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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凤祚中西占验会通与历法改革

2011-04-12宋芝业

山东社会科学 2011年6期
关键词:文魁徐光启会通

宋芝业

(内蒙古师范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2)

薛凤祚中西占验会通与历法改革

宋芝业

(内蒙古师范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2)

薛凤祚对明末清初的中西占验进行了会通,人们不免产生疑问:“一代畴人之功首”为什么研究占验迷信?我们不能把原因仅归于科学与迷信那时没有完全分化这一特征,因为几乎与其同时的其他著名科学家徐光启、王锡阐、梅文鼎等人,或坚决或有保留地反对占验。薛凤祚从事占验会通有中西会通发展的阶段性方面的原因,他的占验会通是早期历法改革的拨乱反正,是历法改革占验方面的补充完善,是不同占验态度的协调统筹。他的占验会通只能是学术从传统到现代过渡的一种形态。

薛凤祚;中西占验会通;历法改革

薛凤祚编辑、订、校和著有大量占验作品,仅《历学会通》①[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中直接的占验内容就有:《天步真原·世界部》(576-590),24页;《人命部》上中下卷 (598-668),70页;《选择部》(668-680),12页;《气化迁流卷之七·五运六气》(764-765),2页;《历学会通·中法占验部》共四卷(783-824),41页;《历学会通·中法选择部》共二卷(829-858),29页;《历学会通·中法命理部》(858-866),8页。总计178页。与《历学会通》总页数959相比,所占比例17.5%。此外还有《甲遁真授秘籍》、《乾象类占》等单行本占验著作。另外,“他也很相信星占学,他两次迁坟,第一次将其父薛近洙的墓迁到离家20余华里的淄河岸边,又将自己的墓址确定到离金岭镇十余华里的铁山南麓。据口碑资料,他经常外出为人看风水,这也成为他谋生、交游的重要手段。”②袁兆桐:《薛凤祚研究述略》,载张士友等主编《薛凤祚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马来平等研究者的实地考察也证实了这一点。

后人对这一现象一直迷惑不解。道光时期,钱熙祚在《天步真原跋》中,述及后人对薛凤祚、穆尼阁星占学著作《天步真原》的冷落、当时的主流学术趣味和自己的猜测:“国初仅百余载,而诸家著述均未及此书,岂以其为星命家言,遂弃置不屑观也”,③[波兰]穆尼阁:《天步真原》,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说明当时大多主流学者对占验是很不感兴趣的。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1815-1887)对薛凤祚与穆尼阁合撰《天步真原》感到奇怪:“很难理解这个传教士为什么要将西方二百年前荒诞不经的体系介绍给中国人。”④转引自[比]钟鸣旦:《清初中国的欧洲星占学》,吕晓钰译,《自然科学史研究》第29卷第3期。方豪则认为《天步真原》“不过是游戏之作,以满足中国人的好奇心”。费赖之和Kosibowiez都否认穆尼阁参与了《天步真原》的著述,认为是薛凤祚的作品,前者说:“我认为这是薛凤祚的著述,因为柏应理、卫匡国两位神父,以及中文手稿或其他著作,都未提到为穆尼阁所著。”⑤转引自[比]钟鸣旦:《清初中国的欧洲星占学》,吕晓钰译,《自然科学史研究》第29卷第3期。后者说:“《人命部》有许多错误及不精确处,这与穆尼阁的学识是不相称的……当是薛凤祚所述,反映了中国的星占理论和薛氏的观点,挂在波兰传教士名下不过借用其权威罢了。”⑥转引自[比]钟鸣旦:《清初中国的欧洲星占学》,吕晓钰译,《自然科学史研究》第29卷第3期。当代则有人认为这是薛凤祚的一个不尽人意之处。“诚然,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薛凤祚的研究工作是有缺陷的。他介绍的西法在个别方面有不加选择的倾向,如《历学会通》中的《人命部》就是照搬的西方占星术,是利用星相来附会人命的,充满了封建糟粕。”①袁兆桐:《清初山东科学家薛凤祚》,张士友等主编:《薛凤祚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袁兆桐另一著作《清代历算名家薛凤祚》也沿袭了这一说法。马来平认为薛凤祚“对于‘理’的客观性认识是不彻底的。这突出地表现在他天人感应思想浓厚,对于(中国)占验虽然明确表示有价值的不过百分之一二,但他所肯定的部分,仍然包括了较多的迷信成分。”②马来平:《薛凤祚科学思想管窥》,载张士友等主编《薛凤祚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近来人们逐渐认识到薛凤祚这一做法的历史合理性。刘孝贤指出:“在人类未进入现代科学时代以前,在历史上有影响的国家和民族中,占星术士和炼丹术士几乎曾经都是知识和文化的承载者和传播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通常会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影响。”③刘孝贤:《薛凤祚时代的学术文化背景》,载张士友等主编《薛凤祚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认识到对此探讨的重要性,“薛凤祚身上体现的科学和迷信的双重性是非常值得探讨的。……总之,薛凤祚的星占学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④袁兆桐:《薛凤祚研究述略》,载张士友等主编《薛凤祚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马来平在他的研究团队中专门安排人员研究薛凤祚的占验思想。这些言行说明,在有关薛凤祚的研究中,薛凤祚与当时中国科技界大事历法改革的关系、薛凤祚的科学思想观念等方面还有待深入。本文拟就第一个方面做些探索。

