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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文化机制

2011-04-09范丹卉

关键词:哲学马克思主义传统

范丹卉

(北方工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教研部,北京100144)

试析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文化机制

范丹卉

(北方工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教研部,北京100144)

“文化机制”概念,打开了一个透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视角。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理价值和普适意义使其产生了世界性的文化吸引力,获得了世界范围的跨文化性,由此为其被中国社会吸纳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存在诸多内在契合性:二者都立足物质的本体论,都主张实践的认识论,都采用辩证的方法论,都倾向入世的价值论,这些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生存、发展提供了适宜的社会文化土壤。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在理论上的相似不是孤立的巧合,而是根植于二者赖以形成的社会存在以及由物质基础决定的生活方式在终极意义上的统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异化生活的反思与批判,把人还原至世界体系的合理位置,使其哲学体系的人本内核获得广泛的理解和认同;中国传统文化一以贯之的和谐精神,较好地呼应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本内核;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理念的跨时空重合,打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文化路径。这种重合,既彰显中国先哲的睿智,也昭示马克思的深邃,两者在历史的远近两极遥相呼应,共同追求人类生活的本真状态和最美境界,共同培育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奇葩。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文化机制

人类文化千差万别,有了文化差异,自然就有文化交流,文化交流是古往今来未尝停歇的人类活动。成功的文化交流会导向文化融合、新文化的诞生,不成功的文化交流会导向类似于“文明冲突”的紧张状态。异质文化之间,若要达到“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和谐境界,需要种种合适条件。这些有利于异质文化相融合的文化条件的总和,便构成了文化机制。“文化机制”概念,打开了一个透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视角。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理价值与普适意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诞生之后,迅速风靡西欧,所到之处无不掀起思想巨浪和革命风暴,随后,它又在东欧、亚洲、美洲等地发挥出更显著的革命作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蕴含的真理价值,是它从德国走向世界备受学术尊崇的内在动力。

一种学说的真理价值和普适意义,取决于该学说指向的问题和解答的深度。马克思主义哲学宏大地关注着全人类的生存困境,并以新唯物主义的原则指明人类发展的前景,从而赋予理论经得起时间和实践检验的真理价值,以及能够超越文化差异而赢得世界人民信仰的普适意义。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理价值

真理观是西方哲学史上的传统问题,这与古希腊哲学开创的“爱智慧”、以无限追求真理为学术最高价值的哲学传统和思维方式有关。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过程中,马克思对真理观的新理解,与他创立新哲学的目标是一致的。马克思不满于传统哲学功能的局限,力图在形而上的思辨王国与形而下的现实世界之间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他的哲学观的变化,在其真理观上也有相应的反映。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明确表达了他在真理观问题上的创新思想,同时,《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也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1]213。正是基于对真理观的新理解,马克思才得以突破传统思维,造就出最激动人心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理价值。

首先,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首要创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二条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2]55“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非常重要的基本概念,“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突出的理论特点,这是由两方面因素共同决定的。一方面,实践观的形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另一方面,为了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规定的根本任务,一切哲学观点都要围绕实践这个中心,研究实践活动的一般规律,推动实践活动的发展,达到改造世界的实践目的,最终实现全人类的共同解放和自由发展。

其次,主体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突出特征。《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一条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2]54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实践性和主体性作为创立新哲学的两大原则,把主体置于实践活动的背景之中,全面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人在世界中的地位、人对世界的能动掌握和自主创造,揭示了人通过自身内在尺度去感知、把握外部物的尺度的思维认识特点。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实践性与主体性是一对不可分离的基本范畴,主体见诸于客体的实践活动,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规定的主体性的外化表现,又是主体性特点产生的根源。这种对主客体统一性的全新理解,是马克思主义与一切旧哲学划清界限的理论标志。

