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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觉醒》:面向西方世界的言说及其反响

2011-04-02

东方论坛 2011年5期
关键词:天心日本

蔡 春 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日本的觉醒》:面向西方世界的言说及其反响

蔡 春 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1904年出版的《日本的觉醒》意在面向西方世界的读者,树立日本作为和平之国而非好战之国的形象。它描述了日本等亚洲国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面临的困境,介绍了闭关锁国时期的德川社会的政治文化面貌、明治维新后日本社会所发生的巨变,指出日本近代化的原动力来自于日本内部。英美两国的评论对《日本的觉醒》持相反的态度,美国高度肯定而英国给予了严厉的批评,两种反应均有其各自的立场。

日本;和平之国;近代化;英美两国的评论

1904年2月,日俄战争爆发,西方世界将关注的眼光投向日本这一亚洲境内的新兴军事国家。1904年11月,冈仓天心用英文写作的《日本的觉醒》(The Awakening of Japan)[1]在纽约问世,该著随后也在英国出版。《日本的觉醒》出版后,英美知识阶层争相阅读,在美国半年统计一次的畅销书排行榜上,该书名列第四。[2](P162)《日本的觉醒》之所以引起广泛关注,主要原因在于:其一,19世纪后半叶“日本主义”风潮席卷欧美,①“日本主义”一词来自于法语的“Japonisme”,由法国的美术批评家菲利普·柏提(Philippe Burty)于1972年提出,用于形容19世纪六十年代席卷巴黎的对日本工艺品的狂热,这股风潮后来波及到英美等国,大约盛行了三十多年。欧美经由日本的工艺美术品而热情追捧“日本情趣”,这为《日本的觉醒》在欧美引发关注奠定了基础;其二,日本在开国之前历经了二百六十五年的闭关锁国时代,西方世界对日本所知甚少,而日俄之战所显露的日本在军事力量上的突飞猛进,也使得西方世界将关注焦点投向了日本,何以日本与同处亚洲的中国和印度不同?日本这种飞跃式的近代化何以产生?《日本的觉醒》正为这样的疑问提供了适时的解答。

(一)

《日本的觉醒》的创作意图非常明确,那就是面向西方世界的读者,树立日本作为和平之国而非好战之国的形象。对此,冈仓天心的弟子六角紫水在《回忆冈仓天心先生》一文中有清晰的记录:“当时我国正与俄国交战,这一消息令我们这些在美国的人非常焦急。先生说因为我们不能拿剑,所以为了我们的国家就要拿起笔来,让全世界的人认识到,日本并非人们所误解的那样是个好战之国。”[3](P128)那么,《日本的觉醒》如何阐释日本热爱和平的形象?

《日本的觉醒》由“亚洲之夜”、“蛹”、“佛教和儒教”、“发自内部的声音”、“白祸”、“幕阁和大奥”、“过渡期”、“复古和革新”、“重生”、“日本与和平”这十章构成。其中,“亚洲之夜”和“白祸”在亚洲文化的一体性、东西方对立冲突上,其思想与写作于1900年至1902年间的《东洋的理想》和《东洋的觉醒》是一脉相承的,并且“白祸”一节大体脱胎自《东洋的觉醒》,只是批判锋芒已不如《东洋的觉醒》那般尖锐猛烈。

《日本的觉醒》首先描述的是以日本为首的亚洲的整体困境,冈仓天心将其形容为“笼罩在亚洲上空的暗夜”。文中追溯道:亚洲的颓废早在13世纪蒙古族西征时便已开始,这一剽悍民族的毁灭性侵略几乎损毁了中国与印度的古典文明,当他们大举进犯日本时,所幸日本凭借岛国位置和士兵的刚勇击退了他们。进入19世纪以来,欧洲对中国的侵略与瓜分,以英国为首的欧洲势力在印度的扩张与殖民统治,将这两个文明古国推向了更为悲惨的境地。而成功击退了蒙古的日本,曾在“岛原之乱”①1637至1638年间,发生于九州岛原、天草一代的天主教徒与农民的起义。中平息了受西洋势力教唆的战乱。这样的描述与《东洋的理想》对亚洲的沦落、日本作为沦落中的亚洲的引领者的论述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在于,《日本的觉醒》同时也强调了日本所面临的艰难处境,即德川时代的闭关锁国政策使日本处于孤立状态,一切来自外界的信息与刺激都被阻断,这种状态与日本在这一时代所要承担的“重任”——“努力让亚洲国民直面近代性生存这一令人恐惧而又急迫的处境”形成强烈反差,因此,同样处于无力的昏睡状态中的日本也被笼罩在最为黑暗的亚洲之夜中,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知识分子普遍具有的焦虑心态与危机意识由此清晰可见。