会通中西自明末徐光启等人发端之后,到清初已蔚为大观,成为学术研究,特别是历算领域的主流。薛凤祚会通模式突出的特点表现在其占验思想方面。在这一方面,徐光启态度很鲜明,他瞧不起天文占验,称之为“盲人射的”、“妖妄之术谬言数有神理”、“俗传者余尝戏目为闭关之术,多谬妄弗论”、“小人之事”⑤[明]徐光启:《徐光启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所谓荣方问于陈子者,言天地之数,则千古大愚也”⑥[明]徐光启:《徐光启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梅文鼎于此“一是对占验的批判,二是对选择宜忌的不满”,三是相信葬术(即风水)”。⑦张永堂:《明末清初理学与科学关系再论》,学生书局1994年版。王锡阐对此也有批评:“每见天文家言日月乱行,当有何事应,五星违次当主何庶征,余窃笑之,此皆推步之舛,而即附以征应,则殃庆祯异,唯术师之所为也。”⑧[清]王锡阐:《推步交食序》,载薄树人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典籍通汇〈天文卷(六)〉》(第二分册),河南科技教育出版社。薛凤祚则试图用西方占验思想方法复活中国传统占验,他保存、整理和创作了大量占验资料。薛凤祚的这一独特之处不能仅仅归于他的时代科学与迷信那时没有完全分化这一特征,其背后有深层的原因,比如中西会通发展的阶段性、薛凤祚的经历和超胜理想。虽然没有材料证明薛凤祚直接参与历法改革,但是他密切关注这一活动的进程,他的历算活动与历法改革有不解之缘。1633年,在魏文魁成立东局前后他向魏文魁学习开方法:“算法在予阅四变矣。癸酉(1633年)之冬,予从玉山魏先生得开方之法”⑨[清]薛凤祚:《中法四线引》,《历学会通》,益都薛氏遗书本。。他积极参与中西会通:“今有较正会通之役,复患中法太脱落,而旧法又以六成十不能相入,乃取而通之,自诸书以及八线皆取六数通以十数,然后羲和旧新二法,时宪旧新二法合二为一,或可备此道阶梯矣”,⑩[清]薛凤祚:《中法四线引》,《历学会通》,益都薛氏遗书本。并提出自己的会通原则“镕各方之材质,入吾学之型范”。⑪[清]薛凤祚:《正集》,《历学会通》,清康熙刻本。在会通目标上,薛凤祚试图以基于对数理论的新西法,战胜徐光启、汤若望的今西法。并且认为自己做到了会通归一:“兹以新西法详译叙录,令继此学者有程可式,斯于历学无遗意矣。”⑫[清]薛凤祚:《考验叙》,《历学会通》,清康熙刻本。《历学会通》即其会通主要成果,该著作在汤若望历狱发生期间(1659—1668)出版(1664),暗示了薛凤祚对历法改革的关注;其《正集叙》末讲到:“圣天子钦崇天道,广搜逸遗,当不以愚言为妄议”⑬[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说明他的历学会通是为应征而作;《历学会通》中所选占验著作《贤相通占》采取了丞相对君主的著述口气;朱熹辑、薛凤祚订的《天元玉历》的末尾也是为匡扶国君治理国家的有志之士发出的号召:“士乎!士乎!志欲学匡国佐君之术尤,以览斯书誧斯赋”⑭[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

