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与克雷洛夫寓言作品比较研究的意义综述
2011-04-02何静翔杨万毅
何静翔 杨万毅
(1,2.昌吉学院初等教育学院 新疆 昌吉 831100)
寓言,就是以故事形式阐发道理的一种文学体裁,“其结构大都简短,主人公可以是人,可以是有生物。主题多是借此喻彼,借远喻近,借古喻今,借小喻大,寓较深的道理于简单的故事之中”[1]也就是说,寓言有两大要素,一是形式短小,具备完整独立的故事架构;二是恰当使用譬喻。如果按表现方式给寓言分类的话,可以分为两种:散文体寓言和诗体寓言。散文体寓言是政论或辩论的一种工具,是哲学家、演说家、语言学家发挥思想的一种方式。古代散文体寓言有古希腊的伊索、德国的莱辛和中国的庄子、韩非子的寓言。而诗体寓言,法国的拉封丹和俄国的克雷洛夫为杰出代表。在东方,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寓言就已经盛行,到了唐朝,柳宗元丰富和发展了中国的寓言文学,使寓言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而真正成熟和完善起来,他的思想和艺术方面的成就,影响了之后的许多文人,因此柳宗元在中国寓言文学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西方,俄国的伊凡·安德烈耶维奇·克雷洛夫,是俄国十九世纪杰出的寓言作家,世界三大寓言作家之一。另两位大寓言家是他的前辈——古希腊的伊索和法国的拉·封丹。克雷洛夫一生以诗的形式创作了205篇寓言,虽然在数量上比伊索和拉·封丹的寓言少,但在寓言所表现的思想意义和艺术魅力上,则借鉴、发展并最终大大超越了伊索和拉·封丹的寓言,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克雷洛夫在俄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也非同一般。
在俄国和中国国内,针对柳宗元寓言和克雷洛夫寓言的独立的、专门的研究已经很成熟了,笔者通过各种媒介搜集到的关于柳宗元寓言作品研究的论文就达80余篇,涉及到柳宗元寓言文学创作的研究论著也有十余部。但是,关于中国的寓言与外国的寓言的比较研究却很少,仅能见到的只有对伊索寓言与中国韩非子寓言的比较研究等等,类似的论文也极少,尤其是对中国唐代的柳宗元与俄国十九世纪的克雷洛夫,在同一种文学样式上的创作思想、艺术手法及地位影响方面的比较研究的相关论文,尚未见到。作为中国古代文人中最早有意识地把寓言当独立文体来专门创作,推动中国寓言文学真正成熟的文学家柳宗元,他和俄国寓言家克雷洛夫,在这一文体的创作上一定有可以供后人研究和分析的地方。站在世界文学的角度通过对中国柳宗元与俄国克雷洛夫的寓言文学的比较分析,弄清二者特色,辨析二者异同,并因以全面考察、探究作为华夏民族寓言文学代表的柳宗元与俄罗斯民族寓言文学代表的克雷洛夫,对寓言这一独特文学形式的成熟、繁荣所做出的继承、发展和创新卓有成效的贡献,这种尝试对寓言文学的研究具有相当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意义。
一、通过对柳宗元与克雷洛夫所代表的东、西方寓言及其发展史的比较,看寓言文学在不同民族、地域和时代的表现
首先,比较东、西方对寓言文学的界定,可以发现他们有所不同。对寓言文学的界定,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理解和把握。“西方所谓的寓言,实为‘寄寓之言’,即寄托一定寓意的故事,偏重于文学体裁的意义;而中国古代的‘寓言’,却是‘寄寓于言’,偏重于文学创作手法的意义。使用‘寄寓于言’手法创作的文学作品中包含‘寄寓之言’的寓言故事,因此,中国古代的‘寓言’文学(使用‘寄寓于言’手法创作的文学作品)应是一种广义色彩的‘泛寓言’体式。”[2]而西方“寄寓之言”的寓言故事,基本上一以贯之地以诗歌体裁作载体,且大多都是动物故事,人物故事极少。因此我们看到,东方的寓言多以散文体裁写成,柳宗元的寓言体作品即如此。西方的寓言则以诗歌写成,伊索、拉·封丹、克雷洛夫都是如此。研究东、西方不同民族对寓言文学的认识和实践,有助于我们领略在同一文学样式上各民族所展示出的异彩纷呈的美。这种比较,能让我们对寓言文学在世界范围内的不同发展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其次,比较寓言文学在东、西方的不同发展历史,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每个民族的寓言文学的价值和发展方向。中国的寓言文学发展历史漫长,变化多端;西方的寓言文学发展历史稍晚于中国,但变化不大。中国的寓言文学创作自春秋战国出现,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发展历史了,“比伊索寓言产生的时代早五百多年”[3]先秦诸子的著作如《庄子》、《韩非子》,以及历史散文《战国策》中,就有非常多的寓言故事。