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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本质解放:马尔库塞的艺术与审美之解放美学

2011-04-10刘同舫韩淑梅

关键词:赫伯特爱欲马尔库塞

刘同舫, 韩淑梅

(华南师范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1)

当代美国法兰克福学派著名的左翼代表人物之一赫伯特·马尔库塞(Hebert Marcuse,1898-1979),因极具批判精神和历史责任感,曾被西方学界誉为“新左派哲学家”以及“青年造反者的明星和精神之父”。他毕生都对西方社会和文化保持着不妥协的批判态度,并在这种批判中积极寻求人的解放与幸福之道。纵观其大部分著作,特别是后期编撰的《单向度的人》、《爱欲与文明》、《论解放》、《反革命与造反》与《审美之维》等专著,表明马尔库塞在新的历史境遇与时代背景下,对现代人生存境况深感焦虑,并由此引发了对社会弊病的揭示以及对解放之路的沉思,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解放美学观。今天,马尔库塞的解放美学思想对我们继续为实现哲学之最高主题的人的解放所进行的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探索仍然具有重要意义。

一、“量的扩张和质的提高”的爱欲解放

现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所带来的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物质的繁荣并没有遮蔽马尔库塞深邃的洞察力,他以激进的态度和犀利的笔锋对人所处的现实环境——科技异化、艺术文化的异化等进行了批判。

科技主导生产的资本主义社会,从根本上说是一个“病态的社会”。在这个“病态的社会”里,科技并没有成为造福人民的帮手,而成为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着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人变成机器的奴隶,受机器的支配,机器成为支配人的一种异己力量。更令人担忧的是,异己的力量未能被异己的人所认识:技术理性已取得“全面的胜利”,人们对生活的的态度也逐渐转变为消极的逃避。个人内心的否定性思维严重丧失,社会成为“批判的停顿:没有反对派的社会”[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第1页,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

科技异化的同时,艺术文化领域也被工业社会的物质性特征所浸染,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异化,使得艺术文化沾染了物质现实的因素,逐渐和物质现实融为一体,并被物质现实社会所利用,已不再是单纯的艺术文化。问题还在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艺术文化失去了本身所固有的价值功能,成为国家意识形态宣传、展现国家制度优越性的工具。国家机器消解了本真艺术文化所特有的远离社会、指控社会的特征,以更能实现对人们的愚化。

对于一个具有艺术情怀及丰富美学思想的哲学家马尔库塞而言,艺术文化的这种异化对其莫不是一种巨大的触动。它鞭策着这位极具历史责任感的学者深思:“病态的社会”造就的“单向度的人”如何摆脱痛苦?异化的文化如何消除异化,还以本真意义?马克思哲学的最高主题——人的解放在现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又如何能扫清障碍继续前行?

为此,马尔库塞借鉴了哲学巨匠马克思的相关思想。马克思认为,人在现实社会受到的各种压抑其实是人的深层本质扭曲的表现,人的解放归根到底就是其本质的解放。这一点,马尔库塞深表赞同。但对于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的理解上,马尔库塞却与马克思有着大相径庭的观点。他认为人的本质并非“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而是人的“爱欲”。因而,人的解放的实质上就是人的爱欲解放。

马尔库塞之所以会将人的本质视为人的爱欲,把人的解放看做爱欲的解放,是因为他深受弗洛伊德的精神学及心理结构理论的影响。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与“无意识”。其中,“意识”包括自我和超我的人格精神,受快乐原则支配的“无意识”大部分是本我范畴的人格精神。“无意识”心理结构比“意识”心理结构更能体现人的本质,原因在于:首先,“本我是最古老、最根本、最广泛的层次,这是无意识的领域、主要本能的领域。本我不受任何构成有意识的社会个体的形式和原则的束缚。它既不受时间的影响,也不为矛盾所困扰”[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第15、16、13、134页,黄勇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遵循快乐原则行事。而人的自我和超我则受人的意识的支配,无法脱离现实原则的摆布,往往不是人真实意思的显现。其次,本我是一股极大的暗流,自我和超我同本我相比,是极小的部分。最后,自我只是在外部环境影响下一部分器官逐渐发展形成的。“自我的过程仍然是次要过程”。[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第15、16、13、134页,黄勇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弗洛伊德在论证了“无意识”体现人的本质之后,进一步将“无意识”的本能划分为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但唯有其中的生命本能才是人的本质的表征:因为人首先必须是作为一种生命存在才有可能被谈及。“其中生命本能(爱欲)压倒了死亡本能。生命本能不断地反抗和推迟向‘死亡的堕落’”。[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第15、16、13、134页,黄勇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这种体现“生命存在”的生命本能就是人的爱欲。

