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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塔里木盆地佛教初传的思考

2011-04-02

昌吉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龟兹西域佛教

王 胜

(昌吉学院社会科学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古代新疆又被称作西域,西域这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代文献里,如《史记·司马相如传》中在司马相如告巴蜀民檄中说“康居、西域重译纳贡,嵇首来京”,此檄作于汉武帝元光末年(前134-前129年左右);《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公元前121年,汉武帝表彰霍去病收抚匈奴浑邪王之功时称:“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犇,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强万有余人”;《汉书·西域传》记述“西域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役属匈奴”。以上这些文献中都曾出现过“西域”这一词,但“西域”一词究竟为何意呢?《说文解字·戈部》认为“或,邦也。域,或又从土。”加之古人所说的“或”、“域”、“国”三字古声意并同。因此西域的本意应当就是指西部地区。

古代新疆地区(西域)地处亚欧大陆腹地,东北、北面、西面和西南面分别与邻国接壤,东面有几十里宽的谷地通向甘肃河西走廊,与我国内地连通。古代著名的“丝绸之路”就是在这里形成发展起来的。塔里木盆地以东、盆地的南北两侧均由一条丝绸之路连起来。通过 “丝绸之路”,中原地区与西域各国在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友好往来频繁发展起来了,而印度的佛教也随着这两条联系着中西交通的主要通道而传入中国的西域地区。北道龟兹,北倚天山,南对昆仑,西通疏勒,巴楚图木舒克为龟兹西境;东接焉耆,库尔勒为其分界线。塔里木河流贯其南,隔一大沙漠,而与于阗为邻。水草丰盈,城市林立,在西域36国中,龟兹为一大国,包括今之轮台、库车、沙雅、拜城、阿克苏、新和六县,而以库车为中心。南道于阗,地处塔里木盆地南沿,东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车、疏勒,盛时领地包括今和田、皮山、墨玉、洛浦、策勒、于田、民丰等县市,都西城(今和田约特干遗址)。这两地作为西域佛教初传的入口,究竟哪一地区为佛教传入的第一站,曾引起许多学术界学者的争议。本文试图从从大量的典籍中另辟蹊径地推论出一些新的看法以释疑,望能从中探出一些端倪来。

佛教在公元前6世纪左右产生于印度,它的广泛传播是在公元前3世纪中叶。大概是公元前324年,旃陀罗笈多建立了孔雀王朝(约公元前324-前185年),第三代国王阿育王征服羯陵伽后,对自己以往造成的祸害颇为悔恨,遂将佛教定为国教,劝导人们要服从父母,尊敬师长,对朋友、同伴、亲戚、苦行者等要慷慨和友好,甚至对所有的生物也要克制残暴的行为。为了促使佛教的发展,阿育王大力宣扬佛理并建造了许多佛塔,但后来他又发现佛教教义异说纷起,僧团内混进许多异教徒,不尊从佛法,为了统一信仰和教规,也为清除冒充比丘的外道,他于华氏城的阿育王寺举行了千人结集(第三次结集),之后,他又派出许多使团和大批宣教师赴四方弘扬佛法,据巴列文斯里兰卡历史书《大王统史》第12章和《摩崖法敕》第13节的记载,佛教那时已跨越恒河流域,传布到印度各地和毗邻印度的中亚、南亚和东南亚一些国家,基至佛教传教士的足迹远至安息、大夏、埃及和希腊。后来又经过迦湿弥罗(克什米尔)的大月氏贵霜王朝国王迦腻色迦“第四次结集”,使得佛教在葱岭以西广大地区开始盛行,这客观上为印度佛教向葱岭以东的西域广大地区的传入奠定了必要的条件。[1]

佛教是何时传入西域的?目前仍然有许多不同的看法。现列举一些前辈学者的观点:

佛教于何时传入中国?诸说纷纭,学术最贵重者为所谓《魏·略》的记载,据此记录知在前汉末期,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二年);……是则西域之佛教的传播;必前二公元前二,盖其地为中国与西方各国交通必须之地,且富于宗教信仰的“伊兰”系人种聚居,佛教至此当先为树立,而后方始传播东方,波及中国,自可置值。(羽田享《西域文明史概论》)

