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语法中词汇语义与句法的互动关系研究
2011-04-07黄元龙蒋冰清
黄元龙,蒋冰清
(1.广东肇庆医学高等专科学校英语教研室,广东肇庆526020;2.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外事办,湖南娄底417001)
生成语法最大的特点是句法自主和对语义的忽视,所以更多地关注句法运算和词汇的句法信息对句法的影响,对词汇语义与句法的界面探讨较少。而且,生成语法几经嬗变,对词汇语义的定义以及词汇语义与句法之间的关系也不断提出新的观点。所以,我们认为有必要对生成语法在各阶段中词汇语义与句法的关系进行梳理,并用ERP实验的结论来验证生成语法中词汇语义与句法的互动,对比生成语法与相关理论的分歧,为生成语法界面研究的合理性寻找依据。
一 标准理论阶段词汇语义与句法的界面
在标准理论阶段[1],根据动词的句法特征,可以把动词分成小类,即子语类化(sub-categorization),比如sell是及物动词,子语类化表征为[+V,+__NP]①。子语类化能避免某些句法错误,如*The man sells②。但是,光有子语类化是不够的,比如*The man sells sincerity也满足子语类化的规定,所以需要用词汇语义对句法做进一步的制约,这种制约称为选择性限制(selection restriction)。比如,[+V,+HUMAN__-ABSTRACT]是对sell的选择性限制,它排除了类似*The man sells sincerity这样的错句。
但是,子语类化确立的是深层结构,转换操作可能突破子语类化和选择性限制,比如,The man sells the car同时满足子语类化和选择性限制,而The car sells well既背离了子语类化,又违反选择性限制,但句子依然是正确的。所以,对词汇语义与句法的界面研究说,把句法定义为深层结构是不完善的,毕竟深层结构只是理论的虚构,而且,当生成语法发展到深简方案时,深层结构最终被抛弃了。
不仅界面的句法端存在缺陷,在词汇语义端也存在缺陷。选择性限制只是对词汇的再分类,这种再分类不能囊括全部词汇语义内容,比如,上文认为The man sells the car是合格的句子,因为它遵守了选择性限制,但是The man sells the moon并没有违反sell的选择性限制,为什么是不合格的句子?
要解决此类问题,就必须将选择性限制无限细化,即把百科知识纳入词汇语义中,但是对于坚持句法自主的理论来说,把词汇语义无限细化显然是本末倒置,而且乔姆斯基的理论目标是要解释儿童习得母语(主要是语法)的奥秘,关注词汇的百科语义于事无补。但1970年代末兴起的认知语义学在词汇语义的研究方面弥补了生成语法的不足,并从词汇语义入手较好地解释了句法的语义理据。
二 管约论阶段词汇语义与句法的界面
管约论阶段提出了题元角色(theta role)和题元标准(theta criterion),即题元角色的数量、类型、位置是每一个动词所特有的,这些题元角色构成了动词的题元栅(theta grid),每一个题元角色能够而且只能分派给一个论元,而且每一个论元有且只有一个题元角色[2]36,比如,put能分派三个题元角色,它的题元栅表示为:
put V:<AGENT,THEME,LOCATION>③题元角色是句法概念,但它包涵了对动词周边名词性成分的语义规定,比如,AGENT是动作的发出者,体现主体的意志,PATIENT是动作的承受者,通常会经历某种变化。在管约论阶段,词汇对句法的作用被表述为映射原则(projection principle)[2]29:各句法层面(包括 LF,D 结构和 S 结构)的表征都是词汇映射的结果。这些句法层面满足题元角色的语义规定,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制约得以体现。
和标准理论阶段的选择性限制相比,题元角色具有如下优势:
1)题元角色是多个概念特征组成的概念结构体,选择性限制只体现单一的概念特征,所以对于句法来说,题元角色具有更强的语义限定功能。比如,当句法关系需要施事身份(agenthood)来保证句法合格性时,[+HUMAN]这一语义限制就无能为力了,比如:*The three-month-old baby drove the car home.
