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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与清代学术史研究

2011-03-31武少民

关键词:罗振玉水经注戴震

武少民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王国维与清代学术史研究

武少民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王国维是20世纪中国杰出的历史学家,在清代学术史研究领域贡献卓著。他将清初学术的特点归结为“博大”,认为以顾炎武为代表的清初学者所从事的是志在经世的致用之学。对乾嘉时期的学术,王国维认为其总的特点为“精深”,学术志向也由经世转为经史,此间代表人物是戴震。关于晚清学术的特点王国维总结为“开新”,表现在材料新、观念新、研究内容新,这一切都与晚清所遭遇的时代大变动息息相关。

王国维;清代;学术史

王国维(1877-1927)是20世纪中国杰出的历史学家,对清代学术史研究贡献卓著。他将有清一代学术划分为清初、乾嘉和晚清三个时期,并在《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一文中将这三个时期的学术特点进行了精炼概括,分别为博大、精深和开新。在三时期中,王国维着重推出顾炎武、戴震和钱大昕,认为此三人是清代学术史开风气者。以往研究多侧重王国维在古史考证及甲骨文、金文方面的成就,但对他在清代学术史研究方面成就则总结不够。本文拟从王国维所归纳的清代三时期的学术特点出发,以期对王国维在20世纪清代学术史研究中的地位有所认识。

一、以顾炎武为中心论清初学术之博大

王国维将清初学术特点归结为博大。他系统分析了清初的时代背景,并将清初学术与明代学术加以比较,从而归纳出清初学术博大、经世、求实的特点。“顺康之世,天造草昧,学者多胜国遗老,离丧乱之后,志在经世,故多为致用之学。求之经史,得其本原,一扫明代苟且破碎之习,而实学以兴。”[1]574可见,清初学者治学气象博大,学究天人。

在清初学者中,王国维最为看重顾炎武。他认为顾炎武在清代学术研究领域具有开山地位,其所从事的经世致用之学是王国维比较欣赏的,而其精益求精的治学态度更是后辈学者的楷模。首先,王国维盛赞顾炎武是清代学术的开山,“天道剥复,钟美本朝,顾、阎浚其源,江、戴拓其宇。小学之奥,启于金坛;名物之赜,理于通艺。根柢既固,枝叶遂繁。爰自乾嘉以还,迄于同光之际,大师间出,余裔方滋。专门若西京之师,博综继东都之业,规摹跨唐代之大,派别衍宋人之多,伊古以来,斯为极盛矣。”[1]565-566清代学术在专门、博综、规摹、派别等方面超越前代,具有集大成的特点。而这一切成绩的取得,显然,顾炎武、阎若璩等人功不可没。其次,王国维深刻揭示了顾炎武研究学问的旨趣是经世致用之学,这也反映了清初学者为学的共同特点,“亭林之学,经世之学也,以经世为体,以经史为用”[1]574。顾炎武的这一学风对王国维产生了积极影响,当年,王国维撰写《殷周制度论》时也表明自己是以顾炎武为榜样志在经世,这在他致罗振玉的信中有所体现:“文凡十九页,此文于考据之中,寓经世之意,可几亭林先生。”[2]226从中可见,王国维并不是以往人们所认为的纯粹考证学者,他也有经世的情怀。第三,王国维对顾炎武勤奋认真的治学态度也赞叹不已。王国维以顾炎武《音学五书》为例,评价道:“是先生之书盖于殁后始大印行。其未殁之前,意常欲修改,至死而后已。先生著述之矜慎,于此可见。”[1]666其实,精益求精也正是王国维的治学风格。王国维对其自选文集《观堂集林》就是反复修改、去取至严,凡无关弘旨者,悉删去不存。因此可以说,王国维与顾炎武等清代学者的治学精神是一脉相承的,都是深值后辈学者仿效的。