但这些寓言故事在结构上不独立,只是散文篇章中出现的一些零星片断。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历史、政治、文化等等的原因,寓言创作几乎趋于停滞,寓言文学在文体样式上一直没有得到长足的进步和发展。到了唐代,中国进入了历史上对外文化交流最繁荣最发达的时期,其中以佛教为核心的中国与印度之间的文化交融最为活跃,印度佛经故事的大量流入,佛典譬喻的大量传播,“由兹而激起的本土各体文学的深刻演变,则遍及诗文、小说、戏曲和俗文学”。[4]这一切最终推动演变成了中唐之际的寓言复兴,尤其是柳宗元的出现,他继承了中国先秦文学崇尚讽喻的优秀传统,并借鉴吸收了印度佛典譬喻文学中的营养,使中国的寓言文学终于成熟,成为具有强烈讽刺色彩的独立的文学体裁,影响了他以后的许多文人的创作。在中国寓言文学的发展史上,柳宗元是贡献最卓越的。
而在欧洲,寓言出现于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7世纪的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古希腊,开创了欧洲寓言发展的先河,并且影响到其后欧洲寓言发展的全过程。此时的寓言是一种源于民间的口头创作,反映的主要是人们的生活智慧,包括社会活动、生产劳动和日常生活等方面。古希腊寓言的总汇“伊索寓言”被誉为西方寓言的始祖,它的出现奠定了寓言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基石。两千多年来,伊索寓言一再成为后世寓言创作的蓝本。欧洲文艺复兴以后,对伊索寓言抄稿的重新整理和印行极大地促进了欧洲寓言创作的发展,先后出现了不少出色的寓言作家,这些后起的寓言家多以诗的形式创作寓言,即寓言诗。寓言诗篇幅短小,情节单一,故事内容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它不仅可以用来劝喻和讽刺,而且可以用来抒情。”[5]它常用讽刺与夸张的手法,突出漫画式人物形象,具有诗的凝练含蓄的意境氛围,有韵味而又富于哲理,且耐人寻味。寓言诗代表作家如法国拉·封丹、德国莱辛、俄国克雷洛夫等。其中克雷洛夫寓言创作成就为最高。
通过比较研究我们发现,东方的寓言,以中国来说,由于儒家思想的影响力,重视散文的经世致用的政治作用,所以文人主要以散文体写作寓言,柳宗元的寓言就主要是散文写就,当然也有其他文体的尝试;西方的寓言,以俄国来说,由于对欧洲寓言的继承性,即受法国拉·封丹的寓言诗的影响,重视故事性、幽默性和讽刺性,故多以诗体写就,体式上没有多少变化。这种比较研究,能让我们感受到不同民族用不同文体创作的寓言作品所独有的民族文化特色和艺术魅力。
二、通过对柳宗元与克雷洛夫的生活环境及其寓言文学的创作情况的比较研究,看他们在寓言文学的创作上所体现出的异同之处和杰出贡献
柳宗元生活于中国唐代由盛而衰的过渡期,社会矛盾异常突出,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作为唐代著名的革新派,他积极参加了王叔文集团的政治革新运动,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改任柳州刺史,卒于任。柳宗元对唐王朝的忠心,对社会现实的忧心和不满,对自己被贬、被迫害的命运的痛苦感受,只能借助寓言体作品来宣泄,以期讽刺社会现实,警醒世人。于是柳宗元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创作了独立成篇、自标篇名的寓言作家。而俄国的克雷洛夫生活的年代,俄国社会经历了反对农奴制的普加乔夫起义,叶卡捷琳娜二世统治走向反动和没落,亚利山大一世反动统治,1812年卫国战争,12月党人起义等重大事件。克雷洛夫生活在社会底层,了解民众的疾苦,同情关心人民,热爱祖国,加之自己曾长期遭受沙皇政府的迫害,因此具有民主主义的思想和鲜明的反沙皇政府的倾向。这种思想倾向,强烈地反映在他的寓言诗中,成就了他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创始人之一的地位和影响。
可以看出,柳宗元使寓言摆脱了先秦寓言作为论说哲理的工具和附庸的地位,由以说理为主转变为以讽剌世态为主,发挥出揭露社会矛盾、讽刺时弊、针砭陈规陋习的作用,比较广泛地揭露了当时社会的各种流弊与病态,有较强的现实主义色彩。柳宗元的寓言体作品无论是对政敌还是对无能的统治者,都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而在以后漫长的历史上,也对许多文人的寓言创作发挥了启迪和示范的作用。所以说,柳宗元的寓言体作品是特定环境、特定需求下对民族文化遗产继承创新的必然产物,带有鲜明的思想性和民族性。