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化经济学技术-制度二分法的理论演进
2011-04-12王立宏
王立宏
(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辽宁大连 116025)
演化经济学技术-制度二分法的理论演进
王立宏
(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辽宁大连 116025)
演化经济学是一门借鉴生物学方法研究社会经济现象和经济行为演变规律的科学,尽管演化经济学存在着不同的分支和研究方法,但它们都把技术进步与制度变迁作为研究的主题,即坚持技术-制度的二分法。早期的演化经济学也称为制度主义,其代表人物凡勃伦提出了经济行为模式的技术-制度或工具-仪式的二分法,该方法被艾尔斯进一步的发展和推广并被称之为凡勃伦-艾尔斯传统。新制度主义的代表人物福斯特等人继承和发展了技术-制度的二分法,并且对现代演化经济学的建立起到了重要影响,现代演化经济学进一步发扬了新制度主义的思想,提出了技术与制度共同演化的观点,这一观点对建立现代国家创新体系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演化经济学;技术与制度;二分法
一、引言
演化经济学是一门借鉴生物学方法研究经济现象和经济行为演变规律的科学,其研究主题是技术进步和制度创新,其中技术进步是社会经济现象发展变化的根本力量,社会经济制度的变化要适应技术的变化,制度变化影响到技术变化的方向和动力,技术和制度是互为影响的。演化经济学的先驱凡勃伦,他采用进化论的原理分析社会经济现象,坚持用生物学的类比来研究资本主义经济、技术和制度变迁的原理,对新古典范式的经济学进行了彻底的修正,构建了新的经济学体系。凡勃伦对经济学的最大的贡献是首次提出了经济行为模式的技术-制度或工具与仪式的两分法,其后的演化经济学者坚持采用技术-制度的两分法来分析社会经济问题。凡勃伦和他的后继者康芒斯这一制度主义学派将他们的理论研究称为“演化经济学”,他们经常将“制度的”和“演化的”作为事实上的同义语使用。①Veblen,T.B.(1898),“Why is Economics not an Evolutionary Science?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2,p373-376.
遵循这一传统的美国制度主义者于1965年创建了“演化经济学学会”,这标志着演化经济学这一学派的正式创立。首届演化经济学会的主席艾尔斯继承和发扬了凡勃伦的技术-制度两分法,并且对后来的新制度主义的代表人物福斯特、图尔、布什等人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现代演化经济学思想形成的标志是纳尔森和温特的经典著作《经济变迁的演化原理》,在这本书中,纳尔森和温特吸收了演化经济学的传统理论,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技术与制度共同演进的原理,进一步完善了技术-制度二分法。
20世纪90年代以来,演化经济学理论在有关技术创新与制度变迁的研究领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通过建立经济演化模型,形成了从微观到宏观的技术创新和社会规则、社会制度的演化理论。近年来演化经济学理论已经成为分析和描述复杂经济现象的重要方法,并且得到了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的承认,尤其是对技术变迁和制度变迁的研究二分法已经成为各种制度流派共同研究的问题。
二、早期制度主义的技术-制度二分法——凡勃伦-艾尔斯传统
