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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赋为诗:“白战体”对《雪赋》写作方法的规避与继承

2011-03-31曹逸梅

大理大学学报 2011年11期
关键词:咏雪写作方法

曹逸梅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

以赋为诗:“白战体”对《雪赋》写作方法的规避与继承

曹逸梅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

咏雪是咏物作品中份量极重的题材,而谢惠连的《雪赋》和宋代欧阳修、苏轼的“白战体”都是咏雪诗发展史上的标志性作品。通过梳理咏雪诗的写作技巧的发展,可以发现“白战体”写作技巧的创新性正在于对《雪赋》中一些未得到发展的写作方法的继承,这也可以视为宋诗“以赋为诗”之一端。

“白战体”;《雪赋》;咏雪诗;写作方法

咏物诗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个很重要的题材,通过描摹吟咏外物,或客观地再现事物的特征,或借物抒怀、托物言志,小到鸟兽,大到山岳江海,咏物之作包罗甚广。在文学史上,整体的咏物之作最早出现在赋这种文体中〔1〕。六朝抒情小赋极盛,同时,以客观事物为对象的咏物诗也大量出现,咏雪之作便是这些咏物作品中很大的一类,并且自六朝以后,也一直在咏物作品中占很大份量〔2〕。作为咏物诗中的大类,咏雪诗发展到宋代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那就是“白战体”咏雪诗,它改变了传统咏雪诗从六朝以来以“体物”为主的写作方法,而主张“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本文将以六朝咏雪诗的代表作《雪赋》和“白战体”代表作欧阳修、苏轼雪诗为中心,初步分析“白战体”咏雪诗在写作方法上对最初的咏雪作品的规避和继承,并探析这种“禁体物”的咏雪诗出现的原因。

一、从《雪赋》到“白战体”

六朝咏雪的代表作首推刘宋时期谢惠连的《雪赋》,这篇作品在继承汉赋主客首引形式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从酝酿降雪写到雪霁天晴,极力描摹下雪时的壮丽景色和雪后的娱玩之乐,最后借雪抒情、以雪言志,结构紧凑而精致。尤其是在摹写雪景上,作者用了极大的篇幅,从下雪之前“河海生云,朔漠飞沙”的景色开始写起,继而铺写雪花飞舞之态、大地积雪之貌、雪霁日出之景和雪夜娱玩之情,通过层层递进的描写,展开了一幅素净而奇丽的冬日雪景。刻画雪景的篇幅占了整个作品的一半,既有“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的工细的刻画,也有“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的整体描写。如果对比同时代或之前的咏雪之作,可以说这是这类作品中较早的最为全方位的“写物图貌”,试举一例进行比较。

尧九载以山栖兮,汤请祷于桑林。罔二圣以济世兮,孰繁衍以迄今。嗟亢阳之踰时兮,情反侧以寝兴。丰隆洒雪,交错翻纷,高泽偃液,普润中田。肃肃三麦,实获丰年。(晋孙楚《雪赋》)

与上面的咏雪赋比较,我们可以看到,谢惠连的《雪赋》在铺写刻画雪景方面迈进了一大步。在这之后,随着齐梁咏物诗的兴盛,出现了不少咏雪之作,这些作品在描摹物象的时候,可以从中窥见《雪赋》的影响。但是由于诗这种体裁篇幅上的限制,咏雪诗和《雪赋》相比,其体物多属于局部描写,即抓住雪的某一个特征进行描摹,重在巧似。试举数例:

白珪诚自白,不如雪光妍。工随物动气,能逐势方圆。无妨玉颜媚,不夺素缯鲜。投心障苦节,隐迹避荣年。兰焚石旣断,何用恃芳坚。(南朝鲍照《咏白雪诗》)

晚霰飞银砾,浮云暗未开。入池消不积,因风随复来。思妇流黄素,温姬玉镜台。看花言可折,定自非春梅。(梁简文帝《咏雪诗》)

土膏候年动,积雪表晨暮,散葩似浮玉,飞英若总素。东序皆白珩,西雝尽翔鹭,山经陋蜜荣,骚人贬琼树。(梁任昉《同谢朏花雪诗》)

飘飘千里雪,倏忽度龙沙。从云合且散,因风卷复斜。拂草如连蝶,落树似飞花。若赠离居者,折以代瑶花。(梁裴子野《咏雪诗》)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看桂枝白。(梁吴均《咏雪诗》)

