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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小说教化思想溯源

2011-04-07孔庆庆

关键词:教化小说

孔庆庆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中国古代小说教化思想溯源

孔庆庆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中国古代小说中存在着明显的道德说教倾向,成为古代小说的一个特色。这种道德说教倾向有着深刻的思想根源,承袭了儒家文以载道的文艺观。古代小说的地位历来比较低下,为了提高小说的地位,作者有意将教化内容融入作品之中。而教化成分的融入,使得小说传播的范围更为扩大,影响力也有所增加。

教化;文以载道;传播

中国古代文学的文体发展是不平衡的,小说这一文体出现得较晚,而且地位相对低下,直到明清时期才逐渐呈现繁荣景象。尽管如此,它与诗文等其他文体一样,也程度不同地存在着道德说教的成分。小说中教化成分的出现,既受到整个思想文化背景的影响,也与它自身独特的因素有着密切关系。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成为中华民族思想形成的源头,“因为这个时代中国形成了自具特色的思想体系,这些思想笼罩了中国后来的两千多年。”[1]这一独特的思想体系,对承载着各方面文化思想内容的文学体裁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小说中存在大量教化内容,与此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儒家诗教观与文以载道

随着秦汉的大一统,不仅结束了各国割据纷争的态势,也使思想文化趋向大一统。西汉时期,独尊儒术,儒家思想取代了诸子百家的地位而成为正统,王权统治得到神化,同时也维护了封建统治秩序。随着儒家地位的提高,儒家的诗教观念也逐渐渗入文坛,成为文人尊奉的圭臬。

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强调文学要为政治服务,《礼记·经解》记载:“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2],认为文学是教化百姓的很好手段。《诗》是学界公认的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很多中国古代文学史都是由《诗》开始。早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问世之初,就被赋予了教化的政治任务。荀子在《赋》中言道:“天下不治,请陈佹诗”[3]360。“佹诗”,梁启雄先生解释为“变诗,犹‘变风’‘变雅’”[3]360。也就是说,当天下不治之时,便呈献愤激之诗。这体现出荀子企图利用诗来干预现实生活的文学思想,与孔子的“诗教”理论一脉相承。《毛诗大序》对儒家的诗教观念做了更为详尽的描述:“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4]。介于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儒家诗教文艺观便成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纲领性理论,影响了各种不同的文学体裁。

儒家诗教观在各朝代几乎都有体现,此脉络在时隐时显中不断延续。三国时期,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言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5]。将文学的功用扩大至关乎国家社稷的程度。刘勰也提出:“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6]15,出现了“文以明道”的文学理论。到了唐代,韩愈明确提出“文以贯道”,认为“文”乃是彻悟至理的工具。宋代大儒周敦颐在《周子通书·文辞》中说:“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7]他认为,文章只有弘扬道理,阐明精神才有价值,否则便无存在的必要了。方苞在《史记评语》中说:“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以义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8],倡导文与道的统一。儒家的功利主义文学观,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贯穿了几乎整个封建社会。

不论是“文以明道”,还是“文以载道”,都将“道”放在了颇为重要的位置,强调了“道”的不可或缺性。“道”到底为何物?各个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具体内涵,但总体上都是以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为轴心的。作为承载着“道”的“文”,则是指各种不同文体,但是主要还是针对诗文而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诗歌便具有很高的地位,“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第十六》),《诗》本是一部诗歌总集,从孔子此语来分析,当时大概是学子必读的启蒙教材之一。加之后世对它的神化,将其奉为“经”,逐步扩大了诗的实用功能。而《诗》本身的内容之中,也含有教化成分,它最初就是用来讽谏、典礼和娱乐的。例如对远古先民和祖先的歌功颂德,对现实中不公平状况的揭露讽刺以期能达上听等等。对于散文这一文体,在写作范式上相对自由宽松,更容易融入说教成分,一些应用性文体更是如此。

在文以载道思想观念的影响之下,小说这一文体也被赋予了功利功能。这种文体最初大概是通过记叙某些事件或者描写某类故事,来供人阅读娱乐的,再加之长期处于较为低下的地位,本身很难肩负起教化的重任。但是,儒家正统地位的确立,使其统摄之下的文艺作品也被儒家文艺观念渗透。随着小说这种文体逐步受到广大民众的欢迎,为了稳固封建统治秩序,维持和谐的政治统治,也不可能使小说被排斥于正统思想之外。和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一样,小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道德说教内容。

