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鼓制度下唐代都市诗歌的时间与空间
2011-03-31杨为刚
杨为刚
(汕头大学文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
街鼓制度下唐代都市诗歌的时间与空间
杨为刚
(汕头大学文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
通过街鼓制度的设置,唐代执政者对都市居民出坊、入坊与出城、入城的时间进行了严格的规定,使都市空间的运行与生产具有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在街鼓制度规定下,唐代都市诗歌产生了独有的空间特征与空间表达方式。从时空的角度对唐代都市诗歌空间构成进行解读,可对唐代都市诗歌得到一种新的认识:唐代都市诗歌的时间和空间特征反映了诗人们政治上的得意与否等信息。
唐代;街鼓制度;诗歌;时间与空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传统中国社会普通的生活方式,实际上这种由自然时间形成的作息规定因为渗透了诸多人为因素而表现为一种制度性的生活秩序[1]。唐都长安是中古时期坊市制城市的代表,城市空间秩序建立与重构过程中形成的等级规范成为当时中国乃至世界城市建设的典范[2]。街鼓制度也就是街鼓禁夜制度,是唐代坊市制的一项最基本的制度。通过街鼓的设置,唐代执政者对都市居民出坊、入坊与出城、入城的时间进行了严格的规定。这种强制性的作息制度不但规范着城市居住者的日常起居,而且深刻影响着他们的文艺创作;反映在诗歌创作中,街鼓制度规定下唐代都市诗歌产生了独有的空间特征与空间表达方式。
一、街鼓制度与长安城市空间
对于街鼓制度,拙作《唐代都市小说叙事的时间与空间》第一部分有详细的考定[3],以下仅作简要介绍。唐代长安街鼓禁夜制度与钟鼓报时制度联系紧密。唐代计时报时由秘书省太史局负责。报时部门根据漏刻所显示的时间,通过敲鼓和敲钟分别传达更和点,这种报时的更和点叫做更鼓和点钟[4]。而晨昏时刻承天门及其他各街根据钟鼓报时所击的鼓则是街鼓。街鼓设置时间是贞元十年前后,作用是传达即将夜禁或夜禁解除的消息,即所谓的“警众”。简单地说,街鼓制度就是通过鼓声来控制居民出坊、入坊与出城、入城的时间制度。其具体执行方法,据《唐律疏议》卷26“犯夜”条记载: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者,不坐(闭门鼓后,开门鼓前行者,皆为犯夜。故,谓公事急速及吉、凶、疾病之类。——原注)。《疏议》曰:“《宫卫令》:‘五更三筹,顺天门击鼓,听人行。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讫,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违者,笞二十[5]。据唐代历法,“昼漏尽为夜,夜漏尽为昼”[5]。昼与夜本是由日出日落形成的自然时间,但在一日百刻的设定下,昼漏是指日出即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之前的二刻半到日落即太阳隐没于地平线后的二刻半之间的时间,反之则是夜漏。一刻为14.4分钟,二刻半是36分钟。日出之前36分钟为明刻或晨刻,日没后36分钟则为昏刻。昏刻与明刻都属昼漏,是白天时间。因此,“昼漏尽”意味着太阳已落地平线二刻半的时间,此时已经完全天黑,闭门鼓开始敲响,律历上的夜开始。自闭门鼓后到开门鼓前这段时间则是夜禁的时间,夜禁解除的信号是开门鼓,而夜禁解除时间不是夜漏结束,而是在夜漏结束之前的五更三点或二点,离天亮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夜禁时间中,没有得到相关部门的特许,任何人禁止出坊行走,违者为犯夜,将要受到严惩。
