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的善“巧”及其批判
2011-03-20秦继玉
秦继玉
(常德烟草机械有限责任公司,湖南常德415000)
晏子的善“巧”及其批判
秦继玉
(常德烟草机械有限责任公司,湖南常德415000)
晏子是春秋后期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被誉为一代贤相。《晏子春秋》记录了晏子的生平事迹,展示了他善“巧”的政治天赋和外交才能。当世及后世,对晏子及其智慧的称颂与景仰一直是社会主流。但是,对于晏子的质疑与批判也时有发生,有时甚至非常尖锐。晏子的言行,的确有不少巧诈的成分,应该予以批判。
晏子;《晏子春秋》;善“巧”;政治智慧;批判
春秋后期的齐国,已经褪去了齐桓公、管仲时代的光辉,逐渐步入了晏子所说的“季世”(亦即末世、衰微之世)。正是这个时候,晏子走上了齐国的历史舞台。晏子,名婴,字平仲,生卒年不详(大约公元前575~公元前500年),春秋时期齐国夷维(今山东高密)人。公元前556年,晏子继承父爵为齐卿,历仕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辅政40余载。晏子主张薄赋、省刑、宽政、节用,并提出了“以民为本”的思想。晏子是春秋后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被誉为春秋末期的一代贤相。
然而,勤勉、智慧的晏子终究没能挽回齐国的颓势,没有帮助齐景公实现齐国的伟大复兴,却以特殊的方式成就了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代名相,为当世所称颂,为后世所景仰。他的生平事迹主要见于《晏子春秋》、《史记·管晏列传》,以及刘向《晏子叙录》等。
一 晏子善“巧”的主要体现
笔者以为,一部《晏子春秋》,细细读来,到处突出了一个“巧”字。晏子在辅政历程中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在齐景公时代,很多地方都体现了他善“巧”的政治天赋、外交才能和斗争艺术。
所谓“巧”,按照《说文解字》的说法:巧,技也;巧,能也。按照《辞海》的解释,包含了以下五个方面的意思:一是指技术,技艺;二是形容手艺高超;三是形容精妙,神妙;四是形容虚华不实;五是形容正好(碰上某种机会)。笔者这里所说的晏子善“巧”,主要是指精妙,神妙;但其中也往往包含有虚华不实,甚至巧诈的意思。具体来讲,晏子善“巧”,可以归纳为以下六个方面。
(一)巧谏
齐灵公时,晏婴继承父职任齐卿。齐灵公昏庸怪癖,穷兵黩武,百姓怨声载道,晏婴屡进忠言,多不为齐灵公采纳。齐庄公继位后,尚武斗勇更甚灵公,不听晏婴劝阻,一意孤行,先是攻打晋国,后又兴兵伐鲁,战祸连年,国无宁日。晏婴无奈,只好携带妻儿老小躲到东海之滨,以打鱼种地为生。可见,晏婴在其为官辅政早期,坚持抱朴守拙,不计个人安危,敢于直谏犯上,正如汉代学者刘向在《晏子叙录》所言:“尽忠极谏道齐。”可惜不能引起灵公、庄公的重视,效果不佳。
后来,在齐景公当政的时候,情况有了很大变化。忧国忧民的晏婴,为了消除齐国的内忧外患,挽回或缓解齐国的颓势,通过反思,改“极谏”、“直谏”为“巧谏”或“曲谏”,有时甚至采取“讽谏”或“诱谏”的方式,以求实效。这里有几个事例可以佐证。
一是“巧谏”救烛邹。《晏子春秋》中有这样一则故事,相传齐景公平日喜欢射鸟,并指派一名叫烛邹的官员看管那些专供他射杀的鸟,但烛邹看管不力,鸟全都跑了。景公大怒,要杀烛邹。晏子出来劝阻,他说景公可以杀烛邹,但要先列举他的罪行。于是晏子列举了烛邹三大罪状:
“汝为吾君主鸟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鸟之故而杀人,是罪二也;使诸侯闻之,以吾君重鸟以轻士,是罪三也。”(《说苑·正谏》)
齐景公听了,明白了晏子的意思,只好收回成命。《晏子春秋》中还有一个与此类似的事例,说的是景公因为爱马暴毙而欲肢解养马人,晏子也通过历数养马人的罪状,巧妙地劝谏景公赦免了养马人[1]62-64。
二是“巧谏”省刑罚。《晏子春秋》中还有一则故事,是讲晏子“巧谏”齐景公以减轻刑罚的事例。有一次,齐景公想替晏子更换住宅,被他婉言谢绝了。其理由是自己的住宅靠近市场,了解市场行情,购物方便。于是君臣之间有如下对话:
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
对曰:“既窃利之,敢不识乎?”