一、对早期历法改革的不满情绪

地域、阶层、文化程度、生存环境和生活经历都影响人对占验的态度。徐光启摒弃“天文”,排斥魏文魁。薛凤祚则维护魏文魁,欣赏李天经、汤若望和罗雅谷,忽视徐光启。

在督领历局改革历法期间,徐光启排斥天文占候,“臣等考之周礼,则冯相与保章异职,稽之职掌,则天文与历法异科,盖天文占候之宜禁者,惧妄言祸福,惑世诬人也。若历法止于敬授人时,岂律例所禁哉!……但有通晓历法者,具文前来。其言天文者一概不收”①[明]徐光启:《礼部奉旨修改历法开列事宜乞裁疏(162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徐光启对冷守忠的批评也说明了这一点。冷守忠,四川资县人,是一老秀才,1630年应四川御史马如蛟推荐,进书历局,反对用西方历法进行改革,受徐光启驳斥②[清]阮元:《畴人传》(卷三十二),商务印书馆1935年。。徐光启这样批评他:“资县儒学生员冷守忠执有成书……历法一家本于周礼冯相氏‘会天位,辨四时之叙’,于他学无与也,从古用大衍、用乐律,牵合附会,尽属赘疣,今用皇极经世,亦犹二家之意也。此则无关工拙,可置勿论。”③[明]徐光启:《咨礼部转咨都察院文(1629)》,《徐光启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大衍、乐律、《皇极经世》都与占验有不解之缘。双方约定以推算1631年4月15日四川的月食时刻为检验标准,结果冷守中所推误差很大,辩论也随之结束。徐光启的父亲本来“于阴阳、医术、星相、占候、二氏之书,多所统综”,后来受徐光启影响,“晚年悉弃去专事修身事天之学,以惠迪清异为宗。迁化之日夷然处顺语不及私家事。”④[明]徐光启:《先考事略》,《徐光启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薛凤祚则明确强调占验有理可循,表现出为占验恢复名誉的学术立场。

