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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情场・批评・其他:《商工月刊》的文学作品

2011-04-02

东方论坛 2011年5期

李 春 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职场・情场・批评・其他:《商工月刊》的文学作品

李 春 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商工月刊》作为满洲国时期在大连出版的杂志,自然带有满洲国的政治色彩;作为财经类杂志,在发表文学作品方面,职场题材就成为最重要者。而刊物为了招揽读者,对于情场文学也给予了相当重要之地位。值得注意的是,刊物在极其复杂的政治环境中仍在一定程度上禀赋了社会批评和文化批评的质素,同时又不乏消遣、游戏之内容。我们可借此一种杂志,窥测到殖民地文化生态下的杂志生存的某种样态,进而总结期刊的生存发展规律。

期刊;职场;情场;社会批评;文化批评;消遣

《商工月刊》是满洲国时期在大连出版的财经类杂志,但亦发表文学作品。现在所能见到的部分残卷为1938年出版的第3卷第6-12号(据此可推断出该刊当创刊于1936年);1939年出版的第4卷第1-12号;1940年出版的第5卷第1号;1942年出版的第7卷第7号,11号;1943年出版的第8卷第7号。此期间,谭振武、王希文(3卷11号起)先后任编辑人。其文艺作品最初刊登于《商人文艺》与《读者乐园》两个专栏内,自1938年7月号起,两个专栏合并为一个《读者乐园》。第4卷1月号《读者乐园》的名称简化为《乐园》。2月号恢复原名。第4卷第10号无《读者乐园》栏,以《副页》栏代之。第4卷第12号恢复《乐园》之名。第7卷第7号《乐园》栏不见,重设《文艺》栏,但长篇连载不在《文艺》栏内。第8卷第7号《文艺》栏则被《长篇小说》、《征文发表》、《电影圈》、《消闲杂俎》、《短评》诸栏所取代。栏目名称的变化反映出编者对于文艺作品的认识的改变。例如,在称为《副页》时,文艺作品明显减少,且多为消遣游戏之作。但从整体来看,该刊还是比较重视文艺的。

一、反映职场生活,指导职场人生:专业性期刊之专业

《商工月刊》第4卷第8号刊首语云:“我们的月刊,是一个适应时代的刊物,是一个不能增减的医治现时商工症结的药方,摄生家们,请你不要染疾讳医才好。”对商界的批判或者说商界的自我批判,开出指导商工(商业方面的从业人员,包括店员、老板等)人生的药方,乃是《商工月刊》的一个重要内容。而文艺作品正承担了这一份使命。职场(商场)文学成为《商工月刊》文艺栏的重头戏。

有两篇杂文可视为《商工月刊》职场文学的总纲。

王夫任的《商人论》(3卷10号)系对话体。文章不长,内容却觉丰赡:讲商人应应和潮流;批评店员下班太晚不人道;逼迫学徒给老板提夜壶是恶习;禁止店员看书阅报是错误;工薪太低不利于商店的发展……等等。总的来说,内容基本正确。而对话人是“甲经理”和“乙副理”,并非一般店员本身的诉苦,这就使得此作不独显现出一种平民立场,而且明显带有批判和自我批判的意味。事实上《商工月刊》发表的许多作品都是此一精神的贯彻。长铗氏的《名商访问记》 (4卷7期)在作者与被访问的名商的对话中,对商工界的黑暗,商人之虚伪奸诈,对店员的低薪盘剥、不讲人道,以及“遭逢时乱”等等,多有抨击。堪称是商界、商人的自省。尤其是“遭逢时乱”一语,对日本侵略者隐含着攻讦。而“长铗氏”笔名的拟就与使用,也似乎蕴有杀机:是针对黑暗商界抑或针对更为广大的社会?读者可自行思索。

刘哂然的长篇小说《商业的一个角落》则是典型的商界职场小说。刊于4卷9号,12号,5卷1号,是作品的前六节。因5卷1号以后直至7卷6号均尚未见到,所以现在所能谈的仅是小说开头部分。小说以立志学习当小商人的16岁的吴长发到经营粮食贸易的和记号正式上班开篇,展现了商号的日常生活,塑造了老板、掌柜、经纪人、普通伙计等人物群像。作品较充分地表现出普通伙计丧失了人的尊严的类于为奴的地位,以及个别人的觉醒。“商业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事实上是充满了痛苦与辛酸的角落。作品很善于描写场景和气氛。如经纪人和掌柜的或口头商议或电话联系的繁忙和热闹的商场气氛写得相当细致和生动。作品这样描写打麻将的场景:“呼——喝的喊着,每个喊声就随着一块牌放到案上的声,那响声里含着高兴,愤怒,失望,解恨。”人的喊声与物体相撞的声音交融于一,于是物的声音就染上了人的感情,同时也折射出麻将的本质,昭示出作者对其鄙视之情。4卷9号的《编辑后记》写道:“长篇小说,商业的一个角落,是本社新聘的编辑嘱托刘哂然先生所著,从本期刊载,是以现在商人立场,描写一个地方一种商店的形形色色,从那里,可以看出各级商人——掌柜,先生,年青的,老客——的生活,和商店日常的买卖的情形,纪实之中,寓有阳秋[按:原文如此;似乎“春秋”更通],洵佳作也,我商工人不可不读,非商工人读之,也可以领略我们现在的商店的一斑。”此作更准确地应说是站在弱势者的立场对当时商店生活的近于全方位的表现,其情感爱憎相当鲜明。编者之所以将其立场判为“现在商人立场”恐怕是基于编者对“现在商人立场”的理解:在“现在商人”看来,学徒也是人,应有人的尊严和人的生活。所以脑满肠肥的老板才会在作品中成为嘲弄的对象。若是将“现在商人”改为“现代商人”就会更为准确。

表现店员以及学徒生活之苦是《商工月刊》职场文学的首要内容,不独《商业的一个角落》如此。郭春才的《小伙计》(5卷1号)表现的是小伙计们“一个月只挣三块钱,买双袜子买双鞋,就得六七块,二个月就算白干了”的“吃不安,坐不稳”的生活。未署名的歌谣《学徒苦》(4卷12号)诉说着学徒的“食则残羹不饱,睡则凉炕彻骨”的非人处境。见三的小说《苦恼的陈生》(4卷5号)和文元的小说《经济》(4卷9期)都写出了伙计们在经济重压下的困境。少曼的小说《失业》(3卷6号)是一个青年失业后心态的展示:心中的不平,对老板的愤慨(老板失误让他顶杠),对母亲的歉疚,……折射出当时青年生活之难。现实生活实在过于悲苦,于是试图在梦中得到解脱。冠宇的《二梦记》(3卷12号)即是如此。庸生的小说《黄金梦》(3卷10号)主人公竟然将美梦当作现实,他作为一位年近三十的勤勤恳恳的店员却不能养家糊口,不得已做起了买彩票以发财的黄金梦。结果大失所望,几近疯狂。学商的《一封信》(4卷8号)由两部内容合成:前半部是谈自由的可贵,比较抽象;后半部主要是谈店员的悲苦生活,抗议老板的盘剥,比较具体。两者的合成,意味着作者业已将店员的生活状态提升到人的自由本质来认识。

有压迫就有反抗,如同物理学的有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一样。景儒斌的《商人叹》(4卷7号)以京剧道白和演唱的形式,让一个柜伙自述学商之苦并表示要离开安东(今丹东)商界,回农村老家去。作品显示出一种决绝的情怀,事实上是一种消极的反抗。锺幽的《思潮默写——学生意者的日记》(4卷12号)明确地将许多商场文学中的东伙矛盾上升为富人与穷人的矛盾,昭示出尖锐的阶级对立意识。若是说此篇乃是被剥削者被压迫者的直接倾诉与发泄,那么兮的《呐喊》(4卷7号)则是文化人为弱者发出的呼唤:“吾甚望当此老板,财东,身体愈肥愈胖之秋,不妨分润与枯干瘦损之小店员几分,使肥瘦不差悬殊,其庶几乎可。”这已经带有明显的挑动阶级斗争的色彩了。这表明,在民族矛盾相当激烈的满洲国社会,阶级剥削亦相当严重,以至稍有良知的文化人按捺不住,拍案而起。鲁迅说过:“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自然是不错的,但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着这样的结论:‘那么,到底还不如我们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隶好。’”[1](P595)当时的环境不允许刊物明火执仗地鼓吹反对异族的压迫,那么它更多地将关注的视线投到被剥削的弱势者,也算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而且此种作品事实上也表明了,做自己人的奴隶未必比异族人的奴隶好。《商工月刊》许多作品都证明了此点。

