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编辑”词条谈起

●文 高 为

上个月应邀去讲课，自拟的题目是“作家与编辑”。好歹也出过两本书，终于混进了作家协会，勉强算是个业余作家吧，况且打交道的不是专家，就是作家，自认为对作家还是了解的；自己是职业编书的，对编辑应当还是有一定认识的。即便如此，写讲稿时，还是习惯性地翻开每天都要使用的《现代汉语词典》，想抄一下“编辑”词条的权威定义，没想到却意外地发现该定义并不权威。2005年的新版与1996年的旧版相比较，“编辑”词条毫无改变：“①对资料或现成的作品进行整理、加工：编辑部/编辑工作。②做编辑工作的人。”

读了这一词条，我们马上会问：编辑要进行整理、加工的资料或现成的作品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又恰好落到编辑手里的吧？并不是每个编辑都有福气稳坐在大报、名刊、皇家出版社中，自投稿像雪片或沙尘暴一样纷纷刮来。此词条最大的问题就是忽略了编辑的前期工作，也是最重要的工作——策划、组织资料或作品，这包括设计选题，寻找合适的作者，收集有用的资料等等。只有完成了这些前期工作，才谈得上“对资料或现成的作品进行整理、加工”。有领导给你分配或指定选题（作品），那当然是编辑的福气，使你免除了前期的工作，闹好了还能得到地市级的小号奖、省部级的中型奖，国家级的大号奖，风风光光。

1998年我去广州组稿，晚上当地人请喝茶，就是在昏暗的茶室里，《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的记者们还在策划、交换选题，可见，好的选题来之不易，是需要策划、组织的。“策划”早已经不再是贬义词了，如当年的惯用语，“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策划或企划，就是想办法，出点子，好的点子就是资源，就是财富，前提是点子或选题切实可行。

电视连续剧《大宅门》火了之后，有一位自称是该剧导演亲戚的人拿着据说是保证能火的策划书来我社，说按照美国的做法，需要社领导签字保证不泄密，才能看他的点子（选题），如果泄了密，要赔十万元。来势汹汹，真把我给唬住了。我们领导说：倒贴我十万元我都不会看，让他找别的地方去吧。当然，这是个极端的例子，多数情况下，点子或选题确实是会带来财富的。畅销几十年，每期发行数百万册的《读者》（创刊时叫《读者文摘》），没有出现在文化发达的京沪蜀粤江浙鄂，却出现在相对不发达的甘肃，说到底，还是策划的结果，能人点子的功劳。

“对资料或现成的作品进行整理、加工”，以我的经验，包括对书名（文章题目）进行推敲、拟定；首先删除政治上不正确的地方，如果有的话；对内容顺序进行调整；对文字进行润饰，删减。我们虽然没有《新闻出版法》，但有具体而微的《新闻出版管理条例》，什么能发，什么不能出，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永远保持政治上正确，这是对编辑的起码要求。对编辑还有业务上的要求，只要你没退休，不管你是初级职称还是高级职称，都得参加继续教育培训，否则，就无法通过年检，理论上就没资格当责任编辑。当然，领导是例外。老老实实的编辑是规规矩矩缴费，听课，盖章。比较牛的人物是只缴费，不上课，就盖章。更牛的人物是不缴费，不上课，只盖章。这是个奇迹频出的时代，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各单位的老总们，我就一位都没见到，他们不可能恰恰培训期间全都在国外考察或连续在国内开会吧？可见确实有人没拿这种培训当回事，这种培训也不像主办者声称的那样必不可少。三两天的培训，就能宣判一个人是否具有从事编辑工作的政治素质外加业务水平，这种培训的的确确太强势，太关键，太给力，太神奇，太可爱，太让人赞不绝口，又太使人无话可说了。

编辑算是文化人，承担着向社会提供优质精神食粮的责任。你可以不懂文化，不学文化，不屑文化，没文化并不可耻，但也说不上光荣。如果一个文化单位里，却纵容没文凭、没文化、没文明的“三无”人员无理取闹，横行霸道，那不但是文化的悲哀，也是单位的耻辱。提高全民族的文化水平，提高国家的软实力，就从尊重编辑开始吧。

将近十二年前，2000年1月，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了吴再先生的《词谏——<现代汉语词典>评析与补白》，书将近600页，39万字，指出了1996年版《现代汉语词典》的“1100条暨5000处错误与遗漏”。随手一翻，“编辑”恰恰是被指摘的词条之一，“编辑的工作已不单对资料或现成的作品进行整理、加工，这未免降低了‘老编’们的劳动量”。2005年6月第5版第335次印刷的《现代汉语词典》，延续了1996年版对“编辑”词条的释义，吴再的《词谏》算是白谏了。最应该读《词谏》的参加修订《现代汉语词典》的诸公，对《词谏》视而不见，吴再的建言算是白瞎了，真是遗憾。

“书不读秦汉以下 志常在伊周之间”，据说是津门高士宁斧成先生的妙对，此联深获我心。本人对时髦出版物兴趣也不大，但对每十年修订一次的《辞海》却青眼有加，起码在上面可以找到对“编辑”的权威、全面解释：“① 以生产精神文化产品为目的，策划、组织、审读、选择和加工作品的专业性精神生产工作。是传播媒介工作的中心环节。……⑤中国新闻、出版专业中级技术职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