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汉学的荟萃与实录——桂文灿的《经学博采录》*
2011-04-08陈居渊
陈居渊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晚清汉学的荟萃与实录
——桂文灿的《经学博采录》*
陈居渊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晚清学者桂文灿编撰的《经学博采录》,是清代重要的经学史著作,长期以来,该书的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始终未能引起学术界的重视。文章由“其人与其书”、“荟萃与实录”、“汉学与宋学”三部分组成,作者认为该书作为学案体的经学史著作,收录了乾、嘉、道、咸四朝的汉学传习活动,较之江藩的《汉学师承记》内容更为详实丰富,全面地展示了晚清汉学研究的延伸与演变的基本脉络。该书既是晚清学术语境中的集中体现,也是他归依汉学的真正祈向所在。桂氏的某些见解未免失之偏宕,有欠圆通,但是都显示出桂氏对传统经学的人文关怀,有利于现在的学者进一步了解晚清经学研究的实态。
桂文灿;博采录;汉学;宋学
说起清代的经学史著作,由江苏甘泉学者江藩于公元1818年,即清嘉庆二十三年在广东刻成的《国朝汉学师承记》无疑是首选。此书初版之后,便震动了当时的学术界,并且引发了经学研究尊汉与崇宋二种不同指向的争执,可谓毁誉参半。然而正是这本学案体的经学史著作,却得到了晚清学者的青睐,不仅一印再印,势头强劲;而且续作不断,甚或另辟蹊径而编撰新著。①这些著作包括赵之谦的《国朝汉学师承续记》、曾文玉的《国朝汉学师承续记》、梅毓的《续汉学师承记商例》、张星鉴的《国朝经学名儒记》、李慈铭的《国朝儒林小传》、曹允源的《国朝经师譔述略》等等。其中最为学人推崇,被誉为“学术源流之所汇,大之可补国史,次之亦可代学案”,②郭则沄《序》,见《经学博采录》卷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在晚清学术界产生了较大影响的,就是广东学者桂文灿在咸丰至光绪年间编写的学案体《经学博采录》。
一 其人与其书
桂文灿字子白,号皓庭,又号昊庭,广东南海人,晚清学者。生于清道光三年(1823),卒于清光绪十年(1884),终年六十一岁。他早年师从著名学者陈澧,潜心研究经学。道光二十七年(1847),他“以解经拔第一,补第子员”。道光二十九年(1849)考中举人。同治元年(1862),他将其所著《经学丛书》呈献朝廷,“奉旨留览”。这年的十二月十七日,上谕:“所呈各种笺注考证,均尚详明。《群经补证》一编,于惠栋,戴震,段玉裁,王念孙诸经说,多所纠正,荟萃众家,确有依据,具见潜心研究之功。”对桂文灿在经学研究方面的水准及贡献,给予高度的肯定和评价。此后,曾国藩曾经两次聘请他校刊《殿本十三经注疏》和《通志堂经解》等儒家经典,赞誉他“不独为粤中翘楚,抑不愧海内硕彦”。光绪十年(1884),桂文灿被任命为湖北郧县知县,不久病逝。他的学问以博文、明辨、约礼、慎行为宗,著述极丰,是晚清为数不多的多产学者之一,为人熟知的就有《易大义补》、《周礼通释》、《毛诗释地》、《论语皇疏考证》、《孝经集证》、《群经补证》、《经学博采录》、《子思子集解》、《四书集注笺》、《潜心堂文集》、《广东图说》等五十余种。
桂文灿《经学博采录》的编写,缘起于他对乾嘉汉学的向慕。乾嘉交替之际,原分属吴皖两地的经学大师如惠栋、钱大昕、江永、戴震等先后谢世,继起的程瑶田、段玉裁、王念孙等,虽然仍然健在,但是已入耄耋之年,其影响力已非昔日可比。③段玉裁在《与王念孙书》中备述自己晚景的落寞、惆怅“:弟春夏多病,秋冬稍可,欲读书而欠精力;数年以来,以文章而兼通财之友,惟藉阮公一人。”如此凄凉的晚年,自然也谈不上为人景仰了。盛极一时的汉学也由此逐渐走向衰弱,语言文字学的研究和金石学的搜辑,成为当时汉学研究的一种时尚。李慈铭曾描述当时学术界的风气指出:“嘉庆以后之为学者,知经之注疏不能遍观也,于是讲《尔雅》、讲《说文》;知史之正杂不能遍观也,于是讲金石、讲目录,志已偷矣!”④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卷12《札记》,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283页。陈澧曾经有过这样的观察:“今海内大师,凋谢殆尽,澧前在江南,问陈石甫江南学人,答云无有。在浙江问曹葛民,答亦同。二公语或太过,然大略可知。”⑤陈澧《东塾续集》卷4《与徐子远书二十一首》,陈之迈编、陈澧撰:台北文海出版社,1972年版,第174页。