薛凤祚的会通思想与他的学术和人生经历大有关系。薛凤祚20余岁时,曾跟随儒学大师鹿善继和孙奇逢学习传统文化,受到了高水平的儒学教育,对儒家之理应该很有感情。后虽“弃虚就实”,转而学习科学技术,但早年世界观形成时期对“理”的信仰,应该不是轻易可以抛弃的。其早期历算学老师为坚守传统历法的代表人物魏文魁,“凤祚初从魏文魁游,主持旧法。”⑤《四库全书提要》载薛凤祚《天步真原》,中华书局1985年版。当年魏文魁与徐光启大辩论时,魏文魁所代表的传统中法失败了。例如,关于公元430年11月日食,历史记载为“不尽如钩,昼星见”,《授时历》所推算“日食分数”为六分九十六秒,魏文魁认为《授时历》推算结果不对,徐光启解释说公元430年时国都在南京,授时历造于北京,二地纬度差八度,所见“日食分数”自然不同⑥《钦定四库全书》,《子部新法算书》(卷十)。。关于岁实来历问题,魏文魁所答颇可玩味,“处士自云所用岁实不假思索,皆从天得”⑦《与王廷平答客难》,《钦定四库全书》,《子部新法算书》(卷十)。,魏文魁思维方法的传统象数之学来源清晰可见。徐光启希望魏文魁在深入研究后再讨论,魏文魁却勃然大怒,坚持己见、株守旧法,并把问题上升到夷夏大防之高度:指责徐光启所据为“夷外之历学,非中国之有也。”⑧《钦定四库全书》,《子部新法算书》(卷十)。看来,薛凤祚虽然后来“弃中就西”,离开魏文魁而向穆尼阁学习,但是魏文魁的影响却难以摒除,对“理”观念的珍视和关联式思维方式即为明证。另外,他对魏文魁“新中法”推崇有加,称其《历原》、《历测》或以之为理论依据制定的历法虽然不完备,仍不失为新中法:“崇祯初年,巍山人文奎改立新法,气应加六刻,交应加十九刻,以推甲戌日食,亦合天行,其事未竟,然五星终缺纬度,实缺略之大者。”⑨[清]薛凤祚,《考验叙》,《历学会通》,清康熙刻本。薛凤祚就把魏文魁的《历原》编入其“新中法选要”中⑩[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这令人怀疑他去穆尼阁处学习的动机,说明他对魏文魁的失败不服气,从而对徐光启的言行不满意。

在其著作中多次称传教士汤若望、罗雅谷为“二公”,对李天经也赞赏有加:“丙子岁,东省李性参藩伯疏题,罗列款目,今诸段详复,莫不各有至理,其浅者足以防患储备于未然,其大者能开美利之源、返极重之势。遵其道而善用之,则劳可使逸,贫可使富,亦且危可使安,否可转泰。倘亦有所谓斡旋造化者耶,非天学之全能,孰能与于斯。”⑪[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笔者却未见其提及徐光启,反而把熊三拔和徐光启合作翻译的《泰西水法》,只是署名为“耆儒熊三拔撰”⑫[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故意无视徐光启的贡献。对于徐光启“虽失十经,如弃蔽履”、改历人员的选择上,“其言天文者一概不收”等言行,薛凤祚强调“昔人皆以特出之聪明创立一义,当时莫不惊为神奇,待继起者出,而神奇更称陈迹,然皆不能不借为增修之地。则以陈迹为土苴,是后人之忘原背本也。兹《旧中法选要》备载授时、大统,前人遗躅咸在矣,可以存前哲之苦心,可以备后人之探讨。若曰有时宪新法有新中法遂可存之不论也,诚何心哉?”⑬[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对魏文魁的“新中法”被拒抱打不平。对忽视中国传统“文义”的现象非常不满:“治历者欲以张往察来、以今验古,即同戴此天,推求尚自不易,况南北东西种种不同,明于今者未必不朦于古,而谓有西历,遂将中国文义一概弃置,未为通论。”⑭[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在对第谷理论的态度上,虽然认为其已经过时,还是将其收入自己的著作,目的只是表明自己不“阿私”:“精于此道者首推第谷。其法备于今西法,新西法又因壁宿一星离黄经四度者为王,各星皆距此日行,而且与黄赤经纬之外,有斜升斜降、出入地平等法更为幽渺。予未之及,而犹存第谷之法,窃以为不没人善,亦以见予于诸法去取,非有所阿私于其间也。”⑮[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

把徐光启摒弃的天文占验资料又收集整理起来、把徐光启排除的内容也整理起来,并且给予较高的评价,这一做法说明以薛凤祚为代表的传统学者对历法改革中专用西法有拨乱反正的倾向。这一做法有一定道理,由于中国传统科技著作散失等原因,徐光启等早期会通者在中西学术优劣的评价上有崇西现象。

