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外部视角”对中国古代美学、文论的独特透视
——《中国的美学和文学理论》的观察方式

2011-03-20朱立元

武陵学刊 2011年5期
关键词:阐释学思想史文学理论

朱立元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从“外部视角”对中国古代美学、文论的独特透视
——《中国的美学和文学理论》的观察方式

朱立元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德国著名汉学家、文学理论家、美学家卜松山先生的新著《中国的美学和文学理论》一书,从“外部视角”对中国古代美学、文论进行了独特的审视:在思想史大背景下叙述美学、文论史;跨文化的比较视角;现代阐释学的考察理路。该观察方式表现出了一些与中国学者书写的中国美学、文论著作不同的、有新鲜感并极富启发性的要素,能够帮助照亮中国在此类研究中的某些“盲点”,并以这种方式推动中国学者与西方同仁富有成效的交流。

《中国的美学和文学理论》;外部视角;美学;文学理论

最近,拜读了我的朋友、德国著名汉学家、文学理论家、美学家卜松山先生的新著《中国的美学和文学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感到甚为欣喜,因为我从中看到了一些与中国学者书写的中国美学、文论著作不同的、有新鲜感并极富启发性的东西。看来,这完全达到了松山先生对此书的预期:“它为中国的某些课题研究提供了一个外部视角”,倘若“接触并认识这种对本民族文化课题不同的观察方式,也许对中国学者而言又是十分有意思的。如果本书能够帮助照亮中国在此类研究中的某些‘盲点’,并以这种方式推动中国学者与西方同仁富有成效的交流,那么它在中国的出版也就确实具有了合理性”,因而作者完全有理由“感到由衷的欣慰”(见由于某种疏忽未能发表的作者为该书中文版写的《序》)。下面,笔者拟从作者作为西方学者所具有的“外部视角”对中国古代美学、文论进行的独特透视谈几点看法。

一 在思想史大背景下叙述美学、文论史

松山先生一开始就明确提出侧重于从思想(哲学)史角度来考察中国传统美学、文论的发展,即“着重揭示中国文学、美学与哲学发展的关系” ,而不是着重描述中国传统美学、文论自身的独立演进。这体现在全书的整个构思框架和各个章节的具体展开上。

在《引论》中,作者就从语言和思维角度来概括中国美学的基本元素。他首先分析了汉语、汉字具有形象性、悦耳音调、对偶结构等美学魅力,并指出这些要素构成“中国美学的重要基础”;接着,抓住中国独特的传统思维这个核心,从阴阳思想(《易经》)、儒家、道家、佛家等四个方面也即思想史的四个主要元素和脉络,来追溯和揭示中国美学、文论的源头及其贯穿线索。

第一,作者认为阴阳思想是一种二元结构(既相互对立又互为条件、互为补充,在永恒变化中达于协调一致、动态平衡)的宇宙观和世界观,它在美学和艺术上表现为天人合一、景与情、形似与神似、实与虚、开与合、动与静、才与学等等,特别是“气”的概念有多义性,在中国美学史上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第二,作者认为“在中国占主导地位超过两千年”、“被视为社会伦理学”的儒家思想,“对中国人的审美取向同样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具体表现在一是强调知识精英道德修养高尚才能创造优秀作品(诗、书、画如其人);二是“对平衡、和谐(和)以及中庸的偏好”;三是同时主张“公开实用及道德宣化(载道)的文学观”和“富于表现(言志)的文学观”。

第三,作者认为,道家“作为一门自然哲学以及(超)生命艺术”,具有“神秘的、更加自由的(即自然的)以及想象力丰富的特点”,对中国艺术和美学影响更大,它强调理想艺术的产生“应该像大自然(道)不可言喻的创造一样”“没有刻意的雕琢(即无为,并完全自然而然、自动自觉)”,形成“没有规则的规则(无法之认为,法)”等美学思想。