王国维注重对顾炎武的研究,这与罗振玉的学术启发息息相关。罗振玉在后来回忆王国维早年的治学经历时说:“初公治古文辞,自以所学根柢未深,读江子屏《国朝汉学师承记》,欲于此求修学途径。予谓江氏说多偏驳,国朝学术实导源于顾亭林处士,厥后作者辈出,而造诣最精者,为戴氏(震)、程氏(易畴)、钱氏(大昕)、汪氏(中)、段氏(玉裁)及高邮二王,因以诸家书赠之。”[3]499罗振玉认为是顾炎武开创了清代三百年学术,并曾向王国维郑重赠送顾炎武等清代学者的著作,这对王国维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罗振玉还希望王国维能成为顾炎武式的在学术上有所作为的人物,他说:“公先予三年返国,予割藏书十之一赠之,送之神户,执公手曰:以君进德之勇,异日以亭林相期矣!”[3]500不仅如此,罗振玉更希望王国维的学术成就要超越顾炎武等清代学者:“抑弟尚有厚望于先生者,则在国朝三百年之学术不绝如线,环顾海内能往拮开来者舍公而谁?此不但弟以此望先生,亦先生所当以自任者,若‘永’能如前此海外四年约,则再十年后公之成就必逾于亭林、戴、段,此固非弟之私言也。”[2]142-143且不论超越与否,已有公论的是,王国维的确在学术研究上大有作为,被郭沫若誉为中国“新史学的开山”。

二、以戴震为中心论乾嘉学术之精深

王国维认为清代乾嘉学术的特点是精深,这是由乾嘉学者所处的时代决定的,“雍乾以后,纪纲既张,天下大定,士大夫得肆意稽古,不复视为经世之具,而经史小学专门之业兴焉。”[1]574王国维关注学术与现实的联系,这是值得倡导的研究方法。但他只是看到乾嘉时期统治稳定的一面,而没有看到文字狱思想专制的另一面,这是不全面的;此外,乾嘉之学虽然在“精”的方面取得一定成就,但缺少“通”,这也是应该深刻指出的。这一时期的代表性学者,王国维认为是戴震和钱大昕,二人与清初顾炎武等学者在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上均有不同,顾氏从事的是经世之学,而戴、钱所从事的是经史之学,“盖尝论之,亭林之学,经世之学也,以经世为体,以经史为用。东原、竹汀之学,经史之学也,以经史为体,而其所得往往裨于经世。盖一为开国时之学,一为全盛时之学,且涂术不同,亦时势使之然也。”[1]574这些不同的产生不是偶然的,而是时代的产物,这也充分说明学术发展与时代变迁之密不可分。