二、历法改革的必要步骤

马来平先生曾经揭示过薛凤祚的两次人生转向:“一次是青年时代由师从鹿善继和孙奇逢转向师从魏文魁,这是从儒家理学转向自然科学;二是中年时代毅然投奔穆尼阁,从学习中国传统科学转向学习先进的西方自然科学。”①马来平:《薛凤祚科学思想管窥》,载张士友等主编《薛凤祚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如果说,薛凤祚的两次人生转向是明末清初中国学术主流发展趋势的一个缩影的话,那么,他的中西术数会通的思想则是中西会通实践的新要求。《崇祯历书》解决了历法的授时问题,却使沿袭已久的占验习俗发生了断裂,康熙十九年正月,钦天监再次奏请全面颁行汤若望《七政历》,康熙征求大学士李卫的意见,李卫说:“颁行亦无益,星家所用皆与此不同。”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标点整理《康熙起居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由于文化的整体性,历法的授时方面会通后,占验方面的会通势在必行,薛凤祚的占验会通正是顺应了这一时代潮流。

在薛凤祚之前就有人认识到了这一问题。到李天经主持历局,会通的局面就扩大了,被徐光启瞧不起的天文数术也参加进来了,而李天经曾编制并拟颁行以《崇祯历书》为基础的历法——《甲申经新历》和《甲申纬新历》各一册,并翻译了西方占星学著作《天文实用》一卷,与中国当时的数术相会通,以减少中西之间的摩擦和冲突③吴文俊主编:《中国数学史大系》(第七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这说明李天经已抵抗不住传统势力的进攻,做出不得已的妥协之策。汤若望也曾有著作《象数论》存世,顺治七年,汤若望奉命编修《时宪历》时,关于传统方位、神煞、用事等内容,只好请不奉教的钦天监监员到历局协助编写④[德]汤若望:《奏疏》,《新法算书》。,当时历居官生几乎全部奉教,不愿再做阴阳选择之事。当时历法铺注仍用中国传统方法:“西法皆关推算之事,而该监铺注尚仍旧例,非西洋《天文实用》之铺注也”⑤[德]汤若望:《新历晓惑》,《新法算书》。。南怀仁领导的钦天监所上题本中,不乏西方星占术所用天宫图,但南怀仁仅用之推算节气的气候收成等,不用于推算人命运,天宫图中的黄道十二宫坐标也改成了中国传统的十二次。南怀仁按西方占法作出占辞后,均附加中国传统占辞,但篇幅远较西方占辞为少。黄一农先生认为,南怀仁这样做是为了“避人口实”⑥参见黄一农:《社会天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于康熙八年(1669)起,南怀仁将西方教会认可的西方星占术——《天文实用》接续翻译完成并正式用于中国社会。用于预推每年于春、夏、秋、冬四正节及四立节,以及交食等日的天象,主要项目如下:“各季所主天气、人物之变动效验,如空气冷热、干湿、阴云、风雨、霜雪等项有验与否,下土有旱涝,五谷百果有收成与否,人身之血气调和、不调和,疾病多寡,用药治理以何日顺天、何日不顺天”⑦[比]南怀仁:《预推纪验》,罗马耶稣会档案馆,编号ARSI Jap.Sin.貮45a,1页,转引自黄一农:《社会天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黄一农先生认为,南怀仁在《预推纪验》一书中所列,钦天监于康熙八年至十九年之“观候而有验者”——预推气候变化有验之事,均属附会⑧参见黄一农:《社会天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自立夏至夏至,土星为天象之主,立夏、小满二节,土星、太阳及金、水二星久在相会之限,主空际多濛气,阴云,天气仍凉。立夏初旬,土、火二星在夏至左右两宫相近,主人身气血不活,多痨病、吐血,遍体疼痛之疾,于五月初二、初三、初四、初九、初十、十一日调理服药,方合于天象……”。⑨[比]南怀仁等钦天监监官于康熙十六年四月初四日所上题本,北京第一档案馆,转引自黄一农《社会天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这说明,清初钦天监中的耶稣会士,在天主教文化和中国文化的深层接触中,会通中西的星占数术势在必行。这样薛凤祚对中西占验的会通就可以理解了。另一方面他对《崇祯历书》基础上的占验会通并不满意。薛凤祚认为《时宪历》的时、日、吉、凶方面因仍旧法是不合理的:“时宪颁行已久,时日吉凶仍取授时,此等义理皆本之太岁,诸杀禄存诸神煞等说,与西法凌犯等项何尝相涉,学者最忌自欺,此不能信之心也。”⑩[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如此看来,第谷理论方法已过时,前人会通不彻底,没有会通占验方面。解决办法就是引进更先进的占验思想和方法,《天步真原》也就应运而生了。这样看来,薛凤祚是继承了徐光启的事业,但事情又没有这么简单,我们知道,徐光启对天文占验是持否定态度的。这样,薛凤祚的会通是比较复杂的。与徐光启相比有所进步,又有所退步,进步在天文学理论的方法上有改进,退步在使占验理论延续了生命。