公曰:“何贵何贱?”
对曰:“踊贵而屦贱。”[1]320-322
景公吃惊地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由于齐国滥施“刖”刑,很多人被砍去了脚……于是景公下令省刑。
实践证明,晏子谏言“用巧”,效果明显好于“直谏”、“极谏”。既解决了问题,达到了目的,又规避了风险,保全了自己。司马迁对晏子的“巧谏”钦佩有加,他说:“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2]平心而论,司马迁对晏子的称道明显带有某种感情色彩。或许是感慨自己在李陵的问题上因为不懂得“巧谏”,以至因谏获罪,惨遭酷刑,抱恨忍辱,几不欲生。如此看来,中国历史上所倡导的“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之说,是否显得迂腐愚忠,值得推敲。
(二)巧治
齐景公即位之初,晏婴并未受到重用,而是被派去治理东阿(今山东阿城)。晏婴一去就是三年,这期间齐景公听到了许多关于晏婴的坏话,因此很不高兴,把他招来问责,并要罢他的官。晏婴谢罪并求情,希望景公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三年时间。景公勉强答应了。后三年,齐景公果然听到了很多赞美晏婴的话,景公很高兴,决定重赏晏婴。晏婴推辞不受,并说出了真相:前三年办事“较真”,坚持原则,不畏豪强,秉公办事,得罪了很多人,甚至包括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因而“毁闻乎君”;后三年办事“用巧”,逢迎权贵,处事灵活,不讲原则,几乎没有干什么实事,却笼络了很多人,因而“誉闻乎君”[1]238-241。
晏子在东阿的“巧治”,最直接的结果是:“景公知晏子贤,乃任以国政。”[1]241就是说他因此得到了景公的信任,顺理成章地升了职,从地方调到了中央,并被“任以国政”。而体现他一身正气的“较真”,却令自己险遭不测。这就是历史上残酷的官场现实,掩卷沉思,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三)巧辩
楚灵王当政时,晏子奉命使楚,其外交才能(辩才)得到了充分展示。本来,楚灵王对晏子的辩才早有耳闻,对他的印象是:“晏婴,齐之习辞者也。”[1]299尽管如此,楚灵王得到晏子使楚的消息后,还是想了很多办法来为难他,但都被晏子巧妙驳回,一一化解。
一是关于为何“小门不入”。晏子巧言:“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1]296楚人无奈,只好请晏子改由大门进入。二是关于为何派他使楚,难道齐国无人吗?晏子巧答:“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直使楚矣。”[1]296三是关于在楚国的齐人为何善盗。晏子巧驳:“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则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1]299楚灵王本意是要羞辱晏子,起初他充满自信:“(晏婴)今方来,吾欲辱之。”[1]299结果是自找没趣,不仅没能侮辱晏子,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后楚灵王很无奈:“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1]300
体现晏子“巧辩”的事例,还有许多。晏子使吴,巧避“天子”之礼[1]292-294,巧答国家“保威强不失之道”[1]199-201;晏子使晋,巧释“节俭”与“吝啬”之异[1]216-217。晏子的“巧辩”,不仅做到了不辱使命,也维护了齐国及其国君,还有晏子本人的尊严,关键时候还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化解了战争。
(四)巧斗