在乾嘉学者中,王国维对戴震评价最高,认为他是整个乾嘉学术“精深”的典范。王国维从小学成就、哲学成就及对《水经注》的研究等三个方面系统论述了戴震的学术成果。首先,关于戴震等清代学者的小学成就。王国维认为清朝学术所以超绝前代者,小学而已。他列举了清初顾炎武开拓的研究语言文字学,到乾嘉时期达到兴盛,特别是研究音韵之学的名家辈出,如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等人研究音韵都成就斐然,独步一时,几至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古韵之学,自昆山顾氏而婺源江氏,而休宁戴氏,而金坛段氏,而曲阜孔氏,而高邮王氏,而歙县江氏,作者不过七人。然古音廿二部之目,遂令后世无可增损。”[1]202-203王国维还将王念孙与戴震在音韵学方面的成就加以比较,指出其异同,“昔戴东原先生作《转语》二十章,其书不传,惟有一序在集中。先生此表颇与戴君书类,惟戴君书以字母列字,先生以韵列字,此事全异。然欲以通声音、诂训之邮,则所同也。”[1]204同与不同,各有千秋,这才是真学问。其次,关于戴震的哲学成就。清代考据学家中,王国维对戴震、阮元等人称赞不已,认为他们不同于那些庞杂破碎的汉学家,值得表彰,“戴东原之《原善》、《孟子字义疏证》,阮文达之《性命古训》等,皆由三代秦汉之说,以建设其心理学及伦理学。其说之幽玄高妙,自不及宋人远甚;然一方复活先秦之古学,一方又加以新解释,此我国最近哲学上唯一有兴味之事,亦唯一可纪之事也。”[3]296“唯一有兴味”和“唯一可纪”,这两个评价已然不低了。最后,关于戴震对《水经注》的整理。王国维一方面充分肯定戴震在《水经注》研究方面的成就,指出《水经注》是经过戴震整理后才有了善本,因此,戴震整理本应该是最具价值的。“盖《水经注》之有善本,非一人之力也;更正错简,则明有朱王孙,国朝有孙潜夫、黄子鸿、胡东樵;厘订经注,则明有冯开之,国朝有全谢山、赵东潜;捃补逸文,则有全、赵二氏;考证史事,则有朱王孙、何义门、沈绎旃;校定文字,则吴、朱、孙、沈、全、赵诸家;皆有不可没之功。戴东原氏成书最后,遂奄有诸家之胜。而其书又最先出,故谓郦书之有善本,自戴氏始可也。”[1]292这里,我们看王国维从更正错简、厘订经注,到捃补逸文、考证史事,及至校定文字等方面,对《水经注》研究史可谓娓娓道来,了如指掌。何故?事实上,王国维自己就是一位《水经注》研究专家,诚如袁英光所说:“王国维掌握了主要版本与抄本,长期辛勤地埋头书案,加以他具有渊博的学识,使他能够在《水经注》的校勘上取得丰硕的成果,作出重大的贡献,并能对《水经注》的版本、抄本、校本的因袭、源流、翔实程度逐一作出考证、评论,像王国维这样言之凿凿者,在校勘和研究《水经注》的学者中是不多见的。”[4]181另一方面,王国维也对戴震在《水经注》整理研究中的不良学风进行了批评。王国维经过严格考证指出,戴震在整理《水经注》之时,看见过全祖望、赵一清对《水经注》的校本,并在自己的整理本中取其精华:“余曩以《大典》本半部校戴校聚珍本,始知戴校并不据《大典》本,足证石舟之说。又以孙潜夫校本及全、赵二本校之,知戴氏得见全、赵二家书之说盖不尽诬。”[1]293王国维严厉指责戴震掩他人之书以为己有,实为不遵守学术规范,大有剽窃之嫌。但王国维也详细分析了其中原委,“凡此等学问上可忌、可耻之事,东原胥为之而不顾,则皆由气矜之一念误之。至于掩他人之书以为己有,则实非其本意,而其迹则与之相等。平生尚论古人,雅不欲因学问之事伤及其人之品格,然东原此书方法之错误,实与其性格相关,故纵论及之,以为学者戒。当知学问之事,无往而不当用其忠实也。”[1]295因为王国维本人就是《水经注》研究专家,因此王国维对戴震《水经注》研究的评价,才更客观全面,更实事求是。当代郦学研究专家陈桥驿曾就此撰文指出王国维的评论是,“持论公正,推理有据,并且对戴震的行为和戴书的成就有严格区分”[5]190。

王国维研究乾嘉学术,并在继承乾嘉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有所超越。上世纪20年代,王国维的好友蒋汝藻在为《观堂集林》写序时,就指出乾嘉学术成果对王国维治学成就及方法的影响,“盖君于乾嘉诸儒之学术方法无不通,于古书无不贯串,其术甚精,其识甚锐,故能以旧史料释新史料,复以新史料释旧史料,辗转相生,所得乃如是之夥也。”[1]5时隔近90年,在2010年5月28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举行的“王国维与中国现代学术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学者吴怀祺也认为,“王国维是继承了乾嘉考据学的考据法,又发展了乾嘉考据学,特别是他把乾嘉学者在小学上尤其是音韵学的成果、音韵学上的通转流变的方法运用到考史上来,从而能发前人之所未发,见前人之所未见。”[6]从中看出,对王国维继承清儒又超越清儒这一点,学术界已然是公认的。王国维超越清儒,具体表现在音韵学、版本学、目录学等方面。如在音韵学方面,清代学者在谐声训诂、考古方面有不少成绩,但王国维由感性上升到理性,更注重推理、判断工作。又如在版本学方面,王国维的《宋越州本礼记正义跋》与清代学者的研究相比后来居上,正如著名版本学家黄永年所说:“静安先生的《宋越州本礼记正义跋》,以及顾广圻、钱大昕、段玉裁以至惠栋等是研究同一课题,但其成就不仅非惠栋、段玉裁等浅尝武断之可比拟,就是比顾广圻、钱大昕也大有推进。”[7]291再如在目录学方面,王国维的手批手校《千顷堂书目》,汇集了清代学者的校注成果,但同时又包含着自己的研究心得,“诚为校治《千顷堂书目》的集大成者”[7]347。