将小说的载道功能发挥到极致的,是近代的“小说界革命”。1902年11月,《新小说》杂志在日本创刊,梁启超在此刊物上发表了《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掀起了小说界革命。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梁启超提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9]梁启超将儒家诗教观念发挥到了极致,无限扩大了小说的实用功能,在他笔下小说成了社会变革的有力武器。小说界革命的掀起,给一直处于低下地位的小说带来了空前繁荣,出现了大量小说作品。据阿英在《晚清小说史》中的统计,“实则当时成册的小说,就著者所知,至少在一千种上,约三倍于涵芬楼所藏”[10]在当时西学东渐,社会出现巨大变革,梁启超也受到国外政治小说的影响,企图通过小说这一文学形式,来达到他的政治目的,改良中国社会,改变中国落后的现状。他的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开创了中国政治小说的先河。小说主要叙述西历2062年,中国维新变法成功,诸友邦都来祝贺,主张君主立宪的主人公黄克强,与主张法兰西式革命的李去病展开了激烈辩论,并预言了新中国的繁荣。小说通过对话体讨论革命论与改良论,发表政见,完全为宣扬政治主张为目的。在《新中国未来记》的影响之下,这一时期涌现了大量政治小说,如佚名的《宪之魂》、陈天华的《狮子吼》、怀仁的《卢梭魂》、吴趼人的《瞎骗奇闻》、佚名的《宪之魂》等等。政治小说将“文以载道”之“道”置于至高地位,反而忽略了“文”的价值和特征,过分夸大了文学作品的功利作用。

中国古代文学在“教化”之外,还有一条脉络,即“孤愤”。在文学创作中,“教化”与“孤愤”两条主线贯穿始终,形成了雅与俗的对立和融合。《诗经》便体现出“教化”与“孤愤”两条线索的交融。虽然采诗“以闻于天子”,但是也寄托了作者对现实的不满与情感上的苦闷。《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诗经·小雅·采薇》),纯粹是作者感情的宣泄。另外,《诗经·秦风·蒹葭》、《诗经·郑风·野有蔓草》、《诗经·卫风·硕人》等等,也都情感丰富,充满了个人情绪的抒发。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阐发了“发愤著书”的理论,认为,心中有所“郁结”,实际中难以实现,正所谓“不得通其道”,便借助文字来达意通道。他提倡“发愤”,不同于儒家诗教观的教化理性,表现出较为强烈的现实批判精神。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指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11],是对司马迁“发愤著书”说的发挥,“物”受到外来冲击,自身平衡被打破,便会“鸣”。而人的愿望理想得不到实现,或者遭受某种打击挫折,破坏了内心的平衡,便需要通过语言文字来表达出来。孤草在《逆境心理学》中谈道:“个体改变不被社会所允许和接纳的动机、目的和行为,转向社会所允许和接受的活动”,“他可能将受逆境的动机转向于写情书、小说、诗歌、绘画、雕刻、塑造等文学作品方面来,借文艺作品抒发自己被压抑的真挚情感。”[12]理想与现实的反差,需要寻找补偿,在精神上获得一定的满足,于幻想中寻求到心灵上的安慰。“孤愤”一脉在各个时期的文学作品中都有体现,尤其是偏重与抒情的文学体裁。“教化”与“孤愤”虽为两条不同线索,但是二者是对立统一的,“教化”并不排斥“孤愤”,有些“孤愤”之作在客观上也达到了教化的目的。