将这些诗歌和《雪赋》相比可以看出,此时的咏雪诗或描摹雪花飞舞之态,刻画雪花轻盈的特点(“从云合且散,因风卷复斜”等),或描写雪花洁白的特征(“散葩似浮玉,飞英若总素”等),或描写雪花入水易化的性质(“入池消不积”),集中抓住其中一方面进行局部描写,主要通过比喻的手法力图巧似。在比喻上,也对《雪赋》多有借鉴,如上面几例中用以比喻雪花的白色动物“蝶”、“鹭”,白色矿物质“琼”、“玉”,白色丝织品“素”等都可以在《雪赋》中找到相同或类似的比喻。通过比喻等正面描写再现对象的形貌,重视物色描摹,这正是当时的风气。《文心雕龙·物色》就曾论及“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3〕。当时的诗人追求的是“巧言切状”、“曲写毫末”、“能瞻言而见貌”,因此在短小的诗歌体裁中,他们继承了《雪赋》中对雪花特征逼真的正面描摹,而放弃《雪赋》中环境的铺叙、氛围的烘托等重视整体的写作方法。上面数例中比较特殊的是鲍照的《咏白雪诗》,托雪言志,但也很明显地受到了《雪赋》的影响。

经过六朝的发展,咏物诗由少而多,由细而巨,唐人进一步开拓这种题材,取得更大的成就,在六朝单纯地描摹物象、力求形似的基础上,唐人通过寓情于物、形神兼顾使得咏物诗更具有生命力。咏雪诗也不例外,整个唐代,咏雪的名篇不在少数,而既具有“写物之功”又能够传神的咏雪名句就更多了。试举两例:

朔风吹桂水,大雪夜纷纷。暗度南楼月,寒深北渚云。烛斜初近见,舟重竞无闻。不识山阴道,听鸡更忆君。(唐杜甫《舟中夜雪有怀卢十四侍御弟》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唐韩愈《春雪》)

“在艺术技巧上讲求趋避,是诗人们不断追求有所创新的手段之一”,“趋新避旧,趋生避熟,往往能使艺术获得新的生命”〔1〕。唐人正是在对六朝诗歌有所趋避的基础上才取得了唐诗的辉煌成就。处于唐代诗歌辉煌成就照耀之下的宋人,在诗歌写作上也同样面临着趋避的问题。宋人在诗歌写作方面进行了各种探索,以形成不同于唐诗的宋诗风格。欧阳修、苏轼等诗人在咏雪诗上所作出的探索与努力就从一个层面反映了宋人在诗歌写作技巧趋避方面所做的努力。这种努力的结果就是“白战体”的产生。

所谓“白战体”,在宋代专指“禁体物语”的咏雪诗。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欧阳修知颍州之时,曾与门客幕僚于“雪中约客作诗”,写下了著名的咏雪之作《雪》,在这次诗会中,他提出:“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皆请勿用”,即规避这些习用的描写雪的特征词语进行写作。

十年之后的嘉佑四年(公元1059年),年轻的诗人苏轼仿照欧阳修的这种写法,也写了一首咏雪诗,题为《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子由韵》。苏轼在欧阳修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了禁用字。如果根据二人的规定举一反三的话,与这些禁用字相类似的常用以形容雪的外部特征的词语自然也在禁用之列〔4〕。欧阳修和苏轼的这种规定无疑增加了咏雪诗的难度,但是,同时也因此能够从陈旧的词汇和写作技巧中走出来,寻找新的思路,试看欧阳修的《雪》诗:

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棱棱风莫犯,暮雪緌緌止还作。驱驰风云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垆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处断复续,猊虎团成呀且攫。共贪终岁饱麰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屩。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沦。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

从欧阳修的诗来看,他不仅规避了序中所提到的字词,并且也回避了类似的词语。若将该诗与六朝咏雪诗一起阅读,我们会发现,六朝诗人惯用的各种形容雪花特征的词汇和惯用的修辞手法都已基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整体的描绘,通过侧面的描写、气氛的烘托来展示雪景的壮丽,全诗与六朝甚至唐代以来的咏雪诗相比,展示出完全不同的风貌。