第四,作者认为,佛教传入,与道家结合“发展出完全独特的以禅宗为代表的中国佛教形式”,佛家思想对中国美学的影响“首推‘空’与‘色’的辩证关系”,同样涉及虚与实等关系;另外还有禅宗的直觉顿悟思想涉及艺术中的“悟”与“法”的关系,佛家“境”的术语在美学中发展为“意境”、“境界”等重要思想。

从以上四方面对中国思想史作归纳,当然并无新意,但是,作者将它们作为叙述中国美学、文论历史时贯穿始终的背景和基本线索,在论述各个时期美学家、文论家的观点、学说时,都能紧紧扣住这个思想史背景,因而获得了一种高屋建瓴的宏观视野。比如在论《文心雕龙》时,作者以“宇宙规律与文学样式”为主旨(这一点可能受到宇文所安相关论述的启示),指出“刘勰将文学的起源于宇宙天地的大背景之下来进行论述”,“通过引入《易经》的宇宙起源论”“为文学构建起一个宇宙大环境”,从而“将‘文’升华为宇宙及人的有形的最高原则”,文学的“所有表现和意义”乃“是宇宙万物自然规律的形式化”。应该说,对《文心雕龙》这种思想史的阐释,确有其独到之处。再如论苏轼的“意外”(意在言外)和超然的美学思想时,作者跳出了美学、文论的范围,而从存在论的思想史角度加以阐述:苏轼对此“并非从美学角度上讲的,而主要是从人的存在意义上来理解的;它是一种对片面性的超越,一种对执迷于物的克服” ,作者并把苏轼的思想上升为“关于存在问题的美学”。笔者觉得这也许可以看作苏轼美学思想研究的一种独特开掘吧。

二 跨文化的比较视角

作为一个德国学者,在向德国民众介绍中国美学和文论时,为了使他们易于接受,最便捷的方法无疑是中西比较。然而,由于篇幅的限制,松山先生却不得不“尽可能回避将中国与西方的文学及美学理论进行联系比较”。不过,在仔细阅读该书时笔者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许多章节中,作者都进行了不自觉的中西联系和比较。

比如,在论及阴阳思想时,作者指出,宇宙间这两种力量“并非只是相互斗争(不像《圣经》所言,光明与黑暗相互敌对)” ,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比较中,作者实际上提出了中西思维方式的最根本区别,这对于帮助西方民众理解中国传统美学、文论的精神实质至关重要。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如论及风雅颂的“风”时,作者解释为“‘运动的’(像风一样)”,马上“联想到西方‘咏叹调’的基本含义以及英语的‘air’”;论及诗经《关雎》君子追求窈窕淑女时说“令人联想到欧洲中世纪的宫廷情歌”;论及《诗经》按时间分国别“将诗歌作为史诗”编纂和阐释时说,“我们似乎可以将《诗经》看成一部具有古希腊史诗功能的文学作品”;论及《庄子》和道家的质朴性传统时,作者随意提到“这种传统其实对西方思想史来说也并不陌生,卢梭就有过同样的要求”;论及《楚辞》与《诗经》差别的原因之一是气候、地形等“南北对立”造成人民“在气质和生命体验上的不同”时说,“这大致相当于德国古典时期也出现过的南北对立,即希腊、罗马与日耳曼精神之间的紧张对立”;论及齐梁时期追求诗歌悦耳声调和华丽语言的形式美时指出,它“和欧洲巴洛克诗颇有些类似”;如此等等。最后,在论及王国维不用自己的名字(像欧阳修、严羽那样)而用“人间”作为其“词话”的题目时指出,“中国和欧洲一样都有‘以名为纲’(nomen est omen)”,特别在总结王国维在吸收、改造康德、叔本华、尼采基础上取得的美学成就时,作者强调说,“他第一次专业地、巧妙地将中西方思想——特别是新发展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美学——熔于一炉”。

