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鲍德里亚:两种现代性社会批判理论的差异与关联
2011-03-31王艳华
王艳华
(东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系,吉林 长春130024)
马克思与鲍德里亚:两种现代性社会批判理论的差异与关联
王艳华
(东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系,吉林 长春130024)
在当今时代享誉西方社会的思想家序列里,鲍德里亚及其所提出的消费社会理论无疑具有重要的思想影响。作为具有非常典型的后现代风格的社会理论家,鲍德里亚与马克思的社会思想之间存在着复杂的联系。从鲍德里亚思想发展的历时性过程来看,大体经历了对马克思社会理论的继承性修补、再到批判性反思最后过渡到彻底决裂的思想转变过程。从鲍德里亚社会理论的思想内容来看,它所展开的对现代性社会的批判与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理论之间既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又具有一定的相关性。如果说我们以资本逻辑的批判来指认马克思的现代性社会批判理论的话,那么,鲍德里亚所创立的社会理论则可以用符号逻辑的批判来加以表达。
根据一般对马克思思想的理解,生产实践是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基础。在生产实践的基础上所产生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伴随着生产发展而出现的商品现象,成为马克思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的切入点。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本来为创造使用价值而从事的生产活动被迫屈从于资本逻辑的支配,服从于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需要,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过程表现为“死劳动”即“资本”对“活劳动”的支配,从而使劳动具有异化的性质。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构成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灵魂与总体性法则,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对资本逻辑的揭露与批判,成为马克思现代性社会批判理论的实质与核心。
鲍德里亚最初在《物体系》中,表现出对马克思所确定的从商品和资本的逻辑出发来界定与批判现代性社会的认同,并力图把符号学理论汇合马克思分析商品形式的逻辑,来阐释由于商品原则与资本逻辑的侵袭而导致物的功能性的变迁,从而使现代社会的物只具有抽象符号的意义,对物的消费控制着生活的所有方面,人的存在由此陷入了被支配、被控制和被计划的物体系中。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鲍德里亚试图在马克思商品和资本逻辑的批判基础上进一步展开对支配消费社会的物的逻辑的批判,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马克思商品和资本逻辑批判的主题,但鲍德里亚亦开始尝试着从符号化的角度来解剖现代社会,在商品逻辑的批判中蕴涵着符号逻辑批判的思想因子。在《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鲍德里亚明确提出超越以商品和资本为基础的单纯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把对现代性社会的批判提升为符号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相结合的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在《生产之镜》中,鲍德里亚表现出对马克思社会批判理论的尖锐否定。在鲍德里亚看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是从商品的生产活动出发而展开的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这种批判不能把握资本主义社会在当代所发生的革命性变化,即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经从 “以生产为本位”的工业化时代进入了“以消费为本位”的消费社会。消费被符号所操控构成了消费社会的深层逻辑。符号成为我们理解现代性社会的真正入口。社会生活的本质即在于在符号的规则之下和在意义的控制之中实现的。有鉴于此,鲍德里亚认为马克思基于生产之镜的批判范式已经失去了它的效力,只有从符号控制的意识形态本质出发,方能揭示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真正秘密,也才能实现对现代性社会的彻底批判。依鲍德里亚之见,在消费社会,表面上看来,我们是在进行物的消费,其实其中蕴涵的则是符号的消费。消费看似是物质需求的满足,实质上是符号操控的意识形态实践。“(消费)维护着符号秩序和组织完整:因此它既是一种道德(一种理想的价值体系),也是一种沟通体系、一种交换结构。”[1]我们都是在符号的消费中界定我们自己。符号的逻辑全面地向生活世界渗透,毫不妥协地把一切否定性和对抗性的要素加以同化和消解,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实现对整个社会的控制。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中,鲍德里亚进一步认为,我们今天的社会,已经进入“符号控制一切”的时代,在这里,本质与现象、能指与所指、原因与结果、真实与虚假等关系的区分已不复存在[2]。原先由实体意义上的以商品生产和交换为基础的价值规律,转变为以符号结构为基础的价值指涉关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是符号的影像,是一个模拟的社会。