最后,唯物性与辩证性相统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突破旧唯物主义哲学的显著尺度。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哲学史上的划时代变革,使西方哲学转入现代语境。这种哲学语境和视域的转变,在本体论层面,表现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坚持唯物主义立场,马克思、恩格斯曾在不同场合下使用“新唯物主义”、“实践的唯物主义”、“现代唯物主义”、“唯物史观”等概念,以区别于旧唯物主义、直观唯物主义、唯心史观等等;在方法论层面,表现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坚持以辩证法观点统摄一切范畴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任何前提、原理、命题、论断,都贯彻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统一。

列宁首次同时使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两个概念描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特征,他认为“在这个由一整块钢铸成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决不可去掉任何一个基本前提、任何一个重要部分,不然就会离开客观真理”[3]221。马克思主义哲学对真理的创新理解,贯彻到宇宙观、世界观、自然观、历史观、思维观等层面,就呈现出唯物性与辩证性相统一的特点。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普适意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蕴含的真理价值使其整个理论体系成为一门严谨的科学。同自然科学理论相比,人文社会科学理论的验证难度更大,尤其在跨地域、跨种族、跨文化的条件下,情况更是如此。这是由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是人自身和人组成的社会,而人的个体性和群体性差异,会显著地影响人文社会科学理论的适用范围和验证结果。但是,在不同的文化之间,存在着一致的关切和诉求,在种族和思维的差异之上,闪耀着共同的价值准则和精神追求。在这个意义上,人类是一个整体,人类文化的高级层面反映了这种整体一致性,并在各种具体的文化形态中获得体现,形成了文化的普适意义,反映着人类共通的本性。

文化普适意义的内涵,因其与人类的本性相联而具有永恒性;文化普适意义的外延,则具有历史性,在人类发展的不同阶段和不同的社会文化条件下,文化普适意义呈现出不同重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普适意义,是其真理价值的反映,同时也与它创立的时代历史性相联系。诞生于19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同时它又实现了对工业社会现代性文明的超越,打开了通向后现代的大门。时至今日,人类所处的时代还没有走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涵盖的大时代境遇,人类的普遍问题还没有超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注与沉思,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普适意义在当代依然充满生机活力。

从高度上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起点决定其普适意义的初始水准。文化的普适意义源于对人类普遍的感性、理性诉求的回应,文化普适意义的大小,取决于文化内涵与这种深刻诉求相接近的程度。马克思创立新哲学的理论出发点呼应了文化普适意义的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普适意义,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创立的出发点处于同一高度。

马克思创立新哲学的直接出发点是他选择以学术研究为职业。马克思的职业选择,关注点是“全人类”,“人”始终停留在他关怀视野的中心。所以,他创立新哲学的现实出发点就是通过剖析“人”的当下境遇,对“人”面临的问题予以哲学沉思和回应。他创立新哲学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人,着眼点是现实世界普遍存在的人的异化关系。马克思把“从事抽象真理的研究的职业”[4]458视为最高尚的选择,矢志献身于“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4]459,从而为追求终极真理寻得了最高的价值依托,也为他创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奠定了普适意义之基。

从效度上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视域决定其普适意义的作用领域。马克思创立新哲学的出发点,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将在何等高度上生长出普适意义。在理论思维层面上的普适意义,还处于“自在”的状态;如何使“自在”的普适意义进展到“自为”状态,取决于哲学内在的思维创新如何外化为对现实问题的研究创新。因为,“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2]11。质言之,马克思主义哲学普适意义的具体化,不仅在于它“怎样想”,更在于它“想什么”;马克思主义哲学所研究的问题以及答案,决定了理论满足需要的程度,也决定了普适意义“自在自为”的潜能。

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与马克思创立新哲学的出发点是一致的。这个出发点着眼于对“人”的现实关怀和对人类命运的深度思考,研究问题的思维方法继承了黑格尔哲学的衣钵,同时突破了对“人”本质的唯心主义理解模式,把人的存在理解为与世界历史相一致的物质运动过程,由此开始,对“人”的问题的研究思考,得以真正立于科学的认识和思维方法基础之上。思维的高度和现实的高度相结合,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普适意义在创立哲学的出发点上获得了高尚的立意,在研究问题中丰富了生动的内容,从而具备了向外扩展其普适意义的内在文化张力。

