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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神话在周代的接受

2011-03-31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12期
关键词:玄鸟殷商崇拜

逯 宏

(鞍山师范学院中文系,辽宁鞍山114005)

玄鸟神话在周代的接受

逯 宏

(鞍山师范学院中文系,辽宁鞍山114005)

玄鸟原型之争,本质上是玄鸟神话接受的一部分。周代人坚称玄鸟是燕子,但近年来的考古却发现,殷商人崇拜的是鸱鸮。造成这种分歧的原因是复杂的,至少包括三方面:首先,当先民从渔猎社会过渡到农业社会以后,支柱产业的变革导致了自然崇拜对象的转移,也就是从鸱鸮崇拜转向燕子崇拜;其次,商周易代造成了殷商族群的集体失语,玄鸟神话被异族周人有意或无意地误读;第三,玄鸟神话在传承与接受的过程中被植入周人的文化因素,也是商、周两大族群文化融合的必然结果。

玄鸟;鸱鸮;燕子;接受

玄鸟神话,最早见于《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1](P622)叙述简略,语焉不详。涉及这一神话的其他文献较多,人们较熟悉的有《史记·殷本纪》,其文曰:“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子氏。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2](P91~92)记录这则神话的文献出现较晚,不排除其中会有后来增饰的因素,但是,它的核心内容——简狄吞玄鸟卵生契,极为古老,其原创当远在西周以前。

一、玄鸟原型之争

契兴起于唐、虞、大禹之际,下距东周近两千年。也就是说,东周时的人讲述玄鸟神话,与公元20世纪的人讲述西汉末年的传说差不多。年代久远,加之族群变迁,政权更替,上古神话在传承与接受的过程中“失真”是无法避免的。就迄今所见的文献而言,玄鸟神话在周代的情况正是如此。古人虽然记录了它的核心内容,但有关玄鸟原型的说法在周代就已经出现了矛盾。

《吕氏春秋·音初》载:“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3](P646)据此,生商的玄鸟本为燕子。此后,这种说法渐成主流。《毛传》在解释《商颂·玄鸟》时指出:“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1](P622~623)《尔雅·释鸟》云:“燕燕,鳦。”郭璞注:“一名玄鸟,齐人呼鳦。”宋邢昺疏:“此燕燕即今之燕,古人重言之。”[4](P2648)然而,与《吕氏春秋》时代相近的楚国诗人屈原,却有不同的说法。《离骚》云:“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5](P32~34)《天问》云:“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5](P105~106)《九章·思美人》云:“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5](P147)闻一多先生据此指出:“以玄鸟为凤皇,岂屈子偶误,抑传闻异词乎?尝试考之,盖玄鸟即凤皇,非屈子之误,亦非传说有异也。玄鸟者燕也。《尔雅·释鸟》曰:‘鶠,凤,其雌皇。’燕鶠音同,燕之通鶠,犹经传以宴燕讌通用,金文燕国字作匽若郾也。鶠即燕,是凤皇即玄鸟。”[6](P269~270)

有关玄鸟的原型,《吕氏春秋》与《楚辞》的说法明显矛盾。闻一多先生据《尔雅·释鸟》中指凤的“鶠”与“燕”音同,认为燕就是凤,来调和这种矛盾,从训诂上讲可通,但与其他文献记载明显不符。《山海经·南山经》云:“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7](P1340)另外,《说文》云:“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像也,麟前鹿后,蛇颈鱼尾,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8](P148)晋人郭璞亦指出,凤是“瑞应鸟。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4](P2648)。相反,燕子的体形小得多,常见种如家燕(H.rustica Linnaeus),“其上体呈金属反光的蓝黑色。喉栗红色,腹部白色无斑。夏季遍及全国各地”[9](P109)。自古视凤为瑞应之鸟,难得一见,怎么可能是夏季里司空见惯的燕子呢?因此,闻一多所谓“鶠即燕”的说法是不符合实际的。

20世纪以来,西方人类学、民族学、语言学等领域的学说与方法传入中国,加之国内的田野考古大发展,玄鸟原型之争进一步升级,在原有“燕子说”和“凤凰说”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六种新说法。