马尔库塞接受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学及心理结构理论关于“生命本能就是爱欲”的主张,也认为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受到压抑,就是因为作为人的本质的爱欲受到压抑。但马尔库塞也对弗洛伊德的某些观点提出了质疑。弗洛伊德没有明确区分爱欲与性欲,马尔库塞指出两者是有重大区别的:爱欲“是性欲的量的扩张和质的提高”[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第15、16、13、134页,黄勇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是在性欲基础意义上的扩大。就量而言,爱欲的范围从生殖器官扩展到人体的每个部位与整个生命体,进入了非生殖性的活动领域;爱欲的对象从异性延伸到所有能引起人快乐的外物;爱欲的活动也从单纯的两性行为扩展到人的所有活动,扩大到对人的一切情爱的关系领域。就质而言,马尔库塞将仅限于生殖器上的性欲转化为人格上的爱欲,由肉体转向精神,自性感转入美感。爱欲从追求生殖器官的局部快乐到消除人的痛苦,达到人的全面自由。

爱欲是人的本质,文明社会对人的压抑就是对爱欲的压抑,这种压抑不仅是对人某种功能的束缚,更主要是用现实原则代替了快乐原则,导致意识活动占据和控制了无意识,从而整个地改变了人的本质,并最终让人陷于无限的痛苦之中。马尔库塞因此主张,人要真正享受到人的本质得以实现的痛快,在人的爱欲满足中成为一种高级存在物,具有较高的存在价值,就必须恢复人的本质,使人不断遭到歪曲的本性颠倒过来,解放爱欲,把人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二、人的解放的艺术与审美之途

在人的解放的途径上,马尔库塞试图构建一种与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解放观不同的更具心理学向度的解放之路。他认为,艺术和审美才是实现人的解放的有效途径。他从艺术、审美对个体主体力量与社会力量双重维度的影响上进行了展开。