由于晏子前期政治斗争的经验不够丰富,政治斗争的艺术还不够娴熟,所以主要还是停留在斗勇、斗胆、斗狠上,最典型的事例是与齐国贵族崔杼的斗争。齐庄公被齐国贵族崔杼杀害后,晏子不顾个人安危,前往吊唁,崔杼及其左右都想杀害他。所幸晏婴在老百姓中的声望很高,崔杼刚刚杀了国君,担心民心不稳,害怕引发事端,所以未敢对他下手。在随后另立新君的过程中,晏婴不畏崔杼的淫威,敢于仗义执言,甚至破口大骂崔杼弑君是大逆不道,一定会招报应,不得好死。为此,晏子再次险遭毒手。崔杼甚至用剑顶住了他的胸膛,好在被人及时劝阻。
对此,司马迁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2]642-643汉代王充在《论衡》中也给予了高度评价:“晏子所遭,可谓大矣。直兵指胸,白刃加颈,蹈死亡之地,当剑戟之锋,执死得生还,命善禄盛,遭逢之祸,不能害也。”(《论衡·命义》)
后来,晏婴有了治理东阿前三年和后三年的亲身体验,加上长期辅政经验的积累,政治斗争的方法和手段更为老到,在与其对手的较量中,无论斗智、斗谋、斗巧,都显得得心应手,甚至出神入化。《晏子春秋》中“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是晏婴施巧计成功清除异己的经典之作。
齐景公时,田开疆、公孙捷、古冶子三人居功自傲,结为兄弟,简慢公卿,号称“齐邦三杰”。晏子屡谏齐景公除掉他们,均未被采纳。于是,借鲁昭公访问齐国举行国宴的机会,晏婴设计让在场的“三杰”等人,以自荐的方式,按对国家功劳大小争食两个桃子,功劳大的先吃。公孙捷、古冶子先后自荐功劳大,晏婴马上答应两人各吃一个桃子。等到田开疆自荐功劳更大,也要吃桃子时,晏婴说他的功劳的确最大,应该吃桃子,但已经没有桃子了。田开疆觉得自己在齐鲁两国国君和众人面前受到羞辱,深信“士可杀不可辱”的田氏,气得大喊大叫,一通感慨之后,竟然拔剑自刎。公孙捷、古冶子见状大惊,自认为功劳不及田开疆,却先吃了桃子,羞愧难当,于是也双双拔剑自刎。这样,晏婴巧计除掉了“齐邦三杰”。
在君主专制体制下,一个人在朝为官,特别是身居高位,卷入政治斗争在所难免。在特定的政治生态环境里,求生存、求发展,即使你不与别人争斗,别人也要与你争斗。晏子在政治斗争中所采用的方法,前后差异很大。前期是斗勇,斗胆,斗狠;后期是斗智,斗谋,斗巧。斗狠使自己命悬一线,只好逃到东海之滨躲避;斗巧使自己旗开得胜,轻松地清除了异己,消灭了政敌。明代冯梦龙《喻世明言》中,有《满江红》词一首,是对晏子“二桃杀三士”的评价。原词中最后几句是:“笑三人恃勇,在齐猖獗。只被晏子施小巧,二桃中计皆身灭。齐东门,累累有三坟,荒郊月。”[3]一方面,他嘲笑“三士”的恃勇猖獗,因而死不足惜,甚至罪该万死;另一方面,他颂扬晏子的聪明机智,略施小计,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
(五)巧谗
晏子与孔子之间有过节,最初或许是因为孔子对晏子的误解引起的。孔子曾经在背后讲过晏子的坏话:“吾闻晏子事三君而顺焉,吾疑其为人。”[1]345自己的人品受到质疑,晏子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他一方面进行了解释说明:“以一心事三君者,所以顺焉;以三心事一君者,不顺焉。”[1]345毫无疑问,晏子的解释是很有说服力的。但他不满足于上述解释,晏子还说:“君子独立不惭于影,独寝不惭于魂。”[1]345晏子强调自己行得直,“人正不怕影子歪”;睡得稳,以至于做梦也问心无愧。话都已经讲到了这份上,晏子还是觉得意犹未尽,针对孔子又来了一句以牙还牙,他说:“始吾望儒而贵之,今吾望儒而疑之。”[1]345后来,孔子接受了晏子的解释,并对自己的背后议论表示了歉意,孔子讲:“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4]他评价晏子:“古之善为人臣者,声名归之君,祸灾归之身。入则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则高誉其君之德义。是以虽事惰君,能使垂衣裳、朝诸侯,不敢伐其功。当此道者,其晏子是耶!”[1]82孔子还说:“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1]85