一是“生殖器说”。郭沫若先生认为,“无论是凤或燕子,我相信这传说是生殖器的象征,鸟直到现在都是生殖器的别名,卵是睾丸的别名。”[10](P329)此说的影响较大。二是“雄鸡说”。郑杰祥认为,“卜辞王亥之亥上所从之鸟实非凤字,也非燕字,而应是一只雄鸡的象形。既为雄鸡的象形,则卜辞所记王亥之亥上所从之鸟如果确证为商族的图腾鸟,那么,《诗·商颂》所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玄鸟,显然应是指的雄鸡,也就是说古商族最早应是以雄鸡为自已崇拜的图腾。”[11]三是“金乌说”。李启良认为,“玄鸟即天鸟,犹如玄黄即天地,玄机即天机。确切地说,玄鸟就是在古神话世界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天神的使者,其突出的颜色特征就是全身长着黑色羽毛。小小的燕子毫无神秘之感,殊不足以视为天鸟,而且燕子的腹部、足部和颌部为黄白色,在鸟类中并不以黑色为其突出特征,因而与玄鸟断非一物。与玄鸟名称的本意及其形体特征合若符契的不是燕子,而是古代神话中载日的黑乌。黑乌又称金乌或三足乌,既是载日的神鸟,又是日的代称。上古时期以日为玄天世界的主神,那么黑乌理所当然的就被称为玄鸟亦即天鸟了。”[12]四是“大鹏说”。杨国强认为,玄鸟的原型为鹏,“是商民族的始祖图腾,而鹏的南徙则是殷人先民航渡南太平洋的神话印记”[13]。五是“鸱鸮说”。孙新周认为,“殷商族图腾‘玄鸟’不是燕子,是鸱鸮;高祖(帝俊、帝喾、舜)的原型是鸱鸮图腾,它是商民族的生殖神、农业保护神和太阳神;昴星为猫头鹰星,为远古冬至的天文标志点;猫头鹰是古物候历法的标志物,鸱鸮崇拜文化现象的实质是古物候历法与天文历法的统一。”[14]六是“乌鸦说”。姜革文认为,“《诗经》中的‘玄鸟’是商人的图腾。‘玄鸟’即‘乌鸦’,此乃母系社会显示的折射,体现了一种生殖崇拜。从乌鸦的颜色、后世对乌鸦的崇拜、不同地域的人对乌鸦的崇拜、唐代商人承绪的乌鸦崇拜,都说明玄鸟即是乌鸦。”[15]

上述诸说,或用文献证据,或用考古材料,或类比其他民族的早期文化现象,研究方法多样,思路开阔,对于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都是很好的启发。

二、鸱鸮:殷商人崇拜的神鸟

有关玄鸟原型的各种主张,似乎都有相应的理由支持,兹不赘述。窃以为,学者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大多忽略了玄鸟神话在历史传承中的文学接受问题。简言之,不同时代或不同地域的人,对上古神话中的玄鸟会有不同的期待视野,他们对于玄鸟的描述,往往是根据自身的经验,依照自己的理解进行的,这当然会受制于描述或记录者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自周代以来,有关玄鸟原型的不同说法同时存在,这是上古神话在传承与接受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同时存在的不同说法,不能简单地以正确或错误进行评价,那种为调和两说而主张“燕子是凤”的观点,既不明智,也没有必要。

既然自周代以来人们对玄鸟就已经有了不同的理解,要探讨这个问题仅凭周代之后的文献记载,就不足以找到问题的答案了。也就是说,只有分析殷商及其以前的材料,同时尽可能避免周代以来观念的影响,才有可能弄清殷商人崇拜的玄鸟到底是什么。迄今为止,人们在殷墟发现了有字的甲骨十几万片,但玄鸟不在祀典,很难从甲骨文里找到玄鸟原型的明确答案。不过,一百多年来,人们在发现甲骨文的同时,也于殷墟及其他一些地区,陆续发现了大量的殷商青铜器、玉器、石器等,其中,有很多是动物造型或者带有动物纹样的。既然殷商人在歌诗里反复吟颂“玄鸟生商”,在各种动物造型或纹样中,也一定会有玄鸟的影子。殷商人玄鸟崇拜的孑遗,不会仅仅保留在歌诗里,也应当体现在遗物中。