(一)关于艺术、审美对个体力量维度的影响

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的革命主体——无产阶级已经丧失了主体地位,必须采用其他途径来培养全社会个体(包括无产阶级)的革命主体意识。这种培养途径依靠的就是艺术与审美。由于受现代工业文明与大众文化的控制与摧残,过去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无产阶级,已渐渐失去了作为现实生活否定作用的力量。他们依附于所服务的企业,身处异化之中却并未感到痛苦,工人阶级的革命立场日益减弱,由此导致无产阶级革命主体严重缺位。面对这种情况,马尔库塞尖锐而又不失冷静地提出,革命需求的产生首先必须源于个体的主体性,植根于个体的理智、冲动与目标。[注]参见[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208页,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而马克思论及的无产阶级革命主体力量明显不适合当前形势,他们没有革命的需求,没有革命的动力与基础,不可能有无产阶级革命实践,更不可能爆发无产阶级革命。革命最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是主体力量的培养问题。新革命主体的造就关键在于对个体的行为心理基础和本能结构进行改造,以拯救其爱欲、想象、灵性与直觉等感性之维度。“个体的感官的解放也许是普遍解放的起点,甚至是基础。自由的社会必须植根于崭新的本能需求之中。”[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马尔库塞用“新感性”概念对“爱欲、想象、灵性与直觉等感性之维度”进行了总体概括。所谓新感性,是相对于被理性压抑的旧感性而言的,是一种自由的和“活”的感性。它能突破技术理性对人性的压抑,使人的原始本能得以解放,自由感重获回归。具备这种“新感性”的人们能将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能量纳入生命本能的社会解放,达致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统一。因为“新感性,表现着生命本能对攻击性和罪恶的超升,它将在社会的范围内,孕育出充满生命的需求,以消除不公正和苦难;它将构织‘生活标准’向更高水平的进化。”[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新感性形成的最好方式莫过于艺术和审美。第一,艺术通过想象这一基本思维方式为新感性的建立奠定基础和动力。想象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机制,它不拘泥于现实,同现实对抗和决裂,反对现实原则和操作性原则,崇尚快乐原则与自由原则。它能够超越既存现实,创造性地构建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更加美好和幸福的世界。在这一构建美好未来的想象过程中,旧感性被排斥和驱赶,新感性得以形成与凸显。这是因为想象是与现实隔离的,它能表现出不自由世界的自由。即是说,艺术通过想象对现实的加工与变形,激发了人体内原始本能对美的追求。并在这种追求中逐渐确立和增强新感性。“艺术作品从其内在的逻辑结论中,产生出另一种理性、另一种感性,这些理性和感性公开对抗那些滋生在统治的社会制度中的理性和感性。”[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第二,“美的东西,首先是感性的,它诉诸于感官,它是具有快感的东西,是尚未升华的冲动的对象。”[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刺激快感的力量属于美的基本性质,构成了美的本质。审美不但能给人带来直接的感性幸福,而且通过审美的调和,还可以强化感性对理性专制的反对,甚至把感性从理性的压抑统治中解救出来。不同于技术理性全面统治与压抑下的人的不自由存在,审美活动能使人的自由存在复归。这样,审美就造就了人的新感性或新感性的人。

马尔库塞所认为的新感性并不只仅仅是存在于个体之中的一种心理现象,而且还是使社会变革成为个人需求的中介,是变革世界的政治实践和追求个人解放之路的调节者。[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它孕育着不受现实与历史限制的独立个体。只有这些个体联合起来并组成具有新的主体性的历史主体,才能领导人类解放的伟大革命,才能推动历史进程,产生新的社会。艺术和审美造就新感性之目的也在于通过新感性培养新的革命主体去重建新世界,获取人的解放的胜利,并最终使人的本质即爱欲得以解放。

(二)关于艺术、审美对社会力量维度的影响

在人的解放的途径上,马尔库塞的眼界没有局限在塑造新感性这一个体力量维度上,他还从社会力量的整体维度上加以全面把握,深刻探讨了艺术、审美对现实社会状态的否定。他认为艺术的本质与特性是“审美形式”与“艺术自律”,并以此为基点展开论述,分析了艺术与审美对制约现实社会因素的克服,从而彰显艺术和审美对社会力量维度的加强效应与功能。

所谓“审美形式”,是马尔库塞对艺术本质的独特定义。在马尔库塞看来,“撇开那些审美趣味上的变化不论,总存在着一个恒常不变的标准”[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这就是“形式”。“有了审美形式,艺术作品就摆脱了现实的无尽的过程,获得了它本己的意味和真理。”[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马尔库塞视野中的“审美形式”不同于以往从内容出发的“形式-内容”二分法,它超越了界定形式的传统理论模式,实现了内容和形式的有机结合:内容转化为形式,形式整合为内容。也正因内容被形式所改造,人们便可不计内容和目的,一方面将艺术作品从所给予的现实中转移、分离和异化出来,使纯形式表现出现的对象即“美”显现出来,另一方面依照“审美形式”内含的否定性去把握无序、狂乱与苦难。因而,借助“审美形式”,艺术“才超越了现存的现实,才成为在现存现实中,与现存现实作对的作品”。[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

所谓“艺术自律”,是指艺术独立自在的性质。“艺术通过其审美的形式,在现存的社会关系中,主要是自律的。在艺术自律的王国中,艺术既抗拒着这些现存的关系,同时又超越它们。”[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143、106、210-211、123、130、204、211、121、203-204页。艺术不受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外在性的制约和规定,不屈从于特定阶级的利益和观念,它具有自身的内在规律性,是一个和现实社会关系相区别、甚至相对立的自律的领域。艺术自律的世界是一个真、善、美统一的世界,想象的超越性、审美的理想性、行动的自由性在此得以崇尚与确保。在艺术自律的世界里,人们摆脱了外在的压迫,呈现出自由自在的初始状态。