众所周知,自阮元编撰《皇清经解》,汇刊乾嘉汉学成果,预示了一个汉学时代的落幕。然而在之后的三十年间,历经嘉庆、道光、咸丰三朝,那些有志于纯粹汉学研究的学人却仍在默默地耕耘,志在宏扬乾嘉汉学,其成就虽然未能与乾嘉诸经师相媲美,但是其专精的深度也不逊色于乾嘉,遗憾的是却不为世人所重。为了表彰这些学人的执着追求和汉学研究成果不被淹没,传承乾嘉学风,桂文灿根据自己游学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于咸丰三年着手编写《经学博采录》,初名《经学博访录》,后由其师陈澧改为今名。正如他在该书自序中所说:“我朝经学极盛,经师数十人,著书数千卷,阮文达公集而刻之,为《皇清经解》一千四百卷,以惠士林。三十年来,继起之士,浅深虽异,指归则同。文灿生长南海,壮游京师,当代通儒或在私淑之列,或居请业之科,或闻声而相思,或捧手而有授,每得一义,受业已多。自顾寒儒不能整齐众家,登之梨枣,聊欲摭其梗概以广见闻,日积月累渐成卷帙。番禺陈先生取许君博采通人之语,题曰《经学博采录》。仕有美绩,处有高风,轶事琐言,随笔附记,将为来者论世知人之助焉。复有著述未成,刊布未广,逝者不作,知者益稀,潜德幽光,理宜表著,此又区区撰录之愚心也。”①桂文灿《自序》,见《经学博采录》卷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经学博采录》全书分为十二卷,②桂文灿的《经学博采录》的版本较多,据笔者所知,目前通行的主要有以下八种:一、咸丰七年(1857)开雕的《桂氏经学丛书》十二卷家刻本,二、《南海桂子白先生遗稿》十一卷稿本(现藏中国科学院图书馆),三、光绪年间广雅书局十二卷校抄底本(现藏辽宁省图书馆),四、刻于民国三十一年(1942)郭则沄的《敬跻堂丛书》十二卷本 (已收入《续修四库全书》)。五、王大隆改编的《辛已丛编》六卷本,即《丛书集成续编》的六卷本。六、香港龙门书店1969年影印出版的六卷本。七、台湾明文书局1992年影印的《敬跻堂丛书》十二卷本,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十二卷国学古籍本。在这些不同的版本中,尤以《辛已丛编》本最为学人认可,诚如王大隆在自序中所说的“原本纸敝墨渝,传钞又多脱讹,谨校除重复,条次先后,复位为六卷”。《辛已丛编》本虽然给我们今天阅读桂书提供了很多帮助,但是经过王氏的删繁就简和重新编排,由体系到内容,都没有突破原著,却使桂书原貎全非,如原著卷二尽为王氏所删就是一例。本文取郭则沄的《敬跻堂丛书》十二卷本。以采集整理清代汉学家轶行著述为主旨,记录了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的经学传衍和著述,收入经学家近千余人,介绍经学著作达一千三百余部。其中经学家的传记或单立一人,或数人并立不等,经学著述则不限于某书某事。所立传主,每每详其爵里行事兼及轶闻。所取之书,每每详其撰述原委或整篇、整节移植,基本上沿用了江藩《汉学师承记》剪辑当时学者著述中所撰写的行状、墓志铭、传记及其各类序跋而重新组合的方式。如介绍顾广圻的生平和经学,桂书则取自顾氏的《思适斋集》和李兆洛的《顾君墓志铭》。又如介绍郝懿行的生平和经学,桂书则全文转录胡培翚的《研六室文钞》中的《郝兰皋先生墓表》。此外,如桂馥的《晚学集》、陈澧的《东塾集》、包世臣的《艺舟双楫》、程恩泽的《程侍郎遗集》、林昌彝的《射鹰楼诗话》、江藩的《汉学师承记》等等,这些都是桂氏编写各家传记的基本史料来源,这里不再一一枚举。
不过,就《经学博采录》具体的内容而言,相较江藩的《汉学师承记》和张星鉴的《经学名儒记》等更为详尽和丰富。如《汉学师承记》为江苏兴化学者顾九苞、顾凤毛父子所撰的传记仅127字,语焉不详。③江藩《:汉学师承记》卷七,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年版,第117页。桂书则就顾氏父子的早慧、学术经历、经学特征、经学成就作了简要而又具体的介绍:
顾君小谢,名凤毛,字超宗,小谢别字也,扬州兴化县人。父九苞以通经名儒,中乾隆辛丑科进士,卒于天津。超宗少聪俊,襁褓中,祖母任口授唐诗,率能成诵。十一岁能解说经书,尝作天文地理、礼乐、国玺诸论,和鲍参军《行路难》诗,时人奇之。年十八,应童子试,解《毛诗》“吁嗟乎驺虞”反复数千言。补儒学生,甲辰,南巡召试,钦取二等。自后披索经史,每夜寤默诵日所读书,或不记忆,必起然烛,熟之乃已。不好世俗名,凡酬和诗词,拒之不应,有所得不示人。然问之者随举一事一物,皆能溯其源流及其说之异同,历历辨之无遗漏。当是时,大江南北,经学竞起,钩深索隐,各自树立。超宗于笺注义疏,不为异同,惟以强记博览,坚守先儒之学。然间有论断,未尝不精核简要,厌服众心,年二十七卒。时甫中副榜贡生,传闻闱中本拟前列第四人,以对策诋王肃及伪孔安国《书传》而抑之,亦命也夫。超宗本学音韵律吕于嘉定钱教授塘,撰有《楚词韵考》、《入声韵考》、《毛诗韵考》,皆得钱君之指。又撰《毛诗集解》、《童子求雨考》、《三代田制考》俱未成云。④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4,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8页。