冈仓天心对这一时期欧美世界里的日本形象有着清醒的认识,在他们看来,日本既是一个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国家,又是一个拥有勃发的英雄主义与精细茶碗的国度。但是,以武士道和茶道为象征的、支撑着这一军事主体的日本固有的伦理体制与文化思想等,仍不为欧美世界所理解。因此,《日本的觉醒》有针对性地阐释了日本社会在明治维新前后的不同面貌。

《日本的觉醒》对德川时代的评判各有褒贬。对于德川专制对个性与思想自由的扼杀,《日本的觉醒》是持批判态度的。它指出,德川政权的实质是彻底的独裁政治,严格的身份制牢牢地禁锢着每一个人。从皇室、贵族、诸侯、大名、武士、平民,以致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秽多,每一个个体都被放置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社会因此呈现出安定的面貌。但是,为了保障这种安定、扼杀随时可能出现的异动,与这一身份制如影随形的是无时无处不在的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面临灭顶之灾。《日本的觉醒》将被德川家族统治了二百六十五年的日本比喻为“蛹”,闭关锁国的“蛹”虽然如同正处于冬眠一般,但“蛹”中的人们是自娱自乐的。德川政权深谙执政之道,让民众止于蛹中之乐,既不敢反抗,也习惯于不反抗,安分守己、知足行乐成为一种宿命,言下之意,这也就培养出了与战争无涉的、爱好和平生活的民众。

值得注意的是对武士阶层的介绍。幕府将军与大名是德川时代的实际掌权者,其麾下的武士直接为他们服务,但文中并没有提及武士们的武力与征战,而主要谈及武士们的道德修养、艺术嗜好以及他们在守护日本传统艺术上的重要作用。所谓德川时代结束后,“日本的艺术鉴赏水平突然出现下滑,原因正在于大名和武士的消失”,[1](P128)这虽然是冈仓天心一贯的艺术观,但在这一文本语境中,这样的阐述无疑也让大名与武士们成了脱离血腥战争的风雅“平和”之士。

对于德川时代的教育体制,《日本的觉醒》肯定了普及教育的积极作用。这是日本第一次全国性的普及教育,承担教育功能的“寺子屋”随处可见,寺院的僧侣也是教师。尽管教育内容只与儒教和佛教相关,但它让即使是最边远的山村、最贫穷的家庭的孩子也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在开启民智的同时,也为人们在明治维新时接受新思想奠定了基础。不过,《日本的觉醒》同时也指出,这种教育体制也是德川政权维持其专制体制的构成部分之一,其教育目标实质上是培养温顺的臣民,其真正作用与影响在于强化爱好和平之心与培养柔顺人格。换言之,日本的传统教育让日本人从开始接受教育之时起便具备爱好和平的精神。

《日本的觉醒》还着力介绍了近代西洋科学给维新后的日本带来的巨大变化。商业活动扩大、科学的医学输入、卫生观念更新、通讯与运输大为改善,日常生活有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与享乐。因此,人们看待欧洲的思想观念也有了根本性变化。五十年前,不管哪一阵营的日本人都激愤地高喊着:“滚吧,夷狄!”五十年后,“由于我们的政治生活的巨变、通过与外国的接触而获得物质利益,国民对西欧的情感已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要理解我们的父辈们为何对西欧有如此高昂的敌意已几乎是不可能的。”[1](P212)就日本义无反顾的脱亚入欧的态势看,这一说法自然并不夸张,但如果从冈仓天心的系列作品看,这种转变还是不免令人有突兀之感。《日本的觉醒》大约写作于1903年至1904年间,《东洋的觉醒》写于1902年,后者对欧美世界的声讨如狂风暴雨,冈仓天心在这一当时的未刊稿里号召亚洲的人们放弃仁慈的沉思默想,要用剑而非祈祷来回击欧洲的入侵。时隔不到两年,出于塑造日本国家形象的需要,强硬的声讨迅速转化成柔和的“变化声明”,这种言说策略不能不说很具戏剧性讽刺效果。