王国维之所以能超越清儒,一方面因为他具有批判意识。他虽然对清儒很尊敬,但在具体问题上他从来都有自己的独立判断,“许叔重之说,自不能无误。乾嘉诸儒过信其说,不复质之古书,是末师而非往古,重传说而轻目验,吾不能从之矣。”[3]140因为不盲从,所以才有超越。在王国维致缪荃孙的信中,他认为自己所著《流沙坠简》,其成就可比乾嘉著名学者钱大昕,“考释虽草草具稿,自谓于地理上裨益最多,其关乎制度名物者亦颇有创获,使竹汀先生辈操觚,恐亦不过如是”[4]276。这绝非自吹自擂,《流沙坠简》一书的确于地理、制度等许多方面更为精准,这是此前很多同类书所不及的。另一方面,王国维治学没有门户之见,而是力求中西贯通,这也是乾嘉学者难以企及的。再者,时至20世纪初,王国维较乾嘉学者掌握的资料更加丰富,尤其是更多出土资料的大发现,无疑为王国维开展深入研究提供了更多帮助。还要提及的是,王国维的研究方法精良,他所采用的二重证据法也帮助他在历史研究中走得更深入,取得的成就也更大。正如王国维的弟弟王国华所说:“先兄治学之方虽有类于乾嘉诸老,而实非乾嘉诸老所能范围。其疑古也,不仅抉其理之所难符,而必寻其伪之所自出;其创新也,不仅罗其证之所应有,而必通其类例之所在。此有得于西欧学术精湛绵密之助也。并世贤者,今文家轻疑古书;古文家墨守师说,俱不外以经治经。而先兄以史治经,不轻疑古,亦不欲以墨守自封,必求其真,故六经皆史之论,虽发于前人,而以之与地下史料相印证,立今后新史学之骨干者,谓之始于先兄可也。”[8]2此话实事求是,可为定论。

三、以沈曾植、罗振玉为中心论晚清学术之开新

王国维认为晚清学术的特点是新,表现在材料新、观念新、研究方法新。何以能新?王国维首先从社会背景上找原因:“道咸以降,涂辙稍变,言经者及今文,考史者兼辽、金、元,治地理者逮四裔,务为前人所不为,虽承乾嘉专门之学,然亦逆睹世变,有国初诸老经世之志。故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道咸以降之学新。”[1]574这里,王国维指出晚清学术的新趋势,分别表现在:一是今文经学从经学中崛起;二是史学中侧重辽、金、元三朝;三是从事地理研究者更关注边疆地理。而这些研究转向都是由于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发生了本质变化所导致的,是社会和政治方面的原因联合促成的。同时,王国维也对晚清这种学术现象从清代学术发展的“内在理路”上寻找原因。他认为清初和乾嘉学术对晚清学术影响深刻,“国初之学创于亭林,乾嘉之学创于东原、竹汀。道咸以降之学,乃二派之合而稍偏至者,其开创者仍当于二派中求之焉。道咸以降,学者尚承乾嘉之风,然其时政治风俗已渐变于昔,国势亦稍稍不振,士大夫有忧之而不知所出,乃或托于先秦西汉之学,以图变革一切,然颇不循国初及乾嘉诸老为学之成法。其所陈夫古者,不必尽如古人之真;而其所以切今者,亦未必适中当世之弊。其言可以情感,而不能尽以理究。如龚璱人、魏默深之俦,其学在道咸后虽不逮国初及乾嘉二派之盛,然为此二派之所不能摄其逸而出此者,亦时势使之然也。”[1]574-575王国维还将晚清学术风气的变化置于时代发展变化之中加以考察,深刻了分析了晚清学术与清初、清中期学术之异同,及晚清学术的特点等,有深度,令人信服。