上述诸篇主要是反映了弱者的苦,还有许多作品主要是揭露上层——老板们的恶,活画出他们的种种丑态。希文的《我闻如是》(5卷1号)是篇人物速写:老板的奸诈,女顾客的轻信,乃至伙计的诚实,无不跃然纸上,写出了商界龌龊的一隅。瓮隐的《商工花絮》(4卷5号)是三则商工界的小笑话。一是某大商人要求社会取缔“奸商图利”、“大腹贾”等骂称商人的不雅之语,结果自己闹出笑话;另一是留美博士回国后不会用筷子,于是拟开设一大刀叉工厂,在全国普及刀叉;又一是某商人梦见陶朱,并得之其著《经商秘法》,因之大发其财。都是对商界不良风气的讽刺。稀闻的《滑稽问答》(3卷7号)也是对商场不良之风的嘲讽,如说卖烧酒兑水乃是为了怕人喝醉。王之屏的《拜财神》(3卷10号)注为“独幕剧”,其实是活报剧(当时的东北地区可能无此称谓)。内容是掌柜和柜伙祭拜财神时与财神的对话。他们祭拜财神,结果反遭财神的抨击与骂詈:“经营妙术你不讲,信义道德你不尊,好吃懒做贪安快,花天酒地挥霍金银,……似这等败类分子,应遭天谴,但愿你悔罪改过不失为好人。”谩骂嘲讽之后,又寄予了某种希望。赵老板的《我的梦》(5卷1号)全篇主干系赵老板的梦境和围绕着梦境的心理活动。作品揭示了商人以发财为人生第一要义的性格特点,以及有时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此篇作者署名与主人公名同一,且都是商界的职业称谓(“老板”),或许是为了增强真实感。但取第三人称叙述,则又破坏了此种初衷。

然而,《商工月刊》作为一本主要是提供给商工人阅读的刊物,它也通过文艺的形式传导着许多职场(商场)之道,作为那些年轻学徒们的指南。

白佛的小说《学徒》(4卷8号)记叙了“我”离家到一商家学徒,离家之前与亲人告别的情景。而父母交代给“我”的注意事项亦是当时的学徒经。他的另一小说《送货》(4卷7号)写三个伙计在雨中忍受饥寒去送货,到达后还要遭受对方打骂。个个一肚子委曲与不快。但回来后吃到了一顿热饭菜,便什么都忘记了。作品主旨还在于励志:不要怕辛苦,要求要低廉,这样才会苦去甘来。作者比较善于描摹气氛与心理,在接到对方要求在雨中将货送到后,伙计们都感到恐怖,这时,掌柜的却发出了“得送了!”的口令:“这一句话便把满屋的愁气,抓成了几个丸硬的枪弹,专向了五六个学徒的打去,每一个都要哭似的怕真接受了。”愁气能够固化为枪弹,可谓神来之笔,真实而生动地写出了人物的心理体验。琴音的《痴情的学徒》(4卷8号)反映职场生活之一隅,告诉青年人如何才能事业有成——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之屏的《商店美的研究》(3卷9号),我们将其拔高一些,算是一篇美学评论。此文要求商店的美“都要带着艺术美的能力”,“含着高尚幽洁的慈惠性”,要有“充分的美德”。这是向当时的商界职场提出的建议,在今日看来亦很有实践意义。

下面我们再介评《商工月刊》上的几位作品较多的职场作家。

首先是绰然。他的创作内容比较丰硕,但几乎每篇作品都带有对职场青年的教训与励志意绪。他的短篇小说《深夜的忏悔》(4卷5号)主人公李伙计怨怼掌柜的关门太晚,自己太累,深夜难寐,忆起老父信中的教诲:“一年之计在于勤”,顿起悔意;又听到了掌柜的的独吟,知道了经商之不易。以东伙的共叹时艰,反映出社会现实之一部——商业的冷落。刊发此作的那期《编辑后记》中写道:“绰然君:大作很有才思,努力做去,定有可观,希勿为环境所限,矢志振拔才好!”

这是对绰然而言,其实也是对所有职场青年而言:刊物发表此类作品的核心目的正是在此。 绰然不负编辑鼓励,不久应“本社编辑嘱托”,又写了《因》(4卷9号)。主人公李五冬日讨账,用讨来之钱吃酒,回来后无法向掌柜交待,于是便编造了一套理由,依然受到掌柜的斥责。掌柜每说一句,他就反驳一句,——但仅仅是在心里。作品将掌柜的斥责与李五心里的反驳全用对话形式展现,给人感觉似乎是李五当面与掌柜顶撞。此种写法昭示出李五心里的强烈的反抗意识与表面的缄默忍受的鲜明对照,凸显了店员地位的低下,他们只能作出阴沉的抗议,或者说跪着的反抗。屈辱地位的造就,当然是由于掌柜的凶恶。若是说《深夜的忏悔》尚有东伙共同感受时艰的意味,那么此篇则完全是表现东伙之间的激烈的矛盾冲突了。值得注意的是,绰然的二作对于伙计自身的缺失或不足亦带有批评意绪。该期《编辑后记》中有云:“中篇小说——《因》,是本社新聘编辑嘱托绰然君的大作,今日商店中的李五,恐大有人在罢!作者的苦心,已溢于言外矣。这还不算,绰然君打算在《因》的刊完以后,还有一篇《果》,读者们,请拭目以俟。”但我们后来没有见到《果》。从作者总的创作倾向来看,这《果》恐不是掌柜的尝苦果,而是伙计独享。作者的苦心乃在于李五们不要不安分,而是应委曲求全,兢兢业业。尽管掌柜的们凶恶,伙计们要想出息,也只能逆来顺受。绰然还有短篇小说《对面楼》(4卷12号)。主人公敏在某商行任职。其住处西窗恰与一青年女子居所相对。敏每每开窗凝望之,工作时间也想念之。因之误了工作,遭到行长的痛斥。但仍不思悔改。终于对面女子寄来痛责之函,他丢了单恋的对象,也丢了工作。作品主要篇幅写他单相思的心理活动,他一厢情愿的感情寄托。此篇表现出情场与商场对不稳重青年的严酷或曰严惩,其劝诫意义是很明显的。或许此篇即是前篇《因》之姊妹篇《果》吧。

楚金的职场作品也较出色,尤其在艺术表现方面。其短篇小说《悲哀》(5卷1号)主人公冻清曾与商店店主搏战,“想从旧商场不人道的手握中挣扎得自由平等”,结果总是失败。作品描写他失败后的反思与回顾,他更加认识到穷富的对立及其不可调和,同时也发觉许多普通店员的不觉醒乃至于愚昧。全篇写出了觉醒者的奋斗与失败,“贫民的啼喊,倒成了富人耳中异样的快乐”,此种对穷富独立的尖锐性的体验有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穷人》主人公杰渥式庚。然而面对强大的制度,他们都很无奈。《异地》(4卷8号)中的“我”被迫辍学工作。工作之地可以望见学校,这引起了他的无限遐思。尤其是他还望见了窗下的曾经相识的女子,如今已是他人妇,更使他心灵痛苦。全篇情景交融,意识处于不断流动中,很有点今日之“东方意识流”的特点:并非漫无涯际,而是跟着确实看得见的小河流,跟着望得见的人流,跟着对异性和家乡的思恋流:

坐在堤道的柳树下,垂柳覆在额上,风摆动着,河水缓缓流,我瞅着河水上漂浮的一只树叶,思想着在追逐着流,流流流到故乡!流到故人的居住处了,我要你报告点消息,流浪的人,开始流浪了,看看这一衣带的水,想想这渺茫的人生,家乡里故人——水草中突然飞起一双蝴蝶,原来是燕子惊醒了他们的美梦,人生原来也如此,良辰美景——几何——来日无多!

这段内心独白始终附着于视觉印象,跟着视觉印象流,又被视觉印象所打断,清晰而不模糊,简练而不冗长,真实地展现了人物心理,暗示了人物命运。在《商工月刊》的全部文学作品中,这是一篇难得的艺术佳构。

乜曼的职场文学有小说有散文。《阿根》(3卷11号)是职场小说或者说职场小说的延伸——因为作品主人公阿根也是离家在外学商的青年,但主要笔墨却是写他学商之前及学商期间家庭生活特别是母子之情。而阿根其父及其舅父亦从商。正是因为父亲的亡故和舅父的经商失败,才使阿根一家先后受到两次沉重打击,迫使阿根不得不在13岁时即辍学离家别母去学商。作品向社会发出了抗议之声。有时又对国民劣根性顺笔一击,如在描写阿根在外学商的环境时,作品仅用了一句话:“四顾尽是些陌生的人,而陌生人越会抓弄陌生的人。”国民性之相互隔膜与欺凌弱者的特点跃然纸上。他的《几束日记》(3卷9、10、11、12号)记载了自己和故乡的生活困境,揭露了满洲国的真实生活状况;批评了商场的恶浊,如薪金越高的人反而越清闲;批评商人“完全属自私自利而无道德性”,替“小店员们挥不平之拳”。有时作者还批评礼貌的虚伪,“有一分礼貌,即是抹杀一分天性”。此种批评似乎亦可纳入国民性之批评和传统文化之批判。散文《流浪》(3卷12号)是写从商青年生活的艰辛。背景是“商业的冷落”,“社会的不景气”,具有批判当时社会的意义。

启三主要写作职场散文。《一个愚鲁的青年》(3卷7号)写一李姓青年本有智障,但因其岳父之力荐,来到某商家工作,结果笑话频仍。作者在篇末感叹道:商家用人仅凭推荐是不行的,必须要实行考试制。此篇堪称典型的职场文学:向职场献计献策。《可怜的青年》(3卷9号)是写一个不满18岁的青年由于家贫而辍学,来到某商店工作。他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勤勉苦干,终于得到提升。但另一有钱有势的子弟,对他横加欺凌,使他身染重疾。篇末作者发出这样的不平:“唉!他的病,是因为秉着一颗忠诚的心劳苦而得的!唉!他的病,是遇着有财有势的对方受欺辱而得的!”这是站在弱势者一边向社会发出的抗争之声!