街鼓在控制坊门开启的同时,也控制着宫城门和京城门的开启。而各门开启的时间也有先后次序,《唐六典》卷8“城门郎”条记载:“承天门击晓鼓,听击钟后一刻;鼓声绝,皇城门开。第一冬冬声绝,宫城门及左右延明、乾化门开;第二冬冬声绝,宫殿门开。夜,第一冬冬声绝,宫殿门闭;第二冬冬声绝,宫城门闭及左右延明门、皇城门闭。其京城门开闭与皇城门同刻。承天门击鼓,皆听漏刻契至乃击;待漏刻所牌到,鼓声乃绝。”[4]可见,城门郎开启京城门、宫城门也根据街鼓讯号,值得注意的是,京城、皇城诸门的开启是在街鼓敲击之后的一刻;也就是说,开门鼓一鸣,坊门就可以开启,行人出坊。而坊门开启以后,又过一段时间,皇城门、京城门才相继开启。同样,暮鼓响起,先是宫殿门关,然后依次是宫城门、皇城门与京城门,最后才是里坊门。
二、暮鼓声中的城内与城外诗歌空间
在坊市制度下,时间成为空间的规定。依据钟鼓报时进行的街鼓实际上就是对都市空间管制的时间讯号,反映在诗歌里就是不同时间规定下的空间具有了不同的含义。首先,暮鼓响起,郭城门将最先关闭,在城外的人马上就要入城,反映在诗歌中,就会形成城内与城外2个空间,如杜审言《夏日过郑七山斋》诗曰:“共有樽中好,言寻谷口来。薜萝山径入,荷芰水亭开。日气含残雨,云阴送晚雷。洛阳钟鼓至,车马系迟回。”[6]韩愈《晩雨》诗曰:“廉纤晩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投竿跨马蹋归路,才到城门打鼓声。”[6]章碣《城南偶题》云:“谁家朱阁道边开,竹拂栏干满壁苔。野水不知何处去,游人却是等闲来。南山气耸分红树,北阙风高隔紫台。可惜登临好光景,五门须听鼓声回。”[6]诗人徜徉在野外幽美的山水景致之中的时候,实际上暗含着一个潜在的城内空间,而鼓声则是2个空间交换的指令,所以最后一句是诗歌的收束,也是诗歌空间的结束。城外送人诗也是如此,张说《离会曲》诗曰:“何处送客洛桥头,洛水泛泛中行舟。可怜河树叶萎蕤,关关河鸟声相思。街鼓喧喧日将夕,去棹归轩两相迫。何人送客故人情,故人今夜何处客。”[6]
送客的地点是洛阳桥头,但这个空间的存在是有时间限制的,街鼓的响起宣告了诗歌空间的结束。诗人必须回到城内,被送者马上要离去,这种时间的紧张与空间的转换增加了送者与别者的不舍,由此自然增加了诗歌情感的张力。这个时刻的送别诗歌中都潜在着这种空间的要求,韦应物《赋得鼎门送卢耿赴任》诗曰:“名因定鼎地,门对凿龙山。水北楼台近,城南车马还。稍开芳野静,欲掩暮钟闲。去此无嗟屈,前贤尚抱关。”[6]
定鼎门是洛阳城南自西向东第二门,定鼎门街是直通皇城的主街。以这个空间为中心,由远及近,诗歌的前两联拓延出一个具有层次感的空间构成,其中既有城南的凿龙山,又有城内的楼台。送别的时间是暮钟响起的时刻,但诗人似乎想放慢诗歌空间转换的节奏,使诗歌有足够的空间支撑依依不舍的送别场面,所以车马进出与暮钟的响起都在一种悠闲的场景中出现。但是暮钟的响起意味着街鼓即将响起,城门即将关闭,所以最后一句勉励的话成为诗人匆匆入城前的最后嘱托。而这联诗的背后又掩藏着人生境遇的不同——送者留在了政治中心,而被送者被排斥在政治中心之外,这规定性钟声在远离者听来肯定不是悠闲的。
三、暮鼓声中坊内与坊外诗歌空间
街鼓响起,郭城门关闭后,坊门就要关闭,坊外的人也要迅速地回坊。在诗歌中,鼓声响起时刻的坊外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空间,如黄滔《和陈先辈陪陆舍人春日游曲江》诗曰:“刘超游召郄诜陪,为忆池亭旧赏来。红杏花旁见山色,诗成因触鼓声回。”[6]白居易《答元八宗简同游曲江后明日见赠》诗有“坐愁红尘里,夕鼓咚咚声”[6]句。曲江在长安城东南角,是长安城中最著名的景点。在钟鼓禁夜制度下,因为曲江地处偏远的城南,所以游览者必须在鼓响之际离去,由此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天晚人散的场景。而这种时间的规定使得诗歌空间在戛然而止中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无疑又增加了诗歌空间的表现张力。韩偓《曲江夜思》诗曰:“鼓声将绝月斜痕,园外闲坊半掩门。池里红莲凝白露,苑中青草伴黄昏。林塘阒寂偏宜夜,烟火稀疏便似村。大抵世间幽独景,最关诗思与离魂。”[6]