桂氏的这篇小传,显然是依据焦循《雕菰集》中的《顾小谢传》改编而成,然而言简意赅,较具代表性。所以有学者根据该传中的“大江南北,经学竞起”一句,联想到桂文灿书名之所以不题“汉学”而命名为“经学”,从而可以来证明桂氏在书中对“汉学”与“经学”概念上的转换。⑤蔡长林《乾嘉道咸经学采风――读〈经学博采录〉》,载《东华人文学报》第十四期,2009年1月版,页139-140。这样的一种观察,不能说完全没有根据,如当时江藩《汉学师记承记》初出,学者之间便出现了围绕“汉学”与“经学”称谓的争执就是证明。然而据此就认定桂氏有转换概念的企图,却是失之粗略。理由是焦循《顾小谢传》的原文是“经学之盛,莫过江南”,桂氏则改写为“大江南北,经学竞起”,而其中的“经学”两字原系焦文中的文字,并非桂氏所自撰,尚若一定要提到转换概念的高度,那么应该是焦循首先发端于前,而桂氏仅是紧随其后而已。时至晚清,学术界“经学”、“汉学”、“朴学”、“考据学”等称谓常常是混用而不加区别的,这早已约定俗成。这在桂书中已有所体现。如桂书卷十云:“时仪征刘文淇孟瞻、甘泉薛传均子韵、丹徒汪沅芷生、江都汪谷小城、丹徒柳兴恩宾叔、泾包世荣季怀、包慎言孟开以洽汉学,与君朝夕,皆叹为莫及。”而卷十一又云:“薛子韵茂才传均,扬州甘泉人也。为文矞皇典丽,常冠其侪。嗣与仪征刘孟瞻、泾县包季怀、包孟开、旌德姚仲虞、宝应刘楚桢友善,相约共治经学。”如果桂氏确有转换概念的愿望,那么“汉学”、“经学”的称谓岂能在同书同事中不加区别?事实表明,桂氏书名使用“经学”而不用“汉学”之名,实是基于当时学术研究的多元性,并不一定意味着具有转换概念的意向。
同时,桂书对一些尚存争议的经学著作权等议题,也尝试揭示其真相。如有关乾嘉惠栋、戴震、钱大昕等经学大师个人经学著作的最终归属,学术界众说纷纭,而江藩《汉学师承记》又未见记载,桂书则就其原委作了较详的披露:
惠定宇征君、戴东原吉士、钱辛楣詹事所著诸书,家置一编,然尚有未刊行者。征君未刊之书,有《周礼补注》六卷,其体例与《九经古义》略同。吴县吴岳生修撰钟骏尝获遗稿于其家,修撰弟子林香溪博士录其副藏之。吉士未刊之书,有《直隶河渠书》一百十一卷,为吴江周履泰所窃,易名《畿辅安澜志》。嘉庆己巳,缮写进呈。上谓此有用之书也,命刊之,履泰以同知用。吉士之子中孚负书入都,欲辩明之,而无肯言语上者。今不知其稿尚存否?詹事未刊之书,有《唐石经考异》三卷,于初刻续改之处,聚荟群书,参互考正,最为精确。王倬甫秀才云:“其手稿今藏海盐陈君其干家。”①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文中除了“王履泰”误为“周履泰”之外,②王履泰,字安轩,江苏吴江人。乾隆二十年(1755)恩科举人,为直隶总督周元理甥婿,捐纳通判。历任昭平县、雒容县(今广西鹿寨县)训导、浙江常山知县等职。曾将戴震编撰的《直隶河渠书》手稿据为己有,并畜意删改,增补乾隆三十四年(1769)以后事实,改名为《畿辅安澜志》,缮清进呈,嘉庆皇帝称为有用之书,命武英殿刊行。对于王氏的这一劣行,作为戴震弟子的段玉载曾有所揭露“:始桐城方恪敏公总督直隶,聘吾师修此书,未竣而恪敏。嘉庆十四年,有吴江捐职通判王履泰进《畿辅安澜志》一书,蒙恩赏录,命武英刊行,实窃取戴书删改而成者。履泰系直督周公元理姻戚,周公系方公后任,于是葆岩制府方十二龄,故书稿入于周氏而王氏得之。”《经韵楼集》卷7《赵戴直隶河渠书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78页。桂氏所提供的都是历史事实,这对于我们今天研究乾嘉学者的经学研究或者撰写经学史都提供了新的线索和资源,具有很大的助益。