佛教传入龟兹之时期必与佛教传入中国之时,即汉明帝时或同时或在前。纪元前第一世纪中顷,迦湿弥罗国之罗汉毗卢折那来此国(于阗)传布佛法之事,当为可靠。……故谓公元前佛教已传入于阗,固不足怪。(羽溪了谛《西域之佛教》)

佛教之传入西域,时间要比内地早,但早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能确立。……不过最迟也不会晚于一世纪,固为佛学传入中国是在二世纪中叶,传入内地之前,还应当有一个时期在西域流通。(吕微《中国佛教源流略讲》)[2]

佛教传入于阗大概在公元前二世纪以后,而至迟在公元前一世纪大月氏向中国内地传入佛教之前。于阗国曾长期流行迦湿弥罗的小乘佛教。(任继愈主编《中国佛教史》)

自公元前一世纪佛教从迦湿弥勒国(克什米尔)传入西域以后,至魏晋南北朝,佛教在西域发展的鼎盛时期。(阎万均《于阗与龟兹佛教之兴衰》)

以上是诸位学者的观点,仅从这些看法我们不难看出佛教在西域的传入至晚当在公元前1世纪左右。

这些关于佛教传入西域的说法不一,但笔者以为这其中必然存在着一些合理的因素。因为说法都是基于现实生活的,是当时人们的现实生活中劳动和斗争的产物,并非出于人们头脑里的空想。

塔里木盆地作为西域佛教传入的主要地区,具有很重要的地理位置和意义。下面就佛教初传塔里木盆地的原因谈一些笔者的看法。

(一)佛教在印度广泛流传时,当在公元前5至公元前2世纪左右,塔里木盆地两侧出现了由新疆最早的居民塞种人建立的大大小小几十种之多的小国,史称城郭诸国;并且当时塔里木盆地诸国特别是于阗和龟兹国已出现了农业和牧业的大分工,进入了农业社会[3]。而这两个小国社会发展形态比西域诸国要先进些。此外,当时这里只有一些原始宗教观念以及“萨满教”,西域文化不突出,文化根基浅薄,对外来的文化没有较强的排斥和抵制力,外来文化在这里很容易扎根。

(二)塔里木盆地曾出现过像于阗这样的大国。于阗自公元前二世纪中叶吞并塔里木盆地南缘诸国,迫使莎车等国臣服,成为西域强国后,到十一世纪,政局一直比较稳定,并且长期致力于生产的发展,经济比较繁荣。王室曾派侍子去中原学习先进科学文化和治国之术,而且几代与中原王室联姻,[4]从而加快了经济的发展,奠立了有利于塔里木盆地佛教文化发展的经济基础。

(三)佛教本身有兼收并蓄的特色,它能容纳和吸收各种优秀文化来充实丰富自己。佛教内部的派系之争,大多带有明显的学术争论的特点,不存在毁灭对方教派的激烈行动,有利于取长补短,相互提高完善。

(四)于阗、龟兹等国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正处在丝绸之路的要冲,是多种文化交汇的枢纽,离世界古老文化发祥地并不遥远。在当时西有波斯文化、希腊文化、罗马文化、埃及文化;南有印度文化;东有中原文化。当时海上交通尚不发达,更因北部的草原丝路也因自然条件恶劣而萧条,这样处于绿洲丝道上的于阗、龟兹,各种文化在此交汇、冲撞、融合,为这里的佛教文化发展增添了丰富的内容。

龟兹地区与佛教接触时间相当早,很可能比于阗地区早[5],但由于资料缺乏,无法得出明确的时间界限,因此看法也有许多不同。李进新说: “佛教传入龟兹的时间因缺乏史籍可考,故无定论。但至少在东汉初年,龟兹已有佛教传布……东汉永元三年(公元91年)西域长史班超破月氏,降服龟兹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为王。……这时龟兹王室已皈依佛门。”[6]汤用彤先生说: “龟兹之有佛教,不知始于何时”。[7]羽田享认为: “至于佛教何时起源行于天山南路的西域地方,尚无确证。”[8]羽溪了谛对这个问题曾做了比较详尽的论证。[9]他首先谈到《阿育王息坏日因缘经》,经中谈到阿育王让与其子法益一部分领土,龟兹国名亦在其内。如这个说法可靠,则在公元前三世纪中叶,“龟兹与印度必已渐启其佛教的关系也”。但是后来羽溪又否定了这个事实,说“殆未必然”。谈到西域译经僧中有姓(白)者,实为龟兹之姓。最终只说:“更自他方面观察,佛传入龟兹,当较中国为早。”始终也没有说出一个具体时间来。余太山主编的《西域通史》第六编第四章说得很明确: “龟兹佛教传入的年代和于阗差不多,总在公元前二世纪中,可能是通过它的西邻疏勒传的”,[10]但笔者认为这种说法似乎晚了些。