2)选择性限制只适用于以词序表示句法关系的语言,比如对于动词sell来说,[+V,+HUMAN -ABSTRACT]规定了在sell左边的成分必须满足[+HUMAN]这一语义特征,右边的成分必须满足[-ABSTRACT]这一语义特征,对于不依赖词序表示句法关系的语言(如德语),选择性限制显然不适用。题元角色对句法的约束超越词序,具有语言类型学上更宽广的适应性;
3)选择性限制只适用于深层结构,转换过程一旦较大地改变了句子的结构表征,选择性限制就失灵了。当然,补救的办法可以为一个动词规定多种选择性限制,但这样做的结果违背了理论建构的经济原则。同样,题元角色也作用于深层结构,但它能超越句子的结构转换,比如,在The man sells the car和The car sells well这两句中,the car的题元角色并不因句子结构改变而改变。
题元角色虽然具有选择性限制所没有的理论优势,但它也存在不足之处:
1)题元角色能够对句法进行词汇语义制约,是因为句子的论元唯一地对应着某一种题元角色。但是,Gruber[3]和 Jackendoff[4]发现,在 John is chasing Bill中,John 同时是agent和theme,Bill也同时是theme和goal。既然题元角色与论元之间可以有一对多或多对一的关系,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制约功能就会大打折扣。
2)题元角色的定义是以句法关系为依据的,比如,对动词sell来说,根据主体性(agentivity)这一维度可以把seller和commodity区分开来,并分别称之为AGENT和PATIENT。但是,主体性正是定义主语和宾语的语义标准。根据主语和宾语的语义规定来定义题元角色,再将题元角色映射到句法,词汇语义与句法在映射之前已经相互“串通”了,这样的映射对句法的语义制约有多大呢?
3)上面说到,题元角色的语义制约可以超越句法转换,但对于某些S结构来说,题元角色同样无能为力,比如在It rains中主语没有题元角色,因此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制约可能落空。为了解决这一难题,Chomsky提出了格鉴别式[2](case filter),规定VP必须给主语赋格,在深层结构中没有主语的句子,在表层结构中必须添加傀儡主语(expletive)。Chomsky还提出了扩展映射原则[2]40(EPP:Extended Projection Principle),即表层的句子结构必须有主语,同样解释了主语it的存在理由。
格鉴别式和EPP虽然解释了表层结构的合法性,但它们并不能代替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制约,比如*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5]15,虽然是错句,但它完全满足格原则和EPP。
三 最简方案阶段词汇语义与句法的界面
最简方案[6]对词汇语义与句法的界面研究有较大改变。在句法层面,句法运算的过程包括合并(merge)和移位(move)。合并是从下往上的形式特征匹配,在匹配时接受特征核查(check),并在核查后删除不可解特征(uninterpretable feature),如格特征和一致特征。移位分为特征移位和词汇移位,特征移位是隐性移位(covert move),是为了对比和核查词汇特征而进行的一种心理操作,词汇移位是功能成分(如轻动词、T和Spec等)为了特征核查的需要在成分统制(c-command)范围内寻找目标词(goal),并使之移位到功能成分的位置,所以是显性移位(overt movement)。
比如,在生成Mary sings时,先分别选取(numerate)词汇Mary和sings,然后开始特征核查:Mary的特征[noun,able to collocate with verb]核查 sings的特征[verb,able to collocate with noun],Mary的特征[singular]核查 sings的特征[singular]。此外,Mary的特征[nominative]核查 sings的特征[assigning nominative case],核查合格,并在核查后删除sings的这一特征,因为它是不可解特征。合并完成后,运算继续进行,词语中的语音信息与逻辑信息在某一时刻经过拼读(spell out)操作而分离,分别进入语音表达式(PF)和逻辑表达式(LF)。
决定合并能否发生的是格特征、一致特征和语类特征等,词汇的语义特征(如Mary的语义特征[human]或[animacy]等)全部被忽略。而且,题元角色也不参与核查,Chomsky曾经明确地表示,“题元理论与特征核查理论是互补关系。”[6]312所以,在最简方案阶段,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制约完全缺失。
我们认为,对词汇语义的忽略是因为句法的地位变了:由于D结构和S结构被抛弃了,合并的过程是从下往上一步步的特征核查和词汇合并,标准理论阶段体现整体句法关系的子语类框架用不上了,对应D结构的题元栅也是多余的。如果把词汇语义对句法的作用看成是前者向后者的映射,当映射的终端不复存在的时候,映射的始端同样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既用不着词汇语义的选择性限制,也用不着题元角色的语义制约。
在没有词汇语义制约的前提下,运算系统会不会生成*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5]15这样的句子呢?
