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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沈从文的“乡下人”情结

2011-04-07冉思柱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1年11期
关键词:乡下人情结湘西

冉思柱

试论沈从文的“乡下人”情结

冉思柱

现代作家沈从文一生以“乡下人”自居,这一自我定位既凸显了城乡文化落差在其精神上的烙印,也蕴含着知识分子在改造社会上作出的可贵探索。他对乡土的挚爱升华为对人性的思考,尤其对强健的原始生命力的讴歌与对现代文明进程中人的萎靡异化的反思,在当下仍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沈从文;乡下人;都市

沈从文是我国现代文坛上举足轻重的作家,风格独具,一生以“乡下人”自居,“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不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1]这种执拗的“乡下人”观念和角色认知,对其后来的创作和人生道路影响深远。

一 郁郁涧底松——“乡下人”情结的成因

沈从文一直喜欢强调自己的农村背景,其创作素材更是“受了自己道德信念的约束,好像觉得非写乡土人情不可”,[2]这种近乎极端的创作手法与方向虽则最终成就了他在文坛上的地位,却也揭示了他“乡下人”情结的重要内因,即对乡土的眷恋与挚爱。

沈从文自幼不受羁枷,对乡村世界尤为好奇,自言“离开私塾入新式小学后,我学的总是学校以外的”。[3]他童年时期聪颖异常,却把多余精力花在与乡村世界的接触上,“逃避那些书本枯燥文句去同一切自然亲近”。[4]下学后他在湘西一个土著部队里打发时光,同化于底层人民的生死忧乐,对乡情民俗耳濡目染。沈从文的青年人生,汲汲于乡土人情中的淳朴自然,对沉淀在乡村中的传统美德抱有一种本能的亲近,道德上潜在地有一种自足感和优越感。苍白的教育背景和丰富的社会经验对他而言,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他没有感触“传统”中那些沉重的文化理性和精神负赘,拥有较强烈的精神主体性,为其后来的创作保留了足够的感性和艺术直觉。但也不难看出,早期沈从文在未感受城乡落差之前,他的“乡下人”观念还蛰伏于潜意识之中。

而“乡下人”情结由隐性到显性则是他进入都市后,个人境遇与都市文明相抵触催生自卑心理,从而在心理上的自觉苏醒。1923年因自己的病和好友意外淹死,使沈从文感到生命的无常,从而决定去北京读书。他怀揣着对都市的向往和憧憬踏上进京之路,而随即的坎坷遭遇让他真切感受到了 “乡下人”进城的窘迫与艰辛,到北京刚出站即被车夫欺骗,求学梦也逐步破裂。待到陈渠珍终止对其资助时,他在北京的生活真正陷入了困境,生活上食不果腹,充当亲朋家中“不速而来的食客”,“住的是公寓里由贮煤间改成的一间小房子”。[5]生活的困窘迫使沈从文拿起手中的笔,走上创作之路,都市社会却没有向其展现出温情的一面。一个熟人告诉他《晨报副刊》主编在一次编辑会上,拿着稿件当众嘲弄这是大作家沈从文的作品,随后扔进了废纸篓。

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迫,使沈从文不得不正视甚至敏感于“乡下人”与都市的差异,开始刻意称自己为“乡下人”,以慰藉由巨大落差催生的自卑心理,同时对乡土的眷恋与现实的刺激,使其开始有意识的营造湘西——一个“乡下人”的世界。

二 青山独归远——爱憎分明的笔下世界

观其作品不难看出,由于出身背景等与都市文明的差异,使其作品多以“乡村”和“城市”相对抗的模式来架构,有着泾渭分明的两种文学观。魂牵梦萦的湘西山水和淳朴自然的乡土人情既是他的创作之源,也是他评判都市文明的重要尺度。

他毫不讳言,“对于农人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这点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随处皆可以看出。我从不隐讳这点感情”。[6]的确,沈从文给世人展示的湘西世界,如诗如画,宛如世外桃源。在其笔下,沅水千里空阔,吊脚楼清秀古朴,乡民更是古道热肠。在这个世界里,有原始森林中的鸟语花香,有赶山围猪、九月演酬神戏的异域情调,更有那多情女子、粗野水手蓬勃生命力的自然显现。斯景斯人,大有返璞归真之妙。

而在其都市题材作品中,则着力表现低沉黑暗的现实状况和扭曲异化的人性。沈从文虽置身于大都市,但他道德上潜在地自足感和优越感及早年的辛酸,使其执意恪守“乡下人”的道德原则,面对都市繁盛的表象,他无情地撕开其文明的面纱,以一个“乡下人”的独特文化立场,嘲讽都市的喧嚣罪恶与人性的虚伪堕落。在沈从文看来,都市人生命力萎缩退化,“许多场面上人物,只不过如花园中盆景,被所谓思想观念强制曲折成各种小巧而丑恶的形式罢了。一切所为所成就,无不表现出对自然之违反,见出社会的抽象和人的愚心。”[7]如代表作《八骏图》,他通过心理刻画来解析在海滨避暑的八位大学教授的人生态度和爱情心理。这几位“人人皆大名赫赫”,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道德沦丧、人性堕落,“庄严老成”的面具后是赤裸裸地自私、虚伪与怯懦。在他笔下,都市文化似乎已丧失了传统文化的内涵,仅是传统的糟粕与外来文化杂成的虚伪和堕落的混合物,一无是处。