就明治维新后的日本面貌,《日本的觉醒》指出从立宪政治的确立、教育体制的改革、兵役制度的施行,到女性地位的提升,日本社会在维新初期已为进入近代化的生活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以大畏重信、岩仓具视为首的“遣欧使节团”对欧洲各国的考察,让日本坚定了殖产兴业、富国强兵的治国理念。为了提高国民素质,普及现代教育的重要性被提升到了事关国家前途命运的高度。维新时期的教育体制改革也改变了德川时期的教育面貌,国家开设了陆军、海军、农业、工业、商业、艺术等专业学校,此外也有专门的女子学校,六岁以上的男女都要接受教育,男学生着陆军军服,女学生着海军水兵军服。除小学外,学校要求学生学习一门欧美国家的语言,英语尤其受重视。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下成长的日本新一代国民,自然也就可能难以理解五十年前的幕府臣民们的激昂愤慨。至于征兵制,日本要求男子满二十岁后,需服三年的兵役,此外还有各五年的预备役和后备役,这样在非常时期就可实现全民皆兵。但是,那些在特别学校或大学里受训的士官,大多出自武士家庭,他们的身上结合了武士传统与现代军队精神,他们参战只为热爱自己的国家,他们在战场上对受伤的敌人是有着温厚的同情的,如此美化战争、美化士兵的言辞也是为其粉饰“和平”服务的。

《日本的觉醒》的最后一章以“日本与和平”命名。如前所述,此时的冈仓天心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在西方人的眼中日本是一副野心勃勃的好战形象。1874年的进犯台湾、1894年的甲午之战、1904年的吞并朝鲜以及日俄之战,已使日本觊觎亚洲的野心初显端倪,要树立日本热爱和平的国家形象,《日本的觉醒》就不能不面对在亚洲的征战。于是,《日本的觉醒》阐述道,日本历史上的对外政策始终追求的是和平,战争只是维护国家安全的最后手段,日本文明的性格是禁止对外侵略。为了进一步说明日本文明的非侵略性,它援引了东洋文明的传统来加以解释——儒教作为中国农业文明的缩影,其本质是自足的非侵略的;东洋的圣贤们倡导的是爱土地和爱劳动,宣扬的是和谐的家长制道德;佛教的东传强化了自给自足的基本观念;日本是个置身于大海中的岛国,自古接受儒教和佛教的影响,因而也是自足的。那么,这样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家何以要征战四邻?《日本的觉醒》给出的答案是:不管是甲午之战还是日俄之战,日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附属国——朝鲜而进行的,是日本为保护自身的安全而不得不进行的;而且,由于亚洲是一体的,所以亚洲内部的征战无非是“家庭内部争吵”,更何况在这个统一体里,只有日本有能力与欧洲阵营的德国对抗,换言之,日俄之战也是为保护亚洲而采取的最后手段。在上述的阐述逻辑中,可以总结出其“和平阐释”的两大法宝,其一,如果要论述东洋文明的优越性,一定要谈中国与印度的卓越的古老文明;其二,如果要谈论东洋内部的战争,一定要谈日本“舍我其谁”的保护亚洲的“英雄情怀”。欧美读者或许能被这样的“深情”述说打动?但站在今天的视角来重新反省这种“和平阐释”,其讽刺意味则更为鲜明。

(二)