从广度上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跨文化性决定其普适意义的影响范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跨文化性,不是指其理论内容中包含多少种不同的文化元素,而是指这一纯粹孕育于西方文化母体之中的新生儿,在西方之外的文化环境中,如何使自身蕴含的普适意义被异质文化认可、接纳、运用。这种跨文化性,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独特的“世界历史”思想有密切关系。

文化的普适意义深蕴于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之中,一种理论的普适意义潜含在理论的逻辑层次之间。只有当一种文化、一种理论被普遍地理解、接受、信仰、实践,其中微隐的普适意义才会在具体环境中显形化相,成为表象化的具体可感的现实力量。

马克思主义哲学普适意义的表象化,是由世界历史的形成动因推动的。在马克思的视野中,人类社会在19世纪中期所呈现出的趋向世界历史的态势,是由资本全球扩张、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广泛蔓延进而占据主导地位而发生的。按照唯物史观的逻辑,“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5]40。世界历史愈扩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愈流行,造就的产业工人就愈多;资本扩张愈疯狂,它为自己准备的掘墓人就愈多,它存在的基础被挖掉的速度也愈快。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西欧哲学划时代的代表,浓缩了西方文化的精华,但它并不是仅供西方社会享用的文化盛宴。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蕴含的世界历史思想,合理地解释了其理论旨趣能够放之四海的缘由。正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世界性的宏大视角和人文关怀,所以它所研究的问题也就摒弃了局部的、民族的、地域的偏狭,选择了最一般、最普遍、最抽象、同时也最符合全人类根本利益的主题,这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了世界性的文化吸引力,获得了世界范围的跨文化性,由此为其被中国社会吸纳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天然契合

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是两个历史时代的产物,但马克思主义哲学传入中国之后,这场跨越时空的文化交流似乎并不存在预料之中的困难。最早接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知识分子,初涉理论时并没有被艰深的哲学术语难倒,相反,他们惊喜地发现,自己幼年熟读的经书古籍,竟然在马克思的著作中找到了现代版的诠释。

这种文化亲近感,源自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诸多内在契合性。这些契合不完全是针对儒家学说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诸多优秀成分都对此多有贡献。

(一)二者都立足物质的本体论

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属于唯物主义阵营。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世界的本源是客观物质存在,这一本体论思想既继承了西方哲学史上传统的旧唯物主义的思想精华,同时又进行了大幅理论创新,成为哲学史上最为彻底的唯物主义哲学。其彻底性集中体现在,它在历来成为唯心主义避难所的社会历史领域和人类思维领域,同样坚决地贯彻了唯物主义原则,将历史和人类的主客体性质纳入唯物史观的理论范畴予以合理解释。

马克思将唯物主义原则从自然界贯彻到人类社会历史领域,从而“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6]776。

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富蕴朴素唯物主义特性。中国传统文化对哲学本体的认识分为唯物论和唯心论两大阵营。作为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家学说,对本体论问题并无特别精妙的阐发,但孔子提出:“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他不提倡有神论思想,主张以现实的社会问题、人生问题为关注中心,是比较接近于唯物论的。朴素唯物论认为事物的本质是没有固定形体的物质,如“气”,这一哲学派别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悠久传统,荀子、王充、张载、王夫之等历代思想家都发表过许多精辟的观点。

在社会历史领域,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不少论证形式粗糙、但能够与唯物史观基本观点相通的思想闪光点。例如,管仲提出:“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这个论断肯定了物质生活是精神生活的基础和决定力量,接近唯物史观中“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至于中国历史中常见的“逼上梁山”现象,也以浅显的语言暗合了“阶级压迫导致阶级反抗”这一阶级斗争动力来源说。