当然不会。因为最简方案的生成过程始于词汇选取(numeration),早期理论中从上到下的结构驱动(标准理论阶段的短语结构规则是最典型的结构驱动),变成了从下到上的词汇驱动,选词的过程包含了对词汇语义的甄别与挑选,这是语言能力(competence)的一部分。所以,最简方案对词汇语义的忽略是必然的。
四 句法对词汇语义的反作用
句法对词汇语义有没有反作用?在什么条件下具有反作用?我们认为,这种反作用必然出现在词汇语义与句法的二元框架下,不能脱离任何一方来谈论反作用;其次,必须是句子结构的变化造成了句子语义的变化,而且句子语义的变化可以落实到词汇语义的变化。根据这两个条件,我们来看看句法对词汇语义的反作用。
最简方案取消了D结构和S结构,并且取消了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制约,二元框架打破了,我们不能指望在最简方案中找到反作用。标准理论承认词汇语义的作用,也承认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的差别。但是,标准理论坚持卡茨-波斯特假设(Katz-Postal Hypothesis),即在深层结构转换为表层结构时语义表征是不变的,所以我们也不能指望找到这种反作用。我们再看看生成语法的中期理论。
生成语法的中期发展正是从批评卡茨-波斯特假设开始的。Chomsky发现,被动转换可能改变句子意义,而且,这种改变可以归结为词汇语义的变化[7]。比如,Einstein has visited Princeton和Princeton has been visited by Einstein的语义差别体现在,前句预设了Einstein仍健在,Einstein包含[+ALIVE],这是句法强加的词汇语义;后句没有这一预设,Einstein包含[-ALIVE],这是百科知识(即常识)的一部分。同样,后句预设了Princeton的存在④,前句没有这一预设。
类似的现象还存在于Beavers built dams和Dams are built by beavers的语义对比中:主动句的意思是所有的河狸都筑坝,但并非所有的坝都是河狸筑的;被动句的意思是所有的坝都是河狸筑的,但并非所有的河狸都参与了。词汇外延意义的改变显然也是句法造成的。
从以上两组例子中,我们看到了句法确实能反作用于词汇语义。
五 词汇语义与句法界面的ERP验证
事件相关脑电位(ERP:event-related potential)是与实际刺激或预期刺激(如声、光、电等)有固定时间关系的脑反应所形成的一系列脑电波[8],如果能测量大脑处理词汇语义与句法关系时的各种ERP成分,即脑电波曲线上的片断,对比ERP成分的先后关系和波幅大小,或许能验证上文得出的结论,并为上一节提出的三个问题找到答案。
(一)与语言研究有关的ERP成分
已知的对语言学研究有价值的ERP成分包括:
1)与句法加工有关的LAN(left-anterior negativity:左前负波),在刺激呈现后300-500毫秒出现在头皮的左前部。形态变化错误时,主谓形态不一致时,论元数多于或少于谓语动词的要求时,都会出现LAN效应。还有一种左前负波,在刺激呈现后100-300毫秒时出现,称为早期左前负波(ELAN:early left-anterior negativity),主要反映根据语类信息构建短语结构的过程,语类错误越明显,构建短语结构的过程越困难,ELAN的波幅就越大。
2)与语义加工有关的N400,是一个负走向(N=negativity)的ERP成分,通常出现在相关刺激呈现后的300-500毫秒,一般分布在头皮的中部和后部。词语在语义上与语境越不匹配,语义整合的难度越大,N400的波幅就越大。
3)头皮中央顶部出现的正成分P600(P=positivity),在刺激呈现后约500毫秒出现,并持续300毫秒,反映反身代词与先行词在性、数上的不一致,语类错误,词汇移位错误,论元数与谓语的要求不符,等等。
从以上的介绍可以看出,同一个语言单位(如词汇)的认知加工过程按时间先后顺序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大脑最先进行语类判断(100-300毫秒),接下来在300-500毫秒时,处理该词的语义和论元结构等信息,最后在大约600毫秒时进一步加工句法信息。
(二)从ELAN看语类特征与词汇语义的关系
Frish et al[9]基于德语听觉理解的ERP实验发现,当语类出现错误时(如* Im Garten wurde am gearbeitet/In the garden was on-the worked),出现了ELAN和P600;论元结构错误时(如*DerGarten wurde oft gearbeitet/The garden was often worked),产生了N400和P600;既有语类错误又有论元结构错误时,出现了ELAN和P600,并没有N400。实验结论是,大脑处理过程的第一阶段可以独立于第二阶段,而第二阶段受到第一阶段的影响。也就是说,语类信息的处理可以独立于对语义信息的处理,但语义信息的处理受语类信息的影响。
从这一结论来看,标准理论将子语类框架作为句子生成的起点,在子语类框架被满足后,再用选择性限制体现词汇语义的制约,符合大脑处理自然语言的顺序。在管约论阶段,题元栅所规定的是基于语类范畴的句法框架,题元角色的语义特征服从于题元栅所规定的句法框架,也符合大脑处理自然语言的顺序。
(三)从N400和P600看词汇语义与句法的互动
从Friederici et al[10]基于德语语料的ERP实验中,我们找到了词汇语义与句法互动的证据。
德语是有表层格标记的语言,因此句法对词序不敏感,这就方便了在词序变换条件下探讨词汇意义与句法的互动。下面例句中加下划线的词是ERP实验的观测点。
(1)*Anna weiβ,dass der Kommissar(NOM)den Banker(ACC)abbeizte(V)und wegging.