张弦主要是杂感。《柜台四感》(4卷7号)是一个站柜台的店员的四种感想:一、立正。从早6时至晚10时一直站着;二、吃饭和便溺。“一天三顿饭,几次便溺,这便是我们生命中的火花呢”;三、女顾客。她们会给辛苦寂寞的生活“添些无名的喜悦”,因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根本接触不到女性;四、心与眼。在老板们看来,所谓“心急眼快”就是能对顾客的购买意向做出迅速而准确的判断,好使买卖成交,同时亦不乏“缺斤短两”的暗示。作品既倾诉了店员生活的艰辛与枯燥(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也对老板的超强剥削提出了阴沉的抗议,更画出了老板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丑恶嘴脸。《连珠炮》(4卷6号)其中有对女性原来瞧不起商人、看重学士改变到“无不以恋豪商巨贾为得计,故街头细腰如蛇相伴身粗似缸者”大有人在的现象的批评;有对人肉市场(卖淫)、商人肚中仅有“一个算盘,几件货名”的批评,等等。均是商界的自我批判。

梦云生主要写作有关职场的打油诗。《咏女店员》(4卷5号)吟咏女店员的工作的才能与生活的艰辛。《咏女售票员》(4卷6号)抒写了女售票员的辛苦与无奈。《咏女打字员》(4卷7号)叙写女打字员的生活,含有鼓励女性拼搏之意:“行动何妨要大方,女儿角逐男儿场,从今揭破娇模样,不怕人家论短长。”更符合职场文学的特质。

在这些职场小说中有时也有很大的不足:对满洲国某种程度的肯定。这在殖民地语境下所谓“合法”杂志或许是不可避免的。

敬如的短篇小说《临别》(3卷11号)展现了主人公的学商生活的寂寞与枯燥,呼唤着商业的改革。但对满洲国政权却予以肯定:“我们满洲建国以来,社会上一切一切,应与改革的地方,都改变了,所以立刻换了一种新的风味,怎么商业却仍是守旧呢?”这是否定一点,肯定其余。单用柏的《默想》(4卷5号)则是表现失业者的徬徨无定的心态。作者三次以叙述者的角色评说他的失业乃是由于“环境的摧残”“环境……的压迫”“环境经济来逼迫摧残他”,从而向环境——社会——发出了抗议。但结尾曲终奏“雅”,说屋内电灯亮了,于是他“转到了光明的方向”。对殖民地社会居然表现出一种希望,可谓败笔。

二、以情场补充职场:为刊物加点色与香

情场是《商工月刊》文学作品内容的第二项重点,也是其招揽读者的重要资源之一。单纯的职场生活当然令人感到枯燥,只是反映此种生活的作品更会使人产生审美疲劳。事实上,有些作品是职场而兼情场的,还有更多作品是以表现情场为主的。爱情是文学的重要母题,单写爱情也不容易踏入雷区。于是情场文学作品在《商工月刊》可谓洋洋大观,那些篇幅较长的作品多为情场文学——一般以连载的方式。这增强了刊物的厚重感。

《商工月刊》的情场文学以哀情小说为重镇,艺术成就也较高。

《春去花残》共六章,并未像传统章回小说那样以“回”排序,而是按“章”排序,但章目却是传统章回小说的两诗句对仗样式,如第四章《玉掌轻舒良人遭一计 疑云渐展稚子具双纹》。对仗颇工。从叙述语言风格上来看,亦有浓厚的中国传统小说韵味,且略带张恨水的风格,但不如张恨水那样有着较为广阔的生活场景和浓烈的社会批判意识。我们所能见到的是后三章,即刊登于1938年6-9月号的第4-6章(第6章分两期刊发)。

故事发生地是北平。事实上写的是汪赭玉与谈寄泊和关丽生的三角关系。汪赭玉、谈寄泊本是一对由自由恋爱而结成的恩爱夫妻,汪在报馆工作,谈是教员。关丽生则是一个在南京任政府官员的马先生的太太。汪与关发生了婚外情。汪起初也曾陷于内心的矛盾与自责中,但他对丽生又无法割舍,接到丽生要去南京的信,就心神不宁,甚至前往丽生家中探询。寄泊心地善良,虽亦对丈夫与丽生的关系起过疑心,但被赭玉糊弄过去。她甚至代替丈夫给报馆写《谈话》(本应由丈夫写,却被他因寻觅丽生行踪而耽搁),谈何谓恋爱,谈爱情的专一性。却不料发表之后,家中接一读者来信,直斥赭玉言行不一,揭发他要与马太太(丽生)结婚。家中顿起轩然大波,寄泊昏迷过去。可是赭玉虽起初手足无措,后又以此事系报馆所得罪的小人的报复为由,再次将寄泊及其父母糊弄过去。但赭玉并未就此悬崖勒马,反而在对待自己的妻子时,更加虚伪巧滑;而对待丽生则因马先生已故强烈地要求她与自己结婚,并答应她与寄泊离婚。这一切恰巧被寄泊听到。于是他们的合法婚姻走到了尽头。正当赭玉喜滋滋地收拾新房预备次日与丽生完成新婚大典之际,突然接到丽生与另一男子黎刚的联名请柬,宣布他们将结婚,并请赭玉参加。赭玉在此打击之下,吐血,发疯,最后死于火灾——人们疑心他是举火自焚:他死的那天,报纸上登出了寄泊病死的消息和临终前所做的两首诗。

赭玉与寄泊应说都是受过新文化洗礼的青年知识分子,对于爱情、家庭都有着比较正确的观念,生活也很美满幸福,最终结局却是如此惨烈。作品以较多的文字表现赭玉的迷失与堕落,似乎并未严厉扣问悲剧的社会成因。但若是细心读来,作者事实上是在不动声色中谴责了马太太——丽生。她对赭玉的引诱与耍弄,完全是一种玩世不恭和恶作剧,并无任何真情可言,实际上,她早在与赭玉发生关系之前,已与黎刚有染,并生有一子,赭玉前往丽生家中时对此已略起疑心,他本应深思觉醒,可惜为情色所迷,最后还是忽略了过去,导致自己一步步走向悲剧。需要指出的是,作者虽然谴责了丽生,但终究并未挖掘其人性格的社会原因,仅仅是一种对个人恶的诘问。因之,作品的社会意义大打折扣。

作品的人物性格比较鲜明。赭玉的人格分裂,他的由迷失至疯狂至悔悟的心理变化轨迹;寄泊的纯洁、善良、富有涵养、言行一致,都写得较为生动。若是说他们二人的性格主要是通过心理描写完成的,那么丽生则几乎完全是通过她的诡异的行动完成的。三个人物性格的塑造采用了不同手段,呈现出某种现代与传统相交融的艺术形态。

柏莺的《恨海沉珠》 (7卷7号、11号,8卷7号)从题目上即可判明当是一部哀情小说。由于只能见到部分杂志,所以现在看到的作品也仅是第六回、第十回、第十八回。作品女主人公韩丽珠异常貌美,被称为“醉杨妃”。在一个初秋的雨夜,她被花花公子高俊宏灌醉而失身。她非常痛悔,并极力摆脱与高俊宏的任何联系,并表现出对所有男性都充满了戒心。但高俊宏对待女性老谋深算,他采用一切甜言蜜语向韩丽珠进攻,施之以种种诱惑迫使丽珠与其继续交往。在与丽珠交往的同时,他又勾引舞厅的一位罗小姐,同时亦不放弃丽珠,因为还未玩够。而他玩女人的钱财亦来路不明,已经引起其同事的怀疑。这就注定了丽珠的悲剧命运——她要在无穷悔恨的海洋中沉没。此作当是对社会上一般纨绔子弟的猛烈批判,同时也是对涉世未深的女性的警醒。

赵恂九的小说《夜深》发表于1938年第3卷第10-12号,1939年第4卷第2-3号,5号。共分六个部分。目录与正文均注明系“长篇小说”。但很明显,这是一部未完成或未刊完之作。

小说写的是一位学电气专业的大学生夏竹风与中学女生梅弄影的初恋。夏竹风在海滨散步时偶遇梅弄影,为其美貌所动,恋恋不舍。暑期回家探亲之际,才得知梅弄影原是本村一位笃信中国传统文化、善于算卦、择日的老者颜卫道的外孙女。而颜卫道与夏竹风之父相友善,与夏竹风本人亦很相得。适逢梅弄影亦来探望外祖父,于是两位青年人有了交往的机会,感情倍增。应当说故事还仅仅开了一个头,情节进展比较缓慢,因为大量文字都用来展现夏竹风在初恋之际激动、急切而又犹豫、青涩的心理。如他在决定到颜家去见梅弄影前的犹豫,写得就很细腻;在描写他在得知梅弄影返回H埠(大连)其叔父家时的孤独、寂寞乃至痛苦时,尤可见出作者心理描摹的笔力。