薛凤祚之后,杨作枚也做过数术的中西会通。光绪时的温葆深说:“无锡杨学山,刻七论备载图式”、“杨学山氏著《七论》成卷,专言西儒命术,至详尽”①吴文俊主编:《中国数学史大系》(第七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历史告诉我们,这些努力没有取得太大成效。

三、协调历法改革中不同占验态度的必然要求

薛凤祚的占验思想、历法改革与耶稣会传教政策关系也很大,占验思想是数学会通的一部分,数学会通的西方参与者是耶稣会士,他们大多遵守耶稣会政策。1493年后,在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授权下,葡萄牙享有东南亚教团的派遣权,从里士本出发到澳门;1622年教廷成立传信部,试图通过“宗座代牧制”来加强中央控制,回避或取代保教权,成立了东京、交趾、南京三个代牧区;1670年教廷又重申保教权;1680年教皇英诺森十一世取消传信部,将“宗座代牧权”收归己有,并进一步加强“宗座代牧”的权威。其实,1615年利玛窦规矩就已经拐了一个弯,利玛窦本人也认为到了传播教义的“收获季节”,否则他不会同意让龙华民接任他的领导职务,龙华民1615年向总部报告要改规矩,日本和中国的总会长瓦伦丁·卡尔瓦罗就给澳门下达训令,由阳玛诺在南京传达,推翻利玛窦规矩,不准再讲授数学等科学科目,结果发生了南京教案。汤若望教案前由于多明我会和方济各会的到来,耶稣会内部也有改规矩的呼声,与其他原因一起,导致了汤若望教案发生。教案后传教士们都还是改回利玛窦规矩,曾反对南怀仁的利类思、安文思等人,后来也都变得拥护南怀仁。