《日本的觉醒》在英美两国出版后,引发了英美两国知识分子对日本的关注,美国刊出了六篇书评,英国刊出了三篇,九篇书评均为长文而非短评。[4](P29-37)在这九篇书评中,英美两国都高度关注并感兴趣的话题是日本的近代化何以产生,这也是《日本的觉醒》里的第四章“发自内部的声音”所要阐释的。文中开门见山地指出,在外国人看来,让日本从几世纪的沉睡中突然觉醒的是西洋,但实际上让日本觉醒的真正动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日本的内部。这一观点与欧美世界的认识决然相反,冈仓天心在这里所要强调的是日本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变革中的自主性,这也是本章被命名为“发自内部的声音”的缘由。

要向西方世界的读者阐明日本明治维新之前的内部思想变革并不容易。第四章节主要介绍了江户时代后半期出现的三大思想学派——古典学派、王阳明学派与历史学派(即“国学派”)。文中指出这三种学派分别给予日本民众三种启示,古典学派教会人们探究真理及其意义,王阳明学派告诉人们探究真理获得的知识必须付诸于行动,历史学派则告诉人们要为天皇而行动。这三大学派一开始都如涓涓细流,后来不断发展壮大,以致最后成为波及全国的大潮,从而为变革的爆发提供了强大的思想后援。日本国民意识的觉醒在这样的时期已然生发,他们在接受外来文明之时,已经为同化、活用这些外来文明做好了思想准备,1853年佩里使节团的叩关只是触发这场王政复古爆发的契机而已。这一日本近代化的原动力发自日本内部的阐释,是冈仓天心基于自身认识的对日本近代化本质的一种反思,其背后不无欧美派与国粹派在维新时期中搏击的痕迹,也是深谙东西洋文明的冈仓天心以日本传统艺术和宗教为根基、以东西洋文明为参照系的文化史观的必然结果。面对欧美世界的读者,既肯定日本受益于西洋文明而取得的进步,同时又站在日本自身的立场来肯定日本近代化的特性,无疑也是一种自信的展示。

与之相应,《日本的觉醒》还清晰地回应了一种质疑,即以学习欧美为主流的近代化进程是否会吞噬日本原有的个性,使日本抛弃自身的传统,切断与古代日本的内在联系?《日本的觉醒》的回答是,日本实际上只从欧洲吸取适合自身的部分,比如日本的民法虽然大量吸收了欧洲的法制精神,但同时也存在着大量日本因袭的传统;日本的宪法虽然与欧洲的宪法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它是以古代日本的政治制度为基础的,有些地方甚至还可以看到日本神代时的原型。这正如冈仓天心在1887年的鉴画会演说上所阐释的“美术乃天地共有,岂有东西洋之别”那样[5](P29-37),在他看来,东西洋文明也是如此,如果不是这两种文明之间心气相通,如果欧美文明的输入不是发自日本历史发展的内在要求,日本是不会抱着如此的热情去接受西洋文明的。这一观点也是《日本的觉醒》的核心思想之一,即吸收了欧美进步文明的日本在登上世界舞台的同时,也始终坚持东洋古典理念的复苏,只有两者的完美结合才能让古老的日本走向真正的觉醒之途。

英美两国的读者同时将关注的焦点指向第四章“发自内部的声音”,足见他们对日本发展的关注,而《日本的觉醒》所提供的答案也引发了英美两国不同的反应。美国的书评一致肯定了《日本的觉醒》,在赞美冈仓天心的精湛英文表现力的同时,也对该著所阐释的日本近代化原动力之说表达了充分的理解。这些书评大体都指出,冈仓天心在书中赞扬了佩里提督的公正,日本人不仅没有把他当成侵略者,反而视其为恩人,书中所强调的日美亲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4](P32)彼时,西洋世界称东洋世界为“黄祸”,冈仓天心在第五章里针锋相对地称西洋世界为“白祸”。尽管此时冈仓天心已改变了应对西方的策略,收起了《东洋的觉醒》里高举的“剑”,转而呼吁东西洋之间的相互理解,但在“白祸”一章中,他还是批评了西洋飞速发展的物质文明所带来的对物欲的疯狂追求,以及西洋对东洋的武力扩张与资本掠夺,尤其对1895年中日甲午之战后,因沙俄、法国、德国的联手干涉,日本不得不归还辽东半岛之事很是不满。对此,《纽约时报》就有一篇书评评价道:“作者揭示了西洋,不,是西洋的一部分是怎样错误地看待‘黄祸’在日本的具体表现,而且也揭示了日本国民的真正的理想与天分是远离征服这一类行为的,‘真正的黄祸’之源正在于俄国。”[4](P32)