马尔库塞对“审美形式”和“艺术自律”本质的释义,即揭示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也揭示了两者的功能。从关系上看,“审美形式”是艺术的本体,是“艺术自律”的承担者,它遵循美的形式法则将现实“去现实化”,创造出一个艺术的“异在”世界;“审美形式”构成了“艺术自律”,维护了艺术不受现实渲染的独立自在性,确保了审美的理想性、想象的超越性与行动的自由性。从功能上看,艺术与审美对现实社会具有否定功能。艺术与审美“遵从的法则,不是去听从现存现实原则的法则,而是否定现存的法则”[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256、238、58页。。它们力图突破被遮蔽、被伪装、被硬化的社会现实、希冀打开人的解放的革命前景,与现实世界是一种否定性关系。

艺术、审美对社会现实的否定,实际上也是对社会力量维度的一种解放和加强。充满想象力与创造性的艺术、审美世界,能够激发隐含于人性中的原始本能,蕴藏着人性解放的生机。“艺术也是解放的承诺,这种承诺也是审美形式的一个性质,或更确切地说,是审美形式的一个美的性质。这种承诺是从与现存社会的搏斗中冲杀出来的;它展示出一幅权力消亡、自由显现的图景”[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256、238、58页。。社会力量的加强功能是由艺术、审美对社会现实的否定而派生出来的:艺术与审美并不是直接“介入”社会革命力量的,而是通过否定、远离与超越现实来实现其革命潜能,使社会群体力量更具批判精神和集体凝聚力。

由艺术和审美带来的艺术革命将使人的爱欲得到解放,感性开始回归。由此,人们便能生活在一个心驰神往的审美王国。在那里,“人将会自由地‘运用’(游戏)他的能力和潜能,运用自然的潜能;而且,也只有‘运用’(游戏)它们,人才是自由的。他的世界因而就显示出来了,而这个世界的秩序就是美的秩序”[注][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审美之维》,第256、238、58页。。人们按照美的规律生存,爱欲占统治地位,人的本能欲望、精神自主力和创造才能得以释放。异化和压抑完全消除,艺术与审美真正成为人的基本需要。这说明艺术与审美的意义不是对给定东西的美化,而是建构出全然不同和对立的世界。

三、乌托邦式的解放美学

马尔库塞对人的解放道路的设想遵循的理论逻辑是:人的解放在于爱欲上的解放,而在操作原则与现实原则占主导地位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爱欲解放只能在艺术与审美中实现。因为,只有艺术和审美才真正存有反叛现实的一片“净土”,能够承担拯救的任务,具有变革社会现实、增强个体主体维度和社会整体维度的力量。马尔库塞的这一解放美学思想主要是针对当代西方人内心世界已经被社会所控制和支配,丧失了自主性,体现为政治意识淡化、革命意识弱化的现实提出来的。他强调只有通过心理革命才能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感性冲动,使人们的内心世界从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控制下脱离出来,恢复人们的批判否定精神和对自由向往的追求,推动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最终取得成功。[注]王雨辰:《一种非压抑性文明何以可能——论马尔库塞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伦理价值批判》,载《江汉论坛》2009年第10期。值得借鉴的是:首先,马尔库塞的解放美学突出了艺术与审美的革命功能,凸显了艺术与审美在批判现代社会和争取人的解放胜利方面的作用。马尔库塞对美学的研究不是仅仅投向于传统美学理论所关注的美的本质等问题,而是将美学与社会批判、人的解放结合起来,突出了艺术与审美的革命功能。在马尔库塞看来,操作原则与现实原则占主导地位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实现人的本质即爱欲的解放的根本途径唯有艺术和审美。叛逆、反抗与否定现实的本性的艺术与审美,具有加强个体主体力量与社会整体力量的双重作用。马尔库塞强调艺术与审美的解放功能,要求艺术与审美在培养人的“新感性”、争取自由社会的胜利等方面发挥革命性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回避艺术、审美研究方法的形式主义与结构主义的一种有力反驳。