凡勃伦认为,制度是一个整体的范畴,它是社会流行的思想和行为习惯,它不是个体选择的结果,而是历史演化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个体是无法选择制度的,现在的个体必须服从过去整体的制度制约。在他看来,经济制度是人类利用自然环境以满足自己物质需求所形成的社会习惯,而一切习惯又来自于人类的本能,本能确立了人类行为最终的目的,并决定了人类为达到这一目的而做的种种努力。人类的思想和习惯是逐渐形成的,因而制度也是一个历史演化的过程,但制度的本质是不变的,改变的只是制度的形式,社会经济的发展是演进的,而非突变。制度既然是一种思维习惯,就必然来自过去的事实,因此制度是历史积累的产物,要理解现在制度的功能,就必须从历史中去寻找它的起源和形成过程。凡勃伦的重点并不在于描述制度机制和功效,而是要研究现存的制度形成史,这有助于理解制度在当前所起的作用和这些作用的表现方式。制度“是以往过程的产物,与过去的环境相适应,因此同现在的要素决不会完全一致”。因此,无论制度如何变化,它总是滞后于现实的要求。而且,“人们对于现有的思想习惯,除非是由于环境的压迫而不得不改变,一般总是想要无限期地坚持下去。因此遗留下来的这些制度,这些思想习惯、精神面貌、观点、特征以及其他等等,其本身就是一个保守因素”。①Veblen,T.B.(1899):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New York:AugustusM.Kelly,p89-93.这样,制度的性质就是它永远滞后于社会的发展,永远是社会进步的阻力。由于凡勃伦将社会进步的动力视为技术革新,所以阻力主要表现为对技术革新的阻碍,社会进步也就是通过技术革新不断突破制度阻力的过程,技术在性质上是“工具性的”,制度在形势上是“仪式的”,工具-仪式、技术-制度二分法就是凡勃伦制度变迁理论的最大特点。凡勃伦认为,制度变迁就是技术的推动力量和利益集团抵制的结果,一种特定的思维习惯或制度中既得利益集团是最保守的因素,随着时代的变化,利益集团表现为不同的形式:野蛮阶段的利益集团是王公贵族、武士和僧侣、教士;手工业时代的利益集团是商人;现代工业社会的利益集团是“缺位所有者”。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从事不生产的“金钱的”职业,执行着仪式的职能,维护和强化现存制度。与之相对,除“未开化时期”之外,人类社会的每个阶段都有一个受制度约束最大的群体,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从事“工业的”职业,执行工具性的职能,劳作本能在他们身上表现得最明显。制度变迁就是当环境发生了变化,人们通过新的技术成果克服过去环境下产生的思想和行为习惯,制度调整的重点就是劳作本能表现得最明显、受现存制度的约束最大的那个从事“工业的”、工具性的职业的集团。这样,与技术-制度,或工具-仪式二分法相对应,制度变迁过程就是“工业的”和“商业的”或“金钱的”两个职业各自构成的利益集团的对抗的过程,但这种对抗并不会表现为激烈的阶级斗争,因为思想和行为习惯的改变是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通过革命式的变革迅速地改变。制度变迁是一个适应环境改变的过程,制度变迁“好”与“坏”的衡量标准是“生活的便利程度”,也就是延续和改善人类的生命过程。只要提高了整体的生活便利程度,就是进步的制度变迁。但是,制度变迁并非总是进步的,现存制度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这也是一种制度变迁,其结果可能是离进步的制度变迁方向越来越远。制度经济学家卢瑟福认为,凡勃伦的制度变迁理论包含了制度的自我强化的排他性机制这样一个内生发展过程,即现有制度会被既得利益者刻意地修饰,使其越发完美,最后,惯例、习俗等逐渐以法律和宪法的形式表现出来。结果就是经济的技术因素被保守的仪式因素所封闭,而且这种封闭的程度越来越大,技术进步就越慢,但制度的自我强化机制并不意味着制度变迁就不可能发生。制度变迁的动力在于外来文化这一力量,即通过吸收外来文化和制度中的进步因素,来抵消现存制度的自我强化机制,因为外来文化并不受现存思维习惯的过度约束,它可以与现存制度中的工具性元素相结合,共同推动制度变迁。