元佑六年(公元1091年),当苏轼也来到颍州时,同样在“雪中约客作诗”之时,他又一次倡导写作了始于欧阳修的这种咏雪诗,即《聚星堂雪》。在序中,他写道:“元佑六年十一月一日,祷雨张龙公,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公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在这里,他对这种写作方法做了概括,即“禁体物语”。苏轼并不是完全反对体物,即刻画雪的外部特征,而是要禁止一切习用的刻画雪的外部特征的词语,从而达到“艰难中出奇丽”的艺术效果。因为欧阳修、苏轼的这种倡导,咏雪诗中便有了“禁体物语”诗这类独特的作品,禁体物诗,又因为苏轼在《聚星堂雪》中用“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形象地描述了这种咏雪诗的特点,所以又叫“白战体”。

二、《雪赋》、韩愈雪诗与“白战体”

“白战体”和它之前的咏雪诗相比究竟有哪些特色呢?我们不妨通过上文所举的欧阳修的诗与另一首“白战体”的代表作——苏轼《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子由韵》来探索一番。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高人着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纷纭旋转従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细读这两首诗,我们发现它们与之前的咏雪诗比较,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即所谓的“禁体物语”,禁止习用的刻画雪的外部特征的词汇,这可看作“白战体”在咏雪诗语言方面自觉的创新尝试,而实际上这种尝试的意义并不仅仅止于语言方面,通过以上两首诗,我们可以发现,禁用体物语,还基本排除了用比喻来进行正面描摹的写作方法。其次,欧、苏雪诗着重于整体的雪景描写,表现为一种氛围的渲染,如欧诗的“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苏诗的“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夜变尽沧浪髭”、“霍然一挥遍九野”。再次,通过雪中人物活动进行侧面的烘托。欧、苏诗歌的后半段都转入对雪中人物活动的描写,侧面地展现出了雪景的动态之美,而不同于之前咏雪诗多展现静态之美。

正因为“白战体”实现了对咏雪诗语言和表现手法的革新,所以一出现即引起广泛的讨论,在宋代及以后的诗话类作品中常常讨论到这类特殊的作品,而在“白战体”出现之前,唐代诗人某些具有类似性质的篇章或诗句也纷纷被发现。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韩愈的两首咏雪诗《咏雪赠张籍》和《喜雪献裴尚书》。其中《咏雪赠张籍》长达四十韵,除了“砧练终宜捣,阶纨未暇裁”、“定非燖鹄鹭,真是屑琼瑰”、“出门即皑皑”、“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强欲效盐梅”、“玉石火炎灰”几句涉及到“白战体”所禁用的词汇之外,其他诗句都丝毫不犯欧苏所提出的禁用字。而《喜雪献裴尚书》更是彻底地摒弃了习用的体物语,所以后人评论说:“白战之令,虽出于欧,盛于苏,不知公已先发之,咏雪诸诗可按也”〔5〕(程学恂语)。

韩愈的这两首雪诗是否就是“白战体”呢?它们与欧苏的“白战体”雪诗究竟有没有区别?我们可以通过对比阅读来研究。试以更接近“白战体”的《喜雪献裴尚书》为例:

宿云寒不卷,春雪堕如簁。骋巧先投隙,潜光半入池。喜深将策试,惊密仰檐窥。自下何曾污,增高未觉危。比心明可烛,拂面爱还吹。妒舞时飘袖,欺梅并压枝。地空迷界限,砌满接高卑。浩荡乾坤合,霏微物象移。为祥矜大熟,布泽荷平施。已分年华晚,犹怜曙色随。气严当酒换,洒急听窗知。照曜临初日,玲珑滴晚澌。聚庭看岳耸,扫路见云披。阵势鱼丽远,书文鸟篆奇。纵欢罗艳黠,列贺拥熊螭。履敝行偏冷,门扃卧更羸。悲嘶闻病马,浪走信娇儿。灶静愁烟绝,丝繁念鬓衰。拟盐吟旧句,授简慕前规。捧赠同燕石,多惭失所宜。