二、小说的地位

小说这种文体历来不受重视,《汉书·艺文志》引孔子的一句话:“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孔子被文人学士奉为宗师,是儒教的领袖,而儒家思想自汉代以来便被尊奉为统治思想,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宗师孔子的一句“君子弗为”,对后世影响很大,小说的地位便被排斥在了九流之外。中华民族历来重史而轻文,尊奉现实的东西,而不喜虚幻缥缈。尽管,史书中也难免会有不实的成分,而一旦经史官之手载入史册,也就成了真实的历史事实。小说则不同,它的艺术魅力在于它的虚构性。有些小说的作者甚至为史官,以史家之记实笔法叙述虚妄故事,他们在进行小说创作时也是将其作为事实来展示给读者的。尽管如此,涉猎奇异之人或事,其虚构性是客观存在着的。虚构使小说的趣味性与娱乐性增强,比起枯质的典籍更能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然而古老的中华民族是崇尚节制的,对于娱乐趣味浓厚的事物存在排斥心理。早在《尚书·旅獒》中便有记载:“不以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志以道宁,言以道接。”[13]对于个人娱乐倾向是要有度的,否则“致远恐泥”,沉迷其中会带来负面影响。

将正统的道德理念融入小说作品之中,对于提高小说的地位产生了很大帮助。这样一来,虽然小说“君子弗为”,但是道德理念的融入使得这一文体也具有了实用价值,文人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展开创作,尤其对于一些仕途偃蹇之人,也可以通过文学作品履行作为文士的责任。“士”阶层崛起于春秋战国时代,这个时期社会各阶级阶层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贵族阶层下降,庶民阶层上升,使得处于贵族与庶民之间的“士”阶层人数逐渐增多。时代的大变动,也赋予了“士”独特的精神风貌,“‘哲学的突破’造成王官之学散为百家的局面。从此中国知识阶层便以‘道’的承担者自居,而官师治教遂分歧而不可复合。先秦诸学派无论思想怎样不同,但在表现以道自任的精神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14]“士”阶层从一开始就具有使命感。在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确立之后,“道”则得到了统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成为士子文人的神圣使命。忧国忧民的责任感,使古代文人不管仕还是隐,都心寄天下,情关社稷民生。文人创作小说,将其作为实现自己使命的物质载体,企图通过此种更易被人接受的艺术形式劝善惩恶,稳固封建统治秩序。

文人使命感的倾注与教化成分介入,也确实使小说的地位有所改善,不仅作品数量有所增加,读者群也在逐步扩大。冯梦龙在《喻世明言·叙》中说:“试今说话人当场描写,可喜可愕,可悲可涕,可歌可舞;再欲捉刀,再欲下拜,再欲决脰,再欲捐金。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虽小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15]。将小说与儒教经典《孝经》、《论语》相对比,并说其感人程度远胜之,肯定了小说独具的感染力。尤其到了梁启超掀起小说界革命之后,小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处在了兴国救世的重要地位之上。严复、夏穗卿1897年合撰于《国闻报》的《本馆附印小说缘启》一文指出:“夫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免为说部之所恃……”[16]梁启超也认为小说是“关切于今日中国时局者”[17]。小说的地位被无上地抬高,超越于经史之上,这是对小说前所未有的重视。教化功用加之于小说,使其沦为政治的工具,过分夸大小说的功利作用,其文学性势必会受到削弱。因此,小说界革命之后,小说作品虽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于文坛,但是具有较高文学价值的佳作却并不多。

三、小说的传播与教化

小说中出现大量教化成分,提高了小说的地位,对小说的传播也有重大影响。不论是对于作者还是读者,这件冠冕堂皇的外衣穿在地位低下的小说身上,使其具有了更强大的生命活力。

(一)作者

创作小说的文士,情况比较复杂,有下层士子、书商,也有部分官员。较早的小说创作者一般都是有身份的,有的甚至具有较高的官职,他们本着纪实的创作精神,将怪奇之事作为史之余记述,有的作者还是史官,如上文提到的《青史子》的创作者青史子、《搜神记》的创作者干宝等。因此古代笔记与小说往往很难区分。古代很多小说都是通过存录于史书之中而得以保存至今的。题东方朔撰的《十洲记》,《隋书·经籍志》著录一卷;《汉武帝故事》,《隋书·经籍志》著录二卷;题葛洪撰的《西京杂记》,《旧唐书·经籍志》与《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二卷;题伶玄撰的《赵飞燕外传》,《宋史·艺文志》著录一卷;张君房撰《乘异记》,《宋史·艺文志》著录三卷等等。这些小说能够载入史册,与它们的标榜记实有着密切关系。魏文帝也曾写过小说,为《列异传》,鲁迅先生说:“《隋志》有《列异传》三卷,魏文帝撰,今佚。惟古来文籍中颇多引用,故犹得见其遗文,则正如《隋志》所言,‘以序鬼物奇怪之事’者也。”[18]题为“传”,大概仿《史记》之“传”之意。