康芒斯的方法也是历史的和进化的方法。他继承了凡勃伦的传统,合理价值:制度变迁要有一个方向,由于个人行动受到集体行动的控制,个人在行动中不断重复的就是由支配性的业务规则所控制或者允许的惯例,这些惯例逐渐变成了习惯,从而演变成习俗,也就渐渐地被认为是“自然的”。结果,人们在与习俗相一致的行为中逐渐体会到的是“自愿”,这种自愿以“自然选择”的方式表达出来。与此相类似,尤其是能够加强个人利益的习俗将被个人理解为“正确的”和“公正的”。②康芒斯:《制度经济学》(下),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344-348页。当技术革新或者其他的原因使得新的利益冲突产生,而现有的业务规则又解决不了这种冲突的时候,交易双方就会根据各自的习俗采取相应的行动。如果交易一方能够将自己所遵从的习俗的控制范围扩大,也就是用这种习俗来解决冲突的话,他就能够在冲突的解决中占有有利的地位。在交易中,谁能够做到扩大自己遵从的习俗的范围,谁能够在冲突的解决中占据有利的地位,就取决于权利的对比。由于习俗是“在类似的环境中类似的阶级的习惯性的交易”,权力的对比也就是阶级地位和力量的对比。
技术-制度两分法的承前启后的人物是艾尔斯,在他的技术与制度的二分法中,制度与仪式是没有差别的。在他看来,制度是以仪式特征为主导社会行为的一部分,从仪式行为模式的特征看,仪式是遗传的,是过去经验的产物,是保守的。与仪式相反,技术行为是“所有使用工具的人类活动”,技术过程是技能与工具不可分离地进行运用的过程,所有的技术都是进步的。在艾尔斯看来,“技术”与“工具”没有差别,技术在经济生活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思维方式被艾尔斯称为“工具主义”,他把工具与技术作为同义词来使用。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仪式行为体系是反技术行为的,技术的特征是发展的,而仪式功能的特征是静态的,抵触并约束变革的”,二者构成了一对相抗衡的力量,由于它们是社会过程的本质特征,因此社会和经济过程就始终处于冲突之中。在这个过程中,艾尔斯相信技术进步能克服制度的阻力,最终实现制度调整,技术也就是实现制度调整的最关键的力量。技术行为对仪式行为的克服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这一方面是因为制度或仪式行为永远在不断地形成,而它又永远是过去经验的产物,永远滞后于技术进步,因此技术要持续地克服制度的阻力。另一方面,技术进步也具有持续性特征,艾尔斯所阐述的技术连续性是与生命连续性相联系的,生命过程就是一个实践与认知的过程,这是一个连续的、积累的和发展的过程,这一过程的基础是工具的使用。“文明的连续性就是工具的连续性”,而文明的连续性当然也就是生命的连续性。之所以具有连续性,是因为它是客观存在,技艺和知识不会因为个人的死亡而消失,它们根植于文化中。知识和技艺又因为人类维持生命过程的需要而不断积累,因此技术必然具有连续性。这样,要保证和促进人类生命过程或文明的连续性,就必须保证与促进工具或技术的连续性。
艾尔斯工具价值理论的提出,标志着制度变迁理论中的凡勃伦——艾尔斯传统的形成。艾尔斯对制度学派的贡献是将技术过程视为实用主义的,实用主义方法使制度主义者自然地将经济视为一个进化过程,在其中,技术过程起到了支配性的作用,技术过程使经济朝向一个理性的,以科学为基本价值的丰裕世界。这种思维方式,尤其是对技术过程的强调,使得艾尔斯和其他的制度主义者将经济学看做一种服务于人类的功能性科学。艾尔斯坚持凡勃伦的基本思想,同时又将这一思想加以扩展和完善,使坚持凡勃伦传统的制度主义思维方式基本定型,从而制度主义中的凡勃伦传统得以形成,这一传统就是采用进化的、实用主义的方法,坚持技术-制度的二分法和工具或社会价值理论。
三、新制度主义的技术-制度二分法