需要指出的是,《经学博采录》与任何时代的经学史著作一样,书中也难免存有不足之处。一是作者闻见不广。如四川巴县学者王劼著有《毛诗读》及《毛诗序传定本》各三十卷,刻于咸丰、同治间《晚晴楼经学三种》,而桂氏称其为“作《毛诗训纂》若干卷”,可见二书桂氏均未亲见而泛称之为“训纂”。又如安徽歙县学者程恩泽著有“《国策人名考》二十卷已写定本”,而事实上程氏仅作有《国策地名考》二十卷。再如大兴学者徐松著有《西域水道分记》、《汉书西域传补注》、《新畺赋》三书,桂氏谓“已刊入山西《杨氏丛书》”,不确。《杨氏丛书》即杨尚文所辑《连筠簃丛书》,而徐松所撰三书,现均收录于《徐氏三种》中。二是张冠李戴。如嘉定学者钱塘所著《<淮南子·天文训>补注》,桂氏则误称为钱佔所撰。三是前后重复。如第十二卷内容都与前卷内容重复,桂氏未作任何调整,略显粗糙。此外,第卷四中特录阮元“万柳堂”一条,与经学关系不大,令人费解。全书中的时代错杂,误衍脱倒,比比皆是,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影响和弱化了该书的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
二 荟萃与实录
《经学博采录》虽然备采清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的经学,但是事实上它偏重于道光、咸丰两朝,其中许多不为今人所了解而经学造诣极高的经学家和经学著述得以彰显。如广东学者梁国珍的《诗毛郑异同辨》、周寅清的《孝经古义考》、冯誉骢的《说文谐声表》、《广韵切语双声叠韵谱》,福建学者林乔荫的《三礼陈数求义》、广西学者黄定宜的《半溪随笔》、安徽学者王佩兰的《醯兰经缀》、凌焕的《愈愚录》等等,桂书则提供了这方面较为详实的经学史文献资料,有利于深化对晚清经学的体认和研究。纵观全书,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色:
(一)荟萃汉学研究的精华。该书所选录的晚清经学内容,一般都为前贤所未发,而且列有专题性质的课题。如讨论今本《尚书》,桂氏认为“儒者治经如折狱,然当究其是非。是非已定,当有以处治之。东晋古文《尚书》经注,至今日而伪迹昭著,无庸再辨,惟处治之道未得其宜。乾隆中,有奏请废其伪经者,以武进荘侍郎存与议谓篇中多精理名言,以之进讲最为有益中止。番禺陈先生云:‘天下古今,精理名言尚多,若以其精妙遂可以与二帝三王典谟并传不朽,虽作伪亦不可废,是何言欤!’文灿请以处治之方,先生乃言曰:‘今文二十八篇,本二帝三王之书,《孔传》亦晋人经注,是当存之,以为东晋艺文之一。其古文自《大禹谟》以下十五篇附列卷末,而以惠定宇《古文尚书考》注之,以明其捃遮之迹,且使书中精理名言,各还本真。’先生此语,洵为万世定论矣。”①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页。陈澧的这一观点,虽然早由乾嘉学者如焦循等人所提出,②如焦循指出“:东晋晚出《尚书孔传》,至今日稍能读书者皆知其伪。虽然其增多二十五篇,伪也。其《尧典》以下,至《秦誓》二十八篇,固不伪也。则试置其伪作之二十五篇,而专论其不伪之二十八篇,且置其为假托之孔安国,而论其为魏晋间人之传,则未尝不与何晏、杜预、郭璞、范宁等先后同时,晏、预、璞、宁之传注,可存而论,则此传亦何不可存而论?”《雕菰集》卷16《尚书孔氏传自序》,文选楼刊本。但是桂氏旧事重提,不只是为了赞誉乃师,更是代表了晚清学者对于伪古文《尚书》的基本理解,可以说也是一种新的态度。
又如江苏金坛学者刘始兴所著的《诗益》二十卷,认为《诗经》之所以分为《小雅》、《大雅》,那是因为“自文王至宣王为大,自宣王至幽王为小。而以《鹿鸣》二十二诗间之,大言其盛,小言其衰。以小先大,实以小继大”,对《诗经》的这样一种解释,在《诗经》诠释史上尚属首次,可谓发乾嘉诸儒所未发,所以桂氏称其为“按而核之,确不可易,盖可信也”。③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4,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8页。迮鹤寿著有《齐诗翼氏学》四卷,翼奉的诗学早已不传,清人所辑《齐诗》遗文佚义,多属章句,莫眀大义。该书则列四十六个专题,详论《齐诗》之学,桂氏赞其为“孝廉生千余年后,专注一书,发明翼氏一家之学,寻坠绪之茫茫,欲使其义复明于世,不可谓非好古之士也。”④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2,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5页。陈奐的《诗毛氏传疏》,剖析同异,订正阙讹,多以经证经,以《传》证《传》,有功毛氏不浅,桂氏赞其为“精心孤诣,冰解的破”。⑤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3页。