“沈从文仿佛有两套笔墨,能描绘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当他以乡下人的眼光,掉转过来观察商业化都市的时候,便不禁露出讽刺的尖刺来。”[8]沈从文对湘西乡土的思念,在潜意识里催动着他创作的激情,而都市文明所展现的弊端,使他更加怀念湘西那块心中的净土,鲜明的爱憎很自然地从他笔下汩汩而出。

三 两间余一卒——特立独行的“乡下人”姿态

沈从文作为湘西之子,对乡土的挚爱是沉浸于身心的情感。他在现代都市文明的刺激和压力之下,形成了一种深刻、强烈的文化落差感,这种心理状态使他对自己的乡土产生更深的眷恋,进而固执地用“乡下人”的准则衡量这个世界,以卓尔不群的姿态迥异当时文坛。

沈从文的“乡下人”姿态首先体现在其思维和认知方式与主流作家的差异。“自上而下”的“五四”人道主义精神,没有成为他抒发自己胸臆的惟一的价值尺度,其审美经验有着极为复杂的文化态度和价值选择。沈从文也写湘西在外来政治、经济压迫下的崩溃,如《菜园》、《长河》等中诸多描写均触及到下层社会的悲剧问题,但他“并非像当时的主流文学,站在阶级的立场尽力用悲剧反映出生活在乡土社会底层的农人的不幸和悲剧,以引起同情和疗救的注意,而力求以泰然洒脱的‘乡下人’视角,来书写他视为正常的生存状态”。[9]

但由此把其创作理解为逃避现实显然有失偏颇,在他很多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其对任侠的偏爱,对湘西山民雄强与野蛮的原始生命的由衷赞美,这其实体现了沈从文——迥异于主流启蒙意识——力图从传统文明中发掘拯救社会力量的理想与主张,苏雪林曾对此有过精当的论述,“沈氏虽号为‘文体作家’,他的作品不是毫无理想的”,“这理想是什么?我看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20世纪的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10]

沈从文“乡下人”姿态的另一体现便是对时代主流和现时政治的自觉疏离与独立思考。进京前沈从文人生经历和社会经验极为丰富,他的精神世界与现代都市文明差异颇大,使其在精神上无法认同都市里的任何意识形态。而辜鸿铭对其的影响,使他“引起一种警惕,得到一种启发,并产生一种信心:即独立思考对于工作的长远意义”[11],这一信条贯穿于日后创作,自觉摆脱“五四”流行思想和左翼文学的流弊。

风雨如晦的时局和其自谦却又自傲的“农民的保守性”,使他既对国民党当局的腐朽行政表示不满,又对左翼把文学化为宣传工具颇有微词,在现实中保持自己的独特立场。如丁玲被捕后连续发表《丁玲女士被捕》和《丁玲女士失踪》两篇文章,对国民党秘密逮捕丁玲的行为公开提出抗议;而对于左翼作家——也并不苟同——认为“为作家设想,为作品的自由长成而能引起各方面的影响设想,我认为一个政治组织固不妨用文学作它争夺‘政权’的工具,但是一个作家却不必需跟着一个政治家似的奔跑(他即或是一个对社会革命者有同情的作家,也不必如此团团转)”。[12]

湘西世界及其所承载的“乡下人”情结让沈从文得以声名鹊起,但因对形成自己感情取舍的这一情结本身缺乏深刻思索,使他在作品中虽意识到了现实与残存的淳朴乡土之间的矛盾,却无更好的解决办法,作品中始终缺乏有意识的觉醒与反抗。且沈从文对静态农耕文明的执著与向往,也使其笔下的人物形象呈现出一厢情愿的扁平状,某种程度上也制约了文章主题的深化和艺术上的进一步完满。显然他知晓笔下的湘西世界只是理想的生命存在状态,而“乡下人”情结的局限使其不愿、也无法找到更好的出路。

“乡下人”情结既展现了沈从文个人境遇与都市文明相抵触而产生的自卑心理,也蕴含着知识分子改造社会与人生的理想和主张。他刻意营造的“乡下人”世界,远离政治超越时空,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而当年沈从文孜孜以求的人性小庙,及对现代文明对人性的扭曲与异化的预见和洞察,在工业化大潮涌动的当下——物欲横流、人性萎靡——他那跨越时空的悠长叹息更显振聋发聩。

[1][6][7][11]沈从文.沈从文选集(第五卷).文论[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229,224,180,273.

[2]沈从文.沈从文散文精编[M].广西:漓江出版社,2006:272.

[3]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1卷)[M].广东: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211.

[4]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138.

[5][12]吴世勇.沈从文年谱[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8-19,187.

[8]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8.

[9]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84.

[10]苏雪林.苏雪林文集(第3卷)[M].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300.

ClassNo.:I206.6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OnShenCongwen'sCountryfolkComplex

Ran Sizhu

As a modern writer, Shen Congwen always regards himself as a “countryfolk” in his life. This self-definition not only highlights the impact of urban-rural differences on his mind but also implies the valuable exploration for intellectuals in the social reform. His devotion to the rural culture is sublimed to his thinking about humanity. His glorification of the strong primitive power of life and introspection on people’s doldrums and alienation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 civilization still has important directive significance in nowadays.

ShenCongwen; countryfolk; urban

冉思柱,学生,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江苏·徐州。研究方向:中国现代作家作品。邮政编码:221116

1672-6758(2011)11-0120-2

I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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