新制度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福斯特、图尔和布什对制度主义的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们继承并发展了凡勃伦和艾尔斯的技术-制度二分法的传统,其中福斯特的理论对布什和图尔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福斯特的理论体系首先明确了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活动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收入的生产和分配过程,它包括两个经济范畴,一个是经济的职能范畴(技术范畴),另一个是经济的结构范畴(制度范畴),职能范畴存在于人类的活动中,并且保证着人类的生活及其经验的延续,因此它是持续的、发展的;而制度范畴则是来自于过去的习惯,是非连续的,多变的。首先,福斯特把制度定义为社会性规定的相关行为之模式,这种相关的行为模式是通过作为判断标准的制度价值而相互联系的。根据福斯特的看法,所有的制度都展示了两种评价方式:工具性的和礼仪性的。工具性评价根植于共同体的工具或技能的联系中,它是共同体生存所依赖的评价方式,通过这种评价方式,嵌入到共同体技术过程中的因果关系是以它们的人类后果来评价的。在福斯特看来,技术不是物的集成,它是一种行为模式,是一种工具性的评价过程。而礼仪性的评价寓于共同体的神话和礼仪中,并通过共同体的文化典籍、共同的信念使礼仪性的评价合法化、权威化。由于礼仪价值的权威化,使得这种评价方法所产生的判断标准就成为了绝对的标准,是毋庸质疑的。对于礼仪价值上有正当理由的价值,检验的标准是“礼仪的充足性”,也就是在评价这些礼仪价值时,是根据它们与已被接受的传统学说和实践相一致。工具性评价和礼仪性评价这两种复杂评价方式在现存的社会制度结构中都是缠绕在一起的,二者不是孤立存在的。因此,福斯特抛弃了艾尔斯绝对地割裂技术与制度的观点,后来的新制度主义之所以更透彻地解释制度与技术的关系,提出更合理、更有逻辑的制度变迁理论都与福斯特有关。其次,福斯特提出的相互依赖原理为制度的调整提供了一个根本性的原则。相互依赖原理认为,制度变迁需要个人改变惯常的行为模式,但为了成功地做到这些,个人必须能够认识到其他行为模式与他们试图改变的行为之间的相互依赖性。个人能够认识到社会的相互依赖,并能够在现实中按照这种认识采取行动。由于制度被定义为相关行为的模式,而人类又具有协调与其他人活动的理性能力,通过联合生活的技能的应用,行为的相关才导致了共同体生活过程的连续性。社会组织的相互依赖既包括人们之间的竞争,也包括合作,即包括不确定性,也包括均衡,共同体制度之间相互依赖的网络成为人类关系连续性的根源,成为复杂的世界,从中产生了社会变化的动力。共同体生活过程的连续性是制度变迁如何影响共同体的一个关键性决定因素,一种制度的变化可能对其他制度有直接的或间接的影响,这取决于在共同体的制度框架中,每种制度的行为模式相互关联的方式。人类社会就是一种相互关联的制度安排的社会组织。正因为福斯特对凡勃伦-艾尔斯传统的坚持和发展,这一传统也被称为凡勃伦-艾尔斯福斯特传统。
福斯特之后,坚持凡勃伦-艾尔斯传统的制度主义者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图尔,图尔对新制度主义的最大贡献是从凡勃伦、艾尔斯和福斯特那里继承下来,并加以完善和创新的社会价值理论。图尔遵循福斯特的观点,把经济过程视为“实际收入”的生产和分配,只不过图尔强调经济过程中的实际收入就是产品和服务。人们行使提供实际收入这一职能的有效性取决于他们发展和运用可靠性知识的能力,可靠性知识来源于人类的实践过程,知识的积累是通过工具与思想的结合实现的。这种可靠性的知识就是技术,因此经济学的核心就是关注可靠性知识在生产过程中的运用,也就是关于“一个人类社会是怎样以及应该怎样在制度上组织起来,以使经济过程有效运行”的可靠知识,归根到底,经济学要研究的是经济过程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们在经济过程中所履行的职能是由制度来组织的。制度就是“在组织化地实现某些特定目的人类群体中,被广泛接受的关于人们相互行为和态度的规定性或禁止性模式。制度是在实现某些目标或目的时,在塑造和模仿人的行为及态度中发挥作用的规则、符号、法律和习惯方式。”