再如“六书转注”之說,清代以前众说纷纭。清人论六书转注说者甚多,程廷祚作有“六书原起论”、唐仲冕作有“六书转注说”、胡琨作有“六书叚借转注说”、马征麇作有“六书转注说”,⑥上述几说,分见程廷祚《清溪集》卷3、唐仲冕《陶山文录》卷2、胡琨《诂经精舍文续集》卷2、马征《淡园文集》卷1,可参考。戴震又分別言之谓象形、指事、谐声、会意四者乃古人造字之法,转注、假借二者则用字之法,始为定论。然而刘星南《说文转注假借说》别出新见,认为“六书之法,专为教人识字,若初作字时,则依类象形与形声相益二者而巳。象形、指事相类而教人识字,则必教以画成与不画成;转注、形声相类而教人识字,则必教以同意与不同意。依类象形之中,画成者为象形,不画成者为指事。形声相益之中,形与形相益者为会意,形与声相益者为形声。相益而各为一意者为形声,相益而仍同一意者为转注。此五者之所以分也。”桂氏认为“所言转注,浅学者多未能明,此论明辨以精,尤发前人所未发也。”⑦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页。此外,广东番禺学者侯康所著的《榖梁礼证》,南海泌冲堡学者邹伯奇所著的《学计一得》等,桂氏都予以“发前人所未发者”的高度评价,从而凸显出晚清经学的自身价值所在。
(二)彰显精深的考据成果。《经学博采录》不仅荟萃汉学研究的精华,而且还用了相当多的篇幅,不遗余力地摘录经学家考据精深的成果并加以“语皆精核”的评说。如摘录福建学者陈乔枞所著的《毛诗郑笺故字说》,桂氏称其为“博采臧玉林、陈见桃、惠定宇、段茂堂诸家之说,参考互证,以申明郑说,语皆精核”。⑧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3,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2页。又如摘录广东连平州学者练恕所著的《多识录》称其为“考证精核,体例严明”。⑨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4,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2页。林乔荫讨论田制,辨正沈彤的《周官禄田考》是“最为精确”,(10)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7页。时称“书笼”的郑天镅,“说经之文甚多,考证精确”。(11)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7页。又如程恩泽的《肇十有二州说》,认为《尧典》“肇十有二州”,马融、郑玄注及《晋书·地理志》皆以在禹功后,《汉书·地理志》、《汉书·谷永传》、皇甫谧《帝王世纪》、《宋书·州郡志》皆以为在禹功前。程氏考证:“下浚川之文,则在禹功前之说是也。《禹贡》云‘九川涤源,九泽既陂’,《皋陶谟》云‘予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盖禹功告成之后,其利可百世,岂甫疏凿即又有浚通之役耶!《汉书·地理志》云‘尧遭洪水,怀山襄陵,天下分绝,为十二州,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岛’,《帝王世纪》云‘尧遭洪水,分为十二州’,今《虞书》是也。及‘禹平水土,还为九州岛’,今《禹贡》是也。”桂氏认为“其言甚晰,足正马、郑之误,论者咸称精确”。(12)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0页。凡此种种,在桂书中堪称瞩目。
(三)实录汉学家讳莫如深的经学史实。桂书除了荟萃、彰显那些经学造诣的精深之作外,还实录为经学家本人所忌讳的一些经学史实。如桂氏通过许慎的《五经异义》和孔广林《通德郑氏遗书所见录》的比较研究,认为陈寿祺撰写的名著《五经异义疏证》多录自孔氏书和万世美的《岁躔考》。如《五经异义》云:“王者一岁七祭天。仲春后妃郊禖,禖,亦祭天也。”博士(孔广林)曰:“《月令注》云‘高辛氏之世,玄鸟遗卵,娀简狄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郑君不言于郊,则是不以禖为祭天矣。焦乔答王衡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祀之以配帝,谓之高禖’,盖非郑义。”①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4页。又云:“瓯宁有万虞臣舍人世美,精熟十三经义疏,尤长于天文算术。所著有《岁躔考》二卷,陈恭甫《五经异义疏证》多采之。”②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7页。