白话小说的创作者大都社会地位不高,这与白话小说语体的通俗性不无关系。“三言”的作者冯梦龙,“如此饱学之士,却不意久困诸生,仕途蹭蹬。直到崇祯三年,冯梦龙才以五十七岁老壮之身成为一名贡生。”[19]尤信雄在《镜花缘考证》中谈到《镜花缘》的作者李汝珍,“他在科举功名上非常不得意,只是一个穷秀才,而老于诸生”[20]。科举仕途的不顺,使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小说创作,一来可以作为消遣,以寄托苦闷情怀,再者通过小说实现他们作为士子的理想,虽处江湖之远,不忘忧国忧民。

(二)传播方式

古代出版业并不发达,所以小说的传播方式有传抄、借阅、刊刻,以及口头传播等多种方式。元稹在《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并序)》有“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句,自注曰:“乐天毎与予游,从无不书名屋壁,又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也”(《元氏长庆集》元氏长庆集卷第十)。《醉翁谈录》记载李娃,“长安娼女也,字亚仙,旧名一枝花”(《醉翁谈录》卷一癸集,李亚仙不负郑元和),《一枝花》话当讲述的是李娃故事,与白行简《李娃传》题材一致。可见,唐代小说的传播就已经出现口头方式,不过,显然这只是在文人之间的传播。唐代文人为了科举仕途而将自己的作品上呈官员,也成为了小说传播的一种途径。宋元时期,随着城市经济的繁荣,市民阶层的壮大,说唱艺术逐渐盛行。《东京梦华录》记载了瓦肆伎艺的盛况:

孙宽、孙十五、曾无党、高恕、李孝详,讲史。李訸、杨中立、张十一、徐明、赵世亨、贾九,小说。王颜喜、盖中宝、刘名广,散乐。张真奴,舞旋。杨望京,小儿相扑、杂剧、掉刀、蛮牌。董十五、赵七、曹保义、朱婆儿、没困驼、风僧哥、俎六弄,影戏。丁仪、瘦吉等,弄乔影戏。刘百禽,弄蚁。孔三传、耍秀才,诸宫调。毛详、霍伯丑,商谜。吴八儿,合生。张山人,说诨话。刘乔、河北子、帛遂、胡牛儿、达眼五、重明乔、骆驼儿、李敦等,杂班。外入孙三神鬼。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文八娘,叫果子。其馀不可胜数。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21]。

当时的说唱艺术门类分得相当细致,且有了专门的说唱艺人,观者众多,甚至不畏风雨寒暑。《武林旧事》载:

淳熙八年正月元日……上侍太上,于椤木堂香阁内说话,宜押棋待诏并小说人孙奇等十四人,下棋两局,各赐银绢,供泛索讫[22]。

盛行于民间的通俗文艺,也受到了皇室贵族的欢迎,得以演出于宫廷之中,可谓盛况空前。这十分有利于小说的传播,融教化于其中也成了必然趋势。此外,到了清代,鼓词、弹词、子弟书等艺术形式颇受欢迎,除了独立创作之外,一些较为著名的小说作品也被改编为说唱形式,成为小说作品的一条传播途径。

传抄与刊刻是小说阅读的两种重要途径。《三国志通俗演义》成书之后就被广为传抄,“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 。《金瓶梅》也是如此,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涎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24]

抄本的价格一般比较昂贵,《山林经济籍》记载,王宇泰曾购买《金瓶梅》抄本:“往年予过金坛,王太史宇泰出此,云以重赀购抄本二帙。”[25]随着印刷业和商业的逐渐发达,小说的刊刻也逐步增多。很多书坊主出于赢利目的,专门邀请一些文人进行通俗小说的编纂或创作。《古今小说》就是冯梦龙在书坊主人邀请下编纂的,“茂苑野史氏,家藏古今通俗小说甚富,因贾人之请,抽其可以嘉惠里耳者,凡四十种,畀为一刻”[26],选择刊刻的标准则为“可以嘉惠里耳者”。传播方式的多样化,使得小说普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标榜教化,增加劝善惩恶内容,有利于保持传播途径的通畅。