与耶稣会传教政策相适应,教会方面和传教士对数术的态度也并不完全一致。西方基督教观念认为,上帝全知全能,其他的生存者都达不到这一点,连魔鬼也不能探知上帝的心意,对星占数术总体上是否定的,当然也没有完全禁绝。利玛窦时期对之基本是完全禁止,称中国祭天、祭祖和占验为迷信。南怀仁时期略有放松,教会基本认同《神学星占》的观点。“耶稣会士神学家达乃尔于1615年发表《星占神学》一文,将星占预言分成四类:一、有关人类自由意志的转移的事故或行动,如政治人物将遭刺杀;二、有关人类自由意志无法转移的事故或行动,如天气阴晴和庄稼丰歉;三、预言人类可直接受到星辰运动影响行动的时间,如放血疗法的最佳时间,和庄稼种收的最佳时间;四、预推七政运行天象。第四类教会允许,第一类绝对反对,二三类虽可接受但人类对相关知识尚未完全掌握,所以未可深信。”②方豪:《天主教人物传》,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值得注意《人命部》没有使用托勒密(《四书》)第二书的任何内容。第二书论述了政治和经济方面的星占学,预测地区或国家的重大事件,诸如战争、瘟疫、饥荒、地震、飓风、干旱,以及种种气候变异。《世界部》节选了相关条目。换言之,《人命部》专门介绍个人生辰星占学”③转引自[比利时]钟鸣旦:《清初中国的欧洲星占学》,吕晓钰译,《自然科学史研究》,第29卷第3期。这与耶稣会当时关于星占学的政策是相符合的。另外,他们可能受到教会在顺治十六年对在华传教士发布的一项训令的鼓舞:“只要不是显然有违宗教和善良道德,千万不可使人们改变自己的礼仪习惯与风俗……不要输入国家,但要输入信仰。任何民族的利益与习惯,只要不是邪恶的,不仅不应排斥,且要予以保存……不值得赞扬的,你无须像阿谀奉媚者一般予以阿谀,只宜小心谨慎,不予置评,绝不可毫无体谅地随便予以谴责。你若碰到丑风陋习,可以对以耸肩和缄默,而不必用语言表示不满,但人们若有接受真理的心意,便应该把握时机,慢慢扫除这些恶习……”④约瑟夫·珍妮:《中国教理讲授史》,田永正译,天主教华明书局1976年版。。

来到中国后,耶稣会士大多沿袭会规要求,利玛窦基本完全否定占验,汤若望、南怀仁时期略有放松。传教士之间、传教士与中国占验人士(如钦天监选择科人员和民间术士)就占验问题充满了矛盾。汤若望对其所必须从事的占候和选择之事,内心一直忐忑不安,同会教士也不停地指责他,如自顺治五、六年起,以安文思为首的传教士发表了一连串文章,抨击汤若望,“称其所编制的历书中含有不合教义的迷信内容”⑤[德]魏特:《汤若望传》,杨丙辰译,台湾商务印书馆1949年版。。汤若望一方面曾在南怀仁的帮助下对汤所编《民历铺注解惑》中的铺注内容进行解释:“择日是人们从长期积累的经验中总结出的约定成俗的举动,不是纯粹的迷信”⑥黄一农:《社会天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在这种矛盾中,他想到使用西方耶稣会允许的星占术:“历之可贵者,上合天行,下应人事也。苟徒矜推测密合之美名,而遗置裨益民用之实学,聊将一切宜忌仍依旧历铺注,终非臣心之所安……若目前紧要之事,谨约举条议二款,伏乞圣鉴施行。计开:一、考七政之性情,原与人事各有所宜,不明此理,则一切水旱、灾荒无从预修救备之术,而兵、农、医、贾总属乖违。臣西洋是以有《天文实用》一书,已经篡译首卷(李天经领衔时),未暇讲求,合无恭请敕下臣局,陆续篡成,嗣后依实用新法铺注,庶国计民生大有裨益矣……”①[德]汤若望:《奏疏》,《新法算书》。,但并未准奏(由前文可知,后来他们还是翻译了这一作品并用之于选择实践中)。南怀仁承认风雨旱涝等事均与天象“因性相连”,但是因为人类对这方面知识的掌握很欠缺,所以“尚不能推知其十分之一”。当然他认为中国占星术所谓“甲子有雨,乙丑日有风”等等,是“无知者之占也”。他还认为数术选择家盗用天文数学的术语,但不懂历法历理:“皆偷历日之高明,以混不知者之眼目,以便行其诳术也”②[比]南怀仁:《妄择辩》,罗马耶稣会档案馆,编号ARSI Jap.Sin.貮45D,6-7页,转引自黄一农《社会天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作为中国钦天监掌印官(相当于今天国家天文台台长)的南怀仁的批评,其影响力是可想而知的,民间内算在这一环境下的生存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中国的占验家肯定心存不满。