再如严杰在广东协助阮元编刻《皇清经解》一千四百卷,桂氏认为其缺失甚多。其中如翟灏的《四书考异》,原本总考、条考各三十六卷,严杰则删去总考,仅刻条考。任大椿的《弁服释例》,原本卷首有《天子诸候卿大夫弁服表》一卷,严杰亦删去不刻。甚至所编《经义丛钞》,不顾掠美之嫌而自署己名。顾栋高《春秋大事表》,书以表名,其学术价值就因为此表而彰显,可是严杰尽删其表。当时就有学者提出疑义,桂氏认为“凡若此類,更僕未終,世多非之,洵公論也。”③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8页。桂氏的这些见解未免失之偏宕,有欠圆通,但是都可视为实录,显示出桂氏对传统经学的人文关怀,有利于现在的学者进一步了解晚清经学研究的实态,给人以很多新的启迪。
三 汉学与宋学
桂文灿的《经学博采录》,虽然是备采清代经学家以许慎、郑玄为主体的汉学传习活动,但是也尊重宋学,持汉学与宋学之平,没有江藩《汉学师承记》那种若相水火,互相排斥的个人情绪,而是重在学术,实事求是。如广东海康学者陈昌齐的经学研究,王念孙自称是他学术研究的典范。他说:“先生生平于书无所不读,自经、史、子、集以及乾象坤舆之奥,六书四声、九赋五刑之属,星算医卜、百家众技之流,靡不贯穿于其胸中。故所著书如《经典释文附录》、《天学脞说》、《测天约说》及《大戴礼记》、《老子》、《荀子》、《楚词》、《吕览》、《淮南子》诸书考证,皆发前人所未发。先生为予词馆先辈,又同直谏垣,公事之暇,屡以古义相告,语其学旁推交通之中加以正伪讹谬。每发一论,皆得古人之意义,而动合自然。故余所著《广雅疏证》、《淮南内篇杂志》,辄引先生之说以为楷式。盖予宦游数十年,所见缀学之士,既精且博如先生者不数人也。”④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给予很高的评价。然而陈昌齐虽然重汉学,但是也不废宋学。温伊初说他“先生论学,谓不当分汉宋为二,且程朱未尝不从训诂入也。”⑤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页。如他对《毛诗·载驰》、《七月》的研究,则不从《周礼》而多取朱熹的释义,并且屡称引朱熹《诗传》,桂氏赞为“盖无门户之见而平心以求其是者也”。⑥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又如江苏江阴学者包彬所著的《易玩》“研穷义理,兼综象数,不为汉宋门户。其‘河洛’、‘大衍’诸说,俱精心独辟,发前人所未发。”⑦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2,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6页。再如江苏溧阳学者狄子奇所著的《经学质疑》、《经学质疑》、《孔子编年》、《孟子编年》、《四书释地辨疑》、《乡党图考辨疑》共若干卷,所说“皆融汉宋而一”,“使《周礼》、《孟子》可相通,尤为发从来未发之覆。”⑧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5,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1页。武进郑环深于《周易》“尚调停汉宋之间,又喜探异说,绝无门户之见。视近世之以说经名高眩鼓聋聩者,相去远矣。”⑨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0,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26页。
不过,从总体上说,桂氏对宋学的理解,是基于学术层面而不是思想层面的。他非常赞赏顾广圻对汉学与宋学的概括,书中全录顾广圻曾经为凌曙《壤室读书图》所作之序:“夫晓楼为汉学者也,亦闻汉学、宋学之所以异乎?予尝反复寻求,历数十年而后得,请以三言蔽之。曰:‘汉学者,正心诚意而读书者也;宋学者,正心诚意而往往不读书者也;俗学者,不正心诚意而尚读书者也。是故汉人未尝无俗学,宋人未尝无汉学也。论学之分,不出此三途而已矣。’今晓楼既以读书揭其图,又方为汉学,则其读书也,殆必有当于吾所谓正心诚意者矣。壤室虽小,其将志大宇宙哉。”(10)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1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33页。顾广圻认为清学可以分“汉学”、“宋学”与“俗学”三种,汉学的特点是思想与学术并重,宋学的特点则是强调思想发挥而轻视学术,俗学的特点则是重学术而无思想。这里不深论顾广圻对清学性质的三种分类是否合适,但是就桂氏从顾广圻的著作中特意拣出这段原话而加以转引本身而言,显然他也是支持和赞赏这样一种观点的。这一点也被为桂书作序言的郭则沄所窥破,他说:“由顾氏之言释之,则夫日言正心诚意而不尚读书者,其视俗学又何如耶?