这一系列中西比较,虽然许多是不经意的,但事实上却提供了一个西方学者观察、思考中国美学、文论的独特视角,它往往能够发现中国学者不太注意或容易忽视的内容。

三 现代阐释学的考察理路

笔者阅读中还发现该书贯穿着一条时明时暗的叙述理路,即现代阐释学的论述思路。

在“序言”中,松山先生就通过20世纪80年代初听现代阐释学主要代表伽达默尔学术报告的回忆暗示了贯穿该书的阐释学思路;在“引论”中,作者一方面提出“我们完全可以将现代西方文学理论或美学中的课题移植到对中国古代这些领域的研究中”,即用现代视界切入传统文化文本的现代阐释学的基本出发点和方法,另一方面又指出,不能将西方美学范畴简单地套用到中国传统美学的阐释中,因为中国美学范畴、概念“是截然不同的取向以及内设于文化的概念,而非‘崇高’或‘诙谐’等”范畴,据此,他还含蓄地批评了中国现代美学家如果简单地从传统文化中寻找“美”范畴的演变史(像西方古典美学那样),而不是将美学理解为对各种艺术形式的反思,那么,就有可能陷入一种“迷航”。

在论述钟嵘美学思想时,作者引用了清代诗人王士祯批评钟嵘对诗人的分级,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这里涉及到一个审美观的时代变迁问题,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讲就是:不同的时期,人们的‘期待视野’是不一样的”,这显然直接引用和运用了阐释学的基本范畴和方法,进而推论出“钟嵘对诗人的分级对中国文学史产生了持久的影响,这种影响毫不逊色于”《文心雕龙》这样一个非常独特而有创见的结论。

在论述王夫之的《诗经》解读理论时,作者深刻地指出,在王夫之看来,一首诗表达诗人一种“特定情感”或“一致之思”,“但是读者却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以适合自己情感世界的方式对作品作出反应的自主权”,“他允许阅读中有多种可能性的存在。由此,他——至少以某种方式——限制了对那些古老诗篇常见的、僵化的正统解读。当然,他也绝非现代一些文学圈(特别是后结构主义)流行的所谓主观主义解读方式的拥护者”。这完全是对王夫之解经(《诗经》)理论辩证的现代阐释。

总之,以上三个方面汇集为松山先生阅读中国美学、文论这部“大书”的一个独特的“外部视角”,透过这个视角,他看到了我们所没有看到的某些东西,给我们以许多启示。当然,该书也有不无遗憾之处,作者自己已经说到有一些重要美学家该书没能涉及;另外有时对中国美学用某些西方术语概括不够确切,如作者把“宋诗的基本特征”概括为“某种现实主义”,在论述苏轼“胸有成竹”、重视以形写神的观点时,又“将其称为‘精神现实主义’(spiritueller Realismus)”,这些提法似可进一步推敲。祝愿松山先生在中国美学、文论的研究中取得更大的成就。

AReviewChineseAestheticsandLiteratureTheoriesbyKarl-HeinzPohl

ZHULi-yu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ChineseAestheticsandLiteratureTheoriesby Karl-Heinz Pohl, a famous German sinologist, literature theorist and aesthetician, views the aesthetics and literature theories in ancient China from a “foreign angle”. It narrates aesthetics history and literature theory history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ought history and takes a cross-cultural and comparative angle and uses modern hermeneutics method. It is different from works about Chinese aesthetics and literature theory written by the Chinese scholars and boasts some new and instructive elements. It can promote communic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scholars.

ChineseAestheticsandLiteratureTheories; foreign angle; aesthetics; literature theory

I109.5

A

1674-9014(2011)05-0080-03

2011-06-16

朱立元(1945-),男, 上海崇明人,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1997年被国家人事部授予“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

称号,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责任编辑:田 皓)

猜你喜欢

阐释学思想史文学理论
实际生命的阐释学处境
——关于海德格尔的“那托普报告”
“阐释”与“训释”——中国古典阐释学的语文学形式
训诂与阐释——阐释学体系建构讨论
不同翻译研究范式与批评中的批评者阐释学立场①
《中国文论通史》
社会转型期中国文学理论创新研究
萨义德文学理论中国化:“洋为中用”为人民
新世纪文学理论与批评:广义修辞学转向及其能量与屏障
费孝通学术思想史识认
中国近代军事思想史的奠基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