此作应说是典型的情场文学:不独表现爱情生活,而且教人如何恋爱。在具体的叙述描写中作者有时也会特地发一通议论,传授具体方法。譬如在叙说了夏竹风在梅弄影和她的同学陈水萍面前不知夸赞谁的国文好、犹犹豫豫不敢放言直说时,作品写道:“……夏竹风最初次走入情场中,各种言动,都不敢随便,他可不知道在女子面前越不敢言语,她越瞧不起你,请看!情人多的男子,那一个不是好说好笑,好扯好闹的人?尤其他们在女人跟前,更是说不了道不尽的。”将男子如何讨女子欢心的办法,说得可谓透辟。

从对梅弄影祖父的姓名的设计——颜卫道——来看,这位老先生很可能不会赞成外孙女与夏竹风的自由婚恋,小说后来必有曲折,那《夜深》的命名似乎也对夏与梅的姻缘作了不十分温暖光明的暗示。在刊物4卷5号的《编辑后记》中曾有编者致作者的短柬:“赵恂九君:夜深第六次以后的稿件,亟待赓续寄下,前因稿件拥挤,致有两次间隔,不获已之苦衷,谅能原宥,今后定能妥为编列,逐月刊登,伏乞查照是幸!”曾经中断是编者的责任;没有后续,不知责在何方。

陈启伦的章回体长篇小说《秋江冷艳》连载于3卷10-12号,4卷1-4号、7-8号,仅刊登了两回书(每回书都分成几次登载)即再无下文。小说是写北平西山郊区的温泉中学的师生日常生活。主人公冷凝波家境殷实,多愁善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来到此校教书。他长于吟诗作赋,又很庄重正直,颇得学生好感。他还吹得一手好笛,故校庆时被建议为才女、学生顾雪卿伴奏。两人配合默契。顾雪卿也写得一手好诗,曾题诗于菊叶之上,为冷所拾得并珍藏。可以预测,将来的故事会主要是冷凝波与顾雪卿的爱情波折,并且从作品的格调来看,恐怕是一个哀情故事。除顾雪卿之外,作品这伊始部分,还有几个学生出场:江绿珠,天真活泼、好动俏皮,有时失之稳重,与优雅贤淑、大家风范的闺蜜顾雪卿恰成鲜明的对照;赖紫苹,大胆追求爱情、甚至不惜与家庭对抗,还敢斗胆看春画,但却爱上了一个庸俗不堪的男生学生会干事邵汝柟;等等。对黎主任的描写亦个性鲜明,但过于漫画化,表现出作者对这个面目可憎的学校官僚的厌恶之情。

值得指出的是,作品对普通工人的形象却很给予肯定,赞扬学校附近的汽水工厂的女工“一个个朴朴素素丝毫没有市井气,说起话来也特别的有意思”。尽管此作有着某些鸳蝴派格调(在人物的命名上尤为明显),但其中亦有一定的平民意识,这一点或许在以后的情节展开中更现浓烈。

戈止的《蓝天脚下的暗云》(下)(7卷7号)写伴春与珊结婚之夜,好友片桐自杀。在自杀之前所写给二人的信中暗示自己暗恋珊有年。但从不曾明确表达,与以前他曾暗恋另一少女从不明言结果失去她如出一辙。他的死成了伴春与珊“蓝天脚下的暗云”。这个柔弱深沉而又专一的男青年,作者对其多有同情,而他的命运对于某些同类青年亦不乏警示。

还有许多作品虽然并无哀情之惨烈,但属于“有情人难成眷属”,由于种种原因,未能修成婚恋正果。刚性的《他和她痛离前的絮语》(3卷7号)是篇对话体小说。全篇皆是两个人的对话,没有任何其他辅助性的叙述与描写,一切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均在对话中交代。应说在艺术表现方面较有特色。卿与菊本系一对恋人,志同道合,欲结连理。不料卿之养父与菊之生父早年有隙,未曾化解。于是他们的婚姻遭到双方之父尤其是卿之父的激烈反对。两人只好分手。在分手之前,两人之间即有了这篇沉重的对话。在对话中两人一致认为卿之养父陆先生对卿有大恩,如不听其言硬与菊结合,会遭社会谴责,说其不义,势必造成人生以后的障碍。于是二人不得不让感情服从于理智。此作的思想倾向有些悖论:一方面让两人在对话中痛陈他们是自由恋爱,有着天然的合法性,不应被家长干涉;另一方面,又强调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此作昭示出真正的自由恋爱的实现在中国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卿与菊在对话中显示出同中有异的个性:菊要比卿更英勇果决。绿波的《中秋节的第二天》(4卷11号)主人公20多岁的成子姑娘被迫嫁给了40多岁的官吏。她要与真正相爱的珊君一起出走。但珊君却在最后关头止步。女性的勇敢与男性的迟疑恰成鲜明的对照。透视出男女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的不一:女性更多感情,男性更多理智。其实这恰恰造成了许多男性对女性的始乱终弃——尽管有时仅仅是感情层面的。宋占儒的《我的一段爱的经过》(8卷7号)中的“我”是一个店员。他与某要员的千金丽霞相爱。千金后来与其父同到另一个城市,被迫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法政专家作姨太太。丽霞来信,要与“我”继续保持友情。“我”却在为当时与丽霞相好时未污染丽霞的清白而庆幸。主人公既主张自由恋爱,但对恋人的不幸婚姻亦无反对态度,反而以未曾夺取爱人的贞操而自得。其意识有些混乱。但总的来说,他是一个严肃的青年,绝非登徒子。梅林的《我的一段爱的经过》(8卷7号)追忆自己少年时代一段纯真的爱情,为这段感情被无情的生活现实打断而怅惘。作品昭示出人的物质生活和基本生存条件对于爱情的制约。可以看作鲁迅小说《伤逝》的衍化。芷莎郎的小说《雾》 (完篇) (7卷11号)只见到小说的尾声。作品描写几个教师看不惯校长的专横跋扈、贪污腐败,纷纷出走。中间也穿插着爱情的失意与分离,男性的堕落与女性的受欺。可谓职场兼情场小说。乜曼的散文《东家姑娘》(3卷9号)写的是作者对东家姑娘的暗恋。杞沦的散文《徬徨》(3卷10号)是失恋后的呓语,但由失恋之痛扩展开来,变成了生活之痛,生命之痛,较前篇更为深沉。

有的作品抒写婚后的悲欢。《一封书信的烦恼》连载于《商工月刊》1938年第6-8号,是全篇的第4-6部分。作者署名“本社 溪纹”。大约是该刊编辑王希文。此作写的是一场感情纠葛。宜的妻子蕙得到自己的姐夫一封信。宜怀疑是情书。因此两人吵翻,蕙出走,去向不明。宜到处寻找自己的妻子。作品主要是写他在寻找过程中的心理活动,以及其他相关者的心态,堪称一篇心理小说。石磊的短篇小说《轻雾》(3卷12号)写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的小隔膜的发生及其化解,写得细致有趣。

有的写无爱或无真正的爱的婚姻与情场。楚金的《爱情》(4卷7号)主人公油逊家贫,但仍然花钱娶了媳妇芳子。不料芳子之姐夫有钱有势,将芳子霸占。油逊一度试图自杀,然而最后关头却动了杀机,想杀死芳子姐夫以泄愤。作品对当时社会充满了批判意绪。而将此篇毫无真正的爱情可言的作品命名为《爱情》,恰成了一种反讽。孙宗由《一天的工作》(3卷11号)写的是一位太太整天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就是她“一天的工作”。作品也表现出她对丈夫的怨怼之情。作者在对她进行批评的同时,也带有稍许同情的因子:此种状况的造成,社会难辞其咎。

有时无爱的男女关系甚至可以表现为一种畸形。又萍的中篇小说《旅馆里的阴影》(5卷1号)写的即是畸形的或曰堕落的男女关系。主人公冠卿离家到哈尔滨求学,家中尚有老母。不料在求学之地偶遇一柴氏新寡,被她制服锁闭于一旅馆中,供她享乐。并且破坏了他与柴氏的小姑琴妹的纯洁友情。作品表现他欲求新生而又无法抗拒柴氏的色诱结果身心疲惫的生活状态。在上篇结尾处,他想出逃,但不知能否成功(未能见到下篇)。作品一方面表现了青年人的迷失,更着重批判了富孀为满足自己的肉欲剥夺他人自由与幸福的恶行。4卷10号的“绝妙好词”专栏刊有无名氏的《请释逃妻状》,模拟一丈夫口吻,述说自己的妻子与人私奔、被官府拘之,而他本人因种种理由不得不恳请官府将其妻释放归家。其中不少处所引人喷饭,如“绿头巾未必压煞,赤足绳只好重牵”等句。无奈中又透着酸腐。

