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的造词法视角

徐四海

(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开放教育教学部，江苏 南京 210036)

成语“是一种‘固定词组’，是精炼、生动的修饰性词组的‘词汇化’”[1]。成语在造句功能上虽然大致相当于词，但是它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远远超过了一般的语词。一篇文章中若能用上几条、十几条或更多条成语，一定会使文章增色许多。从“词汇化”角度看，成语是现代汉语词汇学研究的对象，作为固定词组，成语又是现代汉语语法学研究的对象。成语一头连着词，一头连着句子，在现代汉语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现代汉语构词法和造词法都具有语法属性，语法造词类型与构词法类型大体上也是一致的。成语的造词方式主要有语法方式造词、节缩方式造词和修辞方式造词三种类型。

一、语法方式造词

现代汉语造词法是从复合语词的产生、构造方式等角度分析归纳出的造词方式。从句法角度考察，成语的构造方式多种多样，远非一般复合语词可以比较。主要有以下几种语法关系。

1.联合关系。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部分构成，各部分之间不分主次，在内容上或者相近相关，或者相反相对。联合关系构造成语的能力最强，生命力最旺盛。据统计，联合关系成语约占四字格成语总数的1/3左右。联合关系成语根据内容结构、层次的不同，可以分为6个小类。

(1)并列式联合关系。例如：风花雪月、规矩准绳、布帛菽粟、之乎者也、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悲欢离合、青红皂白、温文尔雅等。

(2)定中式联合关系。例如：奴颜媚骨、仙山琼阁、凤毛麟角、惊涛骇浪、老奸巨猾、粗枝大叶、朝三暮四、人面兽心、流言蜚语等。

(3)状中式联合关系。例如：耳闻目睹、管窥蠡测、深谋远虑、轻歌曼舞、不破不立、冷嘲热讽、远走高飞、相提并论、精雕细刻等。

(4)主谓式联合关系。例如：凶多吉少、口是心非、风调雨顺、貌合神离、剑拔弩张、柳暗花明、兵强马壮、自怨自艾、名存实亡等。

(5)述宾式联合关系。例如：废寝忘食、捕风捉影、扬眉吐气、出奇制胜、去伪存真、患得患失、秣马厉兵、吟风弄月、封官许愿等。

(6)述补式联合关系。例如：赶尽杀绝、翻来覆去、起早摸黑等。

2.定中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是定语，后一部分是中心语。例如：沧海一粟、两袖清风、鱼米之乡、近水楼台、无边风月、出水芙蓉等。

3.状中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是状语，后一部分是中心语。例如：拂袖而去、狭路相逢、火中取栗、纸上谈兵、为民请命、蔚然成风、满载而归等。

4.主谓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相当于主语，后一部分对前一部分加以陈述，相当于谓语。例如：夸父逐日、笑容可掬、炉火纯青、啼笑皆非、天花乱坠、水乳交融等。

5.述宾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是述语，后一部分是宾语。例如：草菅人命、别树一帜、重整旗鼓、崭露头角、枉费心机、包藏祸心、平分秋色、包罗万象等。

6.述补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是述语，后一部分是补语。例如：逍遥法外、置之度外、轻于鸿毛、抱恨终天、相逢狭路、感激涕零、应接不暇、垂涎三尺等。

7.连述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后两部分的动作是连续发生的。例如：画蛇添足、弃暗投明、杀鸡取卵、投笔从戎、过河拆桥、借花献佛等。

8.兼语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一述语的宾语是后一述语的主语。例如：引人入胜、令人生畏、发人深省、请君入瓮、引狼入室、惹火烧身等。

9.紧缩关系。由两部分构成，前后两部分相当于复句的结构关系。例如：非亲非故、半信半疑、自欺欺人(并列)，鞭长莫及(让步)，何去何从(选择)，纲举目张、药到病除、淡泊明志(条件)，舍生取义、宁缺毋滥、宁死不屈(取舍)，守株待兔、抛砖引玉、哗众取宠(目的)，曲高和寡、鸟尽弓藏、人杰地灵(因果)，藕断丝连、有勇无谋、爱莫能助(转折)，耳提面命、荒淫无度、任重道远(递进)等[2]。

二、节缩方式造词

节缩方式造词就是把作品中的句子通过一定的方式节缩，改造成以四字格为基本格式的成语。人们在语言交际中，从表达经济的需要出发，常常采取节缩的方式，摘取作品句子中有代表性的成分来构造新语词。节缩方式造词既能简化语言形式，又能构造出大量的成语，丰富现代汉语词汇[3]。主要有以下6种方式。

1.直接摘取作品句子中现成的词组作为整个成语的造词成分。例如：吐故纳新，摘自《庄子·刻意》：“吹呴呼吸，吐故纳新。”进退维谷，摘自《诗经·大雅·桑柔》：“人亦有言，进退维谷。”华而不实，摘自《左传·文公五年》：“且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竭泽而渔，摘自《淮南子·本经》：“焚林而田，竭泽而渔。”约定俗成，摘自《荀子·正名》：“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不遗余力，摘自《战国策·赵策三》：“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夙兴夜寐，摘自《诗经·卫风·氓》：“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功成名遂，摘自《墨子·修身》：“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