其次,马尔库塞将艺术、审美与人的未来联结在一起,把艺术、审美看做人全面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具有理论上的深刻性。从人的全面发展的视域看,艺术与审美作为文化领域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是人全面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人要实现全面发展,艺术与审美等文化领域的发展也是不可忽视的。

尤其可贵的是,马尔库塞居于人本主义立场,从人的幸福着眼,立足于对个体深层心理本能结构的考察,积极探求人的摆脱异化,实现解放之道。马尔库塞的这种奋力思索现代人生存处境的热情与关怀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其实,不管这种探求与思索是否会达到预想的目标,其对既有社会异化的批判和对人的本质解放的希冀,本身就是一种改造社会的行为。

但是,马尔库塞的解放美学从根本上背离了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界定和人的解放要通过社会革命实现的思想,而且理论自身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局限和缺陷。

第一,马尔库塞解放美学的理论基础是抽象的人性论,与马克思的人性论相背离。虽然马尔库塞认同马克思的人的解放实质在于人的本质的解放之主张,而他将人的本质归结为人的爱欲,仅仅从生物学意义上定义人的本质,并将其作为解放美学的理论基础,忽视了更为重要的人的社会性。这是对马克思人的本质的思想的片面解读与割裂。关于人的本质的定义,马克思在强调自然属性的同时,更为关注人的社会性,认为人之为人、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人的社会性,而并非马尔库塞所秉持的爱欲。“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6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爱欲作为一种生物本能,其本身也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丰富其社会性的,它的发展离不开社会环境的熏陶。

第二,马尔库塞过分推崇“新感性”的革命潜能,信奉“新感性”的力量,这显然是不恰当的。感性只是精神领域的产物,它的作用主要局限在意识范围,不能代替社会实践的作用。事实上,人的感官也是由于劳动才逐步发展和完善的。由于劳动,人的各种感觉才得以形成。例如,语言的发展必然是和听觉与感觉器官的相应完善化同时进行的。感性和感官都离不开社会与现实实践。

第三,马尔库塞盲目夸大艺术与审美的功能,片面强调艺术、审美之感性特征和快乐原则,认为两者彻底摆脱了现实原则和技术理性的统治,具有解放人的感性力量的“魅力”,能使人从既存现实中解放出来,并改造和重建世界。然而,语言、诗歌、绘画等艺术形式是一定共同体的产物,其本身来自于它所依存的社会,受社会的制约。其实,全面否定艺术、审美与现实的联系,完全排斥理性的介入,推崇艺术和审美作为解放之途唯一道路的重要性,也是对艺术和审美特性的一种主观假想,并不符合现实中艺术与审美的本真状态。

第四,马尔库塞的解放美学丝毫未触及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源。马尔库塞的艺术与审美的解放论和通过“新感性”创造新主体的政治实践观,其实是一种艺术与审美的乌托邦式的空想。因为这种构想只限于意识形态领域及个体的“本能”结构领域的革命,从根本上未触动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和政治统治。因而,马尔库塞的解放美学是不可能改变资本主义的现实关系、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真正实现人的解放的。

总之,艺术与审美的革命终归是精神革命,最终只能停留在意识领域。个体在工业社会中的分裂只能在现实的土壤中重新获得统一,而不是在幻想的领域中寻求救赎。马尔库塞的艺术审美救世主义丝毫未触及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源,走的是一条缺少现实生活真实性的“席勒式”的解放之路,是在审美幻觉中完成对现存社会的想象性批判,这种批判不会是人们的希望之所在。马尔库塞为人类铺筑的艺术审美解放之路只是既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的乌托邦*马尔库塞并不反对自己的爱欲解放观被评价为乌托邦理论,但对乌托邦有着不同的理解:不认为乌托邦只是一种抽象的逻辑概念和无法实现的理想,而是一种可能实现的历史概念。之树,是诗意的浪漫和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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