Anna knows that the inspector(NOM) the banker(ACC)stained(V)and left.
(2)*Heute beizte(V)der Cousin(NOM)den Geiger(ACC)am Mittag.
Today stained(V)the cousin(NOM)the violinist(ACC)at noon.
(1)和(2)都包含题元角色和动词之间的词汇语义错误,即 the banker和 the violinist都包含[+HUMAN],而stained要求受事具有[-HUMAN]这一语义特征,所以(1)和(2)都出现了N400。但是,在(1)中还出现了P600,在(2)中没有P600,说明了什么?
(2)中的观测点the violinist是名词性成分,而且它的格特征没有错误,所以没有P600是正常的。(1)句中观测点stained是动词,激活了子语类框架或者说题元栅,即[+V,+__NP]或<AGENT,PATIENT>,先前出现的the inspector(NOM)和the banker(ACC)构成现实的子语类框架或者说题元栅。可以看出,动词激活的句法框架与现实存在的句法框架是一致的,不应该有P600,所以我们只能认定,the banker错误的词汇语义[+HUMAN]作用于刚激活的句法框架,才出现了 P600。这是词汇语义对句法的影响。
我们也可以这样分析,在处理stained时,大脑会努力地容忍或压制(coerce)先前在解读the banker时激活的[+HUMAN],而且容忍或压制的难度越大,P600的波幅就越大。这就是句法对词汇语义的反作用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同时存在,不同的只是力的方向。当我们从前往后看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词汇语义对句法的作用力;当我们从后往前看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句法对词汇语义的反作用力。
注释:
①下划线是动词所能出现的位置,全文同。
②加星号的是不可接受的句子,全文同。
③加下划线的AGENT是外部论元,因为它在动词put的最大投射(maximal projection)之外。
④请设想一下,Princeton在说话前的某一时间因为地震或核爆炸彻底消失了,就能理解我们的对比。
[1]CHOMSKY N.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MIT Press,1965.
[2]CHOMSKY N.Lectures on government and binding:The pisa lectures[M].Holland:Foris.1981.
[3]GRUBER J S.Studies in lexical relations[D].Doctoral Dissertation Cambridge MA:MIT,1965:213.
[4]JACKENDOFF R S.Semantic interpretation in generative grammar[M].Cambridge MA:MIT Press,1972:341 -342.
[5]CHOMSKY N.Syntactic structures[M].The Hague,Mouton &Co,1957.
[6]CHOMSKY N.The minimalist program[M].Cambridge MA:The MIT Press,1995:61.
[7]CHOMSKY N.Studies on semantics in generative grammar[M].The Hague:Mouton.1972:256.
[8]VAUGHAN H G.The relationship of brain activity to scalp recordings of event related potentials[J].Average Evoked Potentials,1969:45–94.
[9]FRISCH S,HAHNE A,FRIEDERICI A D.Word category and verb-argument structure information in the dynamics of parsing[J].Cognition,2004:191 -219.
[10]FRIEDERICI A D,FRISCH S.Verb argument processing:the role of verb-specific and argument-specific information[J].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2000(43):476 -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