中国传统文化蕴含的民本思想与唯物史观对于人在历史中作用的认识,也存在观念上的相通性。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源远流长。老子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四十九章》)《尚书·五子之歌》曰:“民惟邦本,本固君宁。”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荀子认为:“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哀公》)这些民本思想虽然在本质上从属于专制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本精神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些民本思想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与唯物史观易产生文化共鸣。

(二)二者都主张实践的认识论

前文已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首要创新是“实践性”。实践观的确立,既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又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产生了根本性影响。为了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规定的“改变世界”的根本任务,一切理论工作都要围绕实践这个中心,研究实践活动的一般规律,推动实践活动的发展,达到改造世界的实践目的——实现全人类的共同解放和自由发展。因此,实践观必然引起认识论的转向,自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创立以来,“生活、实践的观点,应该是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3]142。

马克思主义哲学宣布的“改变世界”包括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两大领域。马克思等经典作家关注的“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2]75。这正是无产阶级追求全人类和本阶级解放发展的革命实践。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将无产阶级革命的实际需要作为理论发展的重心,当理论研究取得突破时,首要任务是将最新理论武器尽快运用于革命实践。

中国传统文化亦有自成体系的实践传统。中国传统文化重视习行践履、强调主观能动性,这一特点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识论、特别是其中居于首位的实践观具有契合性。“尽管中国传统哲学属于一种古代实践哲学思维范式,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属于一种现代实践哲学思维范式,因而其间存在着不容忽视的差异,但既然同为实践哲学这一哲学理路,因而二者之间就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某种共同性或亲和性。正是这种共同性或亲和性的存在,使得二者之间有了一种契合性”[7]。

具体而言,二者在认识论上的契合性主要可以在儒家学说中找到依据。孔子提倡:“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论语·里仁》)“儒家讲的‘行’‘躬行’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学说之间,传统文化讲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与马克思主义强调的改造世界之间”[8]23,确实含有实践目标的一致性。当然,这种一致性的理论基础是完全不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是对主客体关系的一种新的理解方式,是用高度抽象力提取出的思辨概念;儒家的实用理性则专注于用冷静、现实、合理的态度对待事物,它不太注重在理论上解决复杂的哲学难题,而是注重在生活中解决现实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孔子的东西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生活”[9]200。但是,理论旨趣的截然相反,并不影响二者在实践归宿上趋于共识,这是两种不同时代性的实践哲学之间所存在的天然文化契合性。

(三)二者都采用辩证的方法论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方法是唯物辩证法,这一方法直接来源于西方哲学史上最伟大的辩证法家黑格尔。唯物辩证法延用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矛盾概念和否定性原则,其革命意义在于把辩证法展开运动的基点立于唯物主义之上,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10]112。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立的唯物辩证法是辩证法思想发展的高级形态,是最全面、最丰富、最深刻的发展学说。它以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发展最一般规律为研究对象。唯物辩证法认为物质世界是普遍联系和不断运动变化的统一整体;辩证规律是物质世界自己运动的规律;主观辩证法或辩证的思维是客观辩证法在人类思维中的反映。它包括三个基本规律——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和否定之否定规律,以及现象与本质、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可能与现实、形式与内容等一系列基本范畴,其中,对立统一规律居于核心地位。唯物辩证法既是宇宙观,又是认识论和方法论,辩证法、认识论和逻辑学是三者相统一的整体。

中国传统文化蕴含的丰富的辩证法思想,能够代表东方哲学的智慧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方法论相媲美,其中《易经》的贡献最为突出。《易经》提出:“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易经》的辩证法思想认为世界万物永恒变化并不断更新,产生变化的根本原因是矛盾的交替和相互作用。《易传》中“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思想,把阴阳两极的矛盾对立和转化看成宇宙间的普遍规律,这种辩证观虽然没有达到唯物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规律的思维深度,但在表面的思维形式上,二者具有相似性。尽管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三一式”辩证观、“一两观”的思维模式,与唯物辩证法不具备完全吻合的思维形式,但二者所采用的哲学方法论都着眼于从事物的内在矛盾性以及永恒运动去理解物质的存在方式,因而容易产生思想契合。