遗憾的是,无论孔子怎么道歉,怎么称颂,晏子对此似乎一直没有释怀,有例为证。
一是在齐景公面前进谗言,说孔子不贤,不义,不仁。在《墨子》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齐景公问晏子曰:“孔子为人何如?”晏子不对。公又复问,不对。景公曰:“以孔某语寡人者众矣,俱以贤人也,今寡人问之,而子不对,何也?”晏子对曰:“婴不肖,不足以知贤人。虽然,婴闻所谓贤人者,入人之国,必务合其君臣之亲,而弭其上下之怨。孔某之荆,知白公之谋,而奉之以石乞,君身几灭,而白公僇。婴闻贤人得上不虚,得下不危,言听于君必利人,教行下必于上,是以言明而易知也,行明而易从也,行义可明乎民,谋虑可通乎君臣。今孔某深虑同谋以奉贼,劳思尽知以行邪,劝下乱上,教臣杀君,非贤人之行也;入人之国,而与人之贼,非义之类也;知人不忠,趣之为乱,非仁义之也。逃人而后谋,避人而后言,行义不可明于民,谋虑不可通于君臣,婴不知孔某之有异于白公也,是以不对。”景公曰:“呜呼!贶寡人者众矣,非夫子,则吾终身不知孔某之与白公同也。”[5]
很多人向景公介绍或推荐孔子,都说孔子是贤人。景公心里没底,吃不准,于是向晏子了解情况,没想到晏子对孔子的评价会是如此。在晏子看来,孔子几乎一无是处,徒有虚名,甚至是个危险人物。
二是进谗言诋毁孔子,阻止齐景公封赏孔子。关于晏子阻止景公“以尼溪田封孔子”一事,《史记》中有一段记载: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2]524-531
对于孔子的政见,齐景公很认同,因而很高兴,准备封赏孔子。可是齐国当朝宰相晏子不高兴,要阻止君王封赏孔子。晏子讲了很多理由,头头是道,很巧妙地把孔子以及儒者又狠狠地糟蹋了一遍。景公无奈,只好放弃对孔子的封赏。
(六)巧荐
晏子作为一国之相,向国君举荐人才本是分内之事。实际上,晏子在识才荐才,选人用人方面也的确动了很多脑筋,想了很多办法,做了很多工作。最有代表性的,是他向齐景公举荐奴隶出身的越石父和自己的车夫为官,以及举荐田穰苴为将。
一是举荐越石父。晏子有一次外出,碰巧路遇饥寒交迫为奴的越石父,把他赎买回家。开始对越石父有点怠慢,引起了越石父的不满,要求再被卖身为奴,免得在此受气。他说,作为君子,在人不知时受点委屈不要紧,但在知己者面前得不到尊重可受不了。我在为奴时,别人不知,你却知我,将我赎出。哪知你却如此怠慢于我,好像有多大的恩典于我。我虽穷,却不愿别人对我无礼,要这样,还不如把我卖出去算了。晏子听后有所醒悟,忙向越石父道歉,并把他待为上宾,后来又举荐越石父在齐国为官[1]261-266。
二是举荐车夫。当初,晏子的车夫给晏子驾车时,总是显得很得意,很张扬,很傲气。车夫的妻子偶然看到了这种情景,于是跟他闹别扭。车夫觉得很奇怪,向妻子问明原委后,马上予以改正,于是变得低调谦逊起来。晏子发现了车夫行为举止的明显变化,觉得他知错能改,是个贤人,后来把他推荐给齐景公,做了齐国的大夫[1]267-269。
三是举荐田穰苴(又名司马穰苴)。晏子“二桃杀三士”之后,齐景公很惋惜,很痛心,很忧伤。“三士”勇猛无比,对国家贡献卓越,如今负气自杀身亡,今后谁人能够肩负卫国御敌的重任。其实,晏子对此早有准备,于是他不失时机地推荐了自己早已物色的合适人选——海滨隐士田穰苴做齐国的将军。晏子向景公这样推荐田穰苴:“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2]652-653正是晏子的推荐,为齐国灾难性的历史进程埋下了伏笔。
晏子在选人用人方面,设计除掉了景公喜欢并倚重的“齐邦三杰”,拒绝孔子入齐为官受封,却积极举荐自己“小圈子”里的三个代表人物。这一系列的动作,晏子始终不露声色,不留痕迹,而且都得到了景公的认可。无论是杀“三士”,还是拒孔子,或者荐贤才,总是显得那么环环相扣,顺理成章,事事处处都体现了晏子的高明,其中的奥妙,耐人寻味,难免令后人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二 对晏子及其善“巧”的质疑与批判