《日本的觉醒》之所以能打动美国读者,除了上述对佩里提督的赞美、对日美亲善的强调所起的良性效用外,还与冈仓天心在美国的人脉、彼时美国的社会思潮息息相关。冈仓天心从大学时代起,便充任美国学者费诺罗萨的翻译,受其影响而走上了守护日本传统美术之路。无论是冈仓天心任明治政府官员期间,还是开创日本美术院时期,他都是冈仓天心的有力支持者。1890年费诺罗萨辞职返美后,到波士顿美术馆任管理员。此外,在莫斯教授 的影响下,美国富豪比加罗也于1882年来到日本,他与费诺罗萨、冈仓天心结识并成为好友,为冈仓天心不同阶段的美术事业提供了经济援助。1890年比加罗就任波士顿美术馆的理事,1904年冈仓天心到美国,比加罗替他向波士顿美术馆中国日本部部长查鲁菲、美术馆理事兼评议委员会委员克里基递交了介绍信,为冈仓天心日后进入波士顿美术馆工作奠定了基础。1886年到访过日本的画家拉法基 ,是引领冈仓天心认识欧美美术的师友,冈仓天心到波士顿之后,拉法基介绍他结识了波士顿社交界的“教母”加纳特夫人,后者为冈仓天心在波士顿的工作与生活提供了诸多援助。1904年九月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召开,原本准备要在艺术与科学会议上发言的罗浮宫博物馆馆长突然发病,时任博览会执行委员的拉法基向大会推荐了冈仓天心,冈仓天心在大会上用英文发表了演讲《关于绘画的近代问题》,演讲的主题内容是对忽视艺术的机械化的近代化的批评。冈仓天心的演讲深受好评,讲稿很快被翻译为德文、法文,为读者广泛阅读。这次演讲也扩大了冈仓天心在美国知识界的影响。另外,冈仓天心旧友的奥尔·布鲁夫人、马克露德和美术批评家哈伊特、音乐家萨斯比姐妹等人,都为冈仓天心在美国的活动与生活提供了帮助。应该说,冈仓天心海外事业的拓展及其获取的成就,与上述友人的支持息息相关,这之中也包括《日本的觉醒》在美国的出版。

1904年,冈仓天心带领弟子横山大观、菱田春草、六角紫水在纽约、波士顿举办了美术展及多场演讲,这也为当时的美国知识界了解日本提供了机会。20世纪初叶,美国正处于近代化的波澜起伏中,都市化的推进、外来移民的增加、传统文化价值观的崩溃、机械文明的蔓延,使得众多日渐为社会疏离的艺术家们致力于探索新的价值观,东方文化(尤其是美术和宗教)成了他们用以反近代主义、反物质主义的一种精神追求。《日本的觉醒》恰好在这一时期出版,也较易获得好评。

英国的书评与美国的书评决然相反,他们对《日本的觉醒》持严厉的批评态度。首先,英国的书评指出该著所谓西方视东洋为“黄祸”的指责只是一种妄想,而针对“日清战争后的同盟列强的干涉是不正当的”,英国的批评家们则认为,如果没有列强的干涉,日本将会使朝鲜深受其苦,日本会因此更加强化对朝鲜的殖民。其次,英国的书评承认日本的近代化发自内部是对的,但并非冈仓天心所认为的是内部的自然发展,而是受到西洋的启发、接受西洋文化后才从其内部生发的。英国的评论从日本原本就不存在“原有的大文化”这一角度,推翻了《日本的觉醒》所宣扬的新日本获取的成就是包含宗教、艺术和传统在内的日本历史的内在的必然结果。其中有评论这样写道——

“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评价一个国家的地位,即便就是在现代的日本,也谈不上有着崇高的地位。因为,据最近末松男爵的作品的说法,至今超越德川时代的反映四十八志士的《忠臣藏》的作品还未出现,可就是《忠臣藏》,也只不过是四流作品而已。