(四)二者都倾向入世的价值论

马克思认为哲学关注的问题应是如何“改变世界”。根据唯物史观,世界的改变是客观的历史过程,人以实践的方式参与这个过程,当前的世界确立了资本主义制度,辩证法的运动使资本主义制度趋向否定,从这三方面推导出一个必然结论,即马克思主义哲学价值论的目标指向共产主义社会。在马克思的理论设想中,“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6]305~306

共产主义类似于中国素有的“大同社会”。“大同社会”的思想特色在中国文化史上延绵不绝。早在两千多年前,儒家就形成了影响深远的“大同”思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到了近现代,康有为著《大同书》,孙中山讲“三民主义”,进一步宣扬了“大同世界”的社会理想。梁启超甚至认为:“社会主义自然是现代最有价值的学说,……这种精神不是外来的,原是我所固有。孔子讲的‘均无贫和无寡’,孟子讲的“恒产恒心’,就是这主义最精要的论据。”[11]445中国传统的“大同社会”理想与共产主义理想之间,理论描述上有相似之处,情感认知上有历史铺垫,两张美好的社会蓝图,超越时空界限,实现古今重叠。

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天然契合,在本体论、实践论、方法论上都是对历史和现实中人类生活方式的抽象提炼,而价值论则是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的合题中展开的关于人类未来的想象与创新。异质文化在价值论上的契合,是本体论、实践论、方法论契合的必要条件,也是决定文化融合能否成功的关键。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由价值追求的统一而演绎出的全方位契合,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生存、发展提供了适宜的社会文化土壤。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文化逻辑

文化是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集合体,其内涵和外延都难以固定。从形成来源看,文化是今人对前人生活方式的记忆、模仿和创新。分布于地球各处的人类所创造的不同文化,与各地千差万别的生存资源和生活方式密不可分。因此,异质文化间的交流融合,表面上是人类精神的互通,其内核是不同形式的生存压力和生活追求的相互理解。一种文化如果不能达到对另一种文化背后作为支撑的生活方式的认同,二者就难以互通;反之,如果两种文化先天存在对生活方式的共鸣,二者的交流融合便会自然而顺畅。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异质文化融合创新的成功范例。中国传统文化借助它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天然契合而理解并接受后者的理论优越性,但是,二者理论上的相似不是孤立的巧合,而是根植于二者赖以形成的社会存在、以及由物质基础决定的生活方式在终极意义上的统一。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异化生活的反思与批判

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西方哲学史上的又一次转向。在此之前,西方哲学大体经历了古希腊哲学、中世纪经验哲学、近代认识论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等四个发展阶段。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时期,正值西方自由资本主义繁荣阶段,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代属性,反映着工业文明的时代精神。同时,马克思主义哲学又在批判的意义上超越现代工业社会的时代精神而走向后现代的开端。特别是随着自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过渡,马克思主义哲学彻底批判的资本主义异化问题日益突出,第一次世界大战更是应证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罪恶的种种预言,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哲学披上了更鲜明的“西方的反西方主义”色彩。

西方工业化的社会存在迫使人们接受工具理性盛行、人文精神萎缩的生活方式。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坚定地高举批判大旗,旗帜鲜明地反对人的异化,就是要把人还原至世界体系的合理位置。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全人类共同苦难的担当,“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4]459的追求赋予其跨越国界与民族的感召力与亲和力,使新唯物主义哲学的人本内核获得广泛的理解和认同。

(二)中国传统文化一以贯之的和谐精神

马克思主义哲学刚刚在中国引起重视时,中国本土文化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自我否定浪潮。这场批判本土文化腐朽落后性的文化运动,总体上采取了历史主义的态度,没有对传统文化进行整体否定,也没有否定存在于市民社会中的民间文化形态,而是将批判锋芒直指封建意识形态的代言者。因此,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传入中国的时代,中国本土文化的主流依然是传统文化,作为传统文化主干的儒学,在民间的影响力依然强大。