综观晏子一生,在各种非常事变中,他都能保身安国,屹立不倒。历史对于晏子的评价,包括晏子的为政与为人,无论当世或者后世,无论君王或者臣民,无论史家或者民间,无论正史或者野史,无论圣人或者凡夫,大多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除了司马迁在《史记》中所作的极端评价之外,颇具代表性的还有汉代著名学者刘向。刘向说:“晏子博闻强记,通于古今,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尽忠极谏道齐,国君得以正行,百姓得以亲附。”(《晏子叙录》)刘向不仅肯定了晏子的能力,也肯定了他在齐国辅政的事功。还充分肯定了晏子的思想和文章。刘向还说:“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文章可观,义理可法,皆合六经之义。”(同上)虽然历史上对晏子的肯定、颂扬相对较多,批判、指责相对较少,但质疑、批判之声也时有发生,有的批判甚至很尖锐。
(一)历史上对晏子善“巧”的质疑与批判
历史上对晏子善“巧”的质疑与批判最有代表性的,当属韩非子、诸葛亮和赵青藜等。
1.韩非子对晏子的批评。韩非子对晏子的批判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一是认为晏子不懂法治,甚至破坏法治。韩非子批判晏子:“(晏子)今缓刑罚,行宽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为治也。”(《韩非子·难二》)二是认为晏子“不知除患”,甚至养虎遗患。韩非子批判晏子:“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关于晏子“不知除患”,韩非子还作了更深入的分析:“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矣,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2.诸葛亮对晏子的批评。诸葛亮对晏子的批判,集中体现在《梁甫吟》(或称《梁父吟》)中对晏婴“二桃杀三士”的评价。《梁甫吟》道: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氏。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理。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诸葛亮认为,“齐邦三杰”能文能武,他们不堪羞辱而相继自杀,是因为谗言和计谋所害。因而死得冤枉,死得可惜。谗言、计谋的主体,正是“国相齐晏子”。所以,诸葛亮在为“三士”之死感到惋惜的同时,也对晏子的谗言和计谋表示了不屑。
另外,清代诗人赵执信对于“二桃杀三士”,与诸葛亮持基本相同的看法,他有一首《三士墓》:“石父当年脱网罗,留将三士竟如何?孟尝坐食三千客,拼将桃园杀几多!”后人还有一首《七绝·田开疆》:“田野貔貅九战东,开边拓土傲三公。疆垂关钥千门锁,齐鲁豪雄累累中。”字里行间,也表达了对田开疆等“三士”的肯定与怀念。
3.赵青藜对晏子的批评。清代赵青藜对晏子的批判集中在《读左管窥》两篇,即《晏婴论》、《晏婴路寝对论》中。这里抄录《晏婴路寝对论》中部分原文为证:
晏子之在齐也,虽顽凶若崔杼犹以为民望而释之,可不谓贤哉!顾其言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明乎己之非私昵于庄公也,是诚然矣。于景公固已奉社稷以从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其时矣,乃委蛇其间,规其小过,舍其本计。夫孔子在齐,公欲用之,反谓其莫殚莫究,犹曰圣人道大,其不知孔子也无足怪。齐之将为陈氏,亦既知之,岂不知以公之自弃其民乎!
