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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的改善的努力”——论苇岸及其散文

2011-03-20龚紫斌

文教资料 2011年28期
关键词:苇岸人类

龚紫斌

(湖南文理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德国自然哲学家海森伯说:“在历史的进程中,地球上的现代人如今第一次同自己面对面,他再也没有了对手或反对者。”人成为了自己的对手或反对者,人同人自身不期而遇,何去何从?这是笼罩着现代人的一层迷雾,也是现代哲学所面临的难题。哲学系出身的苇岸,用他的亲身践行和那简约、聪睿、如金子般的文字做了令人感喟的探索。在文字里,苇岸尝试了关于人的改善的种种努力,正因为如此,他和他的作品获得了自己独特的价值与意义。

尼采曾指出:“人根本不是万物之冠,每种生物都与他并列在同等完美的阶段上。”恩格斯也曾论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绝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民族一样,绝不像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样。”美国著名环境伦理学家罗尔斯顿的环境伦理学,著名生态学家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以及深层生态学一同构造的“生态整体主义”环境伦理学认为应将整个自然界的所有存在物、整体的自然和生态过程都作为道德关怀对象。自然界是一个相互依赖的系统,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人类和其他物种一样,都是这个相互依赖的系统的有机构成要素。在这个系统中,人类不是中心,也不应是君临万物之上的“君主”,与其他物种不是主客体的简单关系,人只是这个整体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环节,与其他生物一样共同构建起一个有机整体,在这个整体里缺一不可。深受利奥波德等西方自然思想和伦理观念影响的苇岸,在他的散文里体现出一种抛弃二元对立观念、将个体置入整体系统的鲜明特点。他主动降低作为人的“高度”,调整人类“自视”的视角,将自己融入大地上的万事万物之中,与万事万物同列,与万事万物为伍。“在落满叶子的林间走动,脚下响着一种动听的声音,像马车轧碎空旷街道上的积水。当我伸手触摸白桦树光洁的躯干,如同初次触摸黄河那样,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温暖。我深信它们与我没有本质的区别,它们的体内同样有血液在流动。”“季节也是有生命的。为了感受这一点,需要我们悉心体验,也许还需要到乡村生活一年。”“我观察过蚂蚁营巢的三种方式。小型蚁筑巢,将湿润的土粒吐在巢口,垒成酒盅状、灶台状、坟冢状、城堡状或松疏的蜂房状,高耸在地面;中型蚁的巢口,土粒散得均匀美观,围成喇叭口或泉心的形状,仿佛大地开放的一只黑色花朵;大型蚁筑巢像北方人的举止,随便、粗略、不拘细节,它们将颗粒远远地衔到什么地方,任意一丢,就像大步奔走撒种的农夫。”“我看到一只正在觅食的麻雀。我观察着它,它啄一下,便抬一次头,警觉地向四周瞧瞧。我忽然发现它会迈步:当它移动幅度大时,它便蹦跳;而移动幅度小时,它则迈步……”这样的文字在苇岸的散文比比皆是。蚂蚁、麻雀、白桦树、季节等,一切皆成为道德关怀的对象,而这种关怀,不是纯粹主体对客体的关怀,也不是主体对客体的一种“垂怜”,而是作为生态整体系统的一部分,作为其中的一员对其他成员的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爱。这样一种关爱,可以让那些被“文明进程”逐步禁锢到钢筋水泥丛林并日趋变得孤独的人得到救赎,找回作为“人”存在的支撑依据。“阅读苇岸,世界安静。”这是评论者给予苇岸的评价,这个评价恰如其分,“世界安静”我想并不仅仅是因为苇岸简约、克制的文笔使然,当然这无可否认是原因之一,然而更多的是苇岸在文字里引导了人去重新审视“自我”,思考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思考着去尝试关于“人”的改善。