①Tool,Marc R,(1986),Essays in SocialValue Theory:A Neoinstitutionalist Contribution,Armonk,NY:Sharpe p45-56.图尔这一制度定义的最大特征是强调了制度的强制性,他认为制度是由习惯所组成的,但并不是由习惯所决定。制度调整方向完全取决于是否能实现社会价值,图尔的技术与制度二分法的主要贡献体现在:首先,与艾尔斯不同,图尔把人们在工具使用的过程中获得的可靠的知识而不是技术作为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图尔从可靠知识与技术的连续性中确立了人在社会进步中的主体地位,技术只不过是可靠知识的体现,同时图尔也否定了工具的进步性本质这一命题,技术进步只能取决于人从实践过程中获得的可靠知识的积累,但技术不能独立于实践过程。这种阐述不仅坚持了艾尔斯确立的制度主义哲学基础——工具主义,又体现了较为严密的逻辑性,另一方面,图尔理论强调了人的因素的继承性,但比凡勃伦的理论更有说服力。凡勃伦将进步的动因归结为本能,将可靠知识的积累视为“随意的好奇心”的结果,而图尔则强调工具性的考察,而且这种考察不是随意性的,而是为解决问题而进行的有目的性的,这就突出了人类在社会进步中的主动性。其次,在对待制度与技术的关系上,图尔避免了艾尔斯理论中的矛盾。技术-制度二分法在艾尔斯那里表现为制度与技术之间的割裂,使得这一理论的解释力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图尔克服了对技术与制度的割裂这一缺陷,但他又没有完全因袭福斯特的观点。图尔从制度起源上明确了制度本质上具有工具职能,同时又坚持凡勃伦的制度是习惯组成的理论,这样就在技术与制度二分法的基础上明确了制度本身的双重职能。图尔的这种处理使得制度主义的方法可以解释制度在很多情况下对社会进步的促进。而且,图尔强调制度的强制性,认为制度是一种规定模式或禁止模式,是由人类有意识制造出来的。结合歧视职能,这就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制度会具有固有的保守性和歧视性,并且为后来对利益集团问题的分析打下了基础。第三,图尔对福斯特的制度调整理论的补充使之形成了完整的社会价值理论。福斯特提出的制度调整的衡量标准是工具效率,但没有对这一标准的内涵和细节作更多的说明,图尔将这一标准与价值理论相结合,把它扩充为社会价值原则。这一工作不仅突出了制度主义对价值的强调,同时也为制度调整提供了一个可行的、具体的标准。在这一标准中,图尔将人类生命的连续性作为准绳,这是对艾尔斯价值原则的明确。
新制度主义的另一个代表人物就是布什,他继承了福斯特的制度理论,认为制度是相互关联的行为模式的一系列社会规定,行为的相互性是由社会价值结构来规定的,因此行为模式必然要反映响应的价值标准,要分析相互行为中出现的问题,就要对价值结构及其变化进行考察,因此制度变迁也就是一个制度在价值及结构上的变化,这个价值体系是由工具价值与仪式价值构成的。布什将技术视为可靠知识的具体化,但技术并不仅仅表现为器具和机械,技术是一个过程,它在本质上是动态的。所有技术革新都包含了行为的改变,某种行为的改变又给相关行为带来新的问题,这些相关问题的出现要依赖制度的变迁来解决。技术革新最终要归结到可靠知识的变化,布什将社会一定时期内已获得的可靠知识称为“知识储备”,这些知识储备是通过工具正当行为模式进行解决问题的。但是,由于在仪式价值结构中存在着仪式支配,因此只有那些能与仪式价值结构相一致的知识才能被运用到问题解决过程中,即“共同体所允许的工具行为要求与仪式适当标准相一致”。布什分析的工具行为与仪式行为的相适应主要体现在制度变迁过程的两个阶段上:第一阶段是仪式锁闭,社会变迁和制度变迁是由工具正当行为模式来推动的,而工具正当行为的基础又是知识储备。但是知识储备的扩大并不总是能引起制度变迁,这是因为存在着“仪式闭锁”现象,所谓“仪式锁闭”,是“只有在不扰乱已深入共同体价值结构的现存仪式支配程度的情况下,新知识才能成功地结合到制度结构中去,并只有在这样范围内新知识才能取得仪式上的适当性”。也就是说,只有在不改变现存的仪式支配的情况下,现存制度中的既得利益者才会允许运用新知识。在这里,被强加的工具正当行为模式就会被新的仪式正当行为模式所抵消。