诗歌空间是曲江,而时间是鼓声将绝的时刻,此时游人已经散尽,园外闲坊的坊门已经半掩,天色已暗,月亮初上。诗人在最后的时间内延宕不肯离去,从“伴黄昏”到“偏宜夜”,揭示出一幅最关诗思与离魂的幽独情景。李商隐《曲池》也是选取了同一时刻下的曲江,诗曰:“日下繁香不自持,月中流艳与谁期?迎忧急鼓疏钟断,分隔休灯灭烛时。张盖欲判江滟滟,回头更望柳丝丝。从来此地黄昏散,未信河梁是别离。”[6]
与其他场合的别离相比,曲江散场是具有强制性的,“从来此地黄昏散”背后体现的是严格的街鼓禁夜制度。在“急鼓疏钟断”的时间规定下,诗歌节奏也陡然紧张,而这种紧张增加了分别的匆匆,而后,在空间快速的转换中,让人在归坊的路上也来不及回味。在暮鼓声中,黄昏时刻的都城在时间的规定中加快了空间的转换与分割,而在这种人为制造的紧张中更容易增加诗人对时光的留恋。李商隐《乐游原》诗曰:“向晩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6]一般认为乐游原在长安城东南的升平坊,升平坊在朱雀大街东第三街自北向南第九坊,是长安城的登临胜地。诗歌短短16个字写的场景是,诗人在黄昏时刻驱车登临,看到的是日薄西山的晚景,由此生发无限的感慨。如果考虑到地理位置和诗人的出游时间,诗人在乐游原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能还来不及看到夕阳落山,就要匆匆离去。在这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时间规定中,就会更加理解诗人对如此壮美晚景的留恋与慨叹。
鼓声停止意味着京城空间的夜间格局形成,街道禁止人行,坊与坊之间隔绝成为孤立的空间。白居易《送张山人归嵩阳》诗云:“黄昏惨惨天微雪,修行坊西鼓声绝。张生马瘦衣且单,夜扣柴门与我别。愧君冒寒来别我,为君沽酒张灯火。”[6]诗歌写友人张籍在雪夜蹒跚到诗人住处告别的狼狈情景,因为鼓声已经停止,再晚一步可能就会被关在坊外,以犯夜论处,所以诗人为朋友的到来既感到意外,又心怀感激,特意安排酒席来为其压惊。但白居易为张籍安排的酒食可能都是早置的,因为街鼓声绝后,感情再深厚也不允许他出坊置办酒席,如元稹《答子蒙》诗曰:“报卢君,门外雪纷纷。纷纷门外雪,城中鼓声绝。强梁御史人觑步,安得夜开沽酒户。”[6]这就形成了诗歌的坊内坊外、一实一虚2个空间。又如徐凝《和侍郎邀宿不至》诗曰:“蟾蜍有色门应锁,街鼓无声夜自深。料得白家诗思苦,一篇诗了一弹琴。”[6]姚合《喜马戴冬夜见过期无可上人不至》诗曰:“客来初夜里,药酒自开封。老渐多归思,贫惟长病容。苦寒灯焰细,近晓鼓声重。僧可还相舍,深居闭古松。”[6]
诗歌的空间在对两人的等待中展开,其中一人已经到来,而此时已经是街鼓声绝坊门关闭的初夜,所以诗歌的空间随着第一人行将关闭。将要天亮的时候,鼓声响起,坊门开启,街上人行。在对另一个人的等待中,诗歌的空间又打开了。这时候诗人才意识到僧友的不至不是因为街禁的阻绝,而是朋友本身处在一个与俗世隔绝的空间。
街鼓停止只是意味着坊外活动空间的结束,而坊内可以继续,“若坊内行走,不拘此律”[5]。也就是说,坊内并不受禁夜的限制。姚合《同诸公会太府韩卿宅》诗曰:“九寺名卿才思雄,邀欢笔下与杯中。六街鼓绝尘埃息,四座筵开语笑同。焰焰兰缸明狭室,丁丁玉漏发深宫。即听鸡唱天门晓,吏事相牵西复东。”[6]夜间的里坊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与坊外的空间是隔绝的。这个不受外界干扰的空间成为聚会者放纵与狂欢的场所。一旦晨鼓响起,这个空间就要结束,每个人都回到他们白天所应属于的空间。白居易《晓别》诗有“晓鼓声已半,离筵坐难久”[6]句,其《答元奉礼同宿见赠》又有“晓鼓一声分散去,明朝风景属何人”[6]句。恋人间相会或私会的空间随着鼓声的到来而结束,如欧阳炯《菩萨蛮》之三诗曰:“画屏绣阁三秋雨,香唇腻脸偎人语。语罢欲天明,娇多梦不成。晓街钟鼓绝,嗔道如今别。特地气长吁,倚屏弹泪珠。”[6]