2.摘取作品句子中有代表性的词或语素作为整个成语的造词成分，构成四字格成语。例如：开源节流，节取自《荀子·富国》：“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吹毛求疵，节取自《韩非子·大体》：“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切磋琢磨，节取自《诗经·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开诚布公，节取自《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诸葛亮之为相国也……开诚心，布公道。”此外，“在四字格的影响下，多字成语向四字格靠拢”[4]已成为一种趋势。例如，尺短寸长，节缩自“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星火燎原，节缩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3.从两篇作品的句子中各摘取两个词或语素作为整个成语的造词成分。例如：独夫民贼，“独夫”节取自《尚书·泰势下》“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民贼”节取自《孟子·告子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尸位素餐，“尸位”节取自《尚书·五子之歌》“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素餐”节取自《诗经·魏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成仁取义，“成仁”节取自《论语·卫灵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取义”节取自《孟子·告子上》“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4.摘取作品中有代表性的词或语素并对其中的个别词或语素略加改造，构成四字格成语。例如：异军突起，节取自《史记·项羽本纪》：“陈婴者，故东阳令史……(东阳)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其中的“特”改作“突”。危如累卵、易如反掌、安如泰山，节取自《文选·枚乘〈上书谏吴王〉》：“必若所欲为，危于累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其中的“于”分别改作“如”。公而忘私，节取自《汉书·贾谊传》：“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就，唯义所在。”其中的“耳”改作“而”。多难兴邦，节取自《左传·昭公四年》：“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其中的“以固其国”改作“兴邦”。

5.从作品的句子中摘取两个词或语素，再续加两个词或语素。其特点是前两个语言成分有出处可查，后两个语言成分是后来续加的。例如：颠沛流离，“颠沛”节取自《论语·里仁》：“颠沛必于是。”朱熹注：“颠沛，倾覆流离之际。”续加“流离”后，使语义错综而显豁。充耳不闻，“充耳”节取自《诗经·邶风·旄丘》：“褎如充耳。”堵塞住耳朵听不见，于是续加“不闻”，丰厚了语义内涵。趾高气扬，“趾高”节取自《左传·桓公十三年》：“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举趾高”是由于意气之发扬，后续加“气扬”，使表达变得生动形象。

6.用相应的数词概括作品中的并列成分，再节缩并列成分中相同的语言成分构成成语；或者在数词概括以后，再续加两个词或语素对前面所概括的部分进行陈述，构成四字格成语。属于第一种情况的如：三姑六婆，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指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三纲五常，三纲，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即五种准则)，指仁、义、礼、智、信。三教九流，三教，指儒教、道教、佛教；九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属于第二种情况的如：三元及第，三元，指乡试、会试、殿试。五体投地，五体，指两肘、双膝和头。七窍生烟，七窍，指两眼、两耳、两鼻孔和口。八仙过海，八仙，指传说中的汉钟离、张果老、韩湘子、铁拐李、吕洞宾、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八位神仙。十恶不赦，十恶，指古代刑律中规定的不可饶恕的十种重大罪名，即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等[5]。续加的“及第”、“投地”、“生烟”、“过海”、“不赦”等分别对数词所概括的部分进行陈述。

三、修辞方式造词

修辞是选择和应用语言的活动，汉语中许多词都是在各种修辞活动中创造和出新的。修辞方式造词，常见的有以下几种方式。

1.比喻方式。是通过打比方把复杂抽象的事物或道理说得相对具体形象或通俗易懂的造词方式。比喻式成语数量庞大，表现力强，生动活泼，极富情趣。例如：龙潭虎穴、狼心狗肺、琳琅满目、画蛇添足、推波助澜、四面楚歌、杀鸡取卵等。

2.夸张方式。是对客观事物的性质、作用、程度、数量、形态等方面的情况刻意地加重、加强、扩大或减轻、减弱、缩小的造词方式。这类成语的字面意义对实际来说是一种铺张夸饰的比喻或形容，起突出特征，渲染气氛的作用。例如：余音绕梁、怒发冲冠、拔山扛鼎、偷天换日、羊肠鸟道、弹丸之地、立锥之地、近在咫尺等。

3.对偶方式。是把相同结构和字数的构词成分成对地排列起来，表达相关、相似或相对、相反意义的造词方式。对偶式成语前后两个部分就是一副对联，结构匀称美观，语义相互映衬，韵律和谐悦耳。例如：洞天福地、降龙伏虎、厚今薄古、开源节流、推陈出新、良辰美景等。

4.映衬方式。指用相关或相反的两种事物或同一事物的两个对立面放在一起相互比较、相互对照的造词方式。映衬能使成语的语义更加显豁，语气更加强化。例如：大材小用、口蜜腹剑、尺短寸长、外强中干、口是心非、色厉内荏、贪生怕死等。

5.借代方式。指借用与人或事物密切相关的其他人或事物代替表达的造词方式。借代造词方式有助于突出事物特征，使表达更加形象，富于变化。例如：目不识丁、手无寸铁、月下老人、赤县神州、附庸风雅、膏粱子弟、隔墙有耳、压倒元白等。