在晚清众多优秀学人中,王国维重点论述了沈曾植和罗振玉的学术贡献。关于沈曾植,王国维是毁誉参半。一方面,他从沈曾植在清末学术界的重要地位及精良的研究方法为切入点,对沈曾植给予了高度评价。其一,王国维认为沈曾植和清初顾炎武、乾嘉戴震、钱大昕一样是清末民初学术界众望所归的领军者,“今者时势又剧变矣,学术之必变盖不待言,世之言学者辄怅怅无所归,顾莫不推嘉兴沈先生,以为亭林、东原、竹汀者俦也。”[1]575将沈曾植与顾炎武并论,这真是有些过誉了。其二,王国维认为沈曾植学术博大,集清初之博大、乾嘉之专精、晚清之新学为一体,是清代学术集大成之人,“先生少年固已尽通国初及乾嘉诸家之说,中年治辽、金、元三史,治四裔地理,又为道咸以降之学。”[1]575谓沈曾植是清代学术集大成之人,可见王国维对沈曾植是多么看重!其实王国维更看重的,是沈曾植研究四裔地理,特别是西北地理的贡献,这与王国维本人也对西北史地有所研究、有所关注密不可分。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就曾论道:“静安先生更重视西北地理的研究。论其渊源可能有两个方面。其一是乾嘉以后学术界兴起一种新的学派和学风,注意四裔之学。当时西北一隅尤为强邻所觊觎,举国上下为此忧心忡忡,因而研究西北地理蔚然成为一时的风气。其二是西北地区考古发现日益繁多,敦煌石室储藏的丰富,都使举世惊奇,引起东西方学者的竞相研究。”[9]126如此一来,王国维对沈曾植的过分赞誉就可以理解了。其三,王国维认为沈曾植研究方法精当,可称得上前无古人。王国维举例加以说明:“其于人心世道之污隆,政事之利病,必穷其原委似国初诸老。其视经史为独立之学,而益探其奥窔,拓其区宇,不让乾嘉诸先生。至于综览百家,旁及二氏,一以治经史之法治之,则又为自来学者所未及。”[1]575其四,王国维认为沈曾植将钻研学问与关注现实融为一体,可称得上是承前启后、开辟未来的大学者,“其忧世之深,有过于龚、魏,而择术之慎,不后于戴、钱。学者得其片言,具其一体,犹足以名一家、立一说。其所以继承前哲者以此,其所以开创来学者亦以此,使后之学术变而不失其正鹄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1]575关于王国维对沈曾植的评价,日本学者冈崎文夫曾有所总结,“征君曾论述清朝学术三变,国初一变、乾嘉一变、道咸以后一变,并举了三个人为代表,即代表经世学的顾亭林、代表经史学的戴东原,而熔铸亭林、东原合精微深博为一身的是沈乙庵。”[8]315可见沈曾植在王国维心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但是,王国维对沈曾植并非一味赞誉,他也曾深刻指出沈曾植治学的不足,即“才疏志广”,单就此一评价而言,似乎与前面的盛赞相互矛盾,对此,刘煊也曾说过:“如果就沈曾植整个学术水准而言,‘才疏志广’这四个字,近于酷评。”[10]215-216不管怎样,从王国维对沈曾植的评价中,我们能看出,凡事他都有自己的独立的价值判断,这也许就是王国维治学成就斐然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关于罗振玉的学术成就,王国维的评述更为全面翔实。首先,他认为罗振玉在清末的学术地位可比清初顾炎武,“窃谓我朝三百年之小学,开之者顾先生,而成之者先生也。昔顾先生音学书成,山阳张力臣为之校写。余今者亦得写先生之书,作书拙劣,何敢方力臣?而先生之书足以弥缝旧阙,津逮来学者,固不在顾书下也。”[1]568其次,王国维将罗振玉与乾嘉时期的段玉裁、晚清吴大澂相比,认为在治学的才与学方面,罗与此二人最相同,但在利用甲骨文、金文等新材料方面,罗则超越前贤,独步一时,“先生早岁即治文字故训,继乃博综群籍,多识古器,其才与识,固段、吴二君之俦。至于从容问学,厌饫坟典,则吴君之所有志而未逮者也。而此书契文字者,又段、吴二君之所不及见也。”[1]568第三,王国维对罗振玉能利用最新出土资料开展学术研究一事也给予了充分肯定。当时,新出土资料包括殷墟之甲骨、汉晋之简牍、六朝及有唐之卷轴、内阁大库之元明及清朝文书四类,王国维结合罗振玉所著《殷墟书契考释》一书的成就发表了评论,“物既需人,人亦需物。书契之出,适当先生之世,天其欲昌我朝古文之学,使与诂训、《说文》、古韵匹,抑又可知也。余从先生游久,时时得闻绪论。比草此书,又承写官之乏,颇得窥知大体。扬榷细目,窃叹先生此书,诠释文字,恒得之于意言之表,而根源脉络,一一可寻。其择思也至审,而收效也至宏。盖于此事,自有神诣。至于分别部目,创立义例,使后人治古文者于此得其指归,而治《说文》之学者亦不能不探源于此。”[1]568第四,王国维对罗振玉孜孜以求的钻研精神也赞叹不已,“先生独以学术为性命,以此古器、古籍为性命所寄之躯体,思所以寿此躯体者,与常人之视养其口腹无以异。”[1]569王国维与罗振玉既是学界同仁,又是生活挚友,因此,王国维对罗振玉的了解就更为深刻,其评价也就更为全面。但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罗振玉对王国维学术的影响,因为罗振玉这四个方面的成就,王国维也同时具备,也更加突出,这也反映出时代的特点及罗王之学的共性。