四、晨钟声中郭城与宫城间的诗歌空间
沉寂一夜的街道随着钟声的响起开始活跃,上朝者、赶路者或者其他有急务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街道上。戴叔伦《清明日送邓芮二子还乡》有“钟鼓喧离日,车徒促夜装”[6]句。出现最多的是早朝官员,姚合《寄周十七起居》有“冬冬九陌鼓声齐,百辟朝天马乱嘶”[6]句,白居易《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有“紫陌传钟鼓,红尘塞路岐”[6]句。褚载《晓感》也有“晓鼓冬冬星汉微,佩金鸣玉斗光辉”句。在冬冬鼓声中,坊里与宫城、皇城通过街道的连接构成一个相通的空间,人马匆匆的街道成为一个具有象征性的都城空间。耿湋《早朝》诗曰:“钟鼓余声里,千官向紫微。冒寒人语少,乘月烛来稀。清漏闻驰道,轻霞映琐闱,犹看嘶马处,未启掖垣扉。”[6]白居易《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阁因示十二韵》诗曰:“夜色尚苍苍,槐阴夹路长。听钟出长乐,传鼓到新昌。宿雨沙堤润,秋风桦烛香。马骄欺地软,人健得天凉。待漏排阊阖,停珂拥建章。尔随黄阁老,吾次紫微郎。并入连称籍,齐趋对折方。斗班花接萼,绰立雁分行。近职诚为美,微才岂合当?纶言难下笔,谏纸易盈箱。老去何侥幸,时来不料量。唯求杀身地,相誓答恩光。”[6]
此诗作于长庆元年,诗人已50岁,卜居新昌里。新昌里在朱雀大街东四街东自北向南第八坊,虽然离大明宫较远,但比起诗人以前居住的昭国坊,足足近了两坊的路程。此时诗人官至主客郎中,知制诰,意满志高,时间又是凉爽宜人的初秋,早朝诗歌中那种马瘦路远的酸苦之音已经不见。即便是天色苍苍,衣锦夜行,也可看出诗人的得意之态。马矫人健,地软天凉,随着诗人行途的推进,从新昌里到待漏院的诗歌空间得以惬意的展开。
因为三大内位于京城的北部,根据规定,上朝官员必须在五更之前进入宫城。这意味着居住在南部偏远里坊的官员必须在五更之前出坊,这样才不至于迟到。但夜禁制度又不允许他们提前出坊,所以他们必须在街鼓初鸣之前做好准备,一旦街鼓响起,就得快速出坊,疾行上朝。杜甫《偪仄行赠毕曜》有曰:“我居巷南子巷北。可恨邻里间,十日不一见颜色。自从官马送还官,行路难行涩如棘。我贫无乘非无足,昔者相过今不得。不是爱微躯,非关足无力。徒步翻愁官长怒,此心炯炯君应识。晓来急雨春风颠,睡美不闻钟鼓传。东家蹇驴许借我,泥滑不敢骑朝天。”[6]此时诗人寄住长安,深居陋巷,早上因为没有听到鼓声,延误了出坊。没有坐骑,东家借给他一头蹇驴,却因地滑也不敢骑,狼狈艰辛之态跃然纸上。张籍《早朝寄白舍人严郎中》诗曰:“鼓声初动未闻鸡,羸马街中踏冻泥。烛暗有时冲石柱,雪深无处认沙堤。常参班里人犹少,待漏房前月欲西。凤阙星郎离去远,合门开日入还齐。”[6]
此时张籍居住在修行坊,修行坊是朱雀大街东第三街东、自北向南第九坊。上朝的时间是冬季,根据平冈武夫制定的《开元元年长安的日出、正午、日入时刻表》[7]可知,先天二年(开元元年)十一月十五日(乙巳)(713年12月7日)一更的时间是2小时34.8分钟,一点的时间是30.96分钟。此日五更五点离日出的时间约为1小时10分钟,五更二点离日出时间约为2小时40分钟。在这个时间出门,行路的劳苦可想而知。所以,在冬冬鼓声中可以看到,从修行坊到大明宫的这段路程诗人行进得多么艰难。与白居易《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阁因示十二韵》相比,同样的上朝路,由于境遇的不同与心态的差异,诗歌的空间表现也大相径庭。由此可想而知,对于待仕或下第的举子来说,晨鼓中的长安城在诗歌中的影像是什么样子。顾非熊《下第后晓坐》诗曰“远客滞都邑,老惊时节催。海边身梦觉,枕上鼓声来。起见银河没,坐知闾阖开。何为此生内,终夜泣尘埃。”[6]