在殷墟青铜器里,纹饰以饕餮纹最具代表性,鸟纹并不多见,相反,西周青铜器中的鸟纹却大量出现。对于这种现象,朱星宇指出:“青铜礼器多是祭祀之器,商周人观念认为要沟通人神,必须要依靠民间有异能者,即巫觋,而巫觋通天地要依靠一定媒介,动物就成为最早的媒介。商人以玄鸟为祖,其祖神合一的观念就决定了鸟不可能担当媒介物,故凤鸟纹为主题的纹饰不可能大量出现。而西周祖先起源上有鸟类的护佑,其祖先又不是玄鸟,故而在商人基础上大量出现和发展。”[16]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当然,其他一些因素同样不容低估,例如,殷墟的墓葬多经盗扰,出土器物已非全貌,而传世器物又可能经过周人的破坏,等等。

1976年,考古工作者在殷墟发现了妇好墓。此墓随葬器物极其丰富精美,又没有经过任何盗扰,保存了殷商王室最完整的一批资料,这对于研究殷商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都具有重要价值。根据墓中出土的铜器铭文和器物形制,参照甲骨卜辞中的有关记载,可确定其墓主为商王武丁的配偶妇好。妇好去世之前,身为王后,母仪天下,因此,在这座墓葬中,很可能会有与生商的玄鸟有关的器物。发掘报告记载:“妇好墓随葬器物1928件,包括铜器、玉器、石器、宝石器、骨器、象牙器、陶器、蚌器等。”[17](P15)造型或纹样中涉及到多种鸟类,主要包括:凤、鸱鸮、鹦鹉、鹤、鹰、鹅、燕、鸽、鸬鹚以及不知名的怪鸟、小鸟等。

在妇好墓随葬器物中,“玉凤(编号350)仅一只,但琢雕极为精致”[17](P155),同时,“铜器凤纹仅一见”[17](P31)。这表明,凤在殷商时的地位极为高贵。近年来,在中国北方的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第16地点中心大墓,考古工作者发现了距今5000多年的玉凤,这说明殷商人的凤崇拜,可能是承袭了某种古老的传统。

从相关器物来看,鸱鸮是殷商时地位仅次于凤的一种鸟。铜器上的鸮纹和鸮面纹,仅见于妇好组器物:其一,饰于两件妇好铜鸮尊(编号784、785)的尾上,作展翅飞翔状;其二,饰于两件妇好铜圈足觥(编号802、779)的后端;其三,饰于妇好铜偶方彝(编号791)的盖面中部。另外,还有一件鸮纹石磬(编号2)和六件玉鸱鸮(编号分别为513、402、507、465、472、368),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两件妇好铜鸮尊(编号784、785)。这两件鸮尊外形基本相同,原报告描述如下:

(编号784)头微昂,圆眼宽喙,小耳高冠,胸略外突,双翅并拢,两足粗壮有力,四爪着地,宽尾下垂,作站立状。头后开一半圆形口,上可置盖。背后靠颈处有鋬,鋬端饰兽头。面中部及胸前中部各有扉棱一条。冠面外侧有羽纹;内侧饰倒夔纹,上有钝角。喙表饰蝉纹,胸中部饰一大蝉,形较奇,蝉头均向上。颈两侧各饰一身两头的怪夔一条,一头向下,张口,一足前屈;另一头向上,钩喙有角,足前伸,但左侧的纹饰不甚清。两翅前端各有三角形头的长蛇一条,蛇身紧盘,上饰菱形纹,蛇尾与翅并行。颈后部连同鋬内壁面饰大饕餮纹一。鋬下、尾上有鸱鸮一只,圆眼尖喙,双足内屈,两翼展开,作飞翔状。口下内壁有铭“妇好”二字,但不甚清晰。盖作四分之一球体,前端有一尖喙高冠作站立状的鸟;鸟后有一龙,拱身卷尾,头上有两钝角,亦作站立状。盖面饰饕餮纹。盖下边沿有内折的子口,可与器口相合。通高45.9、口长径16.4、足高13.2、盖高13.4厘米,重16.7公斤。[17](P56)