韩愈的这首雪诗,从下雪写起,先摹写雪花飞舞之貌,对雪的特点做了细致的描写,同时描绘雪后的自然之景和豪门与贫士雪后的不同生活。不可否认,与六朝的咏雪诗相比,韩愈的这首雪诗不再是某个局部特征的描摹,而展现了更为广阔的画面,更为细致全面地摹写了雪的特征。同时,在描写物象的过程中,韩愈回避了六朝以来习用的比喻,这与他“惟陈言之务去”的主张是相一致的。在二十韵的篇幅中,诗人极力展现雪的不同层面的特点,使得这首诗接近于《雪赋》整体的铺叙。如“地空迷界限,砌满接高卑。浩荡乾坤合,霏微物象移”就是对整个环境的整体描写。但是对比欧、苏两首雪诗,我们会发现,韩愈诗中还有“骋巧先投隙,潜光半入池”、“比心明可烛,拂面爱还吹。妒舞时飘袖,欺梅并压枝”这样的局部特征描写,而苏诗中对于雪的细部描写则由“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一句一笔带过,而其他的诗句都着力于雪景的整体描摹。更重要的是,韩愈的咏雪诗虽也极力规避六朝以来咏雪的习用语,但主要还是表现在语言上的“惟陈言之务去“,而并没有放弃通过比喻进行正面描摹的做法,尤其是在《咏雪赠张籍》中,还是大量地使用比喻来刻画雪的特征,只是喻体换成了诗人罕用的物象而已,如“鲸鲵陆死骨,玉石火炎灰”、“岸类长蛇搅,陵犹巨象豗”,也就是说,韩诗并不是艺术手法上的创新。

那么,欧、苏的这种“白战体”的写法是否完全是对前人写作技巧的摒弃而自出机杼的呢?实际上,如果和《雪赋》进行对比阅读的话,我们会发现,欧、苏“白战体”雪诗的禁用语虽然正是《雪赋》中所大量运用的词汇,但是,如果仔细阅读,我们其实可以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着共同点。欧、苏雪诗和《雪赋》一样,都是从大处着眼来刻画雪景,从开始降雪写起,全面地描画了一场大雪由小到大、雪霁日出的壮丽景色,并且刻画了雪后人们的活动。六朝的咏雪诗,多是学习了《雪赋》刻画雪花洁白轻柔的特点,从细处着眼,而《雪赋》中对于下雪时广阔天地的描绘、月夜赏雪的活动则很少出现在以后的咏雪之作中。这可能是因为六朝以来,咏雪诗大多短小,所以比较重视通过抓住对象的某一方面的特征进行描写,像韩愈那样的长达四十韵的咏雪诗在唐代之前是没有出现过的。欧、苏“白战体”在进行创新尝试时,便在韩愈的基础上,有意地运用了这种长篇铺叙的手法,这正与《雪赋》从大处着眼、极力铺陈相类似。另外,《雪赋》中通过月夜赏雪的人物活动来烘托雪夜景致,而欧、苏“白战体”雪诗中也大量通过人物活动来描写雪景,虽然它们在艺术效果上有静谧与欢动之别,但通过侧面描写烘托氛围的方法却一致。

实际上,“白战体”对《雪赋》中长期以来被袭用的语言进行了规避,把《雪赋》中已经在诗歌中发扬光大的比喻和局部细致的刻画加以裁减,而将其中一直被人们认为是赋体所特有的铺叙手法运用于诗中,通过侧面烘托等方法来咏雪,正是这种取舍,使得“白战体”与之前的咏雪诗相比,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三、“白战体”出现的原因及其独特艺术风貌

通过上面的对比阅读,我们发现了“白战体”与之前的咏雪诗的最大区别是:“白战体”是通过整体铺叙和侧面烘托来进行描写的。但是宋代出现“白战体”绝不是偶然现象,下面将对这种特殊的咏雪诗出现的原因进行分析。

程千帆先生提出过“咏物诗与绘画有着天然的密切关系”;“其次注意到北宋人对于如何写富贵的讨论,也可与禁体物语的写法相参照”〔1〕。而周裕锴先生在《绕路说禅:从禅的诠释到诗的表达》一文中,解析文人思维受到禅宗意识的影响,因此宋人实践有“文字禅”特点的诗歌创作〔6〕。后一种说法其实在“白战体”咏雪诗的写作方法出现原因的探究上能给我们很大的启发。根据这篇文章的观点,禅宗“绕路说禅”的诠释方法对宋诗的表达技巧和修辞手段产生了很大影响,主要表现为“言其用不言其名”;“言用毋言体”;“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等诗学理论的提出,隐语、曲喻、侧笔、活句的运用以及含蓄曲折的诗风的形成。我们正可以将“白战体”看作是论文中提出的三种宋人诗论的极好的例作。