1845年,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反复呼吁:“简单,简单,简单吧!……简单些吧,再简单些吧!”这是19世纪美国知识分子面对经济迅速发展、工业文明的滚滚车轮快速碾过与拼命挤压着人类精神家园时发出的纵情呼喊。20世纪末期,我国知识分子也迎来了相同际遇,商业文明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人的生活条件,提高了人的生存质量,然而,随着商业化浪潮席卷而来的是种种诱惑、喧嚣与躁动不安,现代文明裹挟着贪婪、欲望,吞噬着生命最初的家园,没有什么能阻挡它的进程,“人类在对待自然地态度和行为上表现出轻佻傲慢的随意性和肆无忌惮的掠夺性”,人们欲望的恶性膨胀加上科技作为“帮凶”,“使人类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人类在物欲的泥淖里越陷越深,在脱离万物的“异化”过程中,进入僭妄的灰色“数字化生存”时代。苇岸在他的散文里对这种“数字化生存”表达了深切的忧患:“现代社会不依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演进方向,常常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它正在导致本质上也是一个物种的人类完全脱离星象、物候、季节与动植物环境,而进入灰色的‘数字化生存’世界。”“人们对自己的欺诈、蒙骗、背信、不义以及无视环境卫生、嗜食野生动物等等行径不再心跳、脸红、内疚和愧悔。”“(孩子们)看不到日出与日落,看不到地平线。”“可以得到各种电动玩具,但无处可以捉到一只星斑天牛或金龟子。”面对物质的空前发达,人类种种贪欲的无限放纵,苇岸并不主张矫枉过正、有违人性的禁欲,但他提倡节制:“纯净的社会气氛要靠道德的自我完善来完成,稳定的社会只能在人人自觉地进行自我克制的基础上建立。”“他孤单地存在,同时是一种警示,告诫人类:在背离自然,追求繁荣的路上,要想想自己的来历和出世的故乡。”“人类长久生存下去的曙光在于:实现每一个人内心的革命性变革,即厉行节俭,抑制贪欲。”在生活中,他所求有度,弃绝杀生,粗茶淡饭,深居简出,他尽量简化生活、遵循自然法度。由于身患重病,苇岸在医生和亲友的反复劝说下开了荤食,为此,他在临终前深深愧悔没能将素食主义贯彻到底,他服膺和笃行素食主义,并非只出于一种个人的特殊癖好,而是基于一种关于人的改善的努力的深深践行,那就是抵制金钱至上主义的诱惑、对物欲的节制和对精神自我完善,让人诗意的官能保持在最澄澈的状态之中,以便不为外物役使,保持精神上的自由与独立,让人自由自在地作为“人”而存在。

苇岸在谈梭罗及《瓦尔登湖》时曾评论:“梭罗的本质主要的还不在其对‘返归自然’的倡导,而在其对‘人的完整性’的崇尚……对‘人的完整性’的崇尚,也非机械地不囿于某一岗位或职业,本质还在一个人对待外界(万物)的态度:是否为了一个‘目的’或‘目标’,而漠视和牺牲其他。”苇岸向我们表明:人应该诗意地栖居于大地的,而不应囿于僵硬的岗位,这样才不至于生活在一个大错之下。当人处于“完整”的状态时,不仅是与自然合一的,对他人也油然地采取关爱的态度。这样的理想,在他的散文里可以找到很多:“鹊巢高度的降低,表明了喜鹊为了它们的生存而显现的勇气;同时,也意味着被电视等现代文明物品俘获的乡下孩子,对田野的疏离。”“在楼下,我找到了10余只死蜂。由于愧怍,我没有将这件事情写进《我的邻居胡蜂》里,但我当天写了日记,我在最后写道:‘请原谅,胡蜂!’”“忽然从铁路边上的树上,传来啄木鸟叩击树干的声响。它激烈、有力,自强而弱,仿佛一段由某种尚未命名的乐器奏出的乐曲。”正是与生态和谐构成一个有机整体,与自然合二为一,我们才会对“鹊巢高度的降低”、“被现代文明物品俘获的乡下孩子”、“死去的胡蜂”、“啄木鸟如乐器奏出的叩击声”油然生出一种关怀,而这样的关爱,使得我们不再孤独地伫立在万物之外而存在,我们获得了内心与精神地无限丰富性,我们作为人获得一种“完整性”,这样的人才能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望着越江而过的一只鸟或一块云,我很自卑。我想得很远,我相信像人类的许多梦想在漫长的历史上逐渐实现那样,总有一天人类会共同拥有一个北方和南方,共同拥有一个东方和西方。那时人们走在大陆上,如同走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样。”若不是“诗意栖居于大地之上”的人,又怎能写得出如此富于“诗意”的句子。

[1]苇岸.太阳升起以后[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0.

[2]袁毅.一棵会思想的芦苇——追忆苇岸先生[J].黄河,2000.

[3]韦清琦.生态意识的文字表述:苇岸论[J].南京师大学报,2005.

[4]苇岸.大地上的事情[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5.

[5]曾永成.文艺的绿色之思:文艺生态学引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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