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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教学实习记事
——《草人诗记》之二

2011-04-01任继周

草业科学 2011年2期
关键词:场长右派天祝

任继周

高山望月小,夜风来远山。

师生同薄帐,互道不觉寒。

瓶水恐冻裂,拥被相与眠[注]把蒸馏水瓶抱在被窝中以防冻裂。。

晨起忙炊事,浓烟煮面团。

切菜用剪刀[注]做饭无砧板菜刀,以样方测定用大剪刀代之。,调味只有盐。

捧碗暖冻手,热气凝眼睑[注]碗中蒸汽在眼睑睫毛上凝集为小水珠。。

天冷心中热,学子恋草原。

20世纪50年代,大学专业课有教学实习两周。师生到生产现场躬亲专业操作。1954、1955、1956连续三年,我主讲的草原学教学实习选在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的抓喜秀龙滩,地处青藏高原东缘,海拔3 000米。

诗中“高山望月小,夜风来远山”空旷无际的情景,勾起我两件难以忘却的回忆。

最不能忘怀的是当时这里的主人,天祝羊场的场长吴珍,甘肃省高级畜牧师,一个低声细语,办事踏实周到的人。他圆圆的两眼好像打开心扉的大门,叫人看着放心。他管理的羊场属甘肃省的先进单位。尤其突出的是在科学面前的谦虚,没有某些基层干部那种倨傲自满的气派。首先,他允许我们在场区选用试验地共同开展科学试验。接踵而来的是许多琐事,借粮、借马、借工具、借柴草,以及借宿羊场和频繁地送往迎来。他有求必应,连续三年,不但热情不减,反而随着了解的深入,友情加深了,照顾越发细致入微了。我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家”。1956年,在距场部4公里的马营沟,就是我们搭帐篷的地方,在场长吴珍的具体操办下,盖起了三间砖木结构的小房。当年九月底,高山上早已冰天雪地,我们从帐篷里搬进了墙壁还冒着湿气的房屋。这就是最初的天祝高山草原试验站。这个艰苦创业的美好情景,却孕育了辛酸的回忆。当我1959年春从越南讲学回来时,吴珍,这个无私支持我们事业的人,居然变成“右派”,发往松山滩天祝牧场劳动去了。

另一个难以忘却的回忆,就是“师生同薄帐”时,历历在目的那些天真稚气的面孔。他们在我眼前浮动。60年过去了,其中有圆满退休者,有遭右派噩运而困顿终生者,也有不知所终者。家长偏爱幼弱儿女,老师牵挂困顿学生。我对身陷右派噩运的张定国一直牵挂。张定国,湖南株洲人,憨厚爽直。我是他们的班主任,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学习和工作时身上总带着一种热气。讲起话来,他的湖南腔带着浑厚的胸腔共鸣,“声震屋瓦”,颇有点天真正气。1957年整风的大鸣大放[注]1957年春,全国响应中共整风的号召,写大字报,开辩论会,大鸣大放,对党提意见,旋即转为反右派斗争。阶段,我出国援越时,他们都平安无事。我1959年春回国,万万没有想到,他也被卷入右派深渊,下放天祝牧场劳动改造了。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孩子,满肚子委屈向谁倾诉?!

造化老儿总爱制造新故事。松山滩天祝牧场一度划拨甘肃农大领导。我当时正是这个学校的畜牧系主任。吴珍和张定国,这两个我所牵心的“右派”,恰巧都在这个牧场劳动管教。我有时带领学生到那里现场教学,虽然我自己也是过河的泥菩萨,但还是利用我有限的影响,精心安排,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无非是找机会说说话,送点吃的东西给他们,这当然完全无补于事。何况,甘肃省很快收回了牧场的管辖权,连这点情意也无法传递了。文革后他们得到平反,两人都调到武威畜牧局任副局长,带有安慰的性质。吴珍年过五十才与一孀妇结婚,在血色黄昏中了却一段常人生活,现已过世。张定国虽比吴珍年轻得多,但两人的噩运磨练却同始同终,六十岁出头也已过世了。也难怪,如果人生磨蚀可以度量,抛开日历年龄,以生命耗损通量来计算,他们应该算是“同辈”。不过他究竟是年轻的“右派”,还来得及分享改革开放的好处。他在平反后调任武威以前,担任过一段天祝牧场的场长,成绩突出,他的事迹在甘肃的省报上报道过。场长任内,他还做了一件傻事。文革期间甘肃省某某厅的干部们在牧场拿用过羊肉等物品,他居然拿了这些借条到某某厅来要账,当然碰壁。可见他虽历经磨难,但本性未改。婚后生三女一儿,都已就业,其中有两个大学生。没有把他不幸的“血统”延伸到下一代。

六十年的岁月磨洗,吴珍坦诚的圆圆的眼睛,张定国带有胸腔共鸣的湖南腔,将慢慢淡去。但“学子恋草原”的情结必将代代相传,高山草原试验站将长久屹立。这给他们带来的安慰,应远比暂短人生更为绵长。历史毕竟在前进,他们的梦魇不再扩散,永远埋葬在松山滩天祝牧场了。我感到一些慰藉。

——301医院病床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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