关于日本更古老的文明,我们完全反对觉三氏的观点。……日本的哲学或神学,就已为人们所研究的而言,那些并没有建立在对自然或人类的充分研究的基础上的专断学说,或者是空虚的语言游戏,或者是一些不足取的经论,这些都或者来自中国、或者自印度经中国而来。日本古代的科学也同样是对中国的模仿。哪怕多少显得重要、并具创造性的作品,在过去千年里的中国化的日本文学中,全然不见踪影。”[4](P33-34)

显然,《日本的觉醒》并没有说服英国的读者。研究者不破直子认为不能因为英国的苛评就断定整个西洋都视日本为洪水猛兽,美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英国的苛评其实只是个别现象。英国的读者之所以会有这种情绪性的反应,是因为书里有对英国的批评,包括指责英国在内的欧洲诸国在亚洲的殖民行为、欧洲诸国对“三国干涉的默认”等,某些英国人不能接受这样的批评。不破直子的阐释自然是站在日本立场的阐释。但是,不能不承认,英国的批评里也道破了中日甲午之战实则是日本为统治朝鲜的征战,他们对日本不存在原有大文化的批评可谓一语中的。从这一角度而言,英国的苛评也不无合理性。此外,冈仓天心1902年访印期间,为印度受英国的殖民统治声讨呼号,与印度独立运动青年过从甚密,引发了英国在印管理者对他的注意,这些负面因素也可能招致英国对他的反感。

在英美的批评中,值得一提还有美国的评论对《日本的觉醒》里介绍的日本女性的关注。尽管《日本的觉醒》里仅有五个段落涉及女性话题,但在美国读者看来,这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新信息。在此之前,美国人所持有的日本女性印象,大体是从浮世绘以及《蝴蝶夫人》、《菊子夫人》等文学作品中获得的。这些美术品或文学作品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既带有异国情调,也纯属异质化的性别符号,比如《菊子夫人》中就屡屡以动物的形态、举止来形容菊子的体态与风情。《日本的觉醒》所介绍的日本女性形象则全完颠覆了上述女性形象,指出从日本的整个历史看,男女本质上是平等的,即便是儒教思想深入渗透、整个社会看上去以男尊女卑为基本伦理的江户时代,将军的后宫——大奥的政治权利也是无比巨大的。日本女性自古就具有强大力量与智慧,只是在法律上不具备与男性同等的平等权,所以日本正向西洋学习,不仅在法律上确认了两性平等,而且也吸收了欧洲尊重女性的态度,女性的进步即意味着民族的进步。《日本的觉醒》所阐释的女性观也受到了美国读者的好评。关于这一话题,笔者将在另文中讨论。

[1]冈仓天心.日本的觉醒[A].冈仓天心全集:第1卷[M].桥川文三译.东京:平凡社1980.

[2]大井伊男.美术商·冈仓天心[M].东京:文艺社,2008.

[3]中村愿.冈仓天心相册[M].茨城大学五浦美术文化研究所监修.东京:中央美术公论出版社,平成12.

[4]桑顿·不破直子.英美对冈仓天心的《日本的觉醒》的接受[J].比较文学,1983,26.

[5]冈仓天心.鉴画会上的演说[A].冈仓天心全集:第3卷[M].东京:平凡社,1979.

The Awakening of Japan: the Speech and Reflections of the Western World

CAI Chun-hu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007, China)

The awakening of Japan published in 1904 is intended for the western readers and to establish the image of Japan as a peaceful rather than militant country.It describes the difficulties faced by Japan and other Asian countries at the turn of the 20th century, introduces the political and cultural landscape in Tokugawa society with a closed-door policy, the great changes in Japan after the Meiji Restoration and finds that the driving force of Japan’s modernization is from within.America and Britain have different comments on The awakening of Japan, the former showing high approval and the latter harsh criticism.

Japan; peace-oriented country; modernization; British and American comments

I106

A

1005-7110(2011)05-0053-05

2011-06-22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冈仓天心研究:东西方文化冲突下的亚洲言说”(08CWW012)的成果之一。

蔡春华(1973-),女,福建龙海人,福建师大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日文学文化比较研究。

冯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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