是虽非桂氏之言,桂氏独取而揭橥之,亦可窥其宗尚之所在矣”①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事实上,自乾嘉至晚清,学术界对汉宋学术的讨论,一直持续发醇,如管世铭作有《汉学说》,程廷祚作有《汉宋儒者异同论》,胡培翚作有《答赵生炳文论汉学宋学书》,张成孙作有《答方彦闻书》,黄式三作有《汉宋学辩》,姚椿作有《汉宋儒者论》,林昌彝作有《汉宋学术论》等等,②上述几说,分见管世铭《韫山堂文集》卷2、程廷祚《青溪集》卷3、胡培翚《研六室文钞》卷5、张成孙《端虚勉一居文集》卷1、黄式三《儆居经说》卷3、姚椿《晚学斋文集》卷1、林昌彝《小石渠阁文集》卷1,可參考。可以说桂书既是这种学术语境中的集中体现,也是他归依汉学的真正祈向所在。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经学博采录》虽然收录《大学说》、《读四书说》等宋学类作品,但大部分则偏重于所谓“读书者”一途。如《四書補考》、《四书地理考》、《四书典钞》、《四书典故核》、《四书典贯》、《四书稽古录》、《四书集解》、《四书考异》等具有考据特色的作品。诚如桂氏盛赞浦子珊所撰写的《四书稽古录》说:“《四书》自朱子提倡以导引初学,其后朝廷即以之命题取士,遂若四子书较重于五经,而宋儒之讲四子书率详于义理而略于典故。于是有博涉之士讲求典故,为之辨证。盖以幼之所习耳目亲切,又功名之途必由是也。在为之者,以是为切问近思之务,虽务本而荒,舍本趋末者往往而是。而留心稽考,藉是以知学不可谓之虚费日力也。浦君此书,随其所通,实事求是,时足以备前人所未备,则亦章句不可少之书也。”③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2,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9页。所以当桂氏看到广东学者黄以宏所撰《诗中篇名解》三篇专以批评宋儒解释《诗经》时,便予以全文录出,以正视听。现摘录如下:
宋儒谓《小宛》、《小弁》、《小明》言小以别于《大雅》,其说非也。且即其说而详辨之,其不可信者有五。作《诗》者不一人,故《大雅》有‘明明在下’,《小雅》有‘明明上天’,词同意异。若谓恐篇名相同而加大小于明上以别之,则作者何不删改明明二字而别为篇名乎!其不可信者一也。《诗》篇名有《小宛》、《小弁》、《小明》,又有《大明》,初不闻有《大宛》、《大弁》,因《大明》与《小明》相同,遂并强《小宛》、《小弁》以迁就其词,其不可信者二也。彼知《宛》、《弁》为《大雅》所无,而又云其在《大雅》者,必是孔子删之,故无闻耳。又何据而知《大雅》之有《宛弁》?且何据而知孔子删之?其不可信者三也。明字可兼大小之训,故《小明》、《大明》于义皆通。若宛字毛训小,弁字毛训要,皆不训为大,加大字于弁上为大弁,义犹可通,若加大字于宛上为大宛,则义不可通矣。其不可信者四也。如以《小宛》、《小弁》、《小明》为《小雅》之小,《大明》为《大雅》之大,不连下《宛》、《弁》为说,则《秦风》有《小戎》,岂亦《小雅》诗乎?《小雅》有《大田》,《王风》有《大车》,岂亦《大雅》诗乎?其不可信者五也。是则宋儒谓言小以别于《大雅》之说,乃穿凿附会,漫无考据者也。④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2,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1页。案,桂书中所谓《诗中篇名解》上中下三篇,黄以宏总题为“诗中篇名相同解”,收录《学海堂三集》,可参考。
引援他人著作,达到阐发自己的学术理念,可以说又是桂书的一大特色。
由于《经学博采录》所选录的清代经学家,主要是在阮元编撰《皇清经解》三十年间继起的汉学家和经学著述。因此,对以宏扬汉学为己任的桂文灿而言,桂氏所选录的学者也不再局限于乾、嘉两朝盛产经学家的江苏、安徽两地,而是扩展至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浙江、福建、江西、云贵、四川、山东、山西、河南等广大区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江藩《汉学师承记》的缺憾,较为全面地展示了乾、嘉、道、咸四朝汉学研究的延伸与演变的基本脉胳。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讨论了。⑤关于桂文灿编撰《经学博采录》的一些其它特色,请参看笔者注释该书的“整理说明”和相关的注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学术界有一种说法,认为晚清的经学,是一种汉宋兼采之学,或者是今文经学。