通过分析马克思与鲍德里亚两种社会批判理论的基本理路,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与鲍德里亚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分别表现为资本逻辑的批判与符号逻辑的批判。从鲍德里亚符号逻辑批判的发展过程来看,起初鲍德里亚对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的思想是认同的,并试图以符号学的视野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加以补充、丰富和推进,力求以新的理论背景来贯彻马克思的一些基本观点。当鲍德里亚自认为把握了现代社会所产生的具有根本意义的变化特征与支配性原则时,他对现代社会的批判开始溢出了原先自己尚认同的思想轨道,开始试图突破他所指认的马克思的思想逻辑,并开辟自己的符号逻辑批判的思想路径。
比较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与鲍德里亚的符号逻辑批判,我们不能不承认,鲍德里亚的符号逻辑批判突出地强调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所发生的重大变化,他对消费在当今社会所具有的重要地位及其社会影响的把握,的确为把握当今时代的社会发展提供了一种崭新而独特的视角。对于现代资本主义消费的批判虽并不始于鲍德里亚,马尔库塞、弗洛姆、列斐伏尔等思想家们也曾从不同的角度对资本主义的消费现象进行过抨击,但是,当鲍德里亚以消费社会来指涉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并从符号逻辑这一视角对之进行尖锐的批判,这种批判所具有的创造性和影响力不能不说是独树一帜的。通过对消费实践的考察,布希亚从物的消费中洞见到了符号控制的意识形态本质,把握了物体系所蕴涵的社会关系,并把对消费的理解进一步引申到符号、意义、影像等领域,从对消费的反思中扩展到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支配原则乃至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批判,他所创造的“内爆”、“超现实”、“模拟社会”等概念,创造性地指涉了现代性社会所具有的新特征,从而表现出敏锐的思想洞察力和深刻的解释力。
与此同时,值得讨论的是,鲍德里亚的符号逻辑批判与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真的像鲍德里亚所提示的那样,存在着令人吃惊的真正的断裂吗?实际上,无论是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还是鲍德里亚的符号逻辑批判,它们所共同指向的都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抽象性,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抽象性这一点上,鲍德里亚与马克思具有一致性,只不过在鲍德里亚那里,导致资本主义社会抽象性的核心因素发生了变化。的确,在马克思所属的时代里,生产和消费的关系还没有出现当代所发生的那么重大的变化,马克思思考的重心主要还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本身。那么,在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解中,究竟如何理解鲍德里亚所说的符号的逻辑与马克思所指涉的资本的逻辑二者之间的关系呢?鲍德里亚的符号逻辑批判是否可以代替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呢?
真正的问题在于,当鲍德里亚在生产与消费之间制造了一种“理论的断裂”,并以消费社会来指涉现代性社会的总体性质,以符号的逻辑来遮蔽和代替资本的逻辑时,他恰恰遗忘了,从生产领域到消费领域的扩展,正体现了资本内在的本性。符号的消费不仅是资本生产的内在要求,也是资本逻辑发展的必然结果。因此,当鲍德里亚另辟新径,自认为以符号的逻辑批判把握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内在机制时,他不仅没有真正地把握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的精髓,反而在自己的理论中蕴涵着对马克思思想的误读与遮蔽。以马克思的思想观点来看,无论现代性资本主义社会如何发展,资本都是主宰和支配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性原则。无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何种别样的面貌,也都是资本推动的产物和结果。资本可以脱掉物质的外衣和躯壳,但掩饰不住自己追逐剩余价值的赤裸裸的野心与内在的灵魂。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实际状况来看,不是符号的逻辑决定资本的逻辑,而是资本的逻辑支配着符号的逻辑。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鲍德里亚的批判为我们呈现了资本的逻辑在当代扩展的新特征。这表明,资本的逻辑在当代正在通过更加隐蔽的形式、更加多样化的手段向日常生活世界扩张和渗透。决定现代性社会的逻辑依然是资本的逻辑。
总之,鲍德里亚所揭示的符号逻辑非但不能代替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反而需要在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的地基上才能得到彻底的把握。仅仅在符号消费和文化意识形态的层面上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开放了现代性社会批判的视阈,但是却遮蔽了资本这一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更具有总体性和根本性意义的存在论基础。这证明,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可以发展,但却难以被取代,它在当代依然拥有不可诋毁的思想价值。
[1]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69-70.
[2]Baudrillard.Simulacra and Simulations[M].Michigan: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4:2.
2011-05-08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09YJC200007)
王艳华(1968-),女,辽宁锦县人,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