宋代禅宗由“无字禅”转向“文字禅”,士大夫禅悦之风大盛,禅宗的言说方式、阐释技巧对宋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联系到“白战体”,可以发现它与佛经诠释中“遮诠”的诠释技巧之间的关系。“遮诠”与“表诠”相对,“表诠”指从事物的正面做肯定的解释,“遮诠”则指从事物的反面做否定的解释。好比画月亮,用线条在纸上画一个圆圈,这是“表诠”的画法,而在纸上涂些颜料或泼些水墨以作云彩,中间露出一个白圆块,烘云托月,这便是“遮诠”。细读六朝以来的咏雪诗和欧、苏“白战体”雪诗,我们可以发现,如果借用佛家这两种阐释方式的话,六朝雪诗的写作技巧可以看作“表诠”的方法,而“白战体”的写作技巧则类似于“遮诠”。六朝以来,咏雪诗重视从正面运用比喻等方法来极力摹写。按照禅宗的说法,在说“第一义”的时候,如果使用“表诠”诠释,便成为语言垃圾,反而离“第一义”更远了。而六朝咏物重“巧言附物”、“曲写毫末”,极力想要贴近对象的本来面目,但有时反而不得其神。有两则关于韩愈《喜雪献裴尚书》中诗句的评论恰好可以用来说明这种从正面描写的局限性。清朱彝尊评论到“(地空迷界限,砌满接高卑)拙句,每欲极似,以此反稍沾滞”。蒋抱奇说“酷于描摹,转至生动气少,此乃咏物之通弊,不独公然也”〔5〕。这两句评论对于韩诗来说是否得当,不在我们的分析范围之内。但是为什么会“每欲极似,以此反稍沾滞”,“酷于描摹,转至生动气少”呢?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如果作者将意思表达得过于明确,反而会影响读者个人的想象与理解,因为规定了唯一的可能性。例如“睢阳生玉树,云梦起琼田”(陈张正见《玄圃观春雪诗》),以“玉”、“琼”来比喻雪,读者除了从这两者雨雪的相似点中体会到雪“白”、“冰冷”、“润洁”等特点之外,不能自由进行想象。这就是所谓的“沾滞”和“生动气少”。

但是“遮诠”则正好弥补了这种正面表达的缺点。以宋代诗人对佛教典籍的熟悉程度,自然了解这两种诠释方式的不同效果,在有意识要力除咏雪诗之弊时,便将这种诠释方式移植到诗歌中,化为了自觉的尝试。阅读欧、苏“白战体”雪诗,我们会发现,正因为诗人没有正面写雪,而只是通过侧面的渲染来进行,读者在阅读时能从诗中得到的只是相关的信息,而那个对象却在其他各种景物的不同面貌中逐渐显现出它的不同风貌来。这种表达方式,有无限的可能,遗貌而能得神,反而能够更接近对象的真实神态,生动而传神。

正因为六朝以来多运用比喻进行正面描写,在艺术效果上逐渐老化,所以在“白战体”的创作中,欧苏的“禁体物语”在排除“老化”比喻的基础上,不得不寻找另外的写作技巧与修辞方式,转而通过对《雪赋》这种赋体的铺陈之法的学习,赋体写作的各种技巧如侧笔等也被运用起来,使得咏雪诗的写作技巧丰富多彩,而各种方法的运用也使得诗歌显得摇曳多姿,“艰难中特出奇丽”。宋人正是这样实现了他们不同于前人的诗风。

〔1〕程千帆,张宏生.火与雪:从体物到禁体物:论白战体及杜、韩对它的先导作用〔M〕//程千帆,莫砺锋,张宏生.被开拓的诗世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75-97.

〔2〕李东阳.怀麓堂诗话校译〔M〕.李庆立,注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228.

〔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693.

〔4〕周裕锴.白战体与禁体物语〔J〕.古典文学知识,2010(3):61-66.

〔5〕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47-345.

〔6〕周裕锴.绕路说禅:从禅的诠释到诗的表达〔J〕.文艺研究,2000(3):50-55.

(责任编辑 党红梅)

Evasion and Inheritance of"Baizhan Style"in Chant of Snow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riting Skills

CAO Yim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4,China)

Snow chant is an important theme among all the chants of objects.XIE Huilian's Chant of Snow and the"Baizhan Style" by OUYANG Xiu and SU Shi in Song Dynasty are remarkable works in the history of snow chants.After sorting the development of snow chants,the article finds that the creativity in"Baizhan Style"lies in its inheritance of the undeveloped writing skills from Chant of Snow.By comparison,we can get an impression of writing poems in the form of chants among Song poetry.

"Baizhan style";Chant of Snow;poetry of snow chant;writing skill

I207.2

A

1672-2345(2011)11-0032-05

2011-08-26

曹逸梅,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宋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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