有的含有一定的哲理性。桑叔的播音剧(广播剧)《晚春》(7卷11号)中的若兰之母执着于自己的梦想,拒绝了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的爱;结果后来忍受不了孤寂,落入了一个不爱她的人的手里,被他玩弄后抛弃。她将生下的女儿若兰交给一个朋友抚养,自己去找那个真爱她的男人,二十年一去无消息。岂料若兰也在走着母亲的老路:等到她听到母亲的故事后再去寻觅真爱她的大潮,为时已晚。此作惊醒青年,要面向现实,不要欺骗自己内心的情感,及时抓住眼前的幸福。该期《编后》中说:“《晚春》这幕剧,曾经广播过,听的人都说不坏,因此,便完整地刊露出来,剧情相当生动,很值一读,但在意识上,似乎仅仅指出一个年青的女人必要恋爱,免得青春流去,老大伤悲,这一点读者是不要过分信仰与执迷的。”编者所言极是,尤其在殖民地备受压抑、死气沉沉的现实生活中,理想更是不可或缺的,倘若完全抛弃了理想,全都现实、实际起来,恐怕人们也势必萎靡与苟且。由此显示出《商工月刊》对于现实生活的正确思考。其实,该剧浓重的宿命论色彩亦是不可取的。

也有少量作品写的是恋爱的成功或者说暂时的成功。

乜曼的《夜奔》刊发于3卷10号,这是一篇职场兼情场小说。思暖与念华同在某一商号工作,思暖凭才智与苦干,念华凭其父与商号经理之交谊,“同受着经理的宠爱”。两人又同爱着经理的女儿欲兰。念华凭其父的财力,也因着经理看重这份财力,与经理达成了同欲兰结合的协议。但欲兰深爱的却是思暖。于是和思暖一起夜奔出走。思暖的个性写得比较成功,既写出了他的感性冲动,也写出了他的理性考量,因此在欲兰提出夜奔时他才有了犹豫:他要对欲兰以后的生活负责,他也担心在夜奔后欲兰的父母如何承受此种打击。虽然最后他同意了欲兰的主张,但他的这种善良心地和负责精神或许使得欲兰不会遭受始乱终弃的命运。作品如此收束,不独完成了人物性格,也使整篇作品获得了延宕。但整篇作品的叙述有些拉杂。

孟仁的小说《燕双飞》(4卷5-7号)女主人公王燕北当选X校校花。其人不独美丽,又有才情,曾演话剧《挣扎》,并在F城报纸上得到署名常引的人的好评。于是一直跟踪拜读常引的作品。后来得知此人原来是自己的同学赵玉洁之兄赵长弘。而赵长弘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也一直试图以作文博得王燕北的好感。当其妹为他带来王燕北想读他全部作品的喜讯时,他亦就“由软性进攻而计划急袭”了。两人迅速约会,并相约一同像燕子一样双双飞走。他们二人的家庭都带有封建家庭的色彩,是所谓“黑暗交织的环境”。但此之“黑暗”是单指家庭抑或包括整个社会?作品未予明说。从全篇来看,作品尚过于简单、稚嫩。而赵长弘也显得过于工于心计,损害了这个文学青年的形象。

三、社会批评与文化批评:良心与良知

《商工月刊》文学作品有许多富有批评质素。文化人尤其是人文型知识分子本是社会的良心,尽管在殖民地这样一个严酷的环境中,总要有一部分人发出正义之声,他们能够发现阻碍民族和人民解放的自身的障碍,进行社会批评与文化批评。其实,前面的职场文学与情场文学事实上有的也包括着这方面的内容,只不过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将其单独作为类别划出。

此处我们所说的批评,包含着多种内容。

首先是社会批评,对殖民地社会的批评,对社会不公、不平的批评。

天马的《邂逅》(4卷11号)主人公“我”被派到铁岭一个偏僻山区税务所工作,在铁岭住了一宿。夜间他在此邂逅了一位奉天老乡——陈姓女子。原来他们在奉天曾是邻居。她的丈夫本是一位军官,在沈阳事变的夜里被部下为抢夺他的枪支而遭杀害。她流落到铁岭,卖笑为生。此篇是写小人物在战乱中的不幸而又以九一八事变为背景。同时,作品中还出现了人们在唱《渔光曲》的声音背景。此作不独暗含民族意识,且略带左翼色彩。明显地带有社会批评的浓烈意蕴。这样的作品在《商工月刊》中可谓寥若晨星。可惜的是,此作未完,亦未见续篇。

心细的诗《河畔观鱼》(4卷8号)写鱼的被捕时的场景:“鱼到鱼筐里了!/似乎坐着日本式的空架车了!”此句“似乎”别有深意:鱼为何?渔夫又为何?他的《夏朝》(4卷8号)更是否定了夏日朝阳之美:“旭日东升,/宇宙光明,/刹那间,/幽静!凄冷!/已化道云光遁走了!”作为日本殖民地满洲国的读者读此二诗都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日本式的空架车”和东升的“旭日”都会使读者联想到日本本身。丘葑的诗《吃蟹》(3卷11号)以蟹喻人生,生前践踏他者生灵,一旦赴汤蹈火,又任凭人们宰割。初看起来似乎是有感于商场的尔虞我诈,以强凌弱;细一思之,似乎亦是对殖民者的横行无忌而发,期盼着他们只剩“残余的躯壳”。诗无达诂,任凭人们去猜想。若是联想到齐白石讥讽日本侵略者的画作《看你横行到几时》,那么对这首《吃蟹》诗的微言大义当会理解得更为准确。

若愚的《未来的人体形态》(3卷6号)是篇小杂感,它抨击当时“人心不古,世道日非,天良丧尽,道德沦亡”。正因此,若干年后,人体形态也要随之变化,例如“耳大如掌——东听西探,刺取隐私。”“目光短小——只顾眼前,皂白不分。”很明显,这是对满洲国的社会现实的攻击。孟德《我的幻想“人体应当改造”》(4卷7号)与前篇可谓姊妹篇。其改造计划的最后一条为:“最好能不吃东西,便可生存。”显系对社会的不满。

有些作品批判的并非单是满洲国社会现实,而是当时的所谓国统区的状况或者适用于整个中国(不包括红区或解放区)。

7卷7号开设有《季节特写》专栏,发表了春帆的《江西的夏布》和凉人的《挥汗谈“扇”》。这是为配合夏季的到来而构制。前篇介绍了江西夏布的特点及制作工艺,也道出了农夫、农妇的辛苦。在该期的《编后话》中,编者就此文写道:“虽然现在正是夏布登场的时候,而经售夏布的能有几家?穿到夏布的能有几人?”显而易见,这是对时局与制度的非议(但作品中有污蔑红色武装为匪的字句:“产地受匪骚扰生产减少”)。后篇介绍了扇子的来由、制作,关于扇子的诗句。行文中每有对制扇者的深切同情。

未署名的《不亦快哉》(7卷7号)由金圣叹批《会真记》中常有“不亦快哉”语作引发,罗列集锦了夏日若干“不亦快哉”之事,有些蕴有平民情怀,如“满街上按上大电扇,旋转起来,全市习习生清风,人力车夫无流汗之苦,不亦快哉?”令人想起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伯麦的漫谈《找便宜》(8卷7号)讥讽爱找便宜的人,特别是爱找穷人便宜的富人,昭示出作者对弱势群体的深厚同情。为度的《文明人》(8卷7号)让“文明人”自己以自白方式暴露其丑恶嘴脸,从而揭露了所谓“文明人”的真面目。

一些诗作亦有较浓烈的社会批评意绪。冰旅的《一个死倒》(7卷11号)写死于车祸的农夫无人同情过问,诗人诘问:“人类的同情游在天外吗?”王仿的《悼亡友》(4卷7号)抒写失去挚友的悲伤,向社会发出了抗议之声。方砂的《隅角的像群》 (7卷11号)抨击金钱至上、良心丧尽的社会。天超的《早朝》(7卷11号)唱出了对老农的同情:“是雄鸡的叫声,/催起久经受苦的老农!……/却有一个驴儿,/在槽头引颈。”作品似受有臧克家《老马》的影响。峥嵘的《天堂之歌》(7卷11号)明则歌赞天堂,实则抨击人间。

其次是对民族性格的批评。

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重要内容即是对国民劣根性的批评,这是由鲁迅所开创的。因为在鲁迅看来救治民族精神乃是拯救整个民族的第一要义。因此,在民族危亡之际,鲁迅也未曾放弃批评国民劣根性的工作。值得注意的是,在满洲国文学中,这也成为一个重要内容。

瘦人的《老根》,编者注明“长篇小说”。现在所见到的是1938年第3卷第6、7、9(第8号中断)号三期所连载者。第9号篇末已注明“完”。小说主人公老根是一个整天酗酒的人。家庭环境破败不堪,妻子身染重病,孩子年幼,这些他均不以为意,甚至家里已经没有柴火烧饭亦出外酗酒不误。妻子病危之际,就请跳大神的来驱邪祈护,自然无效。妻子亡故之后,他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故事情节极其简单,篇幅亦特短,很难说是长篇,连中篇亦谈不上。作品的重点是批评老根麻木、愚昧的性格。这是其悲剧形成的主要原因。作品没有涉及更多的社会因素——他的主人家的大少奶奶其实对他们一家人还是颇为关心的。只是对巫医治病的恶俗在客观描写中蕴有批判的质素。此作在艺术表现方面可圈可点之处亦有一些。

首先是在语言的运用方面较有特色。作品这样描写老根的酒醒:

“老根在这当儿,似乎是刚被黒甜国里的酒杯投出了睡乡,”酒杯这一客体俨然成为了主体,凸显了老根在酒的魔力下主体的丧失。老根走后,“遗留下的酒瓶儿,兀自卧在一隅,大概久违了主人接吻礼的缘故,还在抱着不少的回忆吧,”作品就此结束。此处的酒瓶不独再次获得了主体地位,并且使得作品获得了延宕的效果,使得读者对老根的一生泛起淡淡的哀愁。

李广镇的小说《榆钱》(4卷6、7号)写的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琴子在继母的逼迫下上树掳榆钱摔死的事。小姑娘的可怜,继母的凶残,小朋友的富有同情心,写得都很生动。尤其是琴子的心理活动描摹得比较细致。而对继母的凶残也于客观描写中给以充分的展现:“琴子的母亲来了,怀里抱着两岁的儿子,她走到琴子尸身旁,淡漠漠的看两眼,‘死啦?’”“唠叨了几句,看离琴子尸身不远的地方,筐被吹得在地上滚着,她走上去拾起筐,把洒在地上的榆钱拾起来了。”

楚金的小说《后娘》(4卷6号)则完全是另一种风姿。此篇中的后娘,善良、公正,对待己出与非己出一视同仁。但前房所留下来的长子却受其姑母挑拨,与后娘离心离德。后娘不顾这些,坚持将两个儿子养大成人,并送出求学,终有所成。然而长子归来后仍受姑母之挑拨,在条件并不具备的情况下吵着向后娘要媳妇,搞得母子关系非常紧张。他于是经常住在姑母家。结果与自己的表妹(姑母之女)好上了。这时姑母将其驱逐。他也最终觉醒:“世界上那里还有他的归宿呢!!孩子归来吧——他仿佛听着母亲在他的耳边喊叫。归来了!妈妈!他终于这样决断的跑到了家。羞惭的倒在妈妈的怀里……。”

此作的 姑母以及挑拨离间的“闲人”们成为作品的批评对象。鲁迅在其作品中多次出现对于“闲人”的批评,此作在这方面很有与其相似之处。除具体描写对象外,在行文中还时常爆出一些富有哲理性的议论,如“事情仿佛是一块石,投进闲人的耳中,如同击破沉静的海面,平白的添些浪花。”“人的嘴只是两片皮,两片皮一掀动,便播下给人间多少不幸的种子。”此种对闲人的批评,当然属于国民性格之批评。此作与前作在同一期以前后篇形式同时发排,显示出编者的眼光,对中国的后娘现象进行了解说:虐待非己出者相当广泛地存在,但也并非全部,不能以偏概全。而两作在批评国民性格劣点方面又连成一气:前篇是对冷漠与麻木的批评,后篇则是对寻衅造事、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现象的批评。两作此种安排若是完全有意为之,即可谓匠心了。

孙宗由的短篇小说《孝子》对一位父亲生前不孝、死后大办丧事的儿子进行嘲讽,同时对势利的群像亦有描绘,是对国民性中无特操的批评。蒙恁的《四个典型的小商人》(4卷5号)为几个小商人画像,他们均沾染有国民劣根性。而第一位不独以病态为美,甚至以亡国奴而自得。所以此作不仅是以嘲弄之语风画就的几幅人物速写,若是往深处说,还有着民族自我批判的内容。趣迹的《糊涂先生的笑柄》 (3卷10号)与《阿Q正传》也有着相类的意蕴。秒厘金刚的《学生意・凡六人》 (4卷9号)写的是几个学生意的人的日常生活,突出地描写了大嘴老宋的欺侮他人的恶行。同是被剥削者,但却少有同情其他弱者的心,而是尽力捉弄他人,他即是鲁迅所多次批评的“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的“卑怯的国民”[2](P60)。此篇很明显地具有批评劳动者自身劣点的意味。

楚金的《友情》(4卷9号)写“我”与礼和乡发誓要结为密友,“海可枯,石可烂,我们的友情不能消灭。”但曾几何时,礼和乡受了他人的挑拨,离开了“我”。“我”终于认识到,原来友情是随着利害而演进的。此篇是对世相的解剖,批评国人缺乏坚定的信念乃至于信仰。王夫任的散文《退色的日历》(3卷12号)抨击了“狗仗人势”的势利之徒。高福海《老狗词》(4卷7号)以古词形式写出一条看家老狗生前尽忠,但因年老却被主人卖给屠户的悲惨遭遇。实则以狗喻人,甚至说人不如狗:“人心难比狗心久”。最后落脚点是对人的劝喻。作品蕴有批判忘恩负义的国民性格之内容。事实上此二篇也是对无特操、势利多变民族性格的批评。

抱琴的《漫谈二题》(4卷7号)是对“臭美”与“肉麻”的批判。作者认为,“美”是一种难能而可贵的事情,不会个个都摊得上,摊不上的“偏硬要‘美’,于是便得着‘臭美’了。”其实是对矫揉造作、弄虚作假等不良现象——鲁迅称之为“做戏”——的批评。关于“肉麻”,作者这样写道:“最可怪的,是一般使人肉麻的自身,并不感觉得肉麻,而且更有些人,把肉麻当作有趣,于是肉麻之风,更为盛行了,但肉麻并不是普通人就能作到的,只少须有才学,会识字的人才能作到的。”此处对肉麻的批评,与鲁迅先生很有近似之处。他曾这样写道:“人说,讽刺和冷嘲只隔一张纸,我以为有趣和肉麻也一样。孩子对父母撒娇可以看得有趣,若是成人,便未免有些不顺眼。放达的夫妻在人面前的互相爱怜的态度,有时略一跨出有趣的界线,也容易变为肉麻。”[3](P328)所不同的是,抱琴将对肉麻的批评更明确地指向了知识分子。考之于今日中国之社会现实,确系如此;只不过此种现象在官员阶层更为严重——今日官员者流,亦正是知识分子之一种——所谓幕僚型知识分子。

之闻的杂文《露天市场的生意经》(4卷9号)解剖露天市场的医卜星相之徒骗人的伎俩,实际上所批评的应是中国国民劣根性。鲁迅认为中国乃是一个瞒和骗的大泽——政治骗子、经济骗子、文化骗子、学术骗子等等均不乏其人,岂止露天市场存在,在所谓学术殿堂靠老子余荫混个一官二职三级教授者,亦不难寻觅。未署名的《秘诀》(4卷12号)是对话体杂感,讽刺世相,如:“问:怎样成为伟人。答:洋服革履,满嘴洋话去硬虎。”一幅洋奴兼骗子的嘴脸,惟妙惟肖。

临江读者的《古玩店的活招牌》(4卷8号)说某洋人游至K埠观光欲购古玩,因无人指引,遂抵至一百货店前,见一老板“端坐太师椅上,留长指甲,抽旱烟袋,穿大马褂,小帽头(红疙瘩),俨然古风,洋人见之,以为大古玩商在这里”,于是将此店所陈列之百货均视为古玩,且价格便宜,大肆购置后归。小文不长,却有两层含义:洋人的不懂中国;中国某些风习的泥古守旧,不思更改。作者所批评的主要方面还是后者。

还有些批评属于文艺批评。

浪言的《杂感二题》(7卷11号)批评了当时文坛上存在着的“复古”(大写古代故事或鸳鸯蝴蝶)或“趋时”(热衷于“手套杀人”、“乳房恋狱”)的不良现象。

由言的《文坛零感》(7卷7号)是对于某位批评家孑孓的批评。该批评家认为读书必须选择,这应说并不错。但他说不选择就会消化不良,并以此反对“博读”就不妥了。作者引进了鲁迅以资驳难:“鲁迅先生曾作了一本《中国小说史略》,中间几搜尽了中国古之一切小说,其中好的有,坏的也有,然而却不闻鲁迅先生因此而得什么‘消化不良’的胃病,”文中又提及文人打笔仗的问题,以为那并非伟人的光荣,有时是不得已的事:“……如鲁迅先生罢,他因为主张用‘舶来语’‘小说形式欧化’,便和刘半农林语堂等一些人大打,因为主张‘直译’与‘信’,也便和梁实秋赵景深等大打,这实在都是‘不得已’的事情,到现在很多的舶来语已通行,译文也完全以‘直译’与‘信’为正宗,鲁迅先生的主张,也成为大家所公认,所以鲁迅先生伟大起来,然而鲁迅先生也是不好辩的,因为他也曾引了孟子的话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然而现在一般不知鲁迅伟大的由来,竟以为‘是打笔仗即可伟大,’无端寻衅,故意骂人,实则所说的话均空空洞洞,一无所有。”在满洲国的刊物上如此公开张扬鲁迅,为鲁迅正名,甚为少见。其实,此文作者堪称是中国新文学的捍卫者,他在文中反对完全为娱乐的艺术,认为充满了满洲文坛的,“全是一些不成器的左道旁门”,是“一片荒凉的场地”,并以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中的观点进行批判。而《商工月刊》能将此文发表,也确实是需要勇气的。