在仪式锁闭的情况下,共同体所追求的是能维护现有的价值结构的制度。第二个阶段是进步的制度变迁。在第一阶段,尽管可靠知识的增加被仪式所“锁闭”,但它毕竟在增加,在不断结合到现存的制度结构中,它们所带来的工具效率标准也不断为共同体所理解。最后,工具判断标准替代了行为模式的仪式判断标准,这种替代是最初的技术革新所不能预料的,①Bush,PaulDale(1987),“The Theory of Institutional Change”,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21(3),September,p1075.“进步的”制度变迁由此而发生。进步的制度变迁与可靠知识的增长是一个反馈关系,一方面社会的仪式支配指数降低,技术革新更容易被吸收、更容易扩散;另一方面,这个过程又加速了可靠知识的增长。这样可靠知识的增长既是进步的制度变迁的原因,又是其结果,工具主义的积累因果观念再度得到体现。
四、现代演化经济学对技术-制度二分法的发展
制度主义技术与制度二分法的分析对于现代演化经济学的创立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当代演化经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纳尔森和温特继承了制度主义的演化分析范式,并坚持用技术-制度二分法来分析经济增长的动力源泉。在纳尔森和温特看来,技术与制度是协同演化的,并且这种演化的过程就是经济增长的推动力。技术与制度的协同演化,首先体现在技术进步的速度和特征受当前的制度结构的影响,反过来,技术进步也会影响到制度结构的变迁。纳尔森和温特在分析技术与制度共演时,提出了惯例的概念。他们认为,企业是由惯例构成的,惯例是从事经济活动的指导原则和做事的方式,它类似于生物学中的基因。企业在市场竞争中,由于有限理性和知识的分散性,不可能是完全理性的决策,只能是遵循日常惯例来决策,企业的惯例一般包括三种不同的形式:第一种是“标准的操作程序”,它决定了企业在不同的环境下的生产方式和产量;第二种是决定企业投资行为的惯例,它是企业投资决策的依据,关系到企业的发展和衰退;第三种是企业的议事与组织决策的程序,它包括企业搜寻更好的行为模式,影响到企业的创新程度。每个企业的惯例都可以被看成是企业知识和经验的载体,这些惯例的差异构成了企业特征的差异。惯例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遗传性,但有时会随着市场的变化而改变。惯例决定着技术的产生和扩散,不同的企业惯例决定了企业拥有不同的知识和经验,因此决定了企业之间的技术差异,而且新技术的差异也不断地在单个企业内形成,这种技术差异影响企业的选择,决定着企业是引进某种技术还是不引进某种技术,企业也可通过竞争者的技术收益,决定是否采用某种技术,成功的技术创新为实施创新的企业带来利润,导致资本的形成和企业的成长。具有较高的生产率和盈利能力技术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使用高生产率技术的企业得到成长;二是具有高盈利能力的技术被其他企业竟相模仿和采用,导致了全行业主导技术的形成并发挥优势促进了经济增长。惯例决定了企业在特定环境下的行为模型,因此也就决定了企业之间技术上的差异和绩效上的差异,企业的惯例是不断演进的,新的、更有效的惯例不断出现并不断地扩大应用范围,那些较低效率的惯例不断地被淘汰。但是,这个过程是个缓慢的过程,一个惯例包括很多的程序和子系统,它们共同产生了一种可预测的和特定性的结果,一个复杂的惯例可被分解为各种亚惯例的集合,一个流传下来的惯例往往是几代人经验积累的结果,偏离惯例具有一定的风险,每个惯例都是惯例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体系说明了在许多特定事情的做事方法上存在着某些基本的共性。作为新制度的惯例和社会技术的出现二者是交互作用的结果,新的惯例包括新的工作组织模式、新的市场交易模式、新法律和新的集体行为的方式,新的惯例的产生都是新技术在经济中使用的结果。