两尊铜鸮昂首挺胸,傲然而视,无比自信的神情足以让人感受到它们在殷商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此外,鸮纹与其他动物纹的组合关系,也很能说明问题:其一,龙在神话中的地位是很高的,在以鸮为主题的两件铜鸮尊上,小龙却仅为盖上的装饰;其二,上古时,虎与龙同样受人们崇拜,而在两件妇好铜圈足觥中,鸮与虎各占近半;其三,在妇好铜偶方彝的盖上,突起的鸱鸮面位于两长边的正中央,在它的两侧各饰一鸟。从这些现象可以看出,殷商时的鸱鸮崇拜现象比较突出。

三、玄鸟的原型与接受

鸱鸮是不是殷商人崇拜的玄鸟呢?除前面提到的孙新周先生主张“鸱鸮说”外,陈建勤、王昆吾也曾于早前提过近似的说法。最近,叶舒宪先生发表文章亦主此说,他“依据殷墟出土商代文物的多种猫头鹰造形,还原到史前鸮女神崇拜的大背景中,对玄鸟即鸱鸮的论断做进一步的视觉说服证明,再发挥第三重证据特有的解释力,根据鬼车、轱辘鸟等民间别名,诠释其得名原因是鸱鸮会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头和眼睛,从而落实到玄鸟之‘玄’的本义即镟、旋转”[18]。

从殷墟等殷商文化遗址,特别是妇好墓的考古发现来看,殷商时代存在着鸱鸮崇拜是可以肯定的。不过,人类社会在自然崇拜阶段通常具有多神崇拜的特征,加之凤和燕的形象也同时存在于妇好墓陪葬器物上,凭什么判定玄鸟的原型是鸱鸮而不是凤或燕呢?坚持“鸱鸮说”的学者,都能举出很多鸱鸮崇拜的证据,却未能很好地回答殷商人为什么会崇拜鸱鸮,为什么玄鸟原型一定是鸱鸮而不会是凤或燕。愚以为,只有找到殷商人崇拜鸱鸮的真正原因,才有可能得出它就是玄鸟原型的结论。

鸱鸮是一种猛禽,生物学分类属于鸮形目(Strigiformes)鸱鸮科(Strigidae),今人俗称鸱鸮为猫头鹰或夜猫子。实际上,这种鸟又可以细分为很多种,包括红角鸮、鵰鸮、鸺鹠、长耳鸮、短耳鸮等。鸱鸮在我国境内分布极其广泛,既有候鸟也有留鸟。它们以其他动物为食,通常白天潜伏,黄昏或夜间出来活动,视觉敏锐,善于捕鼠。鸱鸮在夜间的叫声非常响亮,有时甚至彻夜不休。据《中国动物图谱·鸟类》介绍,“有一种小鸮不甚畏光,常见在白昼间飞动于林间,入夜更加活跃。夜时啼声初为响亮的‘hooloo-hooloo-hooloo’,随渐变为较凶猛的‘Kok-Kok’,终发短锐的‘chir—’颤声而止,一般误以为鬼哭,认为不祥,实则所谓鬼哭,就是此鸮的叫声。”[19](P100)不仅昼伏夜出的习性与其他多数鸟类不同,鸱鸮形态也极为特殊:它们有近于圆形的脸,还有一双长在正前方的眼睛,而大多数鸟的眼睛都长在头部的两侧。窃以为,《山海经》常提到“人面鸟身”之神,很可能原型即是鸱鸮。

鸱鸮可以消灭田鼠和害虫,对农业发展有利,但是,这并不是殷商先民崇拜它的原因,因为契兴起的唐、虞、大禹时代,相当于考古学所指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当时人工冶炼的金属刚刚出现,还不足以广泛应用于制造农业生产工具。以石器、骨器、蚌器作为工具的原始农业,生产力必然极低。在这样的客观物质条件下,渔猎、畜牧才是人们获取生活资料最便捷的方式。在以渔猎为主的时代,人们崇尚的当然是捕猎的能手,而鸱鸮可以凭借敏锐的视力在黑夜里捕捉到猎物,恰恰是这样的能手。所以,鸱鸮成为原始人崇拜的对象,实在有着深层次的经济原因。