这些矛盾也需要协调,薛凤祚就试图充当协调员的角色。在中西法斗争的焦点问题上薛凤祚则表现出折中调和的态度。在节气划定上,他坚持将中国平气法改为西方定气法:“旧法气策为岁周二十四分之一,然太阳之行有盈有缩,不得平分,如以平数定春秋分,则春分后天二日,秋分先天二日矣,悉皆改定。”③[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在紫气问题上,他也坚持将其删除:“旧谓紫气生于闰余,又谓紫气为木之余气,今细考诸曜此种行度无从而得,无象可明,欲推算无数可定,欲论述又无理可据。辗转商求则知作者为妄增,后来为附会,鄙俚不经无庸置辩。”④[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这都与中法的坚持者相一致。他也批判和摒弃了中法中的太岁神煞等观念:“时宪颁行已久,时日吉凶仍取授时,此等义理皆本之太岁,诸杀禄存诸神煞等说,与西法凌犯等项何尝相涉,学者最忌自欺,此不能信之心也。”⑤[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薛凤祚的分野观念也发生了变化或变形。薛凤祚认同西方的地圆说:“日月地心在一线为正会”,⑥[清]薛凤祚:《天步真原》,中华书局1985年版。“大西东来应加一日”⑦[清]薛凤祚:《天步真原》,中华书局1985年版。。这是他对中西天地结构的会通,具体来说,是抛弃了中国天圆地方这一传统观念。这样,传统分野观念就必须调整,“分野,古今各不足取准。又有疑中土封域不能遍海与大地者,不知天官分野,原以山海风气阴阳燥热论,非以一隅之东西南北论也。”⑧[清]薛凤祚:《中占叙》,《历学会通》,清康熙刻本。可以看出,在分野问题上,薛凤祚也是倾向于西方理论的,即委婉地否认了中国传统天地对应的分野标准,而认同有浓厚西方意味的“山海风气阴阳燥热”这一标准。

而在参、觜二宿顺序和罗、计二余界定上,薛凤祚做出了明显的妥协。在参觜先后顺序上,在观测事实面前他承认西法为正法:“黄道变易,实测觜居参后,此正法也。”⑨[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但由于中法“七宿”与“七政”相配,二者相互感应,也是重要义理,故稍作修改后仍然坚持旧法:“中法原以七宿分属七政,觜火参水,犹之卮火萁水、室火壁水、翼火轸水,非无义理者比,今宜仍用古法而参距移西第二星。”⑩[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在罗计问题上,他认为中西都有道理,居然二者都要保留:“天首为罗,天尾为计,皆交道,非有星形。今中法与西法相反,盖中以丑为星纪,万法所从起;西以未为天顶,居最高故耳。各有其义,二法惟命理用之。中法计为壬年元禄、罗为辰年元禄,西法则罗在命甚强、计在命甚弱。各从原名,亦各从原义,不可易也。”⑪[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在与万物形成有关的西方水、火、土、气和中方金、木、水、火、土二者的选择上,他态度暧昧,坚持一切由气形成:“天地中一气充塞,偏满无间。以水言之,有为气之所生者焉,有为气之所升者焉。”⑫[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气与火同类,《内经》云:气有余即是火。”⑬[清]薛凤祚:《历学会通》,《山东文献集成》(第二辑),山东大学出版社。我们认为这样做在理论上固然可行,在历法编制和占验推算的实践中可能会带来混乱,有会而不通之嫌。

四、简评: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形态

在西方近代科学面前,薛凤祚试图以之复兴传统占验的想法有其合理性,但是因为科学与占验两种观念深处有不可避免的对立和冲突,薛凤祚的理想是难于实现的,他的努力只能是学术从传统到现代过渡的一种形态。

K23

A

1003-4145[2011]06-0038-06

2011-03-02

宋芝业,哲学博士,内蒙古师范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数学思想史、科学技术哲学。

本文为内蒙古师范大学科研基金项目“徐光启与薛凤祚中西数学会通模式比较研究(RWYB1021)”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陆影luyinga12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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