在鼓声中,诗歌出现了2个空间:一个是诗人坐叹自拥的孤室,一个是宫门开启官员上朝的都城。但对于下第的诗人来说,开启的都城与自己毫无关系,反而感到自己处于一个与时间无关的空间里,更加孤寂。白居易《早送举人入试》诗曰:“夙驾送举人,东方犹未明。自谓出太早,已有车马行。骑火高低影,街鼓参差声。可怜早朝者,相看意气生。日出尘埃飞,群动互营营。营营各何求?无非利与名。而我常晏起,虚住长安城。春深官又满,日有归山情。”[6]
此诗作于永贞元年(805),诗人33岁,刚到长安不久,赁居永崇里。诗人职务为校书郎,因为官微,不上早朝。所以,如果不是送人入试,诗人不会在“街鼓参差声”中出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与早朝者意气风发的姿态,诗人突然意识到,虽然自己也“晏起”于帝都,但相比于街道上的上朝者,只能算是“虚住”。在诗歌中,街鼓声中的街道成为帝都生活空间的标志,只有在这个时刻进入到这个空间之中,才能算是帝乡人。
五、街鼓声中宫城之外的诗歌空间
无论是钟鼓声还是街鼓声,本来只是一种共享的时间规定。在这种时间规定下,都城空间按照一种固有的节奏运作与生产。但是,对于不同人群,时间的意义是不同的,于是时间规定下的空间也具有了差异。正如巫鸿所述:“这些深藏在皇宫之内或展露于公共场所的计时器给国家带来秩序,并帮助建构了不同的社会空间与政治身份。”[8]例如,长安城政治中心移往大明宫后,起初可能就是为了上朝的方便,官员们开始向东北部聚集,而这种聚集的结果是长安城东北部由此成为贵族官宦聚集的上等社会区,而都城的西部、南部则为下等庶民区。在这种空间布局下,最先听到鼓声、鼓声最大的地方一定是离宫城近的地方。相反,听到鼓声晚、声音小的地方一定是离宫城远的偏僻之地,听不到鼓声的地方只能是城外了。于是,无论是钟鼓还是街鼓,其声音具有了功利性的含义。在诗歌中,鼓声的大小与听到的快慢成为不同生活空间的标志,王建《原上新居十三首》之十曰:“住处钟鼓外,免争当路桥。身闲时却困,儿病可来娇。鸡睡日阳暖,蜂狂花艳烧。长安足门户,叠叠看登朝。”[6]
此时王建已经卸职,卜居长安西北的咸阳原。“住处钟鼓外”一语双关,一是指自己的居处远在长安之外,所以听不到城内的钟鼓声,引申出来的意思则是,既然钟鼓声听不到,就不必按照钟鼓声的节奏生活。诗人用钟鼓声所及的范围与钟鼓声所不及的范围来指代城内与城外2种不同的社会空间,于是最后一联出现了想象中官员们在钟鼓声匆匆上朝的情景。城内情景同样如此,王建《寄杨十二秘书》诗曰:“初移古寺正南方,静是浮山远是庄。人定犹行背街鼓,月高还去打僧房。新诗欲写中朝满,旧卷常抄外国将。闲出天门醉骑马,可怜蓬阁秘书郎。”[6]
杨秘书是杨巨源,据张籍《题杨秘书新居》诗中“爱闲不向争名地,宅在街西最静坊”[6]句看,杨巨源的居处应该在长安朱雀街西最闲静的里坊,因为僻远,这里的街禁管理并不严格,于是就有“人定犹行背街鼓”的事情发生。韦庄《嘉会里闲居》诗曰:“岂知城阙内,有地出红尘。草占一坊绿,树藏千古春。马嘶游寺客,犬吠探花人。寂寂无钟鼓,槐行接紫宸。”[6]嘉会里在朱雀街西第三街西第九坊,与杨巨源所在坊都在长安城西南最偏远的角落,寂寂无钟鼓”就是里坊地理偏远而造成的。“钟鼓声体现出空间的差异,而空间的差异显现出生活方式的不同,姚合《寄贾岛》有“朝昏鼓不到,闲卧益相宜”[6]句,徐铉《和萧少卿见庆新居》有“鼓声到晩知坊远,山色来多与静宜”[6]句,白居易《寄李十一建》有“门静唯鸟语,坊远少鼓声”[6]句,刘禹锡《同白二十二赠王山人》有“笑听冬冬朝暮鼓,只能催得市朝人”[6]句等等,都是如此。也有一些故作旷达者,有意识地把鼓声连同它所管制的空间排斥到自己生活空间之外,由此构建出一个不受时间限定的自由世界,孙樵《乞巧对》有曰:“九衢喧喧,夹路朱门,晓鼓一发,车驰马奔。予方高枕,偃然就寝。腹坦鼻息,梦到乡国。”[9]如韩愈《病中赠张十八》有“不蹋晓鼓朝,安眠听逄逄”[6]句,罗邺《春日宿崇贤里》有“枕近禁街闻晓鼓,月当高竹见栖禽”[6]句。