总之,佛教传入龟兹的时间问题是一个异常棘手的的问题,到目前尚无一确信的答案。通过上述前辈、学者的研究以及一些古代典籍,我们可以知道大约在公元前三世纪中叶到公元二世纪之间佛教在龟兹地区已开始传入并有所发展了。

至于佛教传入龟兹的道路,我们可以借助于前面提到的印度佛教东进的背景想像到一些龟兹佛教始传方面的状况。龟兹处于塔里木盆地北道的中心,大月氏、安息、康居以及印度诸国与中国内地之间的往来,皆取北道,必通过龟兹。据魏书《西戎传》所载,大月氏与中国内地在公元前发生了佛教交往。大月氏高僧东进中国内地,必途经龟兹,佛教的思想应在该地有所传入。公元前迦湿弥罗之佛教输入到于阗、疏勒,而于阗、疏勒与龟兹自汉朝以来,文化交往极为频繁。《后汉书·班超传》记载: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即公元73年)龟兹王攻破疏勒而杀其王,立龟兹人兜题为王,可知龟兹与疏勒的关系之密切。而佛教在此立王事件之前,由疏勒方面传入龟兹的可能性比较大。佛教进入龟兹后早期一直流传小乘说一切有部。

佛教传入于阗的最初时间也是史学界十分重视而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问题,日本著名丝路学家羽溪了谛在《西域之佛教》一书(41—43页)中记叙:阿育王时代已有僧侣到迦湿弥罗传教。到了公元一世纪于阗即有佛教。迦湿弥罗就是今天的克什米尔,距于阗不远,在于阗赴南亚、中亚的必经道上,是绿洲丝路南路的必经之国,在公元前三世纪中期,佛教传入迦湿弥罗后,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必然要向近邻国家传播,必逐渐传入于阗是可信的。《大唐西域记》记载了一则佛教最初传入于阗的故事,虽带有神话色彩,但说王城南十余里有大伽蓝,点明了首次来于阗传播佛教的是毗卢折那,来自迦湿弥罗。比玄奘早200多年到过于阗的宋云、惠生在他们的《行记》中,也记载了上面所说的伽蓝,只是将毗卢折那译成毗卢旃这里应是一人。又据《西藏传》称:毗卢折那来于阗传教之时,在于阗建国后165年,即于阗王尉迟散婆跋治世之第5年。据羽溪了谛考证:于阗建国在公元前242年。按此推算,毗卢折那来于阗传播佛教在公元前74年。这与羽溪了谛所言公元前一世纪于阗即有佛教之说相符。

据记载东汉永平十六年(73)班超首次来于阗时,于阗王广德对他很冷淡,而且有个巫师从中离间,无理地要求要用班超的坐骑来祭神。班超用计杀了这个巫师,提着巫师的头去见广德王,广德王见状,便杀了早于班超来到于阗的匈奴使者,表示愿意臣服汉室。[11]证明在这段时间里,佛教在于阗尚无影响,也没有改变于阗的国俗。直到永建二年(127)班勇率军击焉耆,于阗十七国皆降服。《西域传赞论》中云:“佛道神化,兴自身毒……班勇虽列其奉浮图,不杀伐,而精文善法,导达之功,靡所传述……。”这段记载说明了两个问题:1、班勇在西域活动时期,源于身毒的佛教已在西域流传,连班勇也知道了奉浮图之事;2、班勇毕竟深受儒学薰陶,他回西域建功立业时,秉承其父遗志,执行两汉一贯的西域政策,而对佛教的精微之处,则不可能深知明察。加之当时的大月氏的贵霜王朝进入全盛时期,就是迦赋色迦(78—120)当政时代,其政治势力远到于阗一带,佛法也远播至于阗。期间又发生了第四次结集。因此在这时期的于阗,佛教已有了很深的影响。并随大月氏的军事征服传播进来,大致是越葱岭至疏勒、莎车和于阗。佛教传播可能就是通过这条路线的。

