议,从小守大的,同不的乍生子新女婿。’”程按:“乍生子”虽有“子”字,但不是指“人”,实是“陌生”义,“子”是无实在意义的后缀。现代莱阳方言有“乍生子”一词,意为“冷不防,突然”之义。“乍生子”相当于“诧生”,董遵章《元明清白话著作中山东方言例释》收有“诧生”一词,表示“陌生”义。举《海浮山堂词稿·中吕粉蝶儿·李争冬有犯》例:“初来不诧生,尝新不犯重,几乎险把残生送。”黄素秋注解此词为“陌生”,本不误,《汉语大词典》释为“陌生人”也不妥。
我们这几年经眼的对《醒》词语解释不妥的不止以上这些条目,如笔者已发的一些文章也涉及到对《醒》书词语的理解问题,[15]57-62可见《醒》书中词语疑难处不少,值得进行深入的研究。以上所谈,都是个人浅见,不敢自是,还祈同好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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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程志兵.明清白话小说词语研究[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