曳重的《〈满洲文艺〉逐篇谈》(7卷11号)逐篇批评了一期《满洲文艺》杂志上的文学作品。作者秉持着平民主义立场和文艺的真实性这一基本原则,展开了自己的评说。作者认为满洲的文艺业已“陷于喑哑”,许多小说的取材“避开了现实的激动的正面,抓取到的仅能是些对于人生无大痛痒的琐末枝节”。对于戈禾的小说《杏花村》,他肯定作品的暴露性质,但又认为“本篇未能十足的煽起读者对于杨村长及马二爷的憎恶感”,则是作品的失败之处。而对梅娘的《一个蚌》则肯定其“从这些偶而的小陪衬上却隐见出横断的现实的真面目,呼出隐隐的沉痛来”的创作路径。同时也指出了优秀的作品在当时存在着“发表问题”。这已经是向书报检查制度“寻衅”了。

方家第的《关于商工月刊的诗》(8卷7号)批评了新诗的病态,指出“伟大的诗,是产生在‘良心’与‘忠实’里,绝不是写上几句肉麻的句子,就会伟大起来呵,不要做了摧残诗运的罪人!”此种评价,恰中肯綮。

克夜的《读晚秋之夜》(8卷7号)是对一篇具体作品的批评,认为该篇作者“现实主义观深切”。与前篇作者文艺观一致:都要求文艺必须忠实于现实。

看客的《戏论“傅威廉”与“尤光照”》(7卷7号)是对当时由上海到大连演出的两个文艺团体的批评,认为它们低俗,“用低级来引诱,用女人的大腿来麻醉,而另外的却是将连市一大批的金钱攫走了。”

还有个别文章具有哲理色彩。

孟仁的随笔《水》(4卷8号)写作者由故乡来到大连,不由得对两地的水质进行了比较。尤其是天旱不雨时,更感到无水之可怕。从而知道必须自觉地节约用水。这是一篇具有环保意识的作品。他发表于同期的另一篇随笔《生死的价值》,认为人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但现实生活却使他认识到,死了要比活着更能卖钱:他曾看见一个车夫骂拉车的骡子:“你这东西,死了值一吊,活着值八百”。因为杀了卖肉,可得二三十块钱,而活着一天草料一块来钱,若是拉不动车,死了就比活着值的多了。作者又看见了英国生物学家劳逊博士的研究,将一个人的身体进行化学分解后所得各种物质的总价值约为五先令,合国币四元。作者于是以自己为例,进行检讨:“我的生产率是等于零的,而每天要将近一元钱的生活费,倒不如死后卖出身体,都可得到现洋四元,我和那青石坡上的骡子,同样的命运了,与我同其命运的,恐怕也大有人在吧。”作者以常见之事和不常见所谓科研成果作为引发,相当深刻地揭示出人的生不如死的社会现状,以略带调侃的语风向社会发出了悲愤的抗议。作者的此二篇随笔,都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具体现象,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在《商工月刊》的文学作品中甚为鲜见。

下面再介评一下致力于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作者,主要有两人。

首先是丙炎(系该刊同人)。他以《聊斋》为题,撰写了多篇杂感。这些杂感的内容亦较驳杂。其中最佳者当是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如《聊斋(梦)》(4卷9号)以梦作为引发,抨击社会现实,如梦见飞机炸弹,想梦见吃饺子而不得,……“我处在这无声无臭的现状下,陈萎得活像一具能行动而未腐烂的尸,所以就连睡觉里,也一样的寂静凡庸,而作不着有声有色活泼梯突的梦。”居然连好梦都做不着,这个社会太可怕了——此即是作者聊梦的深意。又如《了斋随笔・屎和尿的问题》(4卷12号)重点是谈中国人在此二事上的不卫生习惯;同时对英国人在中国设置的此类处所之高级,亦有非议:“我们虽然钦羡着大英帝国的物质文明,可是,对于他那种深险的谋划,和多年的扶植经营,也不能不引为杞忧啊!”这不独仅是对英帝国主义的微词,也应是一种民族主义情绪的释放——当无法在刊物上公开直接挞伐满洲殖民地的宗主国时,如是为之,亦不失为一种战术的选择。(以前此系列文章一直称为“聊斋随笔”,从4卷11号改为“了斋”,5卷1号又改为不了斋)。还有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如《聊斋(六)》(4卷6号)由人们将“滑稽”读为“滑稽”而忘却了其古音为“骨稽”,引出一句某名士之言:“大家都错,你也就得跟着去错,不然就是你的错”;再引出中国男士对女士之脚之兴趣;由“拜倒石榴裙下”到“拜倒高跟鞋下”,最后说“现在之女士们为穿高跟鞋而不管行动上的便利,揆其原因,全是由于男士们爱捧臭脚所促成!”作者所说之事初看起来似乎有些杂乱无章,其实中心在于对中国传统文化中每每以错为对、承认即定事实(不管其对与否)、乐于从众的恶习的批评。丙炎另有一篇《冻脚》(5卷1号)。也是篇小杂感,但不在“聊斋”系列。此文以“冻脚”之遭遇来揭示学徒生活之苦。此篇将学徒之脚主体化,以受冻之脚指代学徒,以双脚之苦作为切入点,展现学徒万难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无量痛苦,从而使得作者的悲悯情怀表达得更为痛切。

另一位值得一提的作者是希文(该刊的编辑人之一即为王希文)。他的创作样式较丰。诗歌《新秋的呻吟》(3卷10号)状写新秋的种种悲凉景观,发抒殖民地知识分子的悲凉心境,弹出了与所谓“王道乐土”的不和谐音。杂感《逛庙》(3卷6号)讲的是各种逛庙的人的各种不同方式的“挤”相。可谓对人间世相的冷嘲热骂,但较浅薄。

另有署名“溪纹”的作者,疑其亦是希文。他的《溽暑二谈》(4卷8号)一谈“避暑”。作者提出了四种解暑的心理与生理之方法,叙述中隐含着对穷富不公的不平之音。二谈“娱乐”,则对黄赌现象有所批评。溪纹不独有情场小说《一封书信的烦恼》(我们在前面相关部分已经介评),而且有文化批判小说《马虎掌柜的外传》(3卷7号)。此作写了马掌柜因自己的马虎所闹出的几个笑话。其实也是对中国国民性格的批评。文中说“掌柜的和理发匠打架,一定是掌柜有理”亦是对国民性格的顺笔一击:上级与下级起纷争,一定是上级有理。事实上这是对官本位文化、长者本位文化批判的延伸。而篇首介绍马掌柜的生活地点时说“不是满洲,就是中国”,事实上是昭示出两者的不可分。整篇作品的格调和矛头指向令人想起鲁迅的《阿Q正传》。

四、纾解无奈,打发无聊:呻吟、消遣、享乐及其他

《商工月刊》是一种以商工人(商界职工,含老板)为主要读者的综合性读物,带有商界文化的浓重色彩——消遣与享乐,《读者园地》、《趣味之页》栏目的设置即是如此。同时,在殖民地高压统治下,人们也要透气和呻吟,略微缓解一下痛苦。就本质而言,都是一种麻醉,具体麻药不同罢了。所以该刊颇不乏一些缺乏深刻的思想意义之作。

首先是抒发个人苦闷、咀嚼个人悲欢的作品,以诗歌居多。

陆葳的《我爱》(7卷11号)是对故乡的吟咏,表现出对净土的向往。王仿的《祭祀母亲》(4卷8号)先写“我”的哀痛至麻木状态,继写“我”对坟中的母亲的探寻,然而阴阳两隔。最后写“我”的悲痛改变了大自然的风物:太阳站住,风云停滞。有力地烘托了对母亲的感情的真挚与沉痛。枫君的《北风》(7卷11号)则是祭奠亡父。永徽的《春色挽不住》(4卷7号)系伤春之作:“小桥独立,血儿糊糊了!/他乡游子,面容憔悴了!”哀怨情绪,溢于言表。平平的《重光的月》(3卷10号)是一首感伤诗:“欲念缠绕我的脑海,/埋没了我的天良。”有自责与反省之意。杞沦《一刹时的迷蒙》(3卷11号)是自我悲凉心境的抒发,不触及社会现实。笑箴的《落花自语》(7卷11号)感叹人生之渺小。尹拙安的《启伦同寅见示星ヶ浦樱花杂咏二首奉和原韵》(3卷7号)是与日人唱和的写景诗,其中又有对时光流逝的感喟。无甚深意。隐的《泳水咏诗》(4卷8号)描写对女性游泳之观感,更属无意义之作。

在7卷11号的《编后》中说“每月收到的诗稿虽多,佳作却鲜,望作者再努力一下。”诚哉此言也。

在散文中此类作品亦不鲜见。品玉的《记得去年的夏天》(3卷9号)是对去夏生病时琐事的回忆。绰绰的散文《春寒》(7卷7号)写自己因病抵御不了春寒,是一段个人的小感受。石磊的《你变心了吗》(3卷6号)可算是抒情散文,是对变了心的爱友的微词。温婉有加,深刻不足。

有三篇散文诗写得还算不错:君陶的《海》(4卷7号)写道:“山好像忧郁的老处女,海却像青春活泼的少女了。”这是作者由于山之静和海之动而产生的对山与海的不同审美感受,颇为独特。全篇写得扩大而明丽,在《商工月刊》的文学作品中可谓寥若晨星。秉文的《初夏》(4卷7号)主要亦是写景, 并略带有人应努力向前、时不我待的意蕴。冷人的《凝视》(4卷11号)写自己看水中的倒影,引起对童年的种种遐想,风格略像鲁迅的《好的故事》。