原始人与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有着较大的差别。法国学者列维-布留尔认为,原始人的思维服从于互渗律,“事件的发生……取决于被原始人以最多种多样的形式来想象的‘互渗’:如接触、转移、感应、远距离作用,等等。在大量不发达民族中间,野物、鱼类或水果的丰收,正常的季节序代,降雨周期,这一切都与由专人举行的一定仪式有联系,或者与某位拥有专门的神秘力量的神圣人物的生存和安宁有联系”[20](P70~71)。在原始的渔猎族群看来,神秘而且有着极强捕猎能力的鸱鸮,显然可以对人们的生存产生重大影响。原始人分辨不清人类与鸱鸮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他们认为,只要坚称自己是鸱鸮所生,就可以通过神秘的感应而远距离地获得鸱鸮的捕猎能力。这在现代人看来根本不可能,而按照原始人的互渗思维,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史前的凤崇拜是肯定存在的,而妇好墓里面又有玉凤,玄鸟的原型会不会是凤呢?春秋时,郯子曾说:“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21](P2083)据此,凤鸟与玄鸟当是两种鸟。当然,据《楚辞》来看,似乎玄鸟即是凤鸟,与郯子之说相矛盾,但郯子自称少皞之后,与殷商人的族源关系更近,而屈原是楚人,与殷商人的族源疏远,且郯子生活在春秋时代,早于战国后期的屈原,因此,郯子的说法更接近事实。

与鸱鸮相比,燕子既不神秘,也不具备明显的捕猎能力,因此不可能成为渔猎族群的崇拜对象。在商代及其以前的文化遗址与文物中,看不到燕子崇拜的痕迹。妇好墓里仅有一件玉燕雏(编号380),在众多鸟形造像中,样子平平,近于写实:“作待哺状。尖喙圆眼,双翅微展,无尾。胸下雕出两足,头饰羽毛纹,翅饰翎纹。”[17](P169)相比之下,妇好铜鸮尊以龙纹、夔纹、饕餮纹、蝉纹、蛇纹、菱形纹等加以装饰,明显是神化的,不是写实的。可见,燕子不可能是殷商时代“受天命的玄鸟”。

既然凤与燕都不会是殷商时的玄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鸱鸮了。但是,为什么文献上不说“天命鸱鸮,降而生商”呢?愚以为,文献中的“鸱鸮”之名,最早出自《豳风》,当是周人对这种鸟的称呼;“玄鸟生商”最早见于《商颂》,必是承袭了商人的说法。对于商周之际的殷商人来说,即使“玄鸟生商”早已是悠远的古老神话了,他们也不致于糊涂到不知玄鸟为何物的程度。但是,商周易代之后,殷商人失去了文化上的话语权,异族周人成了文化与历史的主宰者。周人依靠农业立国,当他们还没有认识到鸱鸮有益于农业生产的时候,显然非常讨厌这种猎食弱小动物的怪鸟。对于主要从事农业的族群来说,时令的季节性变化会直接影响到生产活动,而燕子的季节性迁徙,恰好是提醒人们安排好农事的物候。因此,伴随着商周易代,农业替代渔猎畜牧为主业,神话中的玄鸟就渐渐地被置换成了燕子。至于楚人更愿意相信凤凰才是玄鸟,则是由那里浓厚的巫文化氛围所决定的。

玄鸟原型之争,本质上是玄鸟神话接受的一部分。周代人坚称玄鸟是燕子,但近年来的考古却发现,殷商人崇拜的是鸱鸮。造成这种分歧的原因是复杂的,至少包括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当先民从渔猎社会过渡到农业社会以后,支柱产业的变革导致了自然崇拜对象的转移,也就是从鸱鸮崇拜转向燕子崇拜;其次,商周易代造成了殷商族群的集体失语,玄鸟神话被异族周人有意或无意地误读;第三,玄鸟神话在传承与接受的过程中被植入周人的文化因素,也是商、周两大族群文化融合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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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I206.2

A

1673-1395(2011)12-0001-04

2011 -10 18

逯宏(1975—),男,辽宁建平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上古文化与先秦两汉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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