杨富学在所著《回鹘之佛教》中,先说 “在古代印度佛教东传过程中,西域起着至关重要作用,于阗是佛教传入我国的第一站,传入时间大约在公元前80年左右。”但后来又说:“龟兹与佛教的接触相当早,甚至还有可能早于于阗。”[12]才吾加甫也说过 “西域最早佛教传入地区是于阗。假如我们对这一论证产生疑点,将佛教传入于阗的时间定在公元1至2世纪,等于将地乳王(于阗王)置于2世纪。则其前的于阗史将全部落空。”后来又承认 “据考证,龟兹地区与佛教接触时间相当早,甚至有可能比于阗地区早”[13]。看以上的观点似乎有点矛盾,究其原因,不难看到许多学者已推出一种结论:佛教较早传入于阗,有据可循;而种种迹象又表明佛教更早传入龟兹,但又苦于无据可循。一种观点的提出都是要依据事实的,所以出于科学的认真负责的态度,目前学术界把于阗暂定为佛教传入的第一站。但笔者认为,从当时对西域社会政治文化方面的影响来说,龟兹佛教远比于阗佛教大的多,早在南北朝时期,龟兹的宗教音乐和歌舞就已经传入到了当时的长安,史书上曾记载当时西域出现的和唐朝“玄奘”齐名的佛教翻译家鸠摩罗什[14]的父亲鸠摩炎就是来自遥远的天竺(印度),西域每逢进行大型佛教法事都在龟兹地区举行,现有的大多数佛教建筑文化出现于库车(龟兹)地区,从南北朝时期龟兹成为佛国到它于东察合台汗国秃黑鲁·帖木儿汗上台后最终消亡时,大约经历了有上千年的历史,其影响力之大远远超过于阗。据此,笔者认为佛教传入龟兹地区比于阗地区较早则更为可能。

与龟兹相仿,焉耆也是西域小乘佛教中心地区之一,据高僧大德法显和玄奘记,其有“乌夷国(即焉耆)僧亦有四千余人,皆小乘学”,“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15]近一个多世纪以来的考古发掘,以及至今现存的千佛洞也说明佛教在焉耆也曾有过一个特别兴盛时期。龟兹、于阗作为佛教传入塔里木盆地的入口,佛教顺利传入西域并很快取代了当地的原始宗教成为西域的主要宗教,并且出现了龟兹、于阗、疏勒、焉耆等几个较为著名的佛教中心,在当时的西域形成了佛教蔚为大观的景象,据《法显传》和《大唐西域记》等典籍记载,跋禄迦(阿克苏)、疏勒(喀什)、竭磐陀(塔什库尔干)、乌铩(莎车)、子合(叶城)、鄯善(若羌)等地区也均流行小乘佛教的“说一切有部”。后来又传进了大乘佛教,小乘和大乘佛教都曾在塔里木盆地流行并且以大乘佛教占据优势。

参考文献:

[1]季羡林·再谈“浮屠”与“佛”[J].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89:93-105

[2]吴焯.从考古遗存看佛教传入西域的时间[J].敦煌学辑刊,1985,(2):47

[3][4]马登杰.新疆历史民族宗教源流述略[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101-104.

[5]季羡林.佛教传入龟兹和焉耆的道路和时间[J].社会科学战线,2001,(2).

[6]李进新.新疆宗教演变史[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113.

[7]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6:32.

[8]羽田享.西域文化史[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1: 57.

[9]羽溪了谛.西域之佛教[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80-183.

[10]余太山.西域通史[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12-15.

[11]范晔著.后汉书·班梁列传[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104.

[12]杨富学.回鹘之佛教[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10-13.

[13]才吾加甫.汉代佛教传入西域诸地考[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4,(9):43

[14]杨发仁等著.新疆历史与民族宗教理论政策教程[M].乌鲁木齐:新疆教育出版社,2007:17

[15]玄奘著.大唐西域记(卷一)·阿耆尼国[M].长沙:岳麓出版社,200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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