应该说,清人赵青藜在《读左管窥》中对于晏子的评价,颇有见地。认为晏子身为宰相,对景公没有真正尽到责任,而是“委蛇其间,规其小过,舍其本计”。他认为,正是晏子对孔子的诋毁与排挤,尤其是对陈恒(即田成子)行为的放纵,最终酿成了齐简公被田氏所杀、齐国易主的悲剧。
(二)对晏子善“巧”的再批判
笔者以为,晏子相齐历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40余载,虽然他忠贞体国,深得民心,而且多有“事功”,却最终没有令齐国真正走向复兴,而是每况愈下,离当年管仲为齐桓公赢得的“霸业”渐行渐远。晏子自己也发出了无奈的感叹:“此季世也,何能为?为无愧于心而已。”(《晏子春秋》)所以说,晏婴的历史功绩,确实有些名不副实。
分析当时的历史背景,回顾晏婴在齐国三朝的辅政历程,我们今天认为他那种“工于心计”、“善于技巧”的为官为政之道,并不完全是政治智慧,也不能完全认同他关于“季世”和“无愧于心”的自我推托之词。相反,他的很多做法都颇值得质疑。
1.晏婴的“巧谏”,表现的是“小聪明”,而不是“大智慧”。晏子的“巧谏”使人们容易形成这样的感觉:晏婴辅佐的齐国国君都是少见的昏君、惰君,甚至暴君,而晏婴自己却是难得的贤臣、忠臣,甚至功臣。他的所作所为,有意无意中突出了自己,贬损了君王。即便如此,他不仅没有遭到齐国三代国君的遗弃,更没有被诛杀,而他却长期身居高位,辅政40余年。可见,齐国三代国君,特别是齐景公,对他是多么的倚重,又是多么的宽容。
对此,明代学者王僎在《晏子删评题辞》中有这样的评价:
景公仅一国之雄,晏子非王佐之器,而谏行言听,具都俞喜起之风,此何也?盖言之一术,往往正言恒迕而谈言恒中,庄言寡合而巽言多收,靡听者能受而投之者之巧也。
王僎的评价,只是肯定了晏子谏言善“巧”,但并未肯定晏子辅政的才能与政治智慧,反而认为他“非王佐之器”。晏子因善“言之一术”而得到信任,景公对他是“谏行言听”,而他却没有尽到责任。
2.晏婴的“巧治”,实施的是“小动作”,而不是“大举措”。晏子治理东阿的后三年,为了澄清流言,证明自己的清白,得到好的政声,达到“誉闻于君”的目的,不惜放弃原则,逢迎权贵,随波逐流。晏子自己对此作了如下总结:
不筑蹊径,而缓门闾之政,而淫民说;不举俭力孝弟,不罚偷窳,而惰民说;决狱阿贵强,而贵强说;左右所求言诺,而左右说;事贵人体过礼,而贵人说。是以三邪誉乎外,二谗誉乎内,三年而誉闻于君也。[1]239-240
作为地方长官,晏子再次治理东阿三年,为了追求好的政声,放弃初衷,奉行好人主义,充当好好先生,几乎一事无成。其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晏子何必如此?对比当年周公对待流言的态度,较之周公的“板荡视忠臣,日久见人心”,确实相去甚远。
3.晏婴的“巧辩”,赢得的是“小便宜”,而不是“大发展”。晏子的雄辩,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在逞口舌之能。其“巧辩”无疑可以赢得掌声和鲜花,获取外交上偶尔的成功,但难以使国家真正走向强大,更不用说是国家长治久安了。相反,有可能会误导国君,以为外交斡旋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于是国家武备废弛,国防建设、经济建设不见起色,如果战端一开,战事一起,必然不堪一击,一败涂地。
晏子身处乱世,身居相位,长期辅政,理当以富国强兵为己任,深明“弱国无外交”的道理,从而内修政治,整顿军务,才能外应诸侯,赢得百方朝贺的盛世局面。如若一味逞口舌之能,表面上显得无限风光,“身相齐国,名显诸侯”[2],实际上隐藏了重重危机,以至人亡政息,江山易姓。众所周知,随后齐国的现实正好应证了此理。
4.晏婴的“巧斗”,体现的是“小格局”,而不是“大境界”。“二桃杀三士”的反响,不仅让世人质疑晏子心胸,甚至令人怀疑“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古训。“三士”于国有开疆拓土之功,于君有护驾救主之恩,虽有居功自傲、简慢公卿之过,但罪不当诛。晏子理应大肚能容,展示当朝宰相的“大境界”,主动促成“将相和”,同心同德辅佐国君,一致对外保家卫国。