(三)接受者

传播方式的多样化与简易化,使得小说的接受群体逐步扩大,包含了社会各个阶层。早在宋代说话就在宫廷权贵之中讲唱,“上侍太上,于椤木堂香阁内说话”(《武林旧事·卷七》);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卷六《平话》记载:“太祖令乐人张良才说平话”[27];《天全先生徐公行状》记载明宣德八年进士徐有贞:“自经、传、子、史、百家小说,以至天文地理,医卜释老之说,无所不通。”[28]一向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以其独具的艺术魅力深深受到了权贵们的喜爱。在民间,更是被普通百姓喜闻乐见。叶盛《水东日记》中就记载了下层读者接受小说的情况:“今书坊相传射利之徒伪为小说杂书……农工商贩,钞写绘画,家畜而人有之。”[29]接受群体越是壮大和广泛,越会引起统治阶层的警惕。

小说所具有的感染力,不仅文人注意到了,统治者们也同样意识到了它的力量。早在元代就有了对小说等艺术形式的禁令,《元史·刑法四》载:“诸但降诏旨条画,民间辄刻小本卖于市者,禁之”[30];《农田余话》卷上载:“后至元丙子(1336年),丞相伯颜当国……禁戏文、杂剧、平话等”[31]。可以看出,这些法令主要是对小说的口头传播的限制,而随着中央集权的进一步加强和小说书面传播的发展,对于小说书面传播的禁令也随之出台。顾炎武在《日知录之余》卷四“禁小说”引《实录》曰:

正统七年,二月辛末,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言:“近有俗儒,假托怪异之事,饰以无根之言,如《剪灯新话》之类,不惟市井轻浮之徒,争相诵习,至于经生博士,多舍儒学不讲,日夜记忆,以资谈论。若不严禁,恐邪说异端,日新月盛,惑乱人心。乞敕礼部,行文内外衙门,及提调学校佥事御史,并按察司官,巡历去处,凡遇此等书籍,即令焚毁,有印卖及藏习者,问罪如律,庶俾人知正道,不为邪妄所惑。”从之。[32]

《剪灯新话》一书,在其序中,明确提出“劝善惩恶,哀穷悼屈,其亦庶乎言者无罪,闻者足以戒之一义云尔”(《剪灯新话·序》),仍然没有摆脱被禁的命运。《大明律》中有条对杂剧的限制令,“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33],由此推之,关乎教化的文艺作品应该不在禁止范围之内。《剪灯新话》尽管在序中宣扬了教化,但在文本内容之中出现很少,不符合统治阶层要求,遭到禁毁。

小说如果想得到顺利传播,就要迎合读者群的需要,不论是帝王权贵,还是普通民众,都需要教化的融入,劝惩的力度越大,效果越显著,小说便越有接受群体。对于统治阶层来说,劝善惩恶可以稳定统治秩序,维持民众的和谐;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骨子里已经渗透了各种道德理念,向善本身就是一种美德,赋予娱乐性较强的小说以教化,也正符合了他们的接受心理。作恶之人的行径会让他们感到鄙夷与气愤,希望恶人受到惩罚;行善之人会得到他们的同情和赞赏,盼望好人有个完满的善果。另外,也使他们在听或者读小说之时,不再有“玩物丧志”之感,在娱悦之余接受精神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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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郑红翠]

Enlightening Ideas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 Traceability

KONG Qing-qing

(School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The ancient Chinese novel,there exists obvious moralizing tendency which has become a feature of the ancient novel.This moralizing tendency has deep ideological roots,inheriting the Confucian text as a vehicle of literature and art.The position of the ancient novel has always been relatively low.In order to improve the status of the novel,the author intends to melt the contents into the works,thus making the novel expanding the scope of communication and its influence increasing.

enlightenment;writings are for conveying truth;spread

I207.4

A

1009-1971(2011)04-0123-06

2011-06-20

孔庆庆(1982-),女,山东曲阜人,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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