6.错综方式。是用不同的构词成分表达相同意义的造词方式。同一个意思反复申述，不仅能够丰厚语义，强化表达重点，还能避免字面上的单调重复。例如：谨小慎微、改头换面、延年益寿、称心如意、推心置腹、文过饰非、倒行逆施、罪魁祸首等。

7.摹状方式。是把声音、颜色、形状、味道、动作等作用于人的听觉、触觉、味觉、视觉的造词方式。摹状能有效地渲染、衬托气氛，给人以临场性、直观性、可感性、形象性和感染力。例如：唯唯诺诺、喋喋不休、姹紫嫣红、绿肥红瘦、十字街头、俯首帖耳、摇尾乞怜、蠢蠢欲动等[6]。

8.委婉方式。是不直接或不便说明要说的事物，换一种方式表达的造词方式。委婉方式常借用双关、比喻等方式来表达。这种修辞方式，有些带有普遍性，有些则带有时代性和民族性。使用委婉方式表达，既能反映一个人的思想和语言修养，也能反映民俗风貌。例如：梁上君子，代称窃贼；三长两短、山高水低等是意外的灾祸或不幸的事情的委婉说法；兰摧玉折婉指贤人不幸早死；与世长辞婉指死亡。

9.叠音方式。是连续或间隔使用音节相同的字构成叠音形式的造词方式。现代汉语成语中有一大批音节重叠的成语，读之琅琅上口，和谐悦耳，具有鲜明的节奏感和旋律美；用来表情达意，能强化突出语义，增强音响效果，丰富声势情态；用于描物状形，能增加形象色彩，极易传神尽态。主要有以下4种情况：

(1)前两个音节和后两个音节都重叠，构成AABB式。例如：口口声声、三三两两、卿卿我我、拉拉扯扯、摇摇摆摆、吞吞吐吐等。

(2)前两个音节重叠，构成AABC式。例如：谦谦君子、丝丝入扣、头头是道、面面俱到，跃跃欲试、娓娓而谈等。

(3)后两个音节重叠，构成ABCC式。例如：气势汹汹、兴致勃勃、风尘仆仆、小心翼翼、众目睽睽、神采奕奕等。

(4)前后两个部分都有一个相同的词(或语素)重叠，构成ABAC式。例如：大吹大擂、假仁假义、亦步亦趋、作威作福、患得患失、尽善尽美等。

此外，还有ABCB式。例如：以毒攻毒、以讹传讹、以火救火、以夷伐夷、倚老卖老、买空卖空等[7]。

10.镶嵌方式。是在特定的双音节词中有规则地嵌入特定的数字构成四字格成语的造词方式。镶嵌的一般是紧挨的两个数字，例如“三四”或“七八”等，它们没有数量上的区别，不表示实义[8]。镶嵌数字后虽然没有改变原有的词汇意义，但具有变换语势、增强情趣、传神尽态的表达效果。例如：七零八落、七横八竖、七上八下、欺三瞒四、颠三倒四、言三语四等。

修辞方式造词能够增强成语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值得注意的是，某些成语的构成所体现的修辞内容往往还是多方面的。例如，风流云散，从字面意义和实际意义的关系看是比喻，从结构形式的整齐划一看是对偶，从两联内容上的同义反复看是错综。口蜜腹剑则综合运用了比喻、借代、对偶、映衬等四种修辞方式。这种集多种修辞方式于一身的表达方式充分体现了修辞的积极作用和无限魅力。

语法方式是最基本的造词方式，它反映了汉语语法成分之间最基本的结构关系，与现代汉语语法结构特点完全一致。节缩方式和修辞方式造词从其造词动因、方式、路径看是独立的，但其内部结构关系仍然以语法方式造词为基础。节缩方式有时和修辞方式结合起来造词，例如，参差不齐、凤毛麟角，既是节缩方式造词，还分别是错综、比喻修辞方式造词。节缩与修辞两种方式只能构造部分成语，它们是构造成语的重要辅助方式。

成语的结构多种多样，几乎涉及到了现代汉语所有的语法关系。成语以四音节为基本格式，约占成语总数的95%，音节匀称，平仄相间，抑扬顿挫，错落有致。在四字格影响下，非四音节成语也在向四字格靠拢，现代新造的成语则全为四字格。从《诗经》以四言为主、骈体文以四六言为特征的句式，到成语的基本格式，四字格已成为汉民族“喜闻乐用”的语言形式，而完全适应汉语特点和发展规律的构词法和造词法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参考文献]

[1]武占坤，王勤.现代汉语词汇概要[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233.

[2]徐四海.成语中的古代汉语元素解读[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10(2)：55-59.

[3]张斌，胡吉成.现代汉语专题[M].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08.

[4]张国庆.成语浅说[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4：35.

[5]《汉语成语词典》编写组.汉语成语词典[K].修订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7：1-849.

[6]韩荔华.汉语修辞技巧教程[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5：152-189.

[7]王涛，阮智富，常晓帆，等.中国成语大词典[K].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1-1 817.

[8]张永绵.近代汉语概要[M].沈阳：沈阳出版社，1989：8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