现代经济增长的原因可以归结为是新技术和新惯例大量出现的结果,以及与之相伴随的企业规模的扩大、资本密集度的上升。作为新技术和新惯例的大量生产方法的出现,以及与这些方法相伴随的日益扩大的工厂和企业规模、不断上升的生产资本密集度,管理水平的提高等,是经济增长的源泉。纳尔森认为,在经济增长的核算中,不能把每个工人的物质和人力资本的增加和产出规模的扩大看作是独立的增长源泉;新的生产惯例涉及新的物质技术,它比所要替代的旧惯例能够容纳更高水平的人均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新惯例的有效操作要比从前需要更大程度的产出规模,新技术的出现也必然涉及到新的经济组织模式,新的产业组织重塑了员工的有关企业经济运转的共同信念,从而导致了新的经营观念的形成,进而促进了新惯例的产生。①约翰·福斯特:《演化经济学前沿》,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46-49页。
纳尔森和温特对于制度和技术的共演分析具有很大的启示意义。技术和制度是推动社会经济体系演化的两大要素,而且这两大要素存在着互动的关系,但技术和制度各自又属于不同的范畴,是不同的实体,但它们作为演化单位,又具备一些相同的属性:它们都是一个独立的单位或层级结构,它们本身都有明显的、可识别的属性,它们都能发生变迁,且变迁都存在着路径依赖;它们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被传播、选择等特性。由于技术和制度作为演化单位存在着共性,这就构成了共同演化的前提条件。这些特征和条件可概括为,技术和制度既有各自的演化特征又有共享的特征,它们都嵌入在经济体系中,并且存在着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关系。因此,技术的演化及其对经济增长的推动过程与制度对经济增长过程是一致的,二者不是对抗的。它们之间的这种协同演化的过程,意味着技术的创新导向的演化需要支持性制度,同时也会对其制度背景形成某种影响力;反之,制度也会束缚技术的改进,或者决定哪一种技术可以在经济体系中保留下来,并得以扩散。技术与制度的协同演化分析的意义在于:首先,由于制度和技术是协调演化的,因此要反对诸如“技术决定论”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技术进步只是单纯地依据其内在逻辑,而制度只是简单地以不同程度的时滞对之加以调整。同时,也反对诸如“社会决定论”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技术纯粹是一种“社会建构物”。按照演化经济学的观点,对于经济增长和社会经济变迁的分析要从制度与技术共演的角度来进行才是正确方法。其次,要创立国家创新体系。国家创新理论的出现,说明人们对科技创新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的认识已发生了质的变化,它从共同演化论的角度深入地考察了创新动态交互的反馈过程。这一概念或研究范式的确立,与知识经济的出现本质上是一致的,它为提高发展中国家的创新能力,改革科技创新体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从创新理论发展史的角度看,以往人们对科技创新的认识持有一种静态的观念,这对于分析一些具体的、微观层次的简单创新活动可能是有效的,但它并不适合于理解复杂的创新活动。复杂的创新活动不仅是技术本身的创新而且还要进行制度创新,以及建立和完善创新制度。
(责任编辑:栾晓平E-mail:luanxiaoping@163.com)
F091.349
A
1003—4145[2011]01—0104—05
2010-06-22
王立宏(1965-),男,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劳动就业与人力资本开发研究中心副教授。
本文系东北财经大学劳动就业与人力资本开发研究中心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