笔者以为,杀功臣,诛猛将,晏子明显缺乏容人的雅量,远不如后来战国时期赵国的蔺相如。然而,“三士”的功绩,未必逊于廉颇多少,“三士”的地位——“五乘之宾”,也未必低于廉颇多少,“三士”的性格,却刚烈如廉颇,“三士”的缺点,也类似如廉颇——都有居功自傲的毛病。不同的是,他们分别遇上了不同的合作伙伴,于是造成了他们命运的巨大反差。“三士”遇上了晏婴,因不堪受辱而相继负气自杀,死得轻如鸿毛;而廉颇遇上了蔺相如,上演了千古传颂的“将相和”。
5.晏子的“巧荐”,突出的是“小圈子”,而不是“大团结”。越石父是晏子家中上宾,奴隶出身,被他赎买回来,可以说,晏子对越石父有再生之德,关系非同一般。车夫是晏子身边的工作人员,晏子举荐车夫的理由,显得十分勉强甚至荒唐,作为位高权重的当朝宰相,平日对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疏于管教,以至放任自己的车夫成为一个趾高气扬的小人却不制止,好在车夫的妻子偶然发现而及时进行敲打,幸而有所收敛。田穰苴的确是个人才,是晏子的患难知己,虽不敢说“一起下过乡”,既然当年晏子也曾隐居海滨,算是同路中人。
可以说,田氏的篡国,晏子无形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田穰苴是“田氏庶孽”,他因战功而“尊为大司马”,“田氏日以益尊于齐”[2]。他的擢升,壮大了田氏家族的势力,为田氏篡国播下了种子;其后田成子当道时,晏子发现了田氏的野心,却没有采取实际行动,最终导致了齐简公被杀、江山易主的悲惨结局。
6.晏子的“巧谗”,暴露的是“小心眼”,而不是“大气象”。孔子本来是当世贤人,甚至被视为圣人,而晏子却把他说得一无是处,甚至把他描绘成一个危险人物。可见人言可畏!孔子相鲁时,晏子又设计离间他与鲁君的关系,以至孔子几乎无路可走,无处安身。对此,《晏子春秋》中有一段记载:
仲尼相鲁,景公患之,谓晏子曰:“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孔子相鲁若何?”晏子对曰:“君其勿忧。彼鲁君,弱主也;孔子,圣相也。君不如阴重孔子,设以相齐,孔子彊谏而不听,必骄鲁而有齐,君勿纳也。夫绝于鲁,无主于齐,孔子困矣。”居期年,孔子去鲁之齐,景公不纳,故困于陈蔡之间。(《晏子春秋·外篇第八》
晏子设计离间孔子与鲁君的关系,然后又拒绝孔子入齐,计谋虽然很巧妙、很高明,但从道德上讲,晏子的确不够厚道。今天看来,孔子其实是幸运的,晏子对他的诋毁,拒绝他入齐为官和受封,或许是为他免除了杀身之祸。
在历史长河中,在政治舞台上,“选贤任能”与“嫉贤妒能”始终是相伴而生,同时存在。因此,我们必须完善选人用人机制,真正做到依法办事,而不是过于依赖某个人。
[1]陈涛,译注.晏子春秋[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西汉)司马迁.史记·管晏列传[M].//二十四史(文白对照本),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
[3](明)冯梦龙.喻世明言[M].长沙:岳麓书社,1989:221.
[4]麦晓颖,许秀瑛,译注.论语[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4:50.
[5](战国)墨翟.墨子[M].施明,译注.广州:广州出版社,2004:20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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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1)04-0039-06
2011-04-15
秦继玉(1968-),男,湖南安乡人,常德烟草机械有限责任公司党委书记,高级经济师,湖南省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特约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企业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
(责任编辑:张群喜)