六、结语
街鼓制度下的都市空间在规定居住者生活空间与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形成了都市诗歌特殊的空间表达方式,由此形成了唐代都市诗歌一种特殊的时空表达方式。唐末五代,坊市制逐渐破坏,取而代之的是面街开门的街市制,延至宋代,随着城市经济的繁荣,词作为新兴文体在市井之间流行,尽管此时街鼓制度已经不存,但从时空角度切入宋词的研究仍不失一种有用的观照方法。
[1]葛兆光.严昏晓之节:古代中国关于白天与夜晚观念的思想史分析[J].台大历史学报,2003(32):33-35.
[2]肖爱玲.隋唐长安城空间秩序及其价值[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8(5):113-118.
[3]杨为刚.唐代都市小说叙事的时间与空间[C]//荣新江.唐研究:第15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4]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
[5]长孙无忌.唐律疏议[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7]平冈武夫.唐代的历[M].佚名,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8]巫鸿.时空中的美术:巫鸿中国美术史文编2集[M].梅枚,译.北京:三联书店,2009.
[9]董诰.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Time and space of urban poetry in Tang Dynasty due to street drum system
YANG Wei-gang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tou University,Shantou 515063,Guangdong,China)
The street drum systemis very popular in Tang's urban regulations.The Tang administration is very strict with the residents on their time of getting in and out of the city by setting the street drum system.Because of it,the function and production of the society is unique.As literature is a kind of social production,the poetry written in this society is unique,too.Therefore,these poems can show characteristics of their space and time expression,and another side of these poems can also be displayed from the time and space.
Tang Dynasty;street drum system;poetry;time and space
I207.22
A
1671-6248(2011)04-00017-05
2011-06-12
杨为刚(1975-),男,山东即墨人,讲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