其次是滑稽搞笑,纯属消遣游戏之作。

4卷11号的《乐天馆录》的几则小笑话未署名。有的类似脑筋急转弯,有的是因行文不加标点引起不同的理解而造成误会,借此博笑。王任的《语病》(4卷5号)写的是某些因用语的谐音而闹出笑话之事。记者汇集的《软性新闻》(4卷6号)有这样几个内容:女子被撞不死,却首先悬赏寻找觅得其所丢高跟鞋者;少年郎痛骂徐娘女;天外来女等。均很无聊。庸生的《电影名片集锦》(3卷10号)完全是消闲之作,今日之相声亦常见之。

再次,也有少量作品在滑稽搞笑中略带锋芒。

抱琴的《六样笑法》(4卷7号)将笑与人格相联系,提供的是知识,也带点警策意味,如对阴险者的“淡淡笑”的描摹。丰作的《滑稽对》(3卷6号)讽刺私塾先生的不谙生活与迂腐。慕沉的《乐天馆录》(4卷10号)是几则小笑话,其中有对生活中不良方面的批评。如《指摘生活》中一教师说有德之人不会指摘人家的短处,一学生起而驳斥,说自己的父亲专门指摘人家的短处,并无人说他不道德——其父是校对员。在笑后也许读者会深思:人们都是不喜欢批评的;当时的社会是更不允许批评的——敢于批评即是无德。

复次,刊物对外国文学亦有译介。

日本著名作家野口米次郎的诗《微风的话》(日金译。4卷11号)抒写自己与微风一起追逐美好与安宁,幸福与温馨。全诗透出一种轻轻的、淡淡的哀愁与失落。M・凡蒂姆裴尔利的小说《阿弗利加的我》(白盐译。7卷11号)描写的是赌徒生活。

第五,杂志还登载了少量的寓言和传说故事。

欲言的《彼岸同登》(3卷8号)是篇文言文寓言。写狮子与人经历种种曲折之后“同登彼岸,在天欢聚,享永远安息。”人兽共舞,是欢聚还是安息?个中旨趣,耐人寻味。菲荫的《满洲民间传说》(4卷12号,5卷1号)前半是若干关于清朝始祖、努尔哈赤、皇太极等人,后半是关于唐太宗、薛仁贵等人的传说故事。无论前半或后半的故事,均是发生在东北地区。作品借此展现了明清时期与唐代时期东北的自然与历史风貌,昭示出满洲与整个中华大地的密切联系。此类作品绝非对日满统治的配合。

第六,然而作为满洲国政权下的合法杂志,它也发表了不少为日伪反动统治效劳的作品。

敬如的散文《记商店中的一幕》(3卷9号)通过自己观察到的某商店中懒散、肮脏的一幕,认为满洲国商业发展得不够迅速:“溯我满洲建国以来,迄今仅将六载,而在这很短期间里,一切建设工业……等,均是日新月异,真有日奔千里之势,民得以安居乐业,真正享受了王道乐土的滋味了,商业固然较前大有进步,可是总不及他种事业进展得那样迅速,不知何故,希望一般在商界中之首领,以及有力者,要从速来将商业刷新改革,那些种种的恶商规,急速去掉,随同他业一同向王道光明路程上迈进。”这可真是奴才角色误以为自己是主人了。未署名的《绿牡丹艳史》(4卷11号)是写名伶黄玉麟(艺名绿牡丹)赴日演出,博得一日本少女的崇拜,她致函绿牡丹,尽诉衷情。作者评说道:“在日华二个相互提携之今日,实一可资记念之事也”。一则艺坛轶事被当做了政治事件。看来此文作者是很懂得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小乞的杂文《战时下生活应该怎样自肃》(8卷7号)要求商工界人包括老板及店员都应自肃节约,以完成兴亚盛业。是为日伪政权服务的,也反映出当时殖民统治下的物质匮乏。闫露苍的散文《行乞老人的故事》(7卷7号)写一行乞老人的悲惨遭际,他自述是因为受到了八路军的抢掠才到关外行乞,是典型的反共作品。

《商工月刊》几乎每期都有对于电台广播和电影摄制情况的报道。在这些事实上也是文艺介评的文字中,往往为日伪统治张目的色彩更为浓烈。

该刊辟有的“放送栏”,介绍满洲国电台每月播放情况。对于电台播送的歌谣,一般都全文印出,以广效能。《童谣》(4卷6号)是一首关于听广播的童谣,初看似属中性,实际上“爸爸也欢喜,妈妈也快活,我也拍手笑哈哈”的结尾,至少在客观上起到了美化殖民地生活的作用。《无线电歌》(4卷9号)歌吟无线电的“明德新民,郅治津梁”,是美化日伪的宣传品。《前进》(4卷10号)是一首培养儿童军国主义情绪的反动歌曲。

各期的《满映情报》是关于电影的介绍。《满映新出品・万里寻母本事》(3卷9号)在介绍影片《万里寻母本事》的自然背景时有句道:“乐土满洲正拥卧在春光里。”典型的汉奸语言。4卷10号《满映情报》介绍影片《小八家子》时说该片“满洲国广国之理想,王道乐土之道如实示现云。”这是替汉奸文艺做宣传。4卷11号《满映情报》称颂影片《东游记》“以融合两国人民之感情为前提”,“对于日满文化交流上亦有着极大之意义”。此处的所谓“文化交流”实为“文化侵略”。

应当说,虽然该刊刊发了许多消遣游戏类作品,但并未取得压倒优势,有时还被弱化,这是由该刊编辑编刊思想所决定的。乜曼的《祝乐园》(3卷10号)是对“读者乐园”专栏设置一周年的回顾,认为“商人文艺”与“读者乐园”两栏合并后,“范围较前扩大,园物也焕然一新”,希望读者“让出点猜字猜画的心暇”,“多写叙点心情”。由于作者系该刊人员,那么此处便彰显出专栏之宗旨:休闲娱乐项目虽然期期均有,但那不是主要者,主要者乃是真实的心情——而这真实的心情理所当然地是真实生活的折射。所以必须承认,《商工月刊》的文学作品较有意义者乃是多数。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总体看来,《商工月刊》的作品艺术水平较高者很鲜见。诚如4卷10号的《编辑后记》中所说:“很荣幸地看到商界中人从事于文艺创作了,自然在这时是不能以文艺水准来衡量商人的作品,但这已是可喜的了。只是我希望,最好作者先练习短篇创作,等到有根柢后作长篇也不妨,不然弄得像老娘们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真是吃不消啊。”此处编辑既表示商人的创作自然不会像专业作家那样好,但也应有所提高,并指出了作家提高自己的正确路径。

《商工月刊》的文学作品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时或在作品中植入关于本刊的广告。例如:革昔的《商店小记》(3卷10号)记载一名店员在工作时偷看《商工月刊》因而与老板之间发生的冲突,强调学习商业知识的意义:“这商工月刊,就是吾侪的先导,给我们青年有为的做一将来之模范”。显而易见,这是该刊借文艺形式自作广告。素媛的《女店员的日记》(4卷8号)道出了一个初上班的女店员的忐忑不安的心理活动。作品结末之处,她要研究顾客的心理,决定买了一本《商工月刊》,“询问关于其他出版的商业读物,尚不可见,回到家时,那里也没去,只是伏在案子上读书,这时我觉得有点心得,一气看完四十多页,……”显而易见,这也是一篇刊物自我宣传的文艺式广告。

“以期刊主要载体之一的现代文学,并不仅仅是文学事业,它们还往往是文化产业,是政治倾向、文学理念与经济效益动态平衡的产物。”[4](P12)辽宁现代文学同样如此。此种自卖自夸或许在有些人看来未免肉麻,尤其是借助于文学形式,简直是玷污了文学。但杂志需要生存,自然就需要发行量,而杂志刊登文学作品的目的之一,也正是招徕更多的读者;那么在广有读者的文学作品中植入广告,则恰是商家——文化商人——杂志编印出版等相关人员的智慧所在。更何况,《商工月刊》本来也不是纯文学刊物,其刊名的首字即是“商”。

[1] 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 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 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 刘增人.中国现代文学期刊史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冯济平

Work Arena, Realm of Love, Critics and Others: Literary Works from Commercial and Industrial Monthly

LI Chun-lin
(Liaoni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Shenyang 110031, China)

Commercial and Industrial Monthly, a journal published in Dalian during the Manchu period, is inevitably filled with the political color of Manchukuo. As a financial magazine, the theme of the work arena is the most important of all the literary works it published. To attract readers, love is given a very high status.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the publication in the extremely complex political environment the magazine has a certain amount of social and cultural criticism as well as plenty of entertainments and games. We can thus have a look at the state of existence of the magazines under the colonial rule from cultural and ecological perspectives, and then summarize the law of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for journals.

journals; work arena; realm of love; social criticism; cultural criticism; entertainment

I206

A

1005-7110(2011)05-0064-12

2011-04-16

李春林(1942-),男,河北玉田人,辽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