王国维在清代学术史研究等方面能取得如此成就,与他学贯中西、古今融通,并巧妙运用二重证据法息息相关,这正如他的弟子谢国桢所说,“先生兼通数国文字,学博中外,首倡尼采学说,实为介绍西哲之学第一人。后以高邮王氏之法,治典章制度文物之学,其治龟甲文字尤多创见,凡其所能,皆卓绝一时。”[8]157后来,谢国桢继承王国维衣钵,也在清代学术史研究领域取得骄人成绩[11],王氏之学,后继有人矣。

[1]王国维.观堂集林(外二种)[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2]袁英光,刘寅生.王国维年谱长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

[3]傅杰.王国维论学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

[4]袁英光.王国维评传[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5]陈桥驿.水经注论丛[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

[6]于文善.王国维与中国现代学术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史学史研究,2010(3):122.

[7]吴泽.王国维学术研究论集(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8]陈平原,王风.追忆王国维(增订本)[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9]吴泽.王国维学术研究论集(一)[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

[10]刘煊.王国维评传[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

[11]武少民.谢国桢与清代学术史研究[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123-127.

Wang Guowei and the Research of Qing Dynasty's Academic History

WU Shao-m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Wang Guowei was an outstanding historian in the 20th China.He made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the academic history research of Qing Dynasty.He summarized the academic characteristic,such as broad,profound,and opening broad.

Wang Guowei;Qing dynasty;Academic history

K207

A

1001-6201(2011)06-0066-05

2010-12-0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08JA770006)。

武少民(1964-),男,黑龙江佳木斯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赵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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