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曾说:“古典考证学,总以乾、嘉两朝为全盛时期,以后便渐渐蜕变,而且大部分趋于衰退了。”⑥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朱维铮校注,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18页。梁启超对清代汉学的评估失之偏颇,如果把乾嘉之际汉学研究的转向视为汉宋学术融合和今文经学的开端,那么这说法无疑是有历史理由的。但是主观理解与历史的真实往往不是一致的,晚清以来,汉学并没有消弭,仍趋向于回升,学者在义理与考据、征实与凿空的争论与选择上,虽然迥异其趣,但是都以传统经学的思想资源来延续汉学的生命,否则何以解释二十世纪汉学仍为学人津津乐道?桂文灿的《经学博采录》便提供了这样的例证。
Compilation of Conf ucian Classicsby Gui Wencan:A Book on the Sinology of Late Qing Dynasty
CHEN Ju-yuan
(School of Philosophy of 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Com pilation ofConf ucian Classicsby Gui Wencan,a scholar of late Qing Dynasty,is a book focusing on the history of Confucian Classics of great importance in Qing Dynasty,which has been too obscure to be draw attention on its value of history and academics.This paper is composed of three parts,which are Gui and his Book,Gathering and Recording,Han and Song School.As a history book of learning case style,it contained the activity of teaching and learning within four periods of Qing Dynasty,including Qianlong,Jiaqing,Daoguang and Xianfeng,which is more specific and rich in the content thanRecord ofInheritance ofHan School.This book provided a complete picture of the extension and exchange of the sinology in late Qing Dynasty,which not only embodied the condition of the academics of that time but the spirit of Han School that Gui really held as well.Although some opinions of the book were deficient to a certain degree,it reflected Gui’s concern on the humanities which helped to further understand the reality of sinology studies in late Qing Dynasty.
Gui Wencan;Compilation of Conf ucian Classics;Han School;Song School
K892.9
A
1008—1763(2011)05—0007—07
2010-11-16
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基地“清代经学思想研究与经学文献整理”项目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陈居渊(1952—),男,上海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经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