再看世界文学史,俄罗斯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寓言,大多是从动物故事演变、发展而来,含有一定的训诫意味,克雷洛夫极大地推进了俄罗斯动物故事的发展,把含有训诫意味的寓言变成了雅俗共赏的讽刺文学作品,他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运用人民的语言和谚语,通过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真实再现了生活,形象地反映了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和智慧,讽刺揭露了沙皇的暴政和统治阶级的罪恶。克雷洛夫的205篇诗体寓言共九卷,一次次地再版。1824年,他的寓言集被译成法文和意大利文,让世人因此认识了俄罗斯的文学作品。所以别林斯基说:“克雷洛夫创造了俄罗斯的寓言”,把寓言“提升到了极度的完美”。[6]列宁在自己的著作中也非常喜欢引用克雷洛夫的寓言,克雷洛夫寓言成为全俄罗斯人人爱读的作品。并且成为世界范围内广受人们喜爱的作品,克雷洛夫的寓言,是俄罗斯乃至整个欧洲最优秀的。
通过对这两位文学家生活环境的比较研究,我们可以从中得知,为什么生活的时代、地域和民族不同,作家创作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上却有诸多的相同或相近之处,这恐怕与他们相同的强烈的民族责任感和思想追求是有着直接而必然的联系的。对他们而言,“执行某种在某一方面将被视作对群众有用的功能已变成义务。”[7]况且,“任何想要影响群众的人都必须诉诸广告艺术”。[8]因此他们的文学创作的动机是很明确的。至于他们各具特色的不同之处,也必然与他们不同的生存环境和性格、情感有关系。他们能成为各自民族文学史上杰出作家的原因是什么,相信我们从他们的各自的人生经历的比较中是不难找到答案的。
三、从柳宗元与克雷洛夫的文学主张、美学追求的比较研究中,看他们寓言创作的艺术上的差异与不同,并探寻其中的成因
“中国文学强调教化功能,主张‘文以载道’。……这种思想强调文学的教化功能,激励文学家的政治热情、进取精神和社会责任感,使之关注社会现实生活,描写人间美好的感情。”[9]所以柳宗元的寓言体作品的创作,就如他的其它文体的创作一样,是对他所倡导的“褒贬讽谕”[10]、“辅时及物”[11]和“文以明道”[12]的文学观的实践。我们发现,柳宗元提倡并实践着“褒贬讽谕”、“辅时及物”和“文以明道”的文学创作观。他在《捕蛇者说》中揭露统治阶级的苛捐杂税对人民的残害的黑暗现实,对统治阶级是有力的抨击,是“辅时及物”观的体现,他的寓言体作品《三戒》等名篇,则是对“褒贬讽谕”说的有力证明,他的《种树郭橐驼传》、《梓人传》、《刘叟传》宣传自己的治国主张和进步思想,更是对“文以明道”说的不懈追求。柳宗元愤怒地批判社会现实,大胆宣传进步的散文,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身影。这是他的文学创作追求所影响和决定了的。
而克雷洛夫在寓言诗的创作过程中,显然没有给我们留下理论方面的阐述,因此使得他的文学理论贡献要逊于中国的柳宗元。但克雷洛夫却以自己的205篇寓言诗的创作实践,为19世纪的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兴盛提供了卓越的范例。“这位伟大的俄罗斯寓言家是果戈里和谢德林的杰出的先驱者之一。”[13]他作为俄罗斯民族的文学天才,具有这个民族的睿智和坚毅的性格特征,他早期在喜剧方面的创作经历及其成果,也为他后来的寓言创作提供了生活体验和艺术积累。在他的寓言创作中,鲜明地透露出俄罗斯民族面对困难痛苦时的智慧与坚强,和面对黑暗丑恶时的幽默与勇敢,体现出作家本人对文学的幽默讽刺力量的推崇,表达出他的美学追求——“冷静的智慧”“温和而有讥讽意味的嘲笑”和“俄罗斯的无穷无尽的丰富的成语和语法”[14]。克雷洛夫践行着他作为民主主义者对进步思想的宣传,完成了他作为爱国主义者喜爱并弘扬俄罗斯民族文化精粹的历史责任,并最终成就了他在世界寓言文学上的不朽贡献。
通过比较研究,我们能够发现,柳宗元与克雷洛夫的寓言创作,特色明显,差异突出。共同之处更多地体现在思想性上,这与他们相似的被排挤与被迫害的遭遇、创作动机以及关心民族前途和命运的胸怀有密切关系;而差异性则更多地体现在艺术性上,这和他们不同的文学理论和美学追求、不同的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背景紧密相关。总之,他们不同的美学追求和民族性格成就了他们的各自不同的特色。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相信,对中国古代寓言文学的代表柳宗元和西方寓言文学的大师克雷洛夫进行比较研究,可以从中发现最具独特文学魅力的民族性、时代性对作家影响的根由之所在,也可从中探寻同一文学样式在不同民族和不同地域上所呈现出的不同艺术魅力,这种比较研究是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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