相比于其他同属东方文化圈的国家——如印度、日本等——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传播速度明显迅速,产生的影响异常巨大。这表明中国传统文化具备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天然优势。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注重“和为贵”的理念,追求“天人合一”、“人我合一”、“身心合一”[12]8~9等具有调和论色彩的文化境界,可以说,“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其根本精神的”[9]59。从这样的理论主旨出发,中国传统文化难以发展出支持社会异化现象的理论,因而得以保持一以贯之的和谐精神,在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上较好地呼应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本内核。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理念的跨时空重合

马克思主义哲学传入中国时,中国文化环境基本保持与西方文化的鼻祖——古希腊哲学相近的时代烙印,浓缩着农业社会的文明精神。中国传统文化与体现资本主义制度特征的工业文化相比,落后了整整一个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倡导的全人类共有文化,又是对西方现代文化的扬弃和超越,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比,落后了整整两个时代。但是,正所谓“两极相通”,尽管时代属性和理论形态迥异,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在形成来源——社会存在和生活方式上却拥有一致的观念和追求,二者的同一性在三个层次上展开,正—反—合的逻辑链条贯穿而出,打通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文化路径。

首先,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契合,抽象地反映着人类生活方式。作为相距两个时代的文化产物,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却在一系列基本范畴上拥有惊人的一致,这种一致性难以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进行解释,只能从文化的形成来源寻求答案,即文化来源于已经、正在和将要实践的人类生活。作为人类文化成果的结晶,哲学以最抽象、最精致的方式反映朴素而粗糙的生活本质,本体论反映生存的物质基础,实践论反映人与物的结合方式,方法论反映解决冲突的合理途径,价值论反映人类对生活方式的创新构想,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在上述四大哲学范畴中所显现出的思想契合性,表明二者与生活来源的关系是一致的。

其次,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首要契合点是人类未来的“应然”生活。文化形成的来源不仅包括具体可感的现实生活,还包括人类对未来生活的合理想象,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摆脱所有物质桎梏、达到高度一致。这种基于“应然”意义的一致性,对于文化融合来说是最重要的,因为文化融合是为了实现面向未来的观念创新,铺就从“实然”到“应然”的思维理路。

最后,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实现各自价值观的途径不同,使前者取得了方法论优势。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实现共产主义的途径是实践,而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实现大同社会的途径是伦理。实践所强调的客观优先性较之“内圣外王”的伦理观所强调的主观优先性,能够为理论指趋的彼岸王国提供更强大的公信力与更具科学性的校正标尺,从而使个体对人类未来生活的合理想象扩散为社会全体的观念认同,凝聚为变革外部世界的统一意志,转化为威力巨大的推动能量。20世纪初叶,中国社会如同泥淖一团,胶着而沉闷,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如石破天惊,迅速瓦解了社会、文化、人这三者间的纠结。在当时中国文化大抉择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唯一的备选,但它无疑是最终的成功者。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能顺利地在中国文化土壤中扎根,并取代传统文化而占据意识形态的基础地位,与它对中国人生活理想的顺应以及实现理想的方法论优势关系莫大。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形成来源,给予二者同样的悲悯和想象,从而使二者在“以人为本”的共识下,实现了文化理念跨时空重合。这种重合,既彰显中国先哲的睿智,也昭示马克思的深邃。无论“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洒脱,还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之气魄,表达的是同一个价值旨归。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历史的远近两极遥相呼应,共同追求人类生活的本真状态和最美境界,所以它们能水乳交融,共同培育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奇葩。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列宁.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王南湜.文化契合、文化融合与文化重建[J].理论视野,2009,(1).

[8]郭建宁.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9]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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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7

A

1001-4799(2011)01-0057-07

2010-09-09

范丹卉(1980-),女,安徽合肥人,北方工